『前世若梦』1-23 (完)

赫宇受伤的嘴角血迹模糊,伤口还向外渗着血。程枫这一拳聚集了全身的力量,他伤得该是不轻。我用手指给他拭去残留唇边的血迹。伤口可能太痛,我的手只轻轻碰到边上,他本能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疼得厉害?”我心痛地问。

赫宇闭着眼睛不想说话。

“唾沫也可以消毒伤口的,对吗?”我仰起头,竟用舌头舔赫宇嘴角流血的伤口。

“雨然……”赫宇的声音在发抖。

“别动!”我皱着眉头说。“人血的味道真的一点都不好,很腥。”

“你的脸上沾了我的血迹,我给你擦擦。”赫宇那双明亮得如同天上星星一样的眸子停留在我的脸上,它的魅力直接摄人魂魄!他极少这样看我,我被他看得怪怪的,觉得他有点反常。

“你得给我搽干净才行,要不人家会误以为我是吸血鬼!”我打趣道。

赫宇没笑,突然低头吻我。他的唇他的气息柔和,撩人心醉……

“我爱你。”

赫宇的男性气息令人迷幻,我有点迷糊,风情万种躺在他怀里抚着他的脸腮,用我最温柔的唇印在他的唇边和鼻尖上。赫宇被我的热情感染,不由自主地握着我的腰肢低头继续吻我……

女孩子的第一次都想奉献给自己最爱的人,这一天来得早或迟根本不重要,我会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给了赫宇。当我们激情荡漾,赫宇突然推开我,打开车门下去。

他没有关车门,冰凉的海风涌进车内让人清醒。我也下了车,看见他背对着我,抱着膝盖坐在不远的沙滩上。我蹲下去,从背后抱着他,轻声说:“赫宇,以后不要再这样,我的心会很痛。”

赫宇默默地回身抱着我,神情黯然。我极少看到他惆怅的神情,问他:“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不知道是什么缘。”赫宇的眼眸中带着很深的困惑。

“你在想这个?”我想起赫宇给我的感觉非同一般,第一次见面就能引发我内心的牵动。这种奇异的感觉,赫宇有还是没有,我一直不晓得。

“其实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已经在想这个问题,总想不清楚。”赫宇说。或许他有着与我相同的心理历程,有着不可言喻的相互感应,那是命运与际遇最深处的牵动。

“想不清楚,就不要想。”我说。我何尝不想知道其中的缘故,但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这些常人能够完全明了。

“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很好。”赫宇说。

“我也一样。”

“你为什么不问我以前做过什么?难道你不想知道我过去的一切?”赫宇欲言又止。

“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你不想说,我也不想知道,我只认识现在的你。每一个人心里都有秘密,有的是要永远留在自己心中。你一样,我也一样。”我说。

“你对我不要太乐观,我有不为人知的黑暗一面,不是你能想象。”赫宇的目光特别清澈。

赫宇的话我不是很在意,我的头脑已经被对他的爱完全占据,没有任何力量能够轻易改变。他能这样对我,说明我在他心中有一定的份量,他才会在乎我对他整个人的看法,包括他的过去,既然用心爱一个人,就应该全心全意爱他,不管有什么样的过去与未来。

沙滩有点冷,赫宇生堆了火。

“你今晚打算在这里过夜?”我问他。

“是。”赫宇枕着树枝在沙滩上躺下。

“我陪你。”我在他身边坐下,不住往火堆里添柴。

“给你讲个故事,想不想听?”赫宇看着天空,没有丝毫睡意。

“想。”

“讲不好,你别笑。”

“不会。”

“有一个寒冷的冬天,一只受伤的小鹿为了躲避凶恶的野兽无意闯进猎户的家中。碰巧猎户外出打猎,家里只剩下年幼的孩子。猎户的孩子怜悯小鹿的遭遇,把它抱近壁炉,让它烤火,给它包扎流血的伤口。风雪交加的森林危机四伏,温暖的炉火和孩子的关爱使小鹿留恋居间,一无所获的猎户已在归途。去或留?小鹿茫然……”

“小鹿一定是留下来。”我说,“即使猎户没有捕捉到猎物也不一定会杀它。”

赫宇抿嘴浅笑:“我的故事没有结局,你喜欢它留下来,它就留下来。”

“真能以我的意愿来决定吗?”

“不是,是你懂它的心。”赫宇说。

“如果在寒冷的日子,把壁炉里的柴添满让火烧得旺旺的,那种感觉会很好。”赫宇看着火光无限向往地说,“因为有火,才会想到家的温馨。”

“身边有人陪,有问寒问暖的人,真好……”赫宇闭上眼睛睡着了。那一刻,他脸上映着火光。

那一夜我伏在他怀中睡去。朦朦胧胧中,我看见天地交接处,一位白衣飘飘的美丽女子迈着轻盈莲步向我走来……

黎明,我和赫宇回到公司。离上班还有些时间,我先回公寓梳洗,不能就这么直接去办公室。我刚打开房门,程枫从旁边出来,两眼布满血丝。他在昏暗的楼道等我回来,一夜未眠。我这才意识到还有一个人需要我的安慰。谁才是最重要的?

我让他进屋。

我坐在起居室的单人沙发上,程枫木然坐在另一张沙发上,都没有什么反应。昨夜我抛下他追随赫宇而去彻夜不归,已经很说明我的选择。他似乎很平静,平静得让我吃惊。这是一种何等反常的现象?

终于,程枫粗重地吐了一口气开口说话:“我们谈一谈。”

“对不起。”我神色黯然。面对程枫,除了说对不起,我能说什么?

“对不起?”程枫哂之,“你认为说这个有用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用一句轻描淡写的对不起就能够解决?说真的,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却从来不知道你内心在想些什么?”

“我并不爱你。”泪水在我的眼眶里打转,我没让它流出来。“你要我怎么做?”

“这句话能不能是我问你?”程枫的声音沙哑,他尽量在克制自己。我知道他不会哭的,这不值得!他说:“我喜欢一个女孩子,可我竟然不知道,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心里爱着的是另一个人。换了你,你怎么做?”

“对不起!”我难受得心都快要碎了。

“不是对不对得起的问题,真的不是。”程枫不肯说原谅。他咬了咬牙关,朝门外走去。他走了几步,在门边站住,回过头来对我说:“你对我对别人根本不了解,你不爱我,那是你从来没有给过自己爱我的机会。”

“你认为我想得不够清楚?”我问程枫。就我的立场而言,我根本不需要考虑,一直以来我喜欢的都是赫宇不是他,是他一厢情愿把我当女友。当然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我也有错,错就错在我没跟他说明白我心中对他的感觉。

“你爱不爱我不要紧,但是你不能爱赫宇。”程枫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出这样一句话。

“你想说什么?”我脸色骤变。女人是天性敏感动物,总能预知未来的不详。

“赫宇是很不一般的人,和他在一起只会伤害你。”程枫终于说,“你知道吗?总经理与女人无染,那是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女人而是喜欢男孩子。赫宇是总经理的情人,公司很多人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你是个卑鄙的小人,你以前中伤赫宇伤害柳海华,如今还要欺骗我说我大哥和赫宇有不正常的关系?你知不知道他们俩一个是我最尊敬的大哥,一个是我最爱的人?你太残忍了!”

我突然用力给了程枫一巴掌。我的力量很大,掌声过后,他的脸上留了五个红红的指印。我胸口终于抽搐起来,伤痛欲绝。是对程枫彻底失望还是我能感应到他完全绝望的心?

一整天,程枫再也没有找过我,也没在公司上班。每次经过他空荡无人的位置,我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程枫什么时候在我的心中留下这样重的份量,此刻才能真正体会出来?也许伤了人的人,心里比被伤了的人还要难过。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大哥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他说:“雨然,你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一起吃个晚饭,我们有一段时间没在一起吃饭。”

我和大哥到了林间别墅,赫宇正在摆放碗筷上菜。平时大哥也曾多次叫我一起吃饭,但是在林间别墅和赫宇一起吃饭还是第一次,他知道赫宇的个性孤僻不喜欢热闹,所以只叫我一个人来。可我觉得,年轻人经常聚在一起挺好。

大哥做了几个很清淡的菜式招呼我。一小盆灯盏菜汤,一碟菜椒炒嫩笋,一碟白灼螃蟹,一碟韭黄炒肉片,外加一碟油菜。

“知道程枫为什么突然辞去公司的工作吗?”大哥问我。他对程枫突然辞去公司的工作百思不得其解,加上赫宇无缘无故受伤,隐隐感觉到这件事情与我有关。

“不晓得。”我没做考虑就回答,心里同时惊讶万分。程枫什么辞去公司工作的,我一点都不知道,也没人告诉我。

“连你都不晓得谁会晓得?”大哥说,他不知道我和程枫、赫宇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他知道,事情想必会好些。

“我们这段时间没有接触,不知道他近期的想法,可能是他有更好的发展吧。”我说。我骗得了大哥,骗不了我自己。本来大哥带程枫去北京,是想缓解他们处于低迷的关系,重新起用他也说不定。还有什么地方能令他在大哥身边的发展更有起色?程枫因我而去,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大哥和我谈话的时候,赫宇连头都不抬一下,专心吃他的饭。他好像特别爱喝清淡的灯盏菜汤,爱吃青椒炒嫩笋。

我来到程枫的房间,他的门虚掩着,整个房间空空如也,人早已离开。可以想象他做出这样的抉择是多么的痛苦,满地支离破碎的不仅仅是酒瓶、纸屑……碎片,还有程枫受伤的心。程枫走得很迅速也很彻底,像是瞬间消失了踪迹。离开前,他破天荒地喝了很多酒,若非借酒,他心中的痛苦难以寄托。

我和程枫从此失去了联系。后来,我断断续续从公司的同事口中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我听说他离开公司去了一家中型企业,做得不开心。我听说他经常去一个酒吧喝酒解闷,去多了,在酒吧里认识了一个女孩,他们很快相恋。那个女孩子是个有点背景的人,她的父亲是当地的房地产商人,与黑道的人物有牵涉,得知女儿与贫寒的程枫相恋,勃然大怒,不但阻止女儿与程枫见面,还暴力将程枫打伤。程枫多次恳求女孩的父亲,希望他能成全这对有情人的美事,女孩的父亲逐出难题,要程枫拿出100万才肯把女孩下嫁给他,同时还要和他断绝一切关系,并扬言如果再看见他们见一次打一次。程枫哪有那么多钱给女的父亲?不久女孩被强行送到国外留学,程枫也随即失去影踪……我再也听不到他任何消息。

爱一个人无罪!我不但辜负了他,葬送了他的前程,甚至连他的幸福也葬送掉。我希望听他过得好的消息,希望听到他得到幸福快乐的爱情,这样我的负罪感会轻一点,毕竟是我愧对程枫。没了他的消息我的日子也不好过,上天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令我一生一世为他牵挂为他担心。

不知是程枫的不辞而别使我深受良心的谴责,还是那天晚上在沙滩过夜受了凉,我终于病倒了。我病得很厉害,高烧不退,时而发冷时而发热。

我一直在做梦,梦境非常混乱。我一会梦见两个相貌相似的漂亮女子,一个白衣如雪一个华丽宫装,她们轻轻低笑,两张脸渐渐交织在一起……一会梦见我赤脚走在一条很滑很滑的路上,我担心得要命,害怕会突然摔倒……一会梦见大哥,他冲着我温和的笑,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看赫宇……一会梦见我走在一个漆黑的大洞中,突然看见赫宇紧闭双目躺在地上,已经气绝多时,我抱着他大叫,他也不回答……我一急,结果掉进了无底深渊……

我吓出一身冷汗惊醒过来,发现一切皆是梦,赫宇毫发未损在我身边。我生病的这些天,赫宇白天上班晚上过来陪我,如果有工作要忙,他就把他的笔记本带来,一边守护我一边查看资料,困了就睡在沙发上。

此刻,赫宇坐在靠近床边的一张单人沙发上,斜对角的电视正播放新闻。他拿着电视遥控器的手放搁唇边,用牙齿轻轻咬着食指,看得聚精会神。

他突然觉得搁在床边的手背痒痒的,回眸一看,是我用指尖轻刮着他的手背。我的唇边带着刻意捉弄的笑,有点孩子气的顽皮。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调皮?”赫宇刮了一下我的鼻尖。

“……”我刚刚醒来,仍是很困的样子。

“睡够了?”

“……刚才做了好长的梦。”我想起刚才的梦,不寒而栗。

“有梦见我吗?”赫宇故意问。

“有……”我顿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我梦见你死掉了,在一个漆黑的大洞里,我抱着你叫,你都不回答。”

“啊,你就这么咒我?”赫宇似乎有点失望。

“不是的。书上说,梦见一个人死掉不是什么不吉利的事,是太想那个人,害怕那个人会离开……”我解释说。

“吓我一跳,还书上说呢。哎!你就这么想我?”赫宇被我一惊一诈的,显得很无奈。

“我……又不是故意这样梦的。”我撇了撇嘴说。

“算你。”赫宇笑了笑,摸摸我的头。

“不过,我真的很担心你会突然离开我。”我死死地抱着赫宇,生怕他也会像程枫一样突然离我而去。

“你放心,除非是你先离我而去,否则我绝不离开你。”赫宇将他的手放进着我的手心里,给了我极大的安慰。

我将头靠在赫宇宽厚的肩膀上。赫宇的怀抱给了我温暖和安宁,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一辈子拥着不放……

逝者如斯,我来大哥的公司已经一年多。这段不短的时间足以让人忘记经历过的人生片段,随着我失去程枫的一切消息,他渐渐淡出我的记忆。我的生命中只有赫宇——那个我爱他,他也爱我的男孩。赫宇令我虚荣令我迷幻,旁人羡慕的目光告诉我,我来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嫁给他,从来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会离开他,离开他之后会怎么样。

赫宇从来没说过爱我多深,也没有那些所谓的山盟海誓。他不是一个很懂女孩子很会体贴人的人,但是一个非常重情重义的人,他要么就不爱,爱了就全心全意刻骨铭心。别看他在国外长大,思想却相当保守,他一直与我相敬如宾,即使我们打kiss最浓情蜜意的时候,他也不会池越半步,或者他想把我的清白留到新婚之夜。

大哥仍是形单影只,专心营造自己的事业。看到我和赫宇出双入对,他竟没有丝毫妒忌和羡慕。他说他喜欢天马行空,根本没有感情可言,更不希望有感情的缚束和烦恼。我总觉得大哥的想法令人费解,但整天沉醉在与赫宇的爱恋当中,一时无从考究,只觉得缘分这东西好玄乎,不是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或许他还是没能遇到可以给对方幸福的人。

大哥想给谁幸福我不知道,赫宇足以给我幸福。他在樱城买了一幢豪华的住宅,逐向我求婚。我暗暗吃惊,赫宇显赫的身家难以估测,毫无疑问的是,嫁给他我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个人。我没有理由可以拒绝。

大哥在市内有名的大酒店二楼为我们举行了一出很隆重的订婚晚会,邀请公司所有员工以及商界很有名气的人物参加,气氛非常热烈。

为了让我美得如同下凡的仙子,大哥特地让当地极有名气的设计师为我定做了一袭雪白的礼裙。赫宇挽着娇美如花的我兴奋得两眼发亮,看得出他对我非常满意。

订婚双方交换戒指是整个晚会的核心和高潮。当赫宇小心翼翼把名贵的钻戒戴在我的指肚时,我很激动。从今以后,无论安乐患难康健疾病,一切与他相共,终身不渝。

“看到你们幸福的样子,我终于妒忌了。”大哥走到我们面前祝福我们,“祝你们幸福美满,白头偕老。”

这时,大厅入口一片喧哗,到会的人员不约而同向那里涌去。一位年过半百,依旧神采奕奕,气宇轩昂的人进来——总公司的董事长。董事长也就是大哥的父亲,我第一次见到他。他的脸也是圆圆的,带着和善的微笑,一如大哥。董事长的目光朝我们看来,他注视着赫宇的眼神多么的亲切慈爱,就像一位父亲!赫宇看到董事长的那一刹,血色迅速褪去,整个脸孔异样苍白。

董事长突然降临公司,为晚会增辉不少。他带来的贺礼是一只名贵的玻璃花瓶,我突然有一种不吉祥的预兆,玻璃花瓶固然好看,但容易破碎。

订婚仪式后,是自由活动时间,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商界精英聚在董事长周围谈笑风生。大哥也陪在董事长身边与众人亲切交谈。

“我们也过去吧。”我用手碰了碰赫宇。

“我……不去。”赫宇的牙齿在轻微打架,言语困难。

“你不舒服?”我明显感觉到他在发抖。

是因为空调温度太低感到寒冷吗?不,那是因为他看到董事长!董事长在生活中是一位仁慈的长辈,他注视与自己孩子同龄的人时常会露出慈爱的神色,不管是谁在这样的目光下倍感其中的温暖,赫宇却失魂落魄,如遭重击。

“我……”赫宇的身体像冬夜里最后的一片树叶摇摇欲坠。

“你还好吗?”我很担心他。他的模样像极一个年幼受惊的孩子,茫然、无助,使人不由自主想上前拥抱他,给他某种依靠。

“我没事,真的没事。”赫宇说完,悄悄地离开。

赫宇在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对追随他而来坐在桌子对面的我视若陌生人。喝到最后,他捂着隐隐作痛的胃再没力气站起来。

“我扶你。”我看着他苍白无比的脸,很后悔没有及时阻止他。

赫宇推开我。他刚脱离我的掌握,整个人软绵绵全身乏力,不由自主地跌进我怀里。

“你醉了。”我吃力的扶着他。

身高一米七八的赫宇,虽说身型偏瘦但体重绝对标准,我扶他的姿势一点不潇洒。后来我在酒店服务员的帮助下,在附近找家宾馆开了房间,把烂醉如泥的赫宇抱到床上,他早已不省人事。他的酒德蛮好,喝了这么多酒还能这么安静。

“滴……”

赫宇衣袋里的手机响了。躺在床上的赫宇没有动静,轻柔的电话音乐没能使他清醒,直至很久停下。隔了一会,手机再次响起,仍是很久很久,大有不接机就不罢休的趋势。

我迟疑着,把赫宇的手机取出,翻开机盖,放到耳边:“……”

“你什么时候回来?”大哥的声音传来,先进的通讯设备质量很高,语音非常清晰。

“……大哥,是我。”我说。

“为什么是你在听手机?”大哥的声音有点停顿,他对我接听赫宇的手机感到诧异。随即他生气地说:“赫宇呢?让他听。”

“他……喝了很多酒,醉得很厉害,不能听电话。”我结巴地说。

“你们现在在哪里?”大哥的声音既严厉又急促。

“在市区的一家宾馆里。大哥……”我想解释一下赫宇醉酒的原因,大哥不等我说下去,已经挂断信号。

大哥很生气吗?大哥生气我来公司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帮赫宇接听手机,大哥已知道赫宇醉酒,会怎样处罚他?

我将手机放回赫宇的枕边,和衣倒在旁边的床上。我折腾了一个晚上,也够累的。也不知什么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我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响声惊醒。从猫眼中看到站在门外的是大哥,我连忙把门打开。大哥闷声不响地进来,脸色很难看。

“他为什么会喝这么多的酒?你为什么让他喝这么多的酒?”我还是来不及解释赫宇为什么喝醉,大哥已经开始大声责备我,好像做错事的是我。

大哥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完全失去往日的温和与冷静。我无端受责骂,觉得很委屈。

“你为什么不看好他?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他的?”大哥丝毫没有理会我的感受,突然把外衣一脱,用力甩在地上。我从没见过他这般暴躁,站着没动,气氛一时僵硬起来。

“我好冷,我要回家……”

床榻上的赫宇在梦中似乎承受着肉体和心灵的极大痛苦。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上冒出,搁在床上的手使劲地抓着床单,把它揪成一团。他在出汗,却一直喊冷。醉酒对冷气特别敏感的他蜷缩着身子,把手脚抱在一起,想换取一点点的温暖。

“赫宇!”大哥把他温暖的大手放在赫宇的脖子和脸腮之间,不时抚着赫宇的秀发和脸庞。他寸步不离守在赫宇身边,用一种焦虑不安、充满关切的目光久久凝视着他。

“不要离开我,不要……”大哥的手才离开赫宇,昏睡中的赫宇立刻把他的手抓住,往自己脸上贴……

“赫宇!”大哥抱住赫宇软弱的身躯。他突然落泪了,泪水大颗大颗滴到赫宇的脸上。我讶异地看着满脸泪水的大哥,不知所措。

“我好累,想睡……”赫宇靠在大哥的怀里再也睁不开眼睛。

“以后不要喝这么多的酒,知道吗?我不希望你满身酒气和伤痕累累回来见我。” 大哥哽咽地说,泪水又一次从他的脸颊滑落。

大哥竟一而再,再而三地为赫宇落泪,我不由默默地叹息:大哥的泪水只为赫宇流。

大哥将赫宇抱在怀里,无声地将自己的脸和额头贴到赫宇的脸腮上。我突然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他们之间随便哪一个离开对方,生命便不复存在。

大哥与赫宇的关系非比寻常,男孩子与男孩子之间的感情本来就很微妙,谁能轻易说清楚?大哥是否对赫宇过度关心?

一股寒意动我的脚底升起——难道程枫所说的是真的?我突然有逃离这里的冲动。

我是连夜离开樱城的。至于去哪里?我的头脑十分茫然,所要做的就是尽快离开这里。我胡乱买了一张车票,登上一趟离开樱城的列车,列车开出很远很远,心情还是无法平静下来。时至今天,我仍无法用确切的言辞形容当时的心情,只记得自己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骤变,紧张得无所适从,像一只突然失去听力的蝙蝠,歇斯底里地乱碰乱撞。

赫宇不为人知的黑暗一面,竟然是这样的一面。难怪他对自己的过去欲言又止,目光常常流露出无言的忧郁——真的是无法向我启齿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亲密的接触,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程枫的话。我一直以为赫宇深爱着自己,我在他心目中的占据极其重要的地位,至此才明白,我只是赫宇孤寂旅途中的一个驿站,占据赫宇生命的是大哥!

我坐在列车靠窗边的位置上,两眼无神地看着窗外。大哥和赫宇的身影不时从我脑海中重复出现,思维一片混乱。同性之间对待情谊是不是也可以做到亲密无间、至死不渝?我不能明白大哥与赫宇之间那层微妙的关系,但是他们深厚的情感让我感到自卑。相比之下,我的爱是那么的肤浅,只在乎拥有,只在乎朝朝暮暮天长地久。我不禁潸然泪下,我最爱的人和最尊敬的大哥,他们是一个互不分割的整体,不属于我。

又是一个夕阳如血的黄昏,列车到达它的终点站。这是我一个从未到过的中型城市,身心疲惫的我已经无暇欣赏夕阳的绚丽,拖着沉重的步子朝停泊在站前广场的一辆Taxi走去。

Taxi司机正在车里低头看报,没有发现我到来。我敲了敲车窗,他蓦然抬头,我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深邃有神——程枫!

我惊恐万分,呆立当场。

我的模样一定极其狼狈,程枫二话没说,把我带到一家咖啡店歇息。我们相对无语。我拘束地坐着,不住用勺子搅拌杯中的咖啡,不敢抬头正视程枫的眼睛。

在陌生的城市遇到熟悉的故人,对心境混乱的我是一种何等的安慰?可我遇到的竟然是一直没有联系的程枫,一个曾经被我伤得很重很重的男孩子。我失去他的消息许久,本来以为今生今世无法再相见,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个远离樱城的城市邂逅,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

程枫除了略带清瘦,什么都没变,命运的坎坷、生活的磨难没能压弯他的脊梁。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手上。我下意识的摸摸我的手指,触到一个冰冷而坚硬的东西,匆忙之中我忘了褪下手上的订婚戒指。

“恭喜你。”程枫说。

我勉强笑了笑,心中的痛楚却一阵阵袭来,我在刚刚得到幸福的同时也将失去了。上天不知道是怜悯我还是讽刺我,竟在这个时候让我再见程枫。

程枫没问给我带上戒指的人是谁,我也没说,他大概能猜着。

“我……路过这里到另一个地方去,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我撒了个谎,不想让程枫知道我正在遭遇变故。

“我也想不到。命运这东西太奇怪了,我来这是为了避开一切熟悉我的人,结果还能见到你。”程枫说。

我曾经那样对他,他该恨我的是吧?至少我欠他一巴掌。我曾经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消息,唯独不能面对他,可是偏偏要面对。

我们又是很长时间的闷坐,正如我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一样,他同样无法知道我心中的想法。

《蝶恋》响起,我习惯地打开手提包拿手机接听电话。可我翻遍手提包,也没能找到手机,可能出来的时候太匆忙,连手机都没带。

程枫不好意思地笑笑,拿出他的手机,原来《蝶恋》来自他的手机。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见他用《蝶恋》做铃声,我们分开了这么久,他却用这个铃声,可见他从来没把我忘掉,相反是我忘了他。想到这里,我的心很痛很痛,如同刀绞。

电话不知道是谁打给他的,听得出那个人对他很重要。他很认真地听对方的讲话,连说话也是轻声细语:“是我。今天怎么样了?——那就好。你吃过晚饭没有?——你想喝汤?好的,我等一下给你买——好——好——好——就这样,再见!”

程枫在听电话,我百般无聊地喝着杯中的咖啡,觉得味道很苦很涩,很难下咽。此刻的心情如此吧。我从心里叹了一口气,百感交集。

程枫放下手机对我说:“我结婚了。”

“哦。”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又是一阵绞痛,嘴里漠然地应了一声。刚才的电话一定是他的妻子打来的,程枫讲电话的时候口气好轻,好温柔。他一定很爱他的妻子吧?“她是……”

“一个我在酒吧认识的女孩。”程枫说。

“不是说她去国外留学了吗?”我的脸色突地一变,外面的传闻与事实不同。

“你知道?”程枫也有点惊讶。

“我听说过。”我说。

“她没有去留学,她怀了我的孩子,我们私奔了。”程枫很快地回答了我刚才的问话,“她的父亲一直不能接受我,我们东躲西藏来到这个地方,就是想避开她父亲的查寻。”

程枫的遭遇和传闻中的大径相同。对于往事,程枫没有做过多的追述,即使对我他也没有太多的抱怨,总之他现在和那女孩在一起。对于未来,他没做悲观或者乐观的想象,只求踏踏实实地好过眼前的日子。

程枫坐得有点心不在焉,不安地看着咖啡店的时钟。他一定是约了妻子在哪里见面,我刚想说离开,程枫同时开口,他问道:“你吃过晚饭吗?”

“吃过了,在车上,我不知道会遇到你。”我又一次撒谎。我不想再耽误他的时间,同时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我送你去宾馆吧。”程枫站了起来。他有点担心地看着我,因为我的模样实在不像是碰巧路过此地,而是刚与家人闹别扭离家出走。程枫懂我的,只是我不曾懂他。

我们走出咖啡店,程枫把Taxi开过来,我问他:“你买的车子?”

程枫回答说:“不是,帮别人打工。我白天在一家私企上班,工余时间开Taxi补贴家用。”

“这么辛苦?”

“这里待遇比樱城低很多,家里快多一张嘴吃饭,两份工资加起来,可以凑合着过。”程枫仍是笑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不但要养活他的家人,也要养活柳海华的家人。肩负这样沉重的担子他还能一笑了之,我很佩服他的坦然。

程枫在送我去宾馆的途中,拿保温饭盒买了汤,拐进了一条住宅区的街道。

一个孕妇正腼着一个大肚子站在路边像在等人,她的体形相当臃肿,快临盆的样子。程枫看到她,立刻减慢车速,把Taxi停在她身边。程枫把保温饭盒从车窗递出去:“趁热喝。”

“好的,我一会就喝。”孕妇脸上露出了笑意,把保温饭盒接下。

程枫平静地向我介绍:“这是我的妻子。”

房地产商人的女儿,我见到了这个传闻中的女孩。我第一次和她正面接触,她比我想象的还要美丽。这是一个极有个性的女孩,个子比较高。因为怀孕,她的脸型和身型有点浮肿,但是不能掩饰相貌的端庄和身材的匀称。她沉浸在快要当母亲的喜悦之中,难怪程枫会说家里快多一张嘴吃饭。

我冲着她点头笑了笑。

“她是我以前公司的同事,出差经过这里,顺道来看看我们。”程枫这样向他的妻子介绍我。

他的妻子很热情地向我打招呼,丝毫没有怀疑我的身份,不是因为她相信我,而是因为她信任程枫。可以看出来,她很喜欢程枫,所以不顾一切的想要和他在一起,她终究还是得到了他。

程枫对她说:“你先回去,我今晚早点回去陪你。”

程枫看着妻子的表情专注,眼光柔和,让人看着羡慕。我看着她慢慢地消失在街角,对程枫说:“你很爱她吧?”

程枫听了我的话,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他说:“她是很好的人,能娶她为妻是我的福气。”

这个女孩在程枫最失意的时候陪伴在他的身边,在最关键的时刻能放弃富贵的家庭,随程枫过这种居无定所的贫寒生活,换了我未必做得到,能不说得到她是一种福气?程枫拥有如此娇妻,夫复何求?相信他们一定守得云开见月明,最终获得她父亲的认同。

我说:“她的父亲那么的不在乎你,她也能不顾一切的跟了你,将她的后半生托付于你。这一生是你在欠她,还是她在欠你?”

“无债不成父子,无怨不成夫妻。谁欠谁的有什么重要?她爱我,这就足够了。能够和一个爱我的人相处是我一生的期盼,上天用这种方式使我的愿望实现,虽然不尽完美,但我满足。”程枫说,“凡事有得必有失,何必刻意强求?我们的因缘如此吧。我现在别无所求,只想好好的爱她,只想等我们的孩子生下来,把他养大。”

“……”

我许久没说话。世上除了爱还有一种东西叫责任。或许能和一个爱自己的人白头到老,即使自己不爱他,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结果。

程枫把我送至房门前,没再往前多跨一步。他昔日爱我的心已经尘封在心底深处,只有在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才能忆记起,他曾经深爱过一个用《蝶恋》做铃声的女孩。

程枫离去后,我将自己关进宾馆的房间,终于无法再支持,靠着门慢慢蹲坐在地上,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蔓延整个心房的是真实的、切肤之痛——我失去的是一种怎样可贵的东西。

不知道什么来的?? [s:19] [s:19]

凡事有得必有失,何必刻意强求。也许程枫说得没错,大哥和赫宇属于上层社会的人,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工薪家庭的女儿,根本无法挤身到他们的行列中。灰姑娘的故事只存在童话里,我既没有神奇的魔术棒,也没有漂亮的南瓜马车。

我暂时不想回大哥的公司,也不能再在这个城市逗留,告别程枫一个人去旅游。我一个人在风景如画的山野之中游玩。这种一个人旅游的生活悠远而宁静,可以暂时避开尘世的喧嚣和远离生活的烦恼。

一路上只顾欣赏美丽的风光,忘了来时的方向——我迷了路。

我沿着山间石阶,拾级而上。这里古树参天,一边是翠绿的群山,一边是云雾遮掩的深谷,环境幽雅,心静神宁,别说在这里长时间居住就是身临其境也受益非浅。转过一个山峰,前方居然是一座古寺。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好像我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一样。

古寺的大殿供养着三圣佛像,四周打扫得干干净净,连蒲团上都不粘一粒尘埃。我虔诚地朝佛像跪磕了三个响头。在跪拜的时候,我心突如明镜。

——我看见那场迎娶公主的隆重大婚,看见若梦的凄怨的眼神,看见窗外的飞花……

——我甚至看见忠诚的副将,看见他无比关注我的目光,看见与他在战场上生死与共,看见他在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站在滂沱大雨中为我守护,看见他在别苑门前不安地徘徊……

一直困扰我的怪梦是我尘世轮回中的某些片段,梦里的“我”是生活在另一个空间世界的我。我的前世,一个无法了解而又虚无飘渺的世界,它在时空另一端残酷地存在着。

一个黑漆漆的夜晚,一支黑甲骑兵在夜色的遮掩下摸黑行进。我带着心腹副将行进在队列的前腰,神情凝重。此役的对手是一个非常精明和危险的人物,随时发生激烈的短兵相接。时下的战况千变万化,战役部署和谋略非常重要,一个小小的念头和决策就能迅速扭转乾坤,我丝毫不敢怠慢。

我奉皇命攻打南山关已经将近一个月。南山关是一个极具战略意义的要塞,连绵不绝的群山,奇特的山地形状以及变化万千的气候,攻守兼备,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南山关守军非常顽强,我军围城未果。日前,我接到密报,敌人的援军会在近日开到南山关。形势变得非常严峻,如果对手的援军先一步进入南山关,我军获胜的机率变得更小。我决定亲自带一支精锐的骑兵绕至南山关的背后,突袭前来支援守军的队伍,扰乱他们的阵脚。

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倾盆大雨。夏季的雨就是来势凶猛,不但雨点粗大,而且还带来密集的闪电。我暗暗叫苦,虽然官兵们在我的调教下早就适应在行军和战斗中遭遇气候突变,但是恶劣的天气给行军作战带来更大的难度。

我有点心灰意冷,久攻不下必有一失,也许这次突袭成为我的败笔。正当我心神不宁精神恍惚,我感到一双明亮的眼睛在一旁凝视我。我的副将,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很特别,亲切、灼热、关注……能给人安定和力量。我沉重而有力地用手摁了一下他的肩膀,那份浓浓的情意尽在其中。

副将浑身上下被雨水湿透,但是他的腰背英挺很有风骨。一种把杀气升华成坚定的不屈风骨!我很欣赏他这股临危不乱、坚忍不拔的劲。他追随我多年,可谓肝胆相照,坦诚以待。我与他渊源源自我十二岁的那一年。

十二岁那年,贵为朝廷大将军的父亲去林中狩猎,我一时贪玩,带着两名贴身亲兵追随其后。我自小喜欢习武,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深得父亲的宠爱。我戴着束发紫金冠,身着锦衣战袍,系着黑色的披风,骑着高大的白马背上,身上的气质何等尊贵?

我在一个松树林歇息,发现了一只可爱的小松鼠。那只小松鼠是在地上觅食被我发现,当时它的前爪正抓着一只松果放在嘴里啃,模样活灵活现的十分逗人喜爱。我看着小松鼠灵敏可爱的样子,未泯的童心骤起,踮着脚尖上前想把那只小松鼠抓住。我细微的脚步声惊动了小松鼠,它发现有人向它靠近,丢掉松果爬上旁边一棵高大的松树。

追!我不假思索爬了上去,敏捷的身法令人眼花缭乱,可以与小松鼠媲美。小松鼠跑跑停停,像是和我捉迷藏。它窜到树顶无处可逃,跳到对面的树上。我不甘示弱,扯着一根树枝荡过去。我一个漂亮的凌空飞越,落在树冠上。那棵树的枝条比较细小,无法承受我的重量,“啪!啪!……”几声断裂,我连人带树枝从高高的树上掉下。

“少爷——”

距离最近的一名亲兵朝我掠来,想把我接住,可距离还是太远了。眼看我就要摔倒在地上,突然一个身影扑了出来,用他的身体接住急促下坠的我。

我和他一同摔在地上。我及时被挡了一挡,身上不觉得怎么痛,很快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我平安无事,大家悬起的一颗心总算掉了下来。

救我的人为了救我,头部重重地磕在地上,皮肉顿时迸裂,大量的鲜血涌出。他脸如土色,流了这么多的血,只是紧咬着下唇,强忍着钻心的剧痛,竟然一声不吭。这个极端坚强的男孩子,即使是在最痛苦最难受的时刻,也不会让自己发出那种可怕的呻吟声。

这个及时救我于危难中的男孩子是个孤儿,父亲看他身世可怜,与我年纪相若可以与我做伴,便收养了他。后来他非主非仆,一直追随我的身边,无数个日子伴我一起走过,与我一同出生入死和我一起建功立业,结下深厚的情谊。

天亮后,大雨仍是下个不停,山里的风夹杂着雨点不时抽打在脸上,很痛很痛。这时,密探来报。守军数万人马的援军利用这场大雨做掩护,突然在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了踪迹。

目标无端消失,这意味着整件事都是个圈套。为了避免腹背受敌,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我被迫取消突袭行动,带领官兵迅速转移。

这个地域的天气真的古怪,昨夜还是倾盆大雨,现在已是烈日当空。太阳火辣辣的照射着,可以烤脱人的一层皮,赶了半天路的官兵们又热又渴。途经一片密林,骑马走在最前方的副将突然做了个停止前进的手势,手按马鞍踌躇不前。

“你在害怕?”我发现副将异常的举止,上前与他并排而立。

“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将军一定要小心。”副将说。他天生有野兽一般的敏感,历尽风浪大难不死,靠的就是这种本能。他越是情况危急越冷静,很小的事情都能观察入微,和他在一起有极大的安全感。

林中原始古木密布,绝对是一个隐身突袭的好地方。密林深处,不知道有多少陷阱等着我军去踩。

“回撤!”我高叫。

我们刚刚掉转马头,号角突起,身后原来平静的山谷现身无数敌兵,从四面八方云集,团团将我军围住。敌军对这次行动精心策划,出动精悍的人马在此布下天罗地网,我插翅难飞。

“传令下去,一定要稳住阵脚,不要被打散。”我笑笑,洞悉我军处境不乐观仍微微地笑着。这次出行为了险中求胜,我所带人马不多,只有两万精兵。兵贵在精,这两万精兵足已!

“杀……”

呐喊声四起,大批的敌军蜂拥而上,与边邻的骑兵展开搏杀。顿时,刀枪交接的声音、受伤战马的嘶叫和垂死士兵的惨叫交织在一起……

敌军不断从几个方向进行攻击,企图将我的队伍分割成无数个小块,再逐个吞食。

“稳住!一定要稳住!”副将的利剑已经出鞘,提在手里。他身下的战马驮着他,来回在战场奔跑,向四周的官兵传达我的作战命令。

几个轮回过后,虽然包围圈越缩越小,但是我军的防守密如铁桶,敌军不轻易杀进来,他们的阵脚开始混乱,西北方出现了一个薄弱点。突围时机到了!

“杀!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去!”副将得到我的指示后大喊,挥剑率先杀入敌阵中。

面对像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敌军,副将在前面开路 我负责殿后,利用战马移动速度快的特点边打边突围。我军在付出伤亡惨重的代价后,形成带状冲出包围圈,敌军兵马再多也只能望尘莫及。

击退一队追得最近的敌军骑兵,我累得快虚脱,脸上和身上粘满了鲜血,也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别人的。副将见势不妙,从前面折回,骑着马匹飞奔而来,守护在我身边。副将经过一场酣战,同样汗湿重衣,一条手臂满是鲜血,染红雪白的战袍。他的目光虽然很有神,但是眉宇之间那股浓烈的疲倦无法掩饰。

粗粗清点了一下残余的兵马,此役伤亡的人数近半。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这败军之将,更使无数父母的儿子、无数妻子的丈夫、无数孩子的父亲死得毫无价值。一种剧痛从脆弱的心尖迅速蔓延至全身,令人窒息。

敌军在乘胜追击,我不敢多做停留,带着疲惫不堪的队伍继续朝西北方向逃去。我此番出战原想大获全胜,结果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换得如此狼狈。

在山谷的入口处,前方突然冲出了一大队人马!我看着这半路杀出的队伍,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此刻的我已是精疲力竭,无力再战。

“将军,快看!是我们的人,是公主!”副将像孩子般兴奋地大叫。

一辆华丽的宫车出现在附近的山丘上,在刺眼的阳光下毅然而立。副将看向宫车的眼神变成景仰。

我两眼发黑,从战马上一头栽下……

“杀!杀!杀——”

喊杀声络络不绝,我挥动着宝剑浴血奋战,将一个个敌兵劈杀于马下。但是被我杀死了的人又很快地站起来,我再杀……杀得我手臂酸软,全身乏力。

无数次经历生死,我对死亡早已麻木,没有过深的忌讳,深知总有一天也会追随夕阳而去,只是我不甘心失败。我一定要杀出重围,一定要!我终于累得倒在地上,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杀……杀……”我翕动着干燥的口唇虚弱地叫喊着,像是走进一个没有人烟的荒凉沙漠,饥饿和干渴噬虐着我。

一双轻巧的小手托起我的头部,把水灌入我嘴里。我像饥饿的婴孩一样拼命地吮吸着母亲的乳汁。

是谁?是谁给我甘甜清爽的生命之露?我使劲地睁开眼睛,一个熟悉人影在眼前晃动,容颜美丽非凡。

她是谁?

“若梦!”我大叫一声,紧紧抓住她的手,生怕她一眨眼就消失掉。这一切不是做梦,照顾我的会是她么?

“将军……”

一个轻柔的声音将我带回残酷的现实世界。我惊醒,看清楚一张漂亮的脸,熟悉的轮廓容貌,若梦从来不开口说话……那是公主,我错把她当做若梦。

这里没有若梦,我已经脱离了困境,回到大本营的帐篷之中。我失望地松开公主的手,竟把她推了个踉跄,差一点摔倒。

“将军,这是公主。”副将刚好回到营房中,扶住公主。他手臂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有些地方被黄色的药水和红色的血水渗透。

酷似若梦的公主,与温柔似水的若梦相比,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尊贵和气势,咄咄逼人,拒人千里之外。

“送她回房。”我冷酷地说。时至今时今日,我仍无法面对公主的容颜,尽管她不顾安危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把我给救回来。一看到她,让人自然而然想起了若梦,我害怕面对这张脸。

公主离开后,我闭上眼睛,隐隐约约听得她在帐外对副将说:“我回去之后辛苦你了,将军没人照顾不行,我不是很放心……”

我满身酒气,醉卧云榻。

我不停地喝酒,让自己在酒精中疯狂。副将曾经进来劝阻,他说:“将军,不要再喝了,像你这种喝法不好。”

“没什么好不好,人生最苦的莫过于千杯不醉。”我惨然一笑,有大江东去的凄凉。若梦死了,我也了无生趣。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痛起来。疼痛?我不是已经麻木了吗?怎么还会有痛觉?

“你还为她伤情吗?”副将叹息着,摇摇头走了。他阻止不了我。

知我心者莫若副将!我一双深邃的秀目深沉地看着他消失的身影。若梦死后,我喜欢上了酒,只有在醉酒中迷失自我,才能暂时忘却心中的伤痛。

此刻的痛,不仅仅来自忆念若梦,更多的来自公主吧。她解救我危难之中,却留下痛苦于我。若梦死后,我一直冷落公主,就连她居住的大屋,我也拒绝走近一步。若梦既去,我无法又拥新欢,觉得有愧于她在云端上凝视自己的眼睛。也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她千里迢迢从京师赶到边关,在今日救了我一命。我该感恩她,可我恨她!她受恩于我,使我的男性尊严受损;她的出现,使我对若梦的思念日益加重。

我对若梦的爱,无与伦比。若梦死后,我很长一段时间留在别宛里,我忘不了她眼中的幽怨和她的恨。听老一辈的人说,如果人死后还有未了的心愿,会在生死地徘徊不忍离去。可我在与若梦同床共枕的房间里等了整整两年,也没能再见她,就连梦境也一片清明。

三生谁更问前因,一念缠绵泣鬼神。缘尽尤寻泉下路,魂归宛见梦中人。

——魂魄为何不曾入梦?奈何桥过后,想必是喝了孟婆汤。

风过时,门自动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个穿着白色拽地的长裙、长发及腰的女子,她妩媚浅笑,不施粉戴的俏脸清雅自如,在月色中像极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又如一朵出水白莲,不沾世间风尘。

若梦!我的若梦!她来了——

我看着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迈着轻盈莲步朝我走来,轻轻地把手放在我的脸腮上。我清晰地看到,两行清泪滑下她的脸庞……

我拥着若梦的娇躯,忍不住失声痛哭,满腔的离愁苦化作一场相思泪。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太苦,太累,太痛!

次日清晨,我从梦中醒来,枕边仍残留着若梦的气息,已不见了芳踪……

……

“你悟了吗?”

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我,它亲切慈悲,带着无穷的穿透力,能洞悉你的心灵世界。一位年过花甲,善心慈目相貌圆满的老和尚站在我的身后。

我悟不了,也不能悟。

迷惘中,我走出大殿,打量着寺庙里的一草一木。手扶破旧不堪的旗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我心头,千百年前我曾经在此拴过马匹,那时是我王公贵族!?就是这个所谓的“我”为了与公主结婚,害死了一个一生中最爱的女子,那个女子的名字叫若梦?

我觉得昏眩。

“阿弥陀佛!”老和尚朝我走来,向我合掌施礼:“老衲法号了无,在此等候施主多时了。”

“阿弥陀佛!”我向他合掌回礼。心中更是疑惑,我迷路到此,他竟能预先知道我的到来。与了无大师交谈之后,我得知他原来在有名的寺院修行,得道后避开尘世隐居在庙里。我向他说起我的梦,求解:“人真的有前世吗?为什么我的梦会是前世的经历?”

“前世若梦,梦若前世。因为前世残留的信息太重,你才会不断在梦中回忆过去的人或事。”了无大师说,“前生的人或事对今生有一定的关联。我们今天能在这里相见不是偶然,一切因为施主。你前世是一名将军,经过寺庙时下马礼拜,便与佛结了善缘。今日机缘要老衲与施主相见,帮你解开心中的疑惑。”

我仍是不懂。千百年前,我无意路过一座寺庙,虔诚朝庙里供养的佛像跪磕了三个响头,就能注定今天与大师相见?

“在过去生中,你很少和你的下人沟通,不是很懂他们的心。延续至今生你也同样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不是很明了别人的想法。”了无大师说。

我不懂别人的心?了无大师说的似乎很对,我一向在乎自己的感觉,从来不去理会别人的感受。我问道:“大师,为什么我老是梦见那位穿白衣服的女子?”

“梦中的女子在前世与你有一段很深的情缘,所以她的信息才会在你脑中不停徘徊。她前世带着遗憾而去,与你尘缘未了,今世很有可能与你再续前缘。”了无大师说。

“大师,你的意思是说,我对她有很大的影响力?”我问道。

“可以这样说,不过这种影响极有可能是相互的影响。佛语有云: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缘,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份。所谓的缘份并不单一,它在某个时间与某个人物形成某种因缘。你影响她,她也影响你。”

“如果她转世而来,那我怎么知道是她不是她?”我再问。

“机缘到了自然会明白,除非她对你已了无牵挂。”了无大师说。

“我们能不能在一起?”我似懂非懂。

“能不能在一起,要看彼此的造化。前世你欠她的今世你还她,今世她欠你的来世她还你,欠来欠去,还来还去,谁还欠了谁?只怕最终天各一方两茫茫。”了无大师语重心长地合掌吟道:“阿弥陀佛!”

最终天各一方两茫茫?

——这是我们的最终归宿?

从寺庙回来,我回想与大师的谈话,越想心越乱。大师的话匪夷所思,我无法接受。老做同样的梦是奇怪,怎么就与前世有牵连?人真的有前生后世吗?如果有,那么前生“我”是谁,后世“我”是谁?那位白衣飘飘的美貌女子,今生会是谁?她能历劫重生,与我再续前缘吗?

回到宾馆大厅,我意外看到大哥等在那里——不知他用什么办法找到这里,他总有能力找到他想要找的人。他的神情焦虑不安,看到我之后,才稍稍放下心来。也罢,事情总要摊牌的,要面对就面对吧。

我与他一同到我的房间里。大哥跟在我后面进来顺手掩上房门,依着门边说:“我一直在找你。”

我一言不发站在窗边,背对着大哥。

“我知道我那天冲你发脾气很不好,”大哥说,想必他的心里承受的压力不会比我好多少。“你一声不响就离开,音讯全完,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我还是不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真要摊牌了,不知道怎么开口。

“回去吧。”大哥扶着我的手臂。

我出乎意料地避开他:“不!”

“我知道我很不好,我是因为太担心赫宇才会无端发脾气,我不想这样的。”大哥放软声音对我说,他已经很迁就我了。

“我不是因为这个离开你们。”我很快地说,真正的原因我说不出口。那天晚上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心疼痛。

“那是为什么?你得给我理由?再说我大老远的把你从家乡聘来,一定要对你负责,不能就这样让你走。”大哥表示还是不明白。

“公司在传赫宇是你的情人,这是不是真的?”到底还是我沉不住气。

大哥的脸上先是惊讶,然后是苦笑,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我若说不是,你会不会相信?”

“那就是了?”我很生硬地问。大哥的话令我心中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他没有解释我的误会,无形中承认是他与赫宇的传闻属实,这是我不愿意接受的事实,我宁愿自己一直在冤枉他们。

“我和赫宇的关系有点复杂,但不是你说的那样。”大哥看着我说,“我对他的关爱超出寻常,但不等于我们有不正常的关系。”

我问道:“幽雅的别墅与世隔绝,很适合他。你早知道他要来,所以为他准备了一切?”

大哥似乎不太想回答我的问题,他沉吟片刻说:“你只说对了一半,这别墅确是为他准备的,但我不知道他要来。怎么说呢?他要来,不是任何力量可以阻止的,就像我无法阻止柳海华事件发生一样。”

这是宿命还是因缘?

大哥又说:“我知道你不明白,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的来历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只知道他从小在外国长大,学的是电子计算机专业。”

难怪赫宇电脑技术出色,原来是经过特别深造。我恍然大悟,突然有被愚弄和欺骗的感觉:“我明白了,他之所以轻而易举进入公司完全是你的功能。”

大哥沉默等于承认,赫宇出任他的助理确是他运用了影响力。当初被愚弄和欺骗的还有柳海华和程枫,难怪他们会忿忿不平,导致柳海华走上绝路的是大哥的私心。赫宇来了以后,大哥将他安置在林间别墅住下。

“我不该让他来的。”大哥仍是注视着我,目光竟带着雾意。“赫宇有时候很孩子气很令人担心,连我也没法预料他会发生什么事,会在什么时候受伤。我一直以为,这一生除了爸爸不会再牵挂谁。可不知为什么,每当我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总会很痛很痛。”

“你很在乎他,对吗?”我说了一句极端敏感的话。

“你不会明白的。”大哥说。

“为什么我不能明白?”大哥对赫宇所做的一切,我也无法理解。

大哥的目光有一种奇特的光芒。他说:“因为这一切,连我都不是很明白。”

他竟也如我一般迷茫?

“我跟他……是缘分吧!”大哥那双清澈的星目突然多了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我始终捉摸不透他对赫宇的这份心态。

“缘分?”我感到意外,他曾说过缘分可信亦不可信。“你从来不相信这个。”

“那是认识他以前,认识他以后我相信了,我和他注定有在一起的缘分。”大哥笑笑,叹了一口气,终于说:“这件事情很奇怪,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和他应该是一种有生俱来的缘分。”

巴黎的黄昏,天气极寒,大哥忙完公司的联系事务,想尽快回到温暖的室内。因为急着赶路,大哥从附近的小道回到住处。他途经一处偏僻的街道,看到一个人站在路边的灯柱下,全神贯注地拉着一把小提琴。他拉了半天,身边一个听众也没有,但是他拉得很认真,毫不理会是否有人停下欣赏他的小提琴。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卖艺者,他一定是贫穷潦倒到了极点,才会在这么恶劣的天气出来卖艺。在巴黎,街头卖艺者屡见不鲜,但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天气,又是晚饭时间,外出的行人都忙着赶路,没有时间顾及他的存在。

大哥不由得停住脚步,站在一旁听他拉小提琴。老实说,吸引大哥的不是对方的琴声,而是他长着一副东方人的脸孔,异国他乡遇到一个老乡还真不容易。他不到二十岁吧,很年轻的一个男孩子。

卖艺的男孩子拉的是著名的小提琴独奏曲。一曲拉完,天已经很黑,也越来越寒冷。卖艺的男孩子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去。

大哥回过神来,卖艺的男孩子大概是因为他在这里听才把坚持曲子拉完,他应该给他钱。他摸摸口袋,才知道身上没放钞票。他很尴尬地说:“对不起,我忘了带钱。我有信用卡,我请你吃顿饭好吗?”

“不用。我的钱,够吃晚饭。”卖艺的男孩子很小心地把钱罐里少得可怜的散钞放进口袋。他的穿着很普通也很单薄,这样寒冷的天气,他居然没穿大衣。很快地,他消失在街道的拐弯处。

第二天,大哥又路过那里,卖艺的男孩子也在。还是那根灯柱下,那个姿势。他身边仍是没有什么听众,只有他自己对着自己拉。这里比较偏僻,根本没有什么听众。大哥弄不懂他为什么要来这里拉小提琴,如果去庞比度中心或者露天广场、地铁月台随便找个地方演奏,收入要比这里多得多。因为约了人,大哥来不及停留,匆匆而过。

第三天,大哥抽个空,专程去那个地方,也许因为同是中国人的原故,那个萍水相逢的卖艺男孩子不知不觉牵动着他的心。卖艺的男孩子果然在那里。只是大哥去晚了,他已经在收拾东西。大哥无意中看到,他的钱罐是空空,今天竟然一点收入也没有。他的心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似的,酸痛无比。

“我来帮你。”大哥有种莫名的冲动,上前把卖艺男孩子的小提琴抢过来,帮他装进盒子里。那男孩子没有制止他的做法,一边呵暖快要冻僵的双手,一边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大哥为自己忙乎。

“下一步,你该请我吃饭了吧?”男孩子看着大哥。说这话时,他的唇边掠过一丝嘲弄的笑意,瞬间即逝。

“我有这个打算,你愿意吗?”大哥含笑道。

“我有骨气不受嗟来之食,但是肚子不争气。”男孩子说。

“那就是答应了?也不算嗟来之食吧,第一天听你的曲子没给钱,这顿当补偿。跟我来!”大哥拉起男孩子的手就跑。刚才还陌生的两人,因为手牵手的关系,开始变得熟络。只是,男孩子的手很冷很冷,拉在手里,像抓住一块冰块。

他们进了附近一家餐厅,各自要了一客牛排。在等候上牛排的时间,大哥除了知道男孩子的中文名字叫“赫宇”外一无所知。他俩也没什么话说,赫宇休闲地透过玻璃窗看街道往来的行人,大哥有足够的时间打量眼前的男孩子,他的五官和脸型都非常漂亮,只是脸孔略带苍白,也许是他衣服穿得太少的原故。

“天气很冷,我觉得你衣服穿太少了。”大哥说。

“冷?我不觉得。”赫宇转过脸看他。

“你的小提琴拉得很不错,为什么不找人多的地方,那种偏僻的地方……很埋没你的才华。”大哥本想说人多的地方钱才好赚,又怕说钱伤及赫宇的自尊。

“我不缺钱。”赫宇看着大哥很认真地说。

“那你缺什么?”大哥奇道。

“你不会明白的。”赫宇再次看窗外,他接受大哥的晚餐,但没有陪他说话的义务。牛排送上来后,赫宇更加不想说话,慢慢地喝汤吃牛排,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

“你吃这些东西还习惯?”大哥再次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赫宇抬眼看大哥,目光有点奇特,好象大哥在问他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还好。”

从餐厅出来,赫宇既没说谢谢,更没说再见,沿着街道离开。

“我要再忙三天,然后在巴黎停留一个星期,有足够的时间玩。我们还能见面吗?”大哥看着赫宇的背影,他身上有吸引人的地方。前面三天是他计划中的行程时间,后面一个星期是他特意为赫宇留。

赫宇站在原地很久没动,他终于说:“我找你吧。”

说完这话,他走了。这是一个很古怪的男孩子,让人猜不透他的内心。

赫宇的行踪有点诡秘,总是不经意的出现在大哥的面前,让人无法捕捉。他自小在巴黎长大,法语说得很地道,与当地人无异,大哥在法国的行程因为有了他而多姿多彩。他们结伴参观巴黎圣母院,登上艾菲尔铁塔观看落日余晖和巴黎夜景色,去庞比度中心看街头表演者的表演,去维纳河左岸的拉丁区品尝希腊风味的烧烤,去小丘广场看画买画。

在那个被称为艺术家的摇篮的小丘广场,赫宇看上了一幅画,画的是中世纪某个王公古堡的房间,古色古香的四柱床,大橱和刻着精美雕塑的壁炉。就是这么一幅简单的画儿,他居然爱不释手。

大哥笑道:“真搞不懂。这画既不好看,又没艺术收藏价值,喜欢成这个样子?”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画吗?我喜欢里面的壁炉。我特别怕冷,特向往火的温暖,很想拥有一个有着壁炉的大房子。如果在寒冷的日子,把壁炉里的柴添满让火烧得旺旺的,那种感觉会很好。”赫宇说。

大哥要买这幅画送给赫宇,赫宇执意不要,恋恋不舍地把画放回原处。那时大哥想,如果有可能,一定送一幢有壁炉的房子给他。

快乐的时光总是一晃而过,大哥要回中国去了。

“以后我还会到欧洲来,把你的电话和地址留下来。”大哥说。

“不要,我居无定所,还是把你的电话和地址给我。”赫宇说。

大哥把自己在中国的电话和住址写给赫宇后,两人就分手了。大哥回到中国继续创建自己的事业,他一直忙,一直忙,无法抽身到法国再会赫宇。事实上,赫宇一次也没有和大哥联系,一直不知所踪,他如梦幻一般出现又如云雾一般消失。世界之大,人海茫茫,大哥的视线中,再无他的身影。

有一天,一个陌生的国际长途电话找上了他。原来北欧一个临海国家的救护中心在附近的沙滩上救起一个法国籍的华裔青年男子。警方在他贴身的口袋发现了字迹模糊的条子,上面写着大哥的电话和住址,马上联系大哥。大哥赶去医院看到伤者,莫名激动起来,因为他就是赫宇。

赫宇在海上冲浪时不幸遇难,海神庇护这个苦难的孩子,派出虔诚的使者海豚将他送至海岸。救护他的海豚为了将他安全送上海滩,不昔游上浅海区,一起随他被海浪冲上沙滩,再也没能回到海里去……

大哥把赫宇转送到当地一家著名医院救治。赫宇伤病重重,一直昏迷不醒,几乎没有生存下去的希望。大哥在赫宇的病床前陪伴他,帮助他渡过人生最艰难的关口。每当他看到浑身插满医疗仪器,躺在隔离箱中的赫宇时,会从内心深处产生一股莫名的亲切感,有一种强烈呵护他的冲动和本能。巴黎情缘像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使赫宇凭着一股坚强不息的意志和与大哥的冥冥前缘支撑不灭。

淤血和浮肿从赫宇的脸上消失,展现给人们的是一张漂亮的容颜,没有丝毫血色,却紧紧揪动人的心。大哥来的时候多数是在夜晚,月色下静卧的赫宇魅力无法言传,他似醒非醒……大哥知道他想要活过来,并且一直那么做。

一天,大哥正在病床前陪伴赫宇,赫宇终于睁开紧闭三个多月的眼睛。

“你醒了……”

大哥大喜过望。赫宇终是从鬼门关里打了个折扣回来,他为赫宇所做的一切努力没有白费。一直处在昏迷之中的赫宇焉能不知?他无论如何都要醒过来。

后来,赫宇问大哥:“都这么久了,为什么你没有放弃我?”

大哥回答说:“你想的我知道。我知道你想活过来,并且一直在这么做。可我只能在一旁看着,对你喊:回来,回来……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被海浪冲走后失去知觉,什么都不知道。后来我发现自己坐在一条小船上,在海里漫无目的地漂流,不知道要漂到哪里去。再后来我看到你,你站在云彩上,不停地向我招手说:回来……回来……要我活着,回到你身边来。于是我就拼命地划着小船,让小船靠岸,结果就醒过来了。”赫宇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很轻松的微笑。对于他这样坚毅和缄默的人,除了微笑,还有什么更能确切地表达他刚从死神的中挣脱的心情?

这是心灵感应吗?大哥在赫宇身边守护的日日夜夜,不断地呼唤他回来,昏迷中的赫宇竟然能清楚地知道,把它化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克服重重困难,回来大哥身边来。

大哥也笑了,赫宇在感染他。他说:“如果你不回来,我不会原谅你的。”

赫宇则说:“如果我不回来,就太对不起你。”

他们之间如此心灵相通,如此重视对方,他们的真诚感动了上苍,所以他们又能在一起了。

赫宇经历这次大难,身体欠佳已是不争的事实,他需要休养需要大哥的照顾。然而公司的大小事务正在等待大哥回去处理,大哥放心不下赫宇,待赫宇的病情有起色后,想带他一起回国,可是赫宇说什么也不愿意跟随大哥回国。

大哥走的那天,赫宇没有送行。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相见时难别亦难。大哥走进机场大厅,无意中看到赫宇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原来他一直跟着大哥,只要大哥转过身去,就能握住他的手。

“为什么跟着我?你来送我的?”大哥问道。

赫宇无语。

“不是说好不来送我的吗?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就跑出来,突然昏倒在路上怎么办?”大哥脱下外衣裹在他身上。这个伤病初愈的男孩子身体太羸弱,让人无法不怜惜。“其实,我应该把你照顾得更好……”

“为什么这样对我?”赫宇问道。

“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们的命运联系一线。”大哥答道,流露出对赫宇多少真诚关爱。“也许你不明白你在我心中的份量是多重,我们是冥冥中联系在一起的两个人,我们之间无论失去哪一个都不可以……”

“我想来依靠你,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像哥……”赫宇用极端复杂的眼光看着大哥,足足有一分钟之久,突然不顾一切扑进大哥的怀里。大哥对他所做的一切,他不是真的毫无感觉,过去的日子因为有大哥才倍感温暖。

大哥看向赫宇的目光里折射出温柔的光芒,他轻抚着赫宇的头发,说:“别这样……”

就这样,赫宇随大哥回到樱城。大哥在公司附近租了一所房子让他休养。这一切,除了他之外,再无他人知道,就连董事长也是被蒙在鼓里。

赫宇在大哥面前似乎很柔弱,什么事情都依赖大哥。男孩子的心灵也很脆弱,特别是在生病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大哥此刻在赫宇的心目中也许是最亲的人,所以才会无法克制,有这种感情真挚的流露。而大哥对赫宇也越来越迁就,他其实是很喜欢赫宇的,喜欢对他呵护备至,一丁点都不想他受到任何委屈和伤害。

很多时候,大哥能明显感到赫宇淡淡的忧郁和不解的落寂。要知道像他这种年纪的小男孩应该还在父母身边撒娇,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是从未听他提过他的家人半个字。他千里迢迢追随他而来,是因为他给他的感觉像哥哥。

大哥常常这样想,或许赫宇是因为他的关系才留恋人间,赫宇和自己真的有什么未了缘。只要他有时间,就着魔似的往赫宇住的地方跑,那里有一个孤独的男孩子需要他陪伴,他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最深最浓的情义,还有生存的动力!

后来,大哥对赫宇那超乎寻常的关爱在众人面前丝毫不掩饰,真让旁观者嫉妒和羡慕。公司曾一度流传他和赫宇有着不正常关系的诽言,他对此不置可否。

“如果说这是爱,我想是了。”大哥对我说,“我为他所做的一切,从不后悔。”

大哥的至情至性尽收眼底,我能理解于他不同寻常的心态。异性之间能有这样的深度,为什么同性之间就不能有?大哥为友情的观念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概念,我总算明白了他与赫宇之间那份执着和生死相随。

“我来,是希望你回去。你走后,赫宇一直很伤心很自责,他认为一定是他那天晚上喝醉酒,对你做错了什么事,你才会离开。”大哥说,“回去之后,好好爱他吧。多给他一点爱,多给他一些关怀,要知道他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寄托,没有任何依靠的孩子。”

当天晚上,我和大哥乘坐飞机回到樱城。下了飞机后,大哥先行离开。他说:“你打电话让他来接你,但不要告诉我来过。”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照着做就是了。”大哥说。

大哥没说理由,我也不再问。但我知道,大哥并未真的走远,因为我无时不感到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一旁凝视我,亲切、灼热、关注……能给人安定和力量。

我突然明白他是谁了。

雨雾凄迷。一辆黑色保时捷轿车停在路边,一个年轻漂亮的男孩端坐车中等我。

看到我出来,赫宇迅速从车上下来。他凝视着我,眸子像天空中飘洒的细雨,冷冷的,晦暗不明。他没带雨具,冰凉的雨水飘洒在脸上一点感觉也没有。雨点越来越密,很快把他的头发和肩头打湿……

赫宇的气色不如从前,苍白而消瘦。我对赫宇的误解,伤害自己的同时也伤害了他,使他遭受痛苦的煎熬,以致独憔悴。

“雨然……” 赫宇的气息有点粗重,我甚至看见一滴泪水迅速隐进他的眼角里。“我无法控制自己不想你,也无法控制自己不来找你。”

“赫宇……”我的泪水淌了下来。

“我爱你!”赫宇有力地把我抱在怀里,久久不放。

整个晚上我们相拥坐在豪宅里。

“给我时间,我会证明我爱你。”赫宇双手捧起我的脸,低头吻我的吻唇。他的唇霸道而温柔,我不由瞪大了眼睛。

赫宇趁机将我放躺在床上,俯下身去抚摸我的头发,轻吻我的耳朵和脖子。我一动不动地搂着他压向我的身躯,任凭他将我和他的衣服一件一件褪下。

我的身体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撑开,迅速贯穿直至灵魂深处!我们的灵肉合二为一,再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把我们分开。我死死抓着赫宇的手不放,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肌肉里……

那一刻,我仿佛回到千百年前那个月圆的夜晚。“我”与若梦……我顿时泪流满脸。

风雨过后,天地终于寂静了。我们相对而坐,像刚从水里出来一样,彼此的发稍都在滴水。赫宇再次吻向我的唇,他的吻很温柔,很温柔……

我醒来时,天已大亮。赫宇还未醒来,他就睡在我的身边,睡姿优雅,呼吸均匀,熟睡得像个孩子。好几次我想用手抚摸他的脸庞和秀发,但一直没那么做,我实在不忍心唤醒他。眼前熟睡的男孩子该和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缘分?

他是若梦吧?我太爱他了,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这一生一世,他占据我整个身心,使我无法忘怀。今生今世,我一定要牢牢抓住他,千百年前的遗憾,我不会让它再发生。我又落泪了。赫宇碰巧醒来,看到我满脸泪痕,一句话也没有,只是表现出对我不尽的眷恋。

“知道吗?我再也离不开你了……”我哽咽着说。我再也不能没有他,再也不让他离开。

赫宇没等我说完,已经用力搂着我的腰背与我拥抱在一起。他像要将我嵌进他的身体里,不让我再从他的身边逃掉。

经历了一场生离的痛后,我们越来越珍惜对方。能够和赫宇相守终生,我很满足,就连做梦也难免笑出声来。这一笑不打紧,结果把赫宇吓坏了。他把我从梦中推醒,不安地看着我:“嫁给我很委屈你吗?做梦都哭得那么伤心?”

“我的笑声有这么难听?我是在笑啦。”我白了他一眼,这人真是的,哭和笑都分不出来。

“你整个晚上都背对着我,肩膀一动一动的,我以为你在哭啊。”赫宇辩解。

“我怎么会哭?我在梦里捡到金子,能不笑吗?”我一本正经地说。

“梦里也能捡到金子,有这么好的事?”

“是啊,我捡到一块像你那么大的金子。”我比划着,双手抱着赫宇的脖子,整个人扑在他身上。

赫宇抱着我啼笑皆非。

大哥会来看我们,我们就坐在露天品茶聊天看月色。我们在一起仍是那么坦然随意,让人无法不想象前生的我们也曾坐在别苑的瓜棚底下喝酒聊天。

大哥看我的眼神还是那么关注,我们心照不宣。大哥勇于向我承认他对赫宇的爱,当他知道赫宇暗中喜欢我又极力成全我们,让人无法不敬佩他坦荡的心胸。原来,爱一个人就是要给对方幸福。

已经无法考究大哥和赫宇有着什么样的渊源,才会有那么深厚的情谊。我前世的副将,也许我忽视他心中的想法,他对我忠诚耿耿,严密的关注我守护我的同时也一样关注守护着若梦,甚至独生情愫。又或者在生命无始的轮回当中有过一段比天高比海深的爱情……

不管怎么说,现在仍是我拥有赫宇,清晨和他一起上班,傍晚一起下班,相伴买菜做饭洗衣服。像英勇威武的将军无法逃脱女人的怀抱一样,今生身为女儿身的我亦将回归宁静的生活。生活就是如此简单。

我一直以为,事情发展到这里,可以算一个圆满的结局吧。童话中的公主和王子终于战胜一切,在城堡里过幸福快乐的生活。这是我们童年的梦,也是长大以后的梦。如果不是遇到一件怪事,我还会不断地编织未来的美梦。

怪事的大致经过是这样的。那是一个星期天,我去商场买衣服,赫宇开车送我到门口后离开,他还有事情要去公司,不能陪我。

我一个人在商店转了大半天,给赫宇和自己买了几套衣服。结果去付钱的时候,被收银员告知已经有人帮我刷了卡。当时我也没多想,心里喜滋滋的,认为赫宇为了哄我开心才这么做。

回到家后,我把这件事情告诉赫宇,想看他的反应。他没说什么,只是把我带回来的东西通通扔进垃圾桶里:“下次不要把这些来历不明的东西带回家里来。”

下次?我不认为还会有下次。既然东西不是赫宇买的,我连忙跑回商场,询问是不是谁付错了款,并留下电话让商场找到那个马虎的人后第一时间和我联系。

商场的事情还没解决,奇怪的事情接二连三来了,不管我买什么东西,总会有人提前替我付钱。我向四周张望,没有发现熟悉和可疑的人。更为严重的是,一些高档的家具公司不断向家里送来高档的家私和用品。查问之下,这些东西全部付了款,定单上的付款人清清楚楚签了我的名字和家里的详细地址。

到底是谁给我们开这么大的玩笑?我不辞疲倦解释退货,这倒没什么关系,赫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些事情针对我还是赫宇目前还不清楚,不过我坚信,这些事情不管是谁做的,一定有他的目的,总有露脸的一天。

不久后的一天,我去附近的超级市场买盐。买盐这么细小的事情,终于没人代付钱了。我自嘲一笑。最近也不知道交了什么运,好不容易和赫宇冰释前嫌过上好日子,又碰上这么一大堆麻烦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掉。

离开超级市场的时候,下起蒙蒙细雨。出门时没带伞,我看看雨有点大,跑回超级市场一楼的花店转转,一来避避雨,二来也可以顺便买些花回去插。

我挑好几枝新鲜的玫瑰,正打算去挑几支香水百合,突然听到身后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说:“给我一束雏菊。”

那声音有点熟悉,记不起在哪里听过,我不由得转过身去细看。

和花店服务员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高瘦的少女。这少女我认识,是当初来公司接柳海华的骨灰回山东的柳蒽蕙。她什么时候来的樱城,还是她一直都在樱城?这么久不见她高了很多,但还是那么瘦,有点发育不良的迹象。

这时候我碰到谁都不该觉得奇怪,可是偏偏碰到她。我隐隐约约觉得最近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和她有一定的关联。我琢磨着要不要上前和她说话。她没有看到我的样子,和服务员做完交易出门了。我连花也顾不上卖,连忙跟上她。

那女孩子好像一点心计也没有,拿着雏菊走了几条街道,身后跟着一个大活人,她竟然没有察觉。穿过几条大街,她拐进一条比较杂乱的小街道。这里街道小房子相对破旧,租金比较低,因此这里住的人很多都是外地来的打工者。

柳蒽蕙终于走进街道中段的一所小平房里。门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特意不关,轻掩着。

我在门外站了半天,吸引了好几个过路人异样的眼光。向他们询问房子里住了谁,他们都摇头说不知道。

既然来了,不弄清楚柳蒽蕙为什么会在这里,最近发生的事情是否与她有关,我又怎肯无功而返?我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屋里简单得类似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人几乎是屋子的全景。柳蒽蕙站在屋角一张半旧的桌子边,正在烧香拜祭放在桌面上的相架。我这个不速之客,把她吓了一大跳。

在进屋之前,我做有不好的预测。然而,我遭遇什么不好的事情,却着实吓坏了柳蒽蕙。我很尴尬,为我的莽撞向柳蒽蕙道歉。

我毕竟和柳蒽蕙有过几面之缘,她看清楚我的容貌后,才让她那颗受惊的心平静下来,继续向照片敬香。我在一旁静立,眼光却不住打量着屋子,其实也什么可以打量的。这是一个小小的单间,带浴厕和小阳台。屋子里收拾得还干净,但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柳蒽蕙从花店里带回来的那束绉菊就摆放在桌子的边上。

“今天是哥哥的生日,我来看看他。”柳蒽蕙脸无表情,看到我的目光落在绉菊上补充说:“他生前很喜欢绉菊。”

桌子上的相框不用说是柳海华的遗像。我恭恭敬敬朝柳海华的遗像鞠了三个躬,因为满腹心事,我没有细看那幅遗像。

拜祭完柳海华,我和柳蒽蕙坐下来闲聊,没说几句就不知不觉聊到程枫身上。程枫是我们唯一彼此相识的人,也是我们唯一的话题。我问她可否知道程枫的下落,她茫然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一直没有见过他,他没有固定的处所,生活费全是他从不同的地方存入折子。”

程枫目前或者还在远离樱城的小城里。他不是没有固定的处所,是要避开房地产商人的追查,故意制造在不同的地方流转的假象。既然他不想让柳蒽蕙知道他身在何处,我也不好多说。

从柳蒽蕙口中得知,这间平房是程枫以前住的房子,他离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停止租用。也许是因为有柳海华的遗像吧,他终究不能忘掉失去柳海华的痛。他不在的时候,由已经转学到樱城的柳蒽蕙居住。柳蒽蕙住在学校,除放假以外,平时很少到这里来,今天是很久以来的一次。

看柳蒽蕙的样子不像说谎,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能有什么心机?以她目前的经济状况和不深的城府,根本不可能是制造那些麻烦事的人,也没人会利用她去制造这些麻烦事。我没有必要再在这里逗留。

在离开这间屋子前,我无意地瞥了柳海华的遗像一眼。就这一眼的瞬间,我被某种东西吸引着,忍不住朝供奉柳海华遗像的桌子走去。遗像是柳海华的近照,柳海华的事我听过不少,并一度介入其中,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相片。那是一张陌生男孩的脸,英挺无比,但是我分明看到一种久违了的东西。

我把手在柳海华的遗像上,久久抚弄着他的脸,苍白的手指颤抖着。夭折的男孩用他那双灵性的明眸,从照片中偷偷窥视着这个他生前不留恋的世界,神情凄离。

那是一种何等幽怨的眼神?带着无尽的怨,带着千年的恨。

一股寒意,从我的脊梁迅速传遍全身……

那个白衣飘飘的女子,只不过是我前世残留的信息。若梦在时空无止境的转换和生命无休止的轮回当中,没能与我再续前缘,也许她早忘了我们的前世情缘,甚至因机缘不成熟连擦身而过的缘分也没有,我来大哥公司前,他已经离开了人间,陪伴他短暂一生的仍然是小绉菊。最终天各一方两茫茫?了无大师昔日谶语成真,只是当初不曾想到,竟会是生死两茫……

从平房里出来,我恍如梦游。刚才的一切是梦吧?要不,怎么可能迷离得如此厉害?

了无大师说过,若梦在今世很有可能与我再续前缘。昔日种种猜测和苦苦追寻全是一纸空文,原来以为前世情缘深厚的人,今生会是最亲密的人,结果我前世朝思暮想的人,连与我相识的机会也没有,就与世隔绝。上天造化弄人,越执着的东西,偏偏越得不到。

若梦已死,赫宇不是若梦,那么他是谁?

我一个人在绿树如荫的街道上行走。雨还在下,雨点越来越大,再这样走下去的话全身都会湿透。后面有车辆驶来,在我身边停下。一个人从后座的车窗探出头来说:“你去哪里?我载你一程。”

董事长!?我还以为是一个随便搭讪的人。

“不麻烦你了。”我谢绝他的好意。

“没关系的,上来吧。”董事长对晚辈一点都不严厉,相当友善。

我上了他的车子,规规矩矩坐在他的身边。

“把身上的雨水擦一擦。”董事长递给我一方毛巾。

我接过毛巾,在身上胡乱擦了几下。董事长对我的关爱让我感觉很不自在,他毕竟是长者,是公司最高层的人物。

董事长把我送到院门前,我向他告别。董事长说:“不请我上去坐坐?”

他显然是备而来,没有离去的意思。我有点怀疑,我们的偶遇真的会是巧合?我只好把他请进房里做客。

赫宇已经回来了。他可能淋了雨,一回来就进浴室洗澡。董事长进来时,他光着上身,用干浴巾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董事长的到来使他感到非常意外,他看着他,董事长也在看着他。

屋子里静得一根针掉地上的声音也能听见。

董事长用一种柔和、慈爱到极点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赫宇,这种目光通常在父亲看着儿子的时候才会有。这种目光令赫宇生畏。

赫宇嘴巴动了动,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见:“我不要。” 他突然推开董事长,手臂笔直地朝门外一指,厉声说:“我早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这十多年来,你阴魂不散的在我身边徘徊,为的就是给我这些?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不觉得这样做已经太迟了吗?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对于一个做错事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甚至不问为什么做错吗?”董事长的表情十分痛苦。

“对某些人某些事情可以,对某些人或某些事不可以。”赫他的态度非常坚硬,他说:“请你不要在我面前出现!如果你不想我居无定所,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走,我走。”董事长非常失望地朝门外走去。他嘴巴动了动,好几次想回头说什么,但始终没有。我看着他无助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赫宇的眼眶湿润。他倔强的将脸偏到一边,极力不让泪水落下。我上前握着他的手,轻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别忘了有我。”

他的泪水终于淌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索然,也没有什么送错东西的事情发生。那些事情是董事长做的吧?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赫宇不再提及此事,越来越沉默。他太内向了,虽然我们互托终身,他仍是不肯轻易向我吐露他的心事。而我,并不是真的懂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