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已经失去知觉,可恶的利箭完全穿透她的后心。
“夫人!夫人!”我拍打公主的脸,想把她从昏迷中唤醒。我叫着,叫着,眼圈红了。我的那声“夫人”是否来得太迟了?
公主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脸色惨白得不像活人所有,生命正迅速从她的身躯隐去。无边的空虚和凄凉从我的心底油然而生。我使劲地吻公主的额头,吻她秀气的眉毛,吻她高而直的鼻尖,吻她冰冷的脸颊。
昔日的隔阂化做丝丝柳絮,随风飘逝……
随队军医背着药箱过来。他先揪开公主的眼皮观察瞳孔,然后按住她的脉门。她的脉搏几乎摸不到,呼吸微弱,呼气多于吸气。
随队军医将银针刺进公主的人中穴,公主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
“夫人……”我给她安慰:“没事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将军,对不起……”公主十分虚弱,说话的声音很微弱。“剩下来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不!”我叫道,“不要离开我,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我……”公主热泪满眶,我的话令她感动和满足。她终于赢得我的爱,这是她长久以来一直期待的事情。她软软地靠在我的怀里,意识开始飘忽。
“不要离开我,请你不要离开我!你听见我的话了吗?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不会——”我抱着她大叫。
“只恨我们今生无缘,等来世吧,来世我们再在一起!”公主吃力地说。
“好……”我拼命地点着头。我的泪水滴在公主脸上,竟是红色的。
公主唇边浮现一缕浅笑。她离去时很平静,脸上没有一丝遗憾。血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的眼前一片血红,觉得自己的灵魂也随之走进那苍凉的世界中去……
南山关之役历经四天四夜,打得极其惨烈,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连天上的太阳也被染成血红色。
城门被我军攻破之后,守军仍是非常顽强地进行抵抗,大有战死最后一人方休的趋势。他们看到大势已去,守城无望,开始燃烧城里的主要建筑物。我们进得城来,所到之处满眼都是火和烟,被呛得不由自主地流泪。
我像疯子一般挥动手中的宝剑逢人就砍,我要让城里所有的人为公主殉葬。
一次又一次杀尽视线内的敌兵,我不断寻找我的猎物——守军主将。我一定要找到他,雪洗南山关的突袭之耻,还要报公主的一箭之仇。
一队守军轻骑,在苍茫的烟雾中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出现在我的前面。为首一名白袍小将,身后俨然打着主将将旗。我一直以为和我纠缠了近一个月,几乎令我败走麦城的精明对手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没想到竟然是一个比我还年轻的白袍小将。他大约二十一、二岁的年纪,身材清瘦,长相并不十分漂亮,精致的五官显得过分细腻。他一副文弱单薄的样子,让人不敢相信他就是死守南山关,在南山关外设计伏击我,射杀公主于城门外的人。
仇人见面,两眼分外红。白袍小将似是与我有着宿世的怨仇,轻抿嘴唇,用一双顽强而愤怒的眼睛看着我。
“我要和你单挑!”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来吧!”我冷笑地看着他。他身边所剩的人马不多,处于弱势还想做最后的赌注吗?
白袍小将读懂了我轻蔑的眼光,怒道:“你掳走了我的姐姐,我要为她报仇。南山关外困不死你,城门前射不死你,我亲手杀死你!”
“你射死我的夫人,我杀了你——”我的杀机突起,怒喝道。
我的话声刚落,白袍小将毫不示弱,率先拍马抢攻过来。我伸手接过副将递来的金枪,迎将上去。
单挑没有悬念,足智多谋的白袍小将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只一个照面就被我一枪挑下马。这也是我始料不及的。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一点也不想给对方赢我的机会,尽管他是若梦的弟弟。正因为这样,我下手特别重,倾尽了我全身的力量和全部的愤怒。那一枪正中他的胸腹要害,他倒在我的马蹄边口吐鲜血,全身不住抽搐,眼看是活不成。
“滚吧!”
我枪杆一动,整个挑起白袍小将的身躯,砸入敌军的队列中。
在我军胜利的欢呼声中,残余的敌军将士拖着他们死去主将的尸体,终作鸟兽散。
城中的战事早已结束,手下的将士默默清理战场,搬运死者的遗体,救治负伤的士兵,扑救燃烧的楼宇,收拾一地的狼籍。
在追思死者的痛哭声,在伤者沉重的呻吟声,在呛鼻的黑烟中,将士们神色凝重,丝毫没有战胜的喜悦。战争延续着仇恨和杀戮。赢又如何?输又如何?失去的永远无法弥补。
没有了敌人,没有了对手,我的脸色发白,倒提金枪在烟火弥漫的城中茫然而立,不知何去何从。公主间接害死若梦,最终死在若梦弟弟的手中,这一切都是天意?那么始作俑者的我呢?为什么还活着?
“你肩上受了伤……”副将上前搀扶我,他发现我肩头裂开的衣服满是血迹。
“没事。”身上的这点小伤,我根本无心理会。
推开他的手臂,我摇摇晃晃地离开。
“我给你上点药。”副将追上前来。
“我都说没事了!”我暴躁地说。
副将犯难,他很担心我,不知该不该再上前劝阻我。
一队被俘的守军士兵被押解过来。我一声长嘶,想也不想,两腿一夹马肚,冲到那些手无寸铁的守军士兵队列里乱刺乱砍。
副将把我从马上掀翻到地上。他劈手夺去我的宝剑,死死抱着我,不让我再伤及无辜的人。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光他们,我一定要杀光他们!”我杀红了眼,挣扎着摆脱副将的控制。
副将哭着说:“将军,没有用的,没有用的……”
是的,不管我再做什么,就算我杀光了他们,能让公主复活,能让死去的一切生灵重生吗?
我双手捂脸跌坐在地上,沙哑着声音说:“告诉我这是梦,我不想醒来……”
久居深宫的公主,从书本上得知地球上有一个神秘的水世界浩瀚无边,可以连接天与地。她一生中最大的夙愿就是能看一看这神秘的处所。生前我不能陪她去,死后就让她拥抱它吧。
公主的葬礼很简单。船至海中央停下,两名将士脸无表情把一床被单覆在她身上,把她孤单钉进白得耀眼的棺材,然后把棺木沉入海中。死亡接触太多因而麻木,他们把人世间最揪人心痛的死别看得特别淡。不管死者生前如何年轻、如何漂亮、如何聪明,棺材里面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躯体。
我比他们还要麻木,像一具活化石,好像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没有效仿凡尘俗子哭泣,脸色越发冷静,看着公主的行棺渐渐沉没在那片冰凉的海水中。
茫茫的大雾,将这一切遮掩得严严密密。无声无息地从世间消失,也许是一种很好的结局。
公主漂亮非凡、清雅大方的脸容不会再在我面前出现,她的音容笑貌永远消失,淡如烟,了无痕。
我们相约来生。奈何桥上,她会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