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左耳(终结版)(5)

呵呵。

米米走红,真的是在一夜之间。

她在那次歌手大赛中得的是季军,不过冠军和亚军均没她好运,借着超常的人气,她很快推出自己的个人专辑,成为歌坛炙手可热的新一代小天后。我从报上看到关于她的新闻:出身富贵人家,三岁学琴,五岁练舞,七岁第一次登台演出,十岁随母亲出国深造……

扯淡。

我的米米,不知道她现在是否真的幸福?

我们来自同一个家,就算现在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我知道,就算现在是兵分两路的活,我也会拼了命和她殊途同归。

这是必须。

6

米米的迅速走红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困扰。

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街头,我常常被人拦下来要求签名。有时候要说半天,才能让他们相信我确实不是夏米米,将信将疑地带着遗憾离去。

趁着赵海生去上海出差,我去烫了我的头发。

为了配我的新发型,我又去买了一件淡蓝色小花的旗袍。新形象让我有相对不错的心情,加上天气不错,我决定去看一场一直想看的画展。来北京这么长时间,除了上学,我很少独自出门。所以北京对我,始终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步行穿过王府井大街的时候,我在一家酒店门口看到了赵海生的车,他不在车里,车内坐着一个很漂亮的时髦女孩。

我想逃离,但脚下却犹如生了根。

三分钟后我看到赵海生从酒店出来,他拎了一个不大的黑色旅行包,把它扔到后备箱。然后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女孩子的脸笑嘻嘻地凑过去,他吻了她。

车子很快开走了。空气里扬起细微的灰尘,它们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很平静地过了两天,两天后,赵海生回到了家里。我正在厨房里做饭,三菜一汤,我并不知道他要回来,这么做只是为了慰劳我自己。

我喜欢我的蓝色小花的旗袍,所以做饭时也没换下它。

赵海生一进屋,看着我就呆了。

我等着他质问我的发型,还有衣着。谁知道他只是问:“在哪儿买的这件衣服?”

我问他:“我是不是老了五岁?”

他放下行李,走近,拥住我,不说话。他从来都没有用这种方式拥抱过我,若有若无,却直抵心之深处。我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到他叹气,然后他用一种很坚定的语气说道:“吉吉,我们结婚吧。”

我推开他,差不多是跳了起来。

他重新抓我入怀:“怎么,你不愿意吗?”

我只是摇头。

“为什么拒绝?”他红着眼睛看着我,从未有过的失态。

我真弄不明白他,刚和美女度假归来,怎么就可以如此深情地跟另一个女人求婚。我抬起脸来问他:“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他笑:“如果说得清,那就不是爱情。”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赵海生说不清楚的东西。

“年底。”他依旧自说自话,“我们结婚。”

“不。”我说。

“我会买新房子,你可以抽空研究一下你喜欢的家具。”

“不。”我还是说。

他只当我矫情。闻了闻桌上的菜,拍拍手在餐桌上坐下说:“米饭的侍候,我饿了。”

“洗手呢。”我说。

他站起身来:“遵命,媳妇。”

整顿饭,他的眼光一直在我身上流连,还是那个老问题:“在哪儿买的这件衣服?”看来对衣服的兴趣远远超过对我的。

“小店。”我说。

“我见过一件差不多的。”他说。

“是,这衣服很普通。”

“那要看穿在谁身上。”

我不理会他的吹捧。收拾了碗筷到厨房里去洗,顺便给他煮咖啡。咖啡香味飘出来的时候,他进了厨房,从后面环住我,问我:“我不在家,想我没?”

我“嗯”了一声。

他继续要跟我亲热。我推开了他。

他有些不悦。

我赶紧说:“咖啡好了。我把这边收拾好,你先出去吧,别在这里添乱。”

他出去了,我发现自己端咖啡壶的手在发抖。我没有办法完完全全做到若无其事,在我亲眼目睹他的唇吻向别的女人的脸颊以后。

那晚,我终究拒绝了兴致勃勃的他,他摔门而出,一整天没有回来,也没有一个电话。也好,我用了一整天来思考“离开”这个词,离开后,我将去哪里,过什么样的日子。可是,在我的思考还不够成熟的时候,文姐敲开了我的门,这回她带来的消息更是惊人:米米失踪了。

7

圣地亚。

一家很不错的西餐厅。

记得来北京的第一夜,赵海生就曾经带我和米米来过这里。那时候的我笨笨拙拙,连切牛排都不会。荣誉和失败一样的不伟大,因为时光总是能毫不留情地摧毁一切,让往事片甲难存。

我来这里,是想会会蒋雅希。文姐告诉我,蒋雅希每个星期都会来这里一两次。如果米米的失踪跟她有关,她见到我肯定会惊慌。

我和文姐在座位上刚坐下,就有侍者过来招呼我们,他把菜单微笑着递给我,我犹如触电般地呆住。

竟然是他!那个用一块钱买走我画的男生!

文姐压低声音:“蒋雅希今晚在这里请朋友吃饭,喏,后面那一大桌人就是的,一会儿见到她,你一定要保持冷静,不要慌。”

我决定先去洗手间里洗洗脸,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很巧,推开洗手间的门我就看到了蒋雅希。我没见过她真人,但见过照片和MTV。她正在对着镜子涂抹口红,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打开水笼头,心却跳得厉害。

“夏米米。”她先叫我。

我转头朝她微笑。

“许弋呢?”她问,“难道你们不在一起吗?”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于是我就继续微笑,在心里想着对策。

“喜欢我的男人你可以直说,不必用卑劣的手段。不过我也要好心提醒你,小心被别人玩弄了,还不知不觉呵。”

“请注意你的言辞。”我不喜欢她这样侮辱米米,终于忍不住开腔。

“你看看你的新造型,啧啧啧,谁替你弄的,像个小丑。”

“是吗?”我说,“雅希姐有空指教指教。”

蒋皎拿着口红退后一步,用惊讶的口吻说,“你到底是不是夏米米呵?你的小泼妇样呢,收敛了?作秀给谁看啊?”

“谁是许弋?”我问她。

她哈哈大笑,口红指到我脸上:“演技不错,值得学习哦。”

我绕过她,走出了洗手间。

回到座位,我把一切都告诉了文姐。文姐皱着眉头,拼命地回忆。然后她一拍桌子:“对,我想起来了。我见过那个男的,在那天晚上的酒会上,他好像跟米米说过话,然后,米米就失踪了!”

“他是蒋雅希的男朋友吗?”我问。

“不知。”文姐说,“但我敢肯定,十有八九是他拐走了米米!”

“他拐走米米干嘛呢?”我问。

文姐紧张地看着我。我的心忽落落地往下掉。千百种不祥的想法冒上来,又被我硬生生地压下去,我唯一的期盼是蒋雅希确实什么也不知道,米米是和那个叫什么许弋的一起消失的,如果是这样,至少米米现在是安全的。

文姐压低声音问我:“蒋雅希的确把你当成米米了吗?”

“也许吧。”我说。我不敢肯定。

“你快吃,吃完我们走,回去再商量。”文姐说。

我没有任何胃口。我的心里忽然很恨米米,恨她自私,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无论是什么样的原因,我都不能原谅她这样没有道理不负责任的消失。

我站起身来,对文姐说:“我们走吧。”

蒋雅希就在这时候端着两个酒杯走了过来,她一直走到我面前,把酒杯往我面前一放说:“夏米米,我请你喝一杯。”

文姐站起身来:“米米不喝酒,谢谢你的好意。我们要走了。”

“这么不给面子?还是怕呢?”蒋雅希笑起来。看她的样子,好像是有些醉了。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酒量,”蒋雅希说,“这可是纯正的Moet&Chandon,要是夏小姐不尽兴,我再请你喝一瓶如何?”

文姐挡开她,拉着我说:“我们走。”

蒋雅希挡住我的路,不肯让。

文姐低声警告她:“不要闹事。”

“哈哈哈。”蒋雅希纵声笑起来,指着我说:“要闹事的人不是我,是她!我告诉你,你要是不交出许弋,我今天跟你没完!”

我心疼米米,成天跟这种疯子打交道。

“我不认识什么许弋。”我说。

“我让你装!”蒋雅希把手里的酒往我身上一泼,酒杯往地上一砸,人就朝我扑过来。文姐拼命挡在我前面,不让她靠近我。她那边的人也上来拉她,但她已经醉了,力大无比,无人能挡。她一直一直冲上来,抓住了我的衣服领子,挥起巴掌就要打我。

就在这时候,有人一把捏住了她的胳膊,低声说:“你放开她!”

是那个侍应生!

蒋雅希松开了我,往后退了好几步,笑起来:“怎么?你们又都向着这个狐狸精?太好笑了,看来你们真是一对冤家兄弟,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哈哈哈哈哈……”

“闭嘴!”他呵斥她。

我以为她会跳起来,谁知道她竟然真的乖乖地闭了嘴。

蒋雅希终于被人拉走了。

我整整衣服,对那个侍应生说道:“谢谢。”

“不用。你们快走吧。”他说,“遇到记者就该麻烦了。”

我和文姐在他的护送下匆匆出了餐厅的大门。文姐开了一辆红色小车,车子上了大道后,她有些紧张地对我说:“好像有人跟踪。”

我朝后看,身后全是车,看不出任何不妥。

“你打电话给海生,让他来接你。”

“不用吧。”我说。

正说着,一辆白色宝马就朝着我们直冲上来,我惊讶地发现,驾车的人竟是喝得半醉的蒋雅希,天啦,她要做什么????

“她疯了。”为避免被她撞上,文姐只好加快了速度。蒋雅希的车子逼得很紧,好几次都险象环生。我失声尖叫,直到一辆摩托车从后面横插上来,隔开了我们两辆车。

蒋雅希的车终于被摩托车逼停在了路边。

摩托车手下了车,把她直接从车上拖了下来。后面另一辆车很快跟上来,他们合力把蒋雅希推上了车。车门关上,掉了个头,朝着反方向开走了。

夜色里,我认出那个摩托车手!又是那个侍应生!我让文姐停车,跑到他面前去。他正在戴头盔,对我说:“你往边上站点,这里车多。”

“谢谢你。”我说。

“不用。”他冷冷地说完,跨上车,很快远去了。

他一定没认出我来,也一定是把我当成夏米米了。

8

我决定替米米出席演唱会前的记者招待会。

这是我最后的一招,我相信一定可以把夏米米给逼出来。她的性格,我还算是了如指掌。不过在米米出现以前,我先见到了传说中的许弋。

看到许弋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应该是米米喜欢的那种男生。米米为他做出任何事情,我都可以理解。

那天,在后台的化妆间,许弋冲进来,强吻了我,我咬了他的舌头。看起来我们算是打了平手,但事实上应该还算是我赢,因为我弄明白了米米这些天和他在一起,但后来他被米米甩掉了。这样一来,我基本上可以对米米的安全完全地放心了。

我估计他和米米认得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他对我丝毫没有产生怀疑。但爱情这回事肯定不是以时间来计量的,我敢肯定的是,这个如同从漫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他注定了是米米的劫数。我倒真的希望米米能和他之间有故事,爱情是有着翻天覆地的本领的,我自私地想,如果爱情可以让米米放弃一些虚无的东西,拥有真实的痛和真实的悔,也好。

唯一遗憾的是,这个男生和蒋雅希有关。

但我相信米米自有她的办法,那个姓蒋的,不是她的对手。

如我所料,演唱会开始的前十分钟,夏米米真的出现了。

“我现在就想杀了你。”我说。

“姐。”米米扑上来,“别生气,等我唱完这场你再杀也不迟,哦文姐,我的裙子呢,还有我那双白色的凉鞋……”

“文姐。”我打断米米的话,“你先出去,我要和米米谈谈。”

“没时间了。”文姐说,“你们姐妹俩晚上再谈可好?”

米米不肯表态。

我问她:“谈谈许弋你也不愿意吗?”

米米惊慌失措地说:“你看到他了吗,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看着文姐,米米把文姐往外推:“你出去你出去,我只需要两分钟,保证不误事。”

文姐出去了,米米把门关上,冲到我面前来:“姐。你怎么会认得许弋的,你告诉我,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叫我姐了。”我说。

“姐。”她说,“哪能呢,求你告诉我。”

“他把我当成了你,我答应他三天内见他。”

“姐……”她欲言又止。

文姐已经推门进来,她着急地说:“快些,演出已经开始了,化妆师等在外面。”

“快你个头!”米米很凶地吼她。

我问文姐:“我该怎么离开?”

“海生在外面等你,你先把妆擦掉,衣服换回来,我马上带你出去。”

“好。”我说。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米米追上来,她从后面抱住我:“姐,你别生我的气,我其实早就不生你的气了。”

我回转身抱住她,在她耳边说:“记得,我等你回家。”

她拼命地点头。

那天晚上,赵海生一直陪着我。他给我看一幢房子的照片,那幢房子是在海边,如童话中的城堡,美仑美奂。

赵海生对我说:“这是我朋友在大连开发的房子,等我的资金周转过来,我马上买一幢送给你。”

我冲他微笑,说:“我还是怀念我们家以前海边那座小房子。”

他有些入神地看着我说:“吉吉,你笑起来真好看。回头还是弄成卷发吧,我喜欢你卷发的样子。”

“海生,”我问他,“你爱我吗?”

“当然。”他说。

我多么羡慕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可以像他这样不露痕迹地撒谎。在爱情消失的时候还能够做到镇镇定定的若无其事。

“过来。”他说。

“噢。”我走过去,坐到他的身边,他伸出手抱住了我。

我仰起脸,吻了吻他的脸颊。我很少这么主动,他反倒有些窘迫。

那晚,米米又和我睡在一张床上,她习惯性地抱着我入眠,我习惯性地失眠。我知道第二天米米醒来,会忘掉一切的烦恼,生龙活虎地继续奋斗。也许这就是我和米米最大的不同。所以,她注定要比我幸福。

米米在梦里喊我:“姐……”

我轻轻拍拍她的脸,她微笑,继续沉入好梦。

她已经长大,选择自己的生活,遇到心爱的男孩,她不再需要我。我的心里有一种悲凉,但悲凉很快又被释然代替。或许这就是命运,一切的过程都早已有了安排,我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暂时消失。

9

知道米米出事,是在米米出事两个月以后。

这之前,我一直呆在江西农村的一个小镇。我这样做并不是想要惩罚谁。我对未来也没有过多的思考和精心的安排。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沉淀自己。所以,我关掉了手机,远离了网络。我甚至连报纸都不看。深夜的时候,我坐在小木床上抽烟,有时看流星滑过,想念远在北京的米米和赵海生。除了他们,我生命中也没什么别的人可以想念,唯一感到庆幸的是,没有我,他们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九月的江西,秋高气爽。有人上来兜售当天的晚报,五毛钱一张,我买了一张,想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招聘信息。

娱乐版通篇报道:别走,米米:

两个月前,当红歌星夏米米拍广告时从高台摔下,生死未卜.成为植物人。牵动万千歌迷的心。昨夜,夏米米哮喘病复发,陷入重度晕迷状态。医院再度下达病危通知,无数歌迷在医院门口长时间守候,不愿离去,并拉出:‘米米你别走,我们爱你’的动人横幅,呼唤偶像醒来……

我捏着报纸,浑身发抖。

世界变得一片惨白,天就在那一刻塌了。

我跑到大路上,拦下一辆出租车去了南昌机场,司机跟我要四百,我说好。那时他要四千,我口袋里有,也会给他。到了机场,我用我身上最后的钱买了一张机票,给赵海生打了个电话,坐上了当天最后一班飞往北京的航班。

赵海生和文姐在机场等我,他们直接把我带到了医院。

医院大门依然有歌迷在守候。我们通过特殊的通道进去,上了五楼,长长的走廊,仿佛怎么也走不完。我的双脚一点力气也没有,心跳得飞快。赵海生搂着我的肩,紧紧的,我想起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他的手也曾经这样放在我的肩头。他是这样邪门地见证着我人生的每一场生离死别。我推开他,朝前奔跑,却在病房前怯懦地停下了我的脚步,文姐追上来,替我推开病房的门,黄昏的阳光是金色的,从窗口投进来,给所有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我看到护士用白色的被单盖住了米米的脸。

“不!”我失声尖叫。然后,我彻底地晕了过去。

之后的很多天,我才知道,米米是在我离开北京的当天晚上出事的,她去拍一个广告,搭建的高台忽然离奇倒塌,她脑袋着地,当场昏迷不醒。但是,她一直没死掉,在医院里撑了两个月,才离开这个人世。

我想念米米,心如刀绞。

第二天,赵海生带着我成功地躲过了所有的媒体,回到了老家。我把米米葬在了父亲的旁边,希望他们可以在九泉之下互相照顾。

海还是那片海,一百年一千年,潮涨潮落,从不改变。所不同的是,我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地消失不见,永远都不再回来。刹那繁华都是假相,如果没有贪恋,也许我们可以活得更好。只可惜年轻的我和米米不懂得这一点,所以才会得如此下场。

我对生已经毫无眷恋,那晚我自杀,我用的是刀片,割向我的手腕,疼痛提醒我死去的过程。我看到血一点一点地从我的身体流出,没有任何恐惧。我用最后的力气走向大海深处,等待海浪卷走我的身体,夏吉吉三个字从此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醒来的时候,四周是白色的。

我以为我到了天堂,且好像听到米米在歌唱。我兴奋地转过头,却看到赵海生。他伸出手握住我的,对我说:“等你好起来,我要好好揍你一顿。”

我看到我手腕上白色的纱布,碍眼的,丑陋的,纠缠在那里,明白自己是没死。

“你最好把我揍死。”我扭过头去说,“不然,我还是会想别的办法。”

“吉吉。”赵海生说,“你想知道你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我瞪大了眼睛。

“听我跟你说个故事。”赵海生说,“这个故事有点长,你要有点耐心听。很多年前,在澳州,有个中国的留学生,他很穷,每天要打两份工来维持自己的生活和学业。有一天晚上,已经很晚了,天上下着很大的雨,留学生从打工的地方出来,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车撞了。撞他的车子很快就开走了,后面的车上下来一个穿蓝色旗袍的中国女人,把他送进了医院。那个中国女人不仅救了留学生的命,还替他付了所有的医药费。后来,他们成了朋友,她常常跟留学生讲起她留在中国的两个女儿,说她们长得漂亮极了,也像极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是一对双胞胎。有时候,她也会讲起他在中国的的前夫,说他前夫的画画得好极了,只是时运不好,所以当不了画家。她还说,她嫁给一个老头来到澳洲,只是权宜之计,最多五年,她肯定带着钱回去,帮前夫实现梦想,让两个女儿快乐长大。她的故事打动了留学生,留学生出院以后,常常去找那个女人聊天,虽然女人比她大十岁,但他却感觉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爱上了她的沉静,美好,善良,温柔。有时候,他坐在她家里听她弹琴,能听上一整天,也不觉得厌倦。虽然留学生和女人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是还是被他的先生认为绝不能容忍,老头子有一天喝醉酒,拿出了他家里的猎枪,对着留学生扣动了手里的扳机,女人冲过来,挡住了那颗子弹……”

我颤声问他:“你的故事里,说的都是谁?”

赵海生说:“那个女人,就是半夏,你的母亲,而那个留学生,就是我。”

我大惊:“这么说来,你压根就不是我父亲的学生?”

“当然不是。”赵海生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爱上你的原因,你跟你的母亲实在是太像了,特别是那双眼睛,简直就是一个人。你穿上那件蓝色旗袍的时候,我简直就要疯了,恨不得告诉你一切。这也是我为什么要纵容米米的原因,我对自己发过誓,一定要让她的家人幸福,倾尽我所有,也要让你们幸福。回国的前三年,我一直在创业,有了钱,我才有勇气去找你们。现在,米米走了,我心里,比你还要难过,吉吉,如果你还不珍惜你的生命,你让我怎么跟你九泉之下的母亲交待呢?你又让我怎么办才好呢?”

“这么说,你爱的一直是我的母亲?”

“不。”赵海生说,“吉吉,我现在爱的是你。逝者已去,唯有生者可以鲜活地谈情说爱。我是一个生活在现实里的人,一个成人,懂得对自己的感情负责任。你明白吗?”

我的眼泪流下来。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赵海生用温热的掌心紧握我的,“我跟她的手续已经办妥,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好吗?”

我听到海浪的呼吸,在城市的最中央。风呼啸而过,夹带着微尘,泥土,飞絮和所有不堪重负的往事,纷纷扬扬,一去不返。

而夏天,是真真正正地过去了。

顶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