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小说】《天使与魔鬼》1-53章“待续”

天使与魔鬼(1)
埃及吉萨省的大金字塔的高高的台阶上,一个妙龄女子对着下面的那个男人大笑着,她喊道:“快点儿啊,罗伯特!我知道我早就该嫁给一个小伙子。”那女郎一脸妩媚。
罗伯特想尽量赶上她,可双腿却像灌了铅。“等一等吧!”他告饶了。“能不能……”

罗伯特往上爬着,视线开始模糊起来。这时耳边传来了雷鸣般的声音。我得追上她!但
他再抬头看时,女友已经不见了。站在那里的竟是个一嘴黄牙的老头儿。老头儿瞪着一双圆眼看着台阶下面的罗伯特,满脸狰狞。这时,罗伯特疼得叫了起来,声音在沙漠上空回荡着。

罗伯特·兰登身子一动,从噩梦中醒了过来。身边的电话还在响着,他懵懵懂懂地抓起了话筒。

“哪位?”

“请找罗伯特·兰登。”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

兰登从被窝里坐起身来,定了定神道:“我……就是罗伯特·兰登。”他瞥了一眼自己的电子钟,是清晨,5点18分。

“我得立刻见你。”

“你是哪位?”

“我叫马克西米利安·科勒,是离散粒子物理学家。”

“是什么?”兰登还有点回不过神来。“你确信你找的就是我这个兰登吗?”

“你是哈佛大学的宗教圣像学教授,你有三本关于符号学研究的专著,而且……”

“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

“我很抱歉。我有样东西,你有必要看看。在电话上跟你说不大方便。”

兰登不由得叹了口气,顿时不悦起来。这样的事儿以前也有过。这都是他写的那些关于宗教符号的书惹的祸,一次是几个宗教狂热分子打电话给他,让他确认一下他们新近从上帝那里得到的一个符号,还有一次电话是俄克拉何马的一个油漆清除女工打的,她向兰登承诺,如果他肯南下,飞过去鉴定一下魔术般出现在她床单上的十字形,她就会让他品尝到永世难忘的性爱。那是塔尔萨塔尔萨,美国俄克拉何马州东北部城市。——本书关于宗教、文化、科学、艺术以及符号学等方面的知识或典故非常多,所以译者相应地做了注释,以方便读者阅读。本书所有注释皆为译者注。

的裹尸布。兰登当时这样答道。

“你是怎么弄到我的电话号码的?”兰登尽量保持礼貌,尽管这个电话来得确实不是时候。

“是在万维网上,在你的著作上看到的。”

兰登立刻面有愠色。他太他妈清楚了,他根本就没把家里电话写到书上。这家伙显然在撒谎。

“我需要见你。”那人很执著。“我不会亏待你的。”

兰登简直要气疯了。“对不起,可我的确——”

“你要是立即动身,到这里大约是——”

“我哪儿也不去!现在才清晨五点钟。”兰登挂断了电话,颓然倒在床上。他闭上眼睛,想再睡一会儿,可就是睡不着。刚才那个梦深深地刻在他脑子里。无奈,他只好穿上睡衣,下了楼。

罗伯特·兰登赤着脚,在自己位于马萨诸塞、具有维多利亚时代建筑风格的家里踱着步子,

慢慢地喝着一大杯热气腾腾的雀巢速眠液,这是他惯用的治疗失眠的办法。四月的月光透过凸窗洒在华贵的地毯上。兰登的同事们经常笑话他,说他的家根本不像个家,看去倒像个人类学博物馆。书架上塞满了世界各地的宗教手工艺品——一个产自加纳的伊库巴,一个产自西班牙的金质十字架,一个产自爱琴海基克拉底群岛的雕像,更为难得的是,还有一个产自婆罗洲的机织的博克斯,这是一个年轻勇士青春永驻的象征物。

兰登坐在自己的黄铜制作的带有马赫里希马赫里希,也称大圣,是印度教导师或精神领袖的称号。像的箱子上,品着暖融融的热巧克力,凸窗上映出了他的影子。那影像扭曲而又苍白……像个鬼。一个逐渐变老的鬼,他想,这影像残酷地提醒了他,他那年轻的心灵栖居在一个易朽的躯壳里。

兰登虽然不能算是标准意义上的翩翩君子,但在女同事们的眼里,今年四十五岁的他还是颇具才子魅力的——他有一头夹有根根银丝的浓密棕发,一双善于探究事务的蓝眼睛,一副充满磁性的深沉的嗓音,以及大学运动员式的热情奔放、无忧无虑的笑脸。兰登在预备学校和大学里都是跳水运动员,因此到现在他仍然有着一个游泳运动员的壮硕身材,硬实的六英尺高的个头,这都是他每天在学校的泳池里游五十个往返的精心维护的结果。

兰登的好友们总是把他看作一个高深莫测之人——一个跨世纪的英才。每到周末,人们总是能够看到他身着蓝色牛仔徜徉在学校的方院之间,与学生们讨论计算机图解问题或是宗教历史问题;有些时候,在一些曾邀请他讲过课的博物馆的入口处,人们还会发现他穿着海力斯牌花呢外套和苏格兰佩斯利涡旋纹花呢马夹出现在高品位的艺术杂志上。

尽管在教学上严谨有加,一丝不苟,兰登却是第一个欣然接受他所赞颂为“高尚、素朴的失落的艺术”的人。他以一种具有感染力的狂热参与各种文娱活动,和大学生们竟建立起了兄弟般的友情。他在校园里的绰号是“海豚”,因为他有着亲切友善的天性,同时有着令人惊叹的跳水能力以及在水球比赛中全胜的骄人战绩。

兰登兀自坐着,心不在焉地凝视着黑夜。这时,一阵刺耳的声音又打破了室内的宁静,这回是传真机的铃声。兰登现在实在是无力再发火了,只好无可奈何地笑笑。上帝的子民啊!他独自思忖。盼望弥赛亚弥赛亚,犹太人盼望的复国救主。盼望了两千年,现在还那么执著。

兰登懒洋洋地把手里的空杯放回厨房,慢吞吞地走进镶有橡木饰条的书房里。传真机传
送过来的文件就摆在那张托盘上。兰登不由得叹了口气,绰起那张纸头看了看。

顿时,他觉得一阵恶心。

那纸上竟印着一张死尸的照片。尸体被扒光了衣服,头被扭了过去,脸整个朝向了后面。死者的胸前是个可怕的灼痕。这人被打上了烙印……只印了一个字。这个字兰登再熟悉不过了。熟悉得不得了。他瞪大了眼睛满腹狐疑地看着这个十分考究的烫字。

“光照派。”他结结巴巴地读道,心里怦怦直跳。这不可能是……

兰登对马上就要看到的东西真是有点害怕,便小心翼翼地把这份传真旋转了180度,倒着看了一遍。

兰登一时惊得连呼吸都没了,有如遭了一记重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把传真又旋转了一遍,正着端详了一遍,倒过来又端详了一遍。

“光照派。”他低声说道。

兰登惊得目瞪口呆,一屁股瘫坐在椅子里。他如堕五里雾中,呆呆地坐了好半晌。传真机上一眨一眨的红灯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显然,发传真的那个人是要和他通话。兰登盯着闪烁的指示灯看了良久。

终于,他哆哆嗦嗦地摘起了话筒。

2
“我现在可以和你讲话了吗?”那人终于听到兰登拿起了电话。

“可以,先生。你当然可以。你能先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我刚才是要跟你说的。”这人的声音僵硬而又古板。“我是个物理学家,掌管着一个研究部门。我们这里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尸体你已经看到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兰登对这个问题还是耿耿于怀,脑子里却都是那张传真图。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是在万维网上,在载有你的《光照派的艺术》那本书的网站。”

兰登试图想个明白。他的著作在主流文学圈寂寂无名,在互联网上倒引起了很大关注。

但打电话的这个人所说的却有些不着边际。“网页上根本就没有联系方式。”兰登否认道。“这我再清楚不过了。”

“我的实验中心里有人非常擅长从网上获取用户的各种信息。”

兰登还是大惑不解。“看来你实验中心里的人对网络了解颇多嘛!”

“那是当然。”对方反唇相讥。“万维网就是我们发明的。”

从对方的语气里,兰登听得出他并没有信口雌黄。

“我得见你。”那人执著地说道。“这不是我们在电话上可以探讨的事儿。我的实验中心从波士顿坐飞机只要一个钟头。”

兰登站在灯光昏暗的书房里,细细琢磨着手上的传真。这个图形太令人震撼了,它可能成为本世纪在碑文研究方面的代表性成果,他十年的研究被一个符号证实了。

“十万火急。”那人催促道。

兰登死死地盯着那个烙印。光照派。他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他的研究总是建立在化石的对等象征物——古代文献和历史传说上,但眼前的这个图形就在今天。是现在时态。兰登像个古生物学家迎面遇上了一只活生生的恐龙。

“我已经擅自作主给你派去了一架飞机。”那人说道。“飞机二十分钟后就可抵达波士顿机场。”

兰登一时语塞。坐飞机只要一个钟头……

“请原谅我自作主张。”那人又说道。“我这儿需要你。”

兰登又看了看传真——一个被白纸黑字证实了的古老的神话,个中隐秘着实骇人听闻。他心不在焉地看着凸窗外面。第一缕晨曦已经透过白桦树照射在他的后院中,但这景色今天却有些不同往日。他既恐惧又兴奋,这种奇怪的心理笼罩着他,他知道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你赢了。”兰登说。“告诉我到哪里去乘飞机。”

3
几千英里以外,两个男人正在会面。房间内漆黑一团,这是典型的中世纪石头建筑。

“本韦努托。”领头的那个男人说。他坐在阴影里,看不出长得什么样子。“你得手了吗?”

“当然。”另一个人在黑暗中答道。“活儿干得漂亮极了。”这人的话像四周石头墙壁
一样冰凉坚硬。

“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吧?”

“干净极了。”

“不错。我要的东西有了吗?”

杀手那乌黑发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他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电子仪器放到桌子上。

坐在阴影里的人似乎很满意。“你干得很地道。”

“为兄弟会效力是我的荣耀。”杀手答道。

“第二步行动马上就要开始。稍事休息,我们今天晚上要把这个世界搞它个天翻地覆。”

4
罗伯特·兰登的萨布牌900S型轿车风驰电掣般驶出了卡拉汉隧道,出现在离洛根机场入口处不远的波士顿港口的东侧。他核对了一下方向,找到了机场路,过了老东方航空大楼便向左转。离进口道路还有三百码的时候,一个飞机库在黑暗中已隐约可见,上面印着一个很大的“4”字。兰登把车缓缓地开进了停机坪,欠身下了车。

大楼的后面闪出了一个穿着蓝色飞行服的圆脸男子。“是罗伯特·兰登吗?”他喊道。
那人的口气很友善,兰登听不出他是什么地方口音。

“正是我。”兰登说着,锁上了车子。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来人说道。“我刚刚着陆。请跟我来。”

他们转过大楼,兰登觉得有些紧张。他实在不习惯这种神秘电话和这种与陌生人的秘密约会。由于全然不知此行何为,兰登还是穿上了平时穿的校服——下身是丝光黄斜纹裤,上身是圆翻领毛衣,外套一件海力斯牌花呢上装。二人并肩走着,兰登脑子里还想着上衣口袋里的那份传真,依然觉得传真上面的一切难以置信。

飞行员似乎觉察到了兰登焦虑的心情。“坐飞机对您来说不是问题吧,先生?”他搭讪着说。

“这无所谓。”兰登答道。烫了字的死尸对我来说才算是问题。坐飞机好对付。

飞行员领着兰登走到了机库,转过拐角,他们走上了跑道。

兰登在跑道上突然停住了脚步,看着停在柏油碎石铺的停机坪上的飞机,他惊得目瞪口呆。

“我们就乘这个?”

那人笑道:“哪个?”

兰登端详了半天:“就这个?这是什么东西呀?”

眼前的飞机是个庞然大物,要不是其顶部光秃秃的,非常平滑,你还真有可能联想到航天飞机呢。飞机停在跑道上,俨然一个巨大的楔形。兰登心想,自己一定是在做梦。这东西看上去就像别克轿车,全然没有机翼,只是在机身的尾部有两个短粗的背鳍。艉部伸出一对导向装置。飞机的其他部分都是壳体——从头到尾大约有200英尺长——没有窗,除了壳体,什么都没有。

“这个家伙全速可达每小时两万五千公里。”飞行员介绍道,像个父亲炫耀刚出生的孩子。

“它是靠含抗氧化剂的氢气驱动。外壳是碳化硅纤维合成的钛金冲模。这架飞机的推力是20∶1,而大多数喷气式飞机的推力只是7∶1。主任一定是心急火燎地想见你,他可不轻易派这个大家伙出来。”

“这家伙能飞?”兰登问道。

飞行员笑了笑道:“噢,当然能。”他领着兰登穿过柏油碎石铺的停机坪,径直朝飞机走去。“我知道这家伙看上去挺吓人的,但你最好习惯它。五年之后,你看到的都会是这些小家伙——HSCT型飞机,也就是民用高速飞机。我们实验中心是最先拥有这种飞机的用户之一。”

肯定是个不得了的实验中心,兰登心想。

“这一架是波音X33的样机。”飞行员接着说道。“不过国家航空航天飞机另外还有好几十种,俄国人有喷气式截击机,英国人有水平起降机。 未来就在这里,只不过要假以时日它才能推向普及,你可以跟传统的喷气式飞机吻别了。”

兰登抬头看了看这架飞机说:“我想我宁愿选择传统的喷气式飞机。”

飞行员指了指上面的梯板。“兰登先生,到这边来,小心台阶。”

几分钟后,兰登已经端坐在空荡荡的座舱里。飞行员把兰登领到了前排,替他扣好了安全带,然后走到前面,消失在飞机的驾驶舱里。

这架飞机的座舱与宽体商务客机惊人地相似,惟一的区别是它没有窗子,这使兰登颇感不适。兰登一生都受着幽闭恐惧症的困扰——孩提时候的一次意外到现在对他还有影响。

兰登对密封空间的厌恶绝不是因为他性格软弱,但这却常常令他有种受挫的感觉,这表现在很细微的方面。他总是避免参加回力网球或墙网球等封闭运动,而且,尽管经济适用的学校职工用房唾手可得,他还是心甘情愿地花上一笔小钱购置了那座宽敞明亮、有着高高屋顶的维多利亚风格的宅邸。兰登常常怀疑自己小的时候对艺术世界的癖好是源于对博物馆那宽敞的空间的热爱。

飞机的引擎在下面拼命地吼叫着,带动得整个机身都跟着颤动。兰登默默地忍受着,等待着。他感到飞机在滑行,轻缓的乡间音乐在头顶上悠然地响了起来。

一边舱壁上的电话“嘟、嘟”地响了两声,兰登抬手摘下了听筒。

“你好。”

“惬意吗,兰登先生?”

“一点也不惬意。”

“放松些,我们一个钟头后就到那儿了。”

“那么,你说的‘那儿’准确地说是哪儿?”兰登突然意识到自己连去什么地方都全然不知。

“日内瓦。”飞行员回答着,同时加快了速度。“我们的实验中心在日内瓦。”

“日内瓦。”兰登重复道,感觉好了些。“纽约州的北部地区,说实在的,我在赛讷卡湖附近还有亲戚呢。我还从来都不知道日内瓦有个实验中心呢。”

飞行员大笑道:“可不是纽约的日内瓦,兰登先生,是瑞士的日内瓦。”

兰登好半天没回过神来。“瑞士?”兰登有些激动地说。“我记得你说去这个实验中心只有一个钟头的路程。”

“是一个钟头的路程,兰登先生。”飞行员轻声笑道。“这架飞机的飞行速度是15马赫数。”

5
在一条繁忙的欧洲大街上,杀手在人群中穿梭着。这杀手强悍有力,肤色黝黑,且诡计多端。那一次电话会谈依然令他感到肌肉紧张。

事情很顺利,他这样对自己说。尽管雇主还从未让他看见过脸,但他能现身,杀手也感到非常荣幸了。离和雇主第一次接触真的才过去了十五天吗?杀手还记得那次电话中的每一个字……

“我叫杰纳斯。”打电话的人曾这样说。“我们都是道上的人,我们有个共同的敌人。听说你是待价而沽的杀手。”

“这要看你是哪条道上的。”杀手回答道。

打电话的人告诉了他。

“你是在开玩笑吗?”

“你听说过我们的名字,这我知道。”打电话的人回道。

“那是当然,兄弟会的大名如雷贯耳。”

“那么你怀疑我是个冒牌货了?”

“谁都知道兄弟会早已灰飞烟灭了。”

“这只不过是个瞒天过海的计策。最危险的敌人莫过于谁都不怕的人。”

杀手将信将疑地问道:“兄弟会还在?”

“只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隐秘而已。我们的势力可以说无孔不入……甚至连和我们不共戴天的死敌的堡垒中也打入了我们的人。”

“这不可能吧。他们称得上是铜墙铁壁。”

“我们的手很长。”

“再长也长不到那个程度吧。”

“你很快就会相信的。兄弟会的势力是毋庸置疑的,有件事儿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你们做了什么事儿?”

打电话的人把那事儿跟他讲了一遍。

杀手一下子瞠目结舌了:“真是难以置信。”

第二天,这件事儿上了世界各地报纸的头条。杀手这下成了信徒。

现在,十五天过去了,杀手心中的疑云早已散尽。兄弟会还在,他想。他们今晚将一试身手,展示他们的实力。

杀手穿行在大街上,乌黑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他思谋着这些天的事儿。行走在我们这个星球上的有史以来最秘密、最可怕的组织之一兄弟会请了他做事儿。他们的选择是对的,他这样认为。他在保密方面的名声不亚于他不怕死的名声。

现在,他已经勇敢地为他们做了事。他已经干掉了目标,而且也把东西按照吩咐交给了杰纳斯。现在该由杰纳斯发号施令,妥善安排一切了。

妥善安排……

杀手不知道杰纳斯会怎样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这人显然有内应。兄弟会的势力范围似乎遍布每个角落 。

杰纳斯,杀手想。显然是个含有密码意味的名字。他想,这个名字是不是与罗马的两面神有关……

或是与萨度恩有关?杰纳斯(Janus), 是罗马神话中的天门神,头部前后各有一张面孔,故亦称两面神,司守护门户和万物的始末。接下来一句中杀手的猜想即源于此。萨杜恩(Saturn),是罗马神话中的农业之神,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克罗诺斯(Cronus)。

这些都无关紧要。杰纳斯的功力深不可测,无疑他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杀手一路走着,想象着自己的祖上正微笑地看着他。今天,他就要为他们而战,他的祖上早就已经与他们的宿敌开战了,这场战争可以追溯到十一世纪——那时,敌人的圣战部队首次劫掠了他们的土地,强奸、屠戮他们的人民,宣称他们肮脏龌龊,还亵渎他们的教堂和神像。

为了自卫,他的祖先成立了一支精悍的敢死队,这支敢死队作为护国者而闻名全国——他们在乡间流动作战,屠杀遇到的所有敌人,是一群技艺高超的杀手。他们不仅因残酷的屠杀,而且还因以酩酊大醉的方式来庆祝这种屠杀而闻名遐迩。他们选择的是一种他们称为“黑煞”的烈性麻醉剂。

随着狼藉声名的远扬,这些杀手逐渐被人们称为“黑煞星”——字面意思即“嗜黑煞者”。后来,“黑煞星”这个词几乎在每一种语言里都成了“死亡”的同义词。这个词现在仍在使用,甚至在现代英语中也在使用……只不过就像杀人的手段变化了一样,这个词也发生了演变。

这个词现在叫“刺客”。刺客(assaain)这个词本来指1090至1256年间叙利亚、波斯等地暗杀十字军的穆斯林秘密团体成员,现在一般指谋杀政治要人的暗杀者,刺客。根据作者的说法,这个词是从hassassin(本书根据发音及词义译成“黑煞星”)一词演变而来的。 assassinate(暗杀,谋杀;毁谤)即与这个词有关。

6
六十四分钟后,满腹狐疑、还有点儿轻微晕机的罗伯特·兰登走下了飞机的舷梯,步入了阳光明媚的机场跑道。清新的微风吹拂着兰登的海力斯牌花呢上装的翻领,宽敞的空间真是美妙极了。他望了一眼四周,近处是苍翠葱茏的山谷,远处是白雪皑皑的峰峦。

我简直是在做梦,他自语道。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欢迎您到瑞士来。”飞行员大声说道,声音压住了身后这架X33型飞机雾气燃料HEDM引擎的轰鸣。

兰登看了看表,早晨,7点07分。

“您正好过了六个时区。”飞行员道。“现在是当地时间下午一点多一点儿。”

兰登调整了时间。

“您感觉如何啊?”

兰登揉了揉腹部道:“像是吃了聚苯乙烯泡沫塑料似的。”

飞行员点头道:“那是高空病。我们刚才是在六万英尺的高空,在那个高度,您的体重比平时轻了百分之三十。幸亏我们是短距离飞行,要是飞往东京,我们就得一直升到最高处——一百英里的高空,那您的五内可就要翻江倒海了。”

兰登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暗自庆幸。细想起来,兰登这次乘坐飞机与普通飞行也没什么大的区别。除了在起飞时那强劲的加速度以外,这架飞机在其他方面给人的感觉与普通飞机都一般无二——偶尔有轻微的气旋,还有攀升时的几次气压,全然感觉不出它是以可以令人昏厥的一万一千英里的时速在高空中呼啸而过的。

几个技师动作麻利地跑上跑道,一起迎向这架X33型飞机。飞行员陪伴着兰登来到控制塔旁边的停车场里,这里停放着一辆狮王牌黑色轿车。不一会儿,他们已经疾速行驶在穿越谷地的柏油路上。远处,一群杂乱的建筑已依稀可辨。外面,青草覆盖的旷野变得模糊起来。

飞行员已经把车开到了时速一百七十公里,也就是每小时一百英里,兰登不敢相信地看着车上的速度表。这个家伙这么玩命地开到底是为哪般?

“离实验中心还有五公里。”飞行员说。“我要在两分钟之内把你送到那里。”

兰登徒劳地寻找着安全带。为什么不给三分钟的时间,让我们都活着到那儿呢?

汽车在飞驰。

“喜欢里巴吗?”飞行员把一盒磁带塞进放音机,问道。

一个女人开始唱了起来:“这就是那孤独的恐惧……”

我这里没有恐惧,兰登漫不经心地想。兰登的女同事们经常戏谑地说他收藏那么多高品位的手工艺品显然只不过是为了充实一个空荡荡的家而已,她们坚持认为兰登家里有个女人的话会舒坦得多。兰登对此总是一笑置之,还提醒她们说自己的生活中已经有了三个最爱——符号学、水球和独身,而独身的好处是给他以自由之身,使他得以周游世界,他可以想多晚睡就多晚睡,可以品着白兰地,读自己爱的书,享受宁静的夜晚。

“我们这里就像个小城市。”飞行员的话把兰登从遐想中拉了回来。“可不光是个实验中心。这里有超市,有医院,甚至还有电影院。”

兰登木然地点了点头,一边看着前面拔地而起、绵延不断的楼群。

“说实在的,”飞行员又说道,“我们这里有地球上最大的机器。”

“真的?”兰登仔细端详着外面的一切。

“你从外表是看不到这台机器的,先生。”飞行员笑道。“这台机器埋在六层楼深的地下。”

兰登已无暇细问。飞行员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来了个急刹车,轿车向前滑动着,一下子停在了一个混凝土的岗亭的外面。

兰登看了看前面的指示牌: 入境检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到了什么地方,突然感到一阵惶恐。“天啊,我没带护照!”

“用不着护照。”飞行员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我们和瑞士政府有长期协议。”

飞行员拿出一个证件交给了守卫,兰登坐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守卫把证件在电子检测仪上刷了一下,仪器亮起了绿灯。

“客人姓名?”

“罗伯特·兰登。”飞行员答道。

“谁的客人?”

“主任的。”

守卫蹙了蹙眉。他转过身查对了一下计算机输出的文件,和计算机显示器上的数据又核对了一遍,然后转向窗口:“祝你在这里呆得愉快,兰登先生。”

轿车像离弦的箭一般又冲了出去,风驰电掣,一眨眼就开出了两百码,来到主楼的入口处。眼前赫然耸立着一座玻璃钢筋结构的超现代的矩形建筑。兰登对这座建筑的透明设计感到很惊奇,他对建筑学一向情有独钟。

“玻璃教堂。”飞行员在一旁告诉他。

“是座教堂?”

“嗨,不是。我们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教堂。物理学就是这儿的全部宗教。在这里你可以随便说上帝的坏话,就是不能对夸克和介子夸克(基本粒子之一)和介子都是核物理学名词。稍有不敬。”

飞行员把车掉了个头,在玻璃建筑前停了下来,兰登兀自茫然地坐在那里。夸克和介子是怎么回事儿?15马赫喷气式飞机又是怎么回事儿?这些家伙到底是些什么人?大楼前面的法语大理石碑刻给了他答案:

(欧核中心)

欧洲原子核研究中心

“核研究?”兰登问道,他对自己的法语水平还是非常自信的。

飞行员没有回答他,他向前倾着身子,正忙着调试轿车上的盒式放音机。“您到地方了,主任会在入口处等您。”

兰登注意到入口处有个人坐在轮椅里,正驱着轮椅朝他们过来。那人看上去六十岁出头
,满脸憔悴,头顶光秃,下颚僵硬呆板,外罩一件白色的实验服,穿着白鞋的双脚搁在轮椅的脚垫上。还隔着一段距离,你就能感觉到他双目的呆滞——像两颗灰色的石子。

“就是他?”兰登问。

飞行员抬起头看了看道:“好了,我得走了。”他转过头给了兰登一个坏笑。“说曹操,曹操就到。”

兰登实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轮椅里的人加速迎向兰登,他伸出冷冰冰的手道:“是兰登先生吗?我们在电话里交谈过。我叫马克西米利安·科勒。”

7
马克西米利安·科勒,“欧核中心”的总指挥,人们背后都管他叫“君主”,这倒不是出于尊敬,而是出于对这个坐在轮椅宝座上统治着这个领地的人物的惧怕。虽然没有几个人与他有私交,但他致残的可怕故事在“欧核中心”却是无人不晓,倒也没有什么人指责他的尖酸刻薄,或是他献身于纯科学的誓言。

兰登与科勒照面虽然只有一小会儿,但已经感觉到这是一个很难接近的人。科勒驱着轮
椅兀自开向主入口,兰登不知不觉地已经小跑起来,这样才能跟上科勒的电动轮椅。这轮椅全然不同于兰登以往看到过的轮椅——轮椅上装有一套电子系统,包括一部多重电话机,一个呼叫系统,电脑显示屏,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可卸录像机。可以说,君王科勒的轮椅统治着这个中心。

兰登随着科勒穿过机械门进了“欧核中心”那宽大的主厅。

玻璃教堂,兰登凝视着穹顶,思忖着。

头顶上,淡蓝色的玻璃屋顶在午后的斜阳里闪着微光,投射出的各种几何图形使大厅显得更加富丽堂皇。斑驳陆离的影子洒在花砖装饰的墙壁和大理石地板上。空气闻起来清爽而又洁净。几个科学家迈着轻快的步子在大厅里走动着,脚步声清晰地回荡在空中。

“这边走,兰登先生。”科勒的声音听起来差不多就像是机器人发出来的,僵硬呆板,真是声如其人。科勒咳嗽了一下,用一块白色的手帕擦了擦嘴,然后用他那无动于衷的灰色眼睛盯着兰登道:“请快点。”他的电动轮椅像是跳跃在铺了瓷砖的地板上。

从正厅往里,兰登跟着又穿过了有点儿难以计数的小门厅,每个门厅里都有些人在忙碌着。看见科勒的科学家们似乎都面露惊讶之色,他们打量着兰登,好像心里在说,这人是干什么的?竟惊动科勒亲自迎接。

“真不好意思。”兰登想和他搭讪几句,便冒昧地说。“我还从没听说过‘欧核中心’。”

“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科勒打断了兰登的话,口气听上去很生硬。“大多数美国人并不把欧洲看作是世界科学研究方面的引领者,他们只把我们看作是一个雅致的购物区——你们一想到这些民族里竟出现了像爱因斯坦、伽利略和牛顿之类的人物,就觉得不可思议。”

兰登不知如何作答。他从衣袋里拿出那份传真问道:“照片上的这个人,你能不能……”

科勒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请不要在这谈,我这就把你带去看那个人。”他伸出了手又说道:“也许这个东西给我更好。”

兰登把传真递给了科勒,只管默默地跟着走。

科勒向左来了个急转弯,拐进了一个宽敞的门厅里,大厅里挂着许多荣誉证书。门口最醒目的是一块特大的牌匾。兰登放慢了脚步仔细看了看刻在铜匾上的字:

电子艺术奖奖给数码时代文化上的创新者万维网的发明者提姆·伯纳兹·李与“欧核中心”

哎,我真是孤陋寡闻。兰登读着铜匾上的话,心想。这家伙的确没有撒谎。兰登一直以为万维网是美国人的发明,而他在网络方面的知识还仅限于自己著作的网址和偶尔在自己那台破旧的苹果机上对卢浮宫进行在线考察。

“网络,”科勒又咳了一下,擦了擦嘴说道,“始于这里的室内联网计算机,它使不同部门的科学家们相互之间可以共享每日的研究成果。当然了,全世界都以为网络是美国技术。”

兰登紧跟着科勒沿着走道一边走一边说:“那为什么不纠正这一说法呢?”

科勒耸了耸肩,显然对这一问题不感兴趣。“这是关于微不足道的技术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误解。‘欧核中心’比一个计算机的全球联网要了不起得多,我们的科学家几乎每天都在创造奇迹。”

兰登一脸不解地看了科勒一眼。“奇迹?”在哈佛大学费尔柴尔德科学楼的周围可找不到“奇迹”这个字。“奇迹”是神学院的事儿。

“你好像不大相信。”科勒说道。“我想你是个宗教符号学家,难道你不相信奇迹吗?”

“我对奇迹一说还持怀疑态度。”兰登说。特别是那些在科学实验室里诞生的奇迹。

“也许说奇迹是用词不当,我只不过是想说你的话而已。”

“我的话?”兰登顿时感到很不自在。“不怕让你失望,先生。我是研究宗教符号学的——我是个学者,不是牧师。”

科勒突然放慢了速度,转过身来,目光柔和了一点。“当然了,你看我多蠢。一个人并不需要患上癌症才能分析癌症症状。”

兰登还从没听人这么打过比方。他们沿着走道走着,科勒认可地点了点头道:“我想你我之间会开诚布公的,兰登先生。”

不知为什么,兰登对这点心存怀疑。

二人匆匆地向前走着,兰登感到头顶上传来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声音回荡在四壁之中,他们越往前走,这声音就越是清晰,像是从他们前面走道的尽头传过来的。

“这是什么声音?”兰登失声问道。他感到他们像是在走近一座活火山。

“自由落管。”科勒答道,他那空洞的声音在空气中的穿透力很强。别的他就什么也不说了。

兰登也就不问。他已疲倦至极,而马克西米利安·科勒似乎也没兴趣跟他客套。兰登提醒着自己是因何才来这里的。光照派。他猜想在这个庞大的研究中心里有一具尸体……一具他从迢迢三千英里之外专程飞过来看的打着标记的尸体。

他们临近走道的尽头了,那隆隆声简直震耳欲聋,兰登感到鞋底都在颤动。绕过前面的拐角,右边可看到一个观景门廊,四扇厚厚的玻璃门固定在曲面墙上,像是潜水艇的窗子。兰登停下脚步从一扇门向外看去。

罗伯特·兰登教授一生中见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但眼前看到的才是最最奇怪的。他把眼睛眨了又眨,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眼前是个圆形的屋子,他瞪大眼睛看着。屋
内竟然是人,漂浮着,像失重了似的。一共三个人,其中一个挥了挥手,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

天啊!兰登心想。我这是到了奥茨国了。奥茨国(Oz),是美国著名儿童文学作品《绿野仙踪》(The Wizard of OZ)中一个虚拟的地方。

屋内的地板是网状格栅,像一张巨大的铁丝网,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推进器的金属外壳。

“自由落管,”科勒停下来边等他边说道,“就是室内跳伞,是为了解除压力。这是个垂直风洞风洞是飞机等检查风压的气室。。”

兰登目瞪口呆地看着。其中一个自由落下来的超肥胖的女人,正朝窗子这边做着花样。她被气流吹得来回摇晃,但还是咧着嘴笑着,并飞快地向兰登作了一个翘拇指的手势。兰登无力地笑了笑,也回了一个同样的手势,心想,她是否知道这个手势可是一个古老的表示男性生殖能力的男性生殖器崇拜的符号。

那个大块头的女人,兰登注意到,是惟一戴着一个看上去像个小型降落伞的东西的人。她身上裹着的编织物鼓鼓的,使她看上去像个玩具一样。“她那个小降落伞是干什么用的?”兰登问科勒。“这东西直径可能连一码都超不过。”

“摩擦,”科勒说,“可以降低她的空气阻力,使那个扇子能够把她提起来。”他驱动电动轮椅沿着走廊继续往前走着。“一平方码的空气阻力可以使一个身体降落的速度减缓百分之二十。”

兰登木然地点了点头。

他万万没想到,那天晚上晚些时候,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国家,这条信息竟救了他一命。

8
当科勒和兰登从“欧核中心”主综合楼的后面出来,走进瑞士那严酷的日照下的时候,兰登感觉自己像是被送回了家。眼前的景色看起来就像是常春藤名校常春藤名校,原文为Ivy League,指的是美国东部八所历史最悠久的名牌大学,因校舍墙上常春藤盘蔓而得名。的校园。

一片芳草萋萋的斜坡突降为一片开阔的四边形低地,一簇簇糖槭点缀其间,周围是红砖
公寓,阡陌小径使之相连。抱着一摞摞书的颇有学者气质的人匆匆忙忙地出入于各楼之间。像是有意突出这里的学府气氛似的,两个长发嬉皮士正一来一往地抛掷着飞碟,同时还欣赏着从公寓楼里放出来的马勒马勒(Gastav Mahler,1860—1911),奥地利作曲家,乐队指挥。的第四交响曲。

“这是我们的宿舍楼。”科勒沿着小径一边朝楼群加速驱动他的电动轮椅,一边解释道。“我们这里有三千多名物理学家。‘欧核中心’一家就雇用了世界上一半以上的地球上最聪明的头脑——粒子物理学家——有德国的,有日本的,有意大利的,还有荷兰佬,你们是这么叫的。我们这里的物理学家代表了世界各地的五百多所大学和六十多个民族。”

兰登听了,感到惊讶。“那么他们是怎么沟通的呢?”

“当然是用英语了。这是科学领域的通用语言。”

兰登总是听人说数学是科学领域的通用语言,但他也懒得和科勒理论。他跟着科勒吃力地沿着小径往前走着。

快要来到那片低地时,一个小伙子慢跑着打他们身边经过,身上穿的T恤衫印着这样几个字: 无普统论,则无荣誉。

兰登在身后看了看那人,有些不解地问:“普统论?”

“就是普遍统一论。”科勒嘲笑道。“这是关于世界万事万物的理论。”

“我明白了。”兰登说,其实他一点也不明白。

“你熟悉粒子物理学吗,兰登先生?”

兰登耸了耸肩道:“我熟悉普通物理学——自由落体,诸如此类的东西。”他多年的跳水经历使他对重力加速度理论怀着深深的敬意。“粒子物理学就是研究关于原子的理论,对吗?

科勒摇了摇头道:“原子与我们这里研究的东西比起来大得就像个行星。我们的兴趣是研究原子的核——仅是整体的千分之十大小。”他又咳嗽起来,像是病了。“‘欧核中心’的男女学者就是要在这里找出有史以来人类一直在探究的问题的答案。我们来自何处?我们由何物构成?”

“这样的答案会在物理实验室里产生?”

“看来你有些吃惊。”

“我是有些吃惊。这些问题似乎是精神层面的问题。”

“兰登先生,所有问题都曾经是精神层面的。自鸿蒙之初,精神与宗教就被用来填补科学所弄不懂的条条鸿沟。日升日落曾一度被归功于太阳神赫利俄斯和一辆带着火的双轮战车。地震和潮汐则归因于海神波塞冬的愤怒。现如今,科学已经证明这些神都是假神。用不了多久,所有的神都将被证明是假神。目前科学几乎已经为人类提出的每个问题都提供了答案,只剩下几个问题,而这些问题都深奥难解。我们来自何处?我们来此做甚?生命和宇宙的意义何在?”

兰登感到惊讶。“那么这些就是‘欧核中心’意欲回答的问题?”

“纠正一下。这些就是我们正在回答的问题。”

二人七扭八弯地穿行在四边形的居住区内,兰登陷入了沉默。他们正走着,一个飞碟从他们头顶上滑行而过,正好落在他们的前面。科勒毫不理睬,径直往前驱动着电动轮椅。

一个喊声从四边形的对面传了过来。“劳驾!”

兰登循声望去。一个身着宽松长领无袖运动衫,衣服上印着“巴黎学院”的须发斑白的长者正向他招手。兰登俯身拾起飞碟很专业地掷了回去,那老人伸手接住,放在一个手指上,弹了几下,然后一扬手扔给了同伴。“谢谢!”他用法语向兰登喊道。

“祝贺你。”科勒等兰登好不容易赶上来时说道。“你刚才是在和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玩飞碟,他叫乔治·夏帕克乔治·夏帕克,1992年物理学诺贝尔奖得主。,是多斯正比室的发明者。”

兰登点了点头。我的幸运日。

兰登和科勒又用了三分钟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一幢坐落在大齿杨树丛中的维护得很好的庞大宿舍楼。同其他宿舍楼相比,这幢楼的结构显得有些奢华,前面的石碑上刻着几个字: C楼。

想象力丰富的楼名,兰登心想。

名字虽然枯燥乏味,C楼的建筑风格却引起了兰登的注意——保守而稳重。楼的正面由红砖砌成,有装饰华丽的栏杆,四周是修剪整齐、相互对称的篱笆。二人顺着一条向上倾斜的石径向入口走时,经过一个由一对大理石柱子构成的大门,有人在其中的一根柱子上贴了一个标签。

这根柱子是爱奥尼亚柱式的物理学家信手涂鸦?兰登仔细端详着,看了看柱子,对着自己又笑了笑。“看到即使绝顶聪明的物理学家都出错,我感到放松多了。”

科勒看着他道:“你是什么意思?”

“是谁写的且不去管,反正这个标签写错了。爱奥尼亚柱式的柱子宽度都是相同的,而那个柱子是锥形的,是多利斯式的——是希腊的对应物。这是个常识性的错误。”

科勒并没有笑。“兰登先生,写这个标签的人是把它当作一个玩笑写的。‘爱奥尼亚柱式’是‘包含着离子’“爱奥尼亚柱式的”,英文是ionic,“离子”英文是ion, ionic里面包含着ion,兰登初来乍到,有点儿中国古典小说《红楼梦》中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不懂这里的专业知识,所以看不出其中的文字游戏,弄得个贻笑大方。的意思——带电离子,大多数物体都含有带电离子。”

兰登回头看了看那根柱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兰登乘电梯登上了C楼的顶层,仍然感到自己有些愚蠢。他跟着科勒沿着一条陈设齐全的走廊走着,走廊里的装潢也是他意想不到的——传统的法国殖民风格——樱桃木的长沙发椅,落地瓷花瓶,还有带涡卷形装饰的木制家具。

“我们喜欢让我们这些享有终身职位的科学家过得舒坦。”科勒说。

这显而易见。兰登心想。“那么说,传真上的那个人就生活在这里了?是这里的一位高级职员?”

“一点不错。”科勒说。“今天早晨他本应来见我,结果没来,呼他他也没回。我过来找他,却发现他死在自己的卧室里。”

兰登意识到自己就要见到一具死尸,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他的胃可不是很争气。这个缺点他是在大学学艺术的时候发现的,当时,老师在跟他们讲列奥纳多·达·芬奇是通过从坟墓中掘死尸来解剖其肌肉组织而获取关于人类形体的专业知识的。

科勒在前面领着路,一直到了走廊的尽头。只有一扇门。“藏春阁,你们美国人是这么叫的。”藏春阁,美国有一种成人杂志叫《藏春阁》,英文是penthouse。penthouse本来指的是屋顶单间或豪华的顶层公寓,兰登和科勒要进的房间正是这个类型。兰登是美国人,所以科勒才这样开他的玩笑。科勒轻轻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说道。兰登看了看眼前那扇孤零零的橡木门,名牌上写的是:

列奥纳多·维特勒

“列奥纳多·维特勒,”科勒说,“下周就五十八岁了,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出色的科学家之一,他的死对科学界来说是个重大损失。”

兰登认为自己在刹那间感觉到科勒那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情感。但这一丝情感来得迅速,去得也突然。科勒把手伸进口袋,在一大串钥匙中分辨着开门的钥匙。

兰登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这幢楼好像空无一人。“人都到哪儿去了?”他问道。即将要进入的是一个谋杀现场,兰登没想到这里竟如此静谧。

“住在这里的人都到各自的实验室去了。”科勒答道,他终于找到了钥匙。

“我指的是警方。”兰登纠正道。“他们已经走了?”

科勒的手停住了,钥匙刚插进锁孔的一半。“警方?”

兰登正视着这位主任。“是警方。你发给我一份有关谋杀的传真,你肯定早就报了警。”

“我最肯定的就是没有报警。”

“什么?”

科勒的灰色眼眸顿时现出严厉之色。“情况很复杂,兰登先生。”

兰登感到一阵忧虑。“但……肯定还有人知道了此事。”

“有。列奥纳多的养女就知道这事儿。她也是‘欧核中心’的物理学家。她和她的父亲共用一个实验室,父女二人是搭档。维特勒女士这周外出考察去了。我已经把她父亲的死讯通知了她。我们说话这会儿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但是这里有人被谋——”

“一个正式的调查,”科勒语气坚定地说,“就要开始。然而,这个调查肯定会把维特勒的实验室也牵扯进去,这是他和他的女儿保持高度机密的空间。因此,一定要等维特勒女士先回来。我想我对她的这点尊重至少还是应该有的。”

科勒转动了钥匙。

门打开时,一股冰冷的空气发着嘶嘶声卷成一团直扑兰登的面孔,兰登惊惶失措地向后退去。他隔着门槛仔细打量这不可思议的一切。白色的浓雾浸淫着眼前的这个房间。浓雾打着旋在家具周围形成气涡,使房间淹没在密不透光的烟霾之中。

“这是什么……”兰登结结巴巴地说。

“这是弗利昂制冷系统。”科勒答道。“我把房间变冷,以便保存尸体。”

冷气袭人,兰登系上了粗呢上衣的扣子。我真是到了奥茨国了,他想,而且我还忘了我的魔鞋。

9
横在地上的尸体其惨状令人惊骇。死者列奥纳多·维特勒背贴地躺着,一丝不挂。他的皮肤灰中泛着微蓝,折断的颈椎骨向上凸出,头被完全扭转过来,耷拉着,脸紧贴着地面,已看不分明。这个男人躺在自己留下的一滩已结成薄冰的尿液里,他那萎缩的阴茎周围的阴毛也结成了冰霜,呈蜘蛛网状。

兰登差点吐出来,但他还是拼命忍住了。他把目光转向死者的胸部,上面被烙铁印上一
个清晰完美的符号,灼伤的皮肤呈现出凸起的花纹。来之前,死者的照片已经传真给他。尽管他多次看了死者灼伤处的对称符号,但眼前的场景显然更为逼真。

兰登猛然觉得一股透心凉,他不知道是因为房间里太冷,还是被眼前“光照派”的符号彻底震住了。

他围着尸体转着圈,心怦怦直跳。他将这个词倒过来读,再次对这个对称的天才之作进行确认。此刻他凝视着这个符号,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兰登先生。”

兰登没听到有人叫他。他正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他的世界,他的研究领域。在那个世界里,历史、神话与现实相互碰撞,充斥着他的大脑。他开始有了点头绪。

“兰登先生?”科勒盯着他,满眼期待。

然而兰登没有抬头。他神情专注,盯着地上的尸体说:“你已经了解了多少?”

“只有从你的网站上读到的那些,知道‘illuminati(光照派)’这个词是‘开明之士’的意思。它是某个古老的兄弟会的名字。”

兰登点了点头。“你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没有,直到我在维特勒身上见到它。”

“所以你就上网去搜索了?”

“是的。”

“毫无疑问,有好几百条相关信息跳出来吧!”

“有几千条,”科勒回答道,“不过你的信息提供了哈佛大学、牛津大学以及某个著名出版商在这方面的资料,还有一份相关出版物的清单。作为科学家,我深知信息本身与其来源一样重要。你对它的介绍似乎很可靠。”

兰登专注的眼神仍然停留在死者的身上。

科勒没再多说什么,他只是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显然,他在等待兰登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做出合理的解释。

兰登抬起头,扫视了一下这冰冷的房间。“要不要找个更暖和点儿的地方讨论这个问题?”

“这个房间挺不错,”科勒似乎并不觉得寒冷,“就在这里谈吧!”

兰登皱起眉头。光照派的历史绝不是几句话就能讲清楚的。要想在这里解释清楚,那我岂不要冻死?他重新看了看死者身上的符号,不禁又害怕起来。

尽管现代符号学对光照派的标志物描述得神乎其神,但学术界人士至今无人亲眼见过它。古代文献将这个标志物描绘成一个对称体,对称意味着该词既可以顺读也可以倒读。对称符号在符号学里十分常见,如: 纳粹时期的德国国徽,中国的阴阳图,犹太人的六角星六角星(Jewish stars)是犹太人的象征图形,最初出现在12世纪的犹太文献中。由于十字军东征的关系,在西班牙(被摩尔人统治)的犹太人最初接触到这个符号,并且将它运用到拉比们(犹太传牧师)提倡的神秘主义中,作为男性和女性能量的象征。后来,犹太人视六角星为“神”(上帝)和自己的女性的一面完全结合的神圣标志。在17世纪,六角星成为犹太人的统一标志。,常见

的十字架等,但要将一个词排成对称形则似乎完全不可能。现代符号学家曾试图将illuminati(光照派)这个字排成对称体,但都没有成功。目前,大多数学者认为这个符号是否存在还仍然是个谜。

“那么illuminati到底指谁?”科勒好奇地问。

是啊,兰登心想,到底指谁呢? 他开始了叙述。

“有史以来,”兰登解释说,“科学与宗教就一直存在很大分歧,彼此积怨颇深。直言不讳的科学家们,如哥白尼——”

“就被处死了,”科勒插嘴道,“他是被教廷害死的,因为他揭示了科学的真理。而宗教总是迫害科学。”

“你说得对。但在十六世纪,罗马有一群人开始起来反抗教廷的迫害。当时,意大利一些有识之士——如物理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等,开始秘密聚会,对教会散布的某些错误教条感到担忧。他们担心教会对‘真理’的垄断会危及启蒙思想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他们组建了世界上首个科学家智囊团,自称为‘开明之士’。”

“你是说光照派吧?”

“是的,”兰登接着说,“他们都是当时欧洲最博学的人,毕生致力于寻求科学的真理。”

科勒沉默了。

“当然了,光照派的成员遭到了教会的疯狂追捕。那些科学家只有隐藏身份才能保全自己。消息在学术界秘密传开,光照派兄弟会很快发展成一个包括欧洲各国科学家在内的组织。他们定期在罗马某个秘密场所——他们称之为‘光照派教堂’的地方会面。”

科勒咳嗽了一下,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

“许多光照派成员都想通过暴力与专制的教会抗争,但他们中间有个威望很高的人,说服了大家放弃武力。他是个和平主义者,也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科学家之一。”

兰登相信,科勒肯定知道这位科学家的名字。即便是学术圈外的普通人,也熟悉这位不幸的天文学家的名字,他由于宣称太阳系的中心是太阳不是地球而被教会逮捕,甚至差点被处决。尽管他的理论毋庸置疑,但它却意味着上帝将人类放在了其他什么地方,而不是宇宙的中心,所以他才遭到教会的严厉惩罚。“他就是伽利略。”兰登说。

科勒抬起头,说:“伽利略?”

“是的。伽利略是光照派成员,也是位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宣称科学不但不会使人怀疑上帝的存在,反而会使人更加确信它的存在,试图以此使教会减少对科学的控制。他曾写道,他在通过望远镜观察旋转的行星时,能听到上帝的声音。他认为科学与宗教不是敌人,而是盟友。它们只是用不同的语言讲述同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对称与平衡、天堂与地狱、黑夜与白天、热与冷、上帝与魔鬼的故事。科学和宗教和谐共处于上帝创造的对称体中……共存在光明与黑暗无止境的斗争中。”兰登停了下来,跺了跺脚,好使身体更加暖和些。

科勒坐在轮椅里,注视着兰登。

“然而很不幸,教会并不希望看到科学与宗教的结合。”

“他们当然不会,” 科勒突然打断他的话说,“因为教会宣称它是人们了解上帝的惟一途径,而科学与宗教的结合将会动摇教会的地位,所以他们判伽利略为异端,并将他一直软禁。兰登先生,我熟悉科学史,但这些已经是好几个世纪前的事了,它与列奥纳多·维特勒之死有什么联系?”

问得好。兰登接下去说:“伽利略的被捕导致光照派内部发生了剧变。他们行动中出现纰漏,四名光照派成员暴露了身份,教会逮捕并审讯了他们。但这四位科学家即使遭受了酷刑的折磨,也没有供认什么。”

“酷刑的折磨?”

兰登点了点头:“他们都受了活罪,胸部被烙上了十字架。”

科勒睁大双眼,不安地瞥了一眼维特勒的尸体。

“随后那几名科学家被残忍地杀害,他们的尸首被扔在罗马的大街上,以警示那些试图加入光照派的人。由于教会步步紧逼,剩余的光照派成员纷纷逃离了意大利。”

兰登停下来,想要说服他。他正视着科勒的眼睛,说:“光照派转入了地下,并逐渐与一些流亡团体联合起来,如神秘主义者、炼金术士、神秘学者、穆斯林教徒、犹太人等,他们也是教会镇压的对象。经过长期不断地吸收新的成员,一个新的光照派出现了,它更加隐蔽,反对基督教也更加彻底。光照派日益壮大,他们采用神秘仪式,行动高度保密,发誓有朝一日要东山再起报复天主教会。他们的不断壮大引起了教会的不安,他们被视为世界上头号反基督教的组织,罗马教廷宣布兄弟会为‘塞旦’。”

“塞旦?”

“‘塞旦’是伊斯兰语,意为‘敌人’——上帝的敌人。教会选择伊斯兰语来称呼光照派是因为在教会看来,伊斯兰语是肮脏的语言。”兰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是英语单词Satan(撒旦)就是源自Shaitan(塞旦)。”

几许不安掠过了科勒的脸。

兰登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科勒先生,我不知道这符号是怎么烙在这个人的胸部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但是你现在看到的,是世界上最古老也是最强大的邪恶组织的标志,它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10
这条小巷狭窄而冷清。黑煞星大步流星,脚下生风,黑色的眼睛里充满期待。快到目的地时,他想起临别时杰纳斯说的话。第二步行动马上就要开始,稍事休息。

黑煞星得意地笑了笑。他已经整整一夜没合眼了,但他此刻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睡觉,只有体力弱的人才会这样。他是勇士,一如他的先辈,一旦打起仗来,他们就根本不会睡觉。这场战斗显然已经开始,而他很荣幸能打头阵。在重新投入下一个任务前,他还可以花两个小时好好庆祝自己首战告捷。

睡觉?还有比这美妙得多的放松方式呀……

他那种对享乐的渴望也承袭自他的先辈。他的先辈们喜欢大麻,但他不好这个。他一直为自己强健的体魄而感到自豪,他就像一台运转良好的杀人机器。尽管身上有祖上的遗传,但他绝不沾大麻,因为他找到一个比毒品更有益更健康的放松方式,而且更能让他飘飘欲仙。

他的体内有一种熟悉的欲望在涌动。黑煞星加快步伐,沿着小巷往前走去。他走到一扇没有门牌号的门前,按下门铃。门开了一点点,门缝里露出两只棕色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然后,门全开了。

“欢迎光临!”一位穿着考究的女人将他引进门,走向一间灯光灰暗,但装饰华丽的客厅。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和麝香味。“我们在此随时恭候,”那女人递给他一本相册,“选中了就按铃知会一声。”说完便走开了。

黑煞星微微笑了笑。

他坐在长毛绒沙发里,将相册放在大腿上,感觉自己的身体有点蠢蠢欲动。虽然他们那里的人不兴过圣诞节,但此时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信基督教的孩子坐在一大堆圣诞礼物前,正等着打开礼物盒,看看里面有什么惊喜。他翻开相册,仔细看着照片,不禁回味起以前有过的性幻想。

玛丽莎,一位意大利女神,热情似火,就像年轻的索菲亚·罗兰。

幸子,一名日本歌妓,身体柔软,肯定技术娴熟。

卡纳拉,迷死人的黑美妞,肌肉发达,充满了异国风情。

他把相册从头到尾翻了两遍,选中一个,按了按旁边桌子上的按钮。一分钟后,那位刚才迎他进门的女人走了过来。他指了指选中的那幅照片,她微笑着说:“请跟我来。”

交完钱,那女人拨了下电话,但什么也没有说。几分钟后,她带着黑煞星沿环形大理石楼梯来到一条华丽的走廊。“你就从这走廊尽头的那扇金色的门进去,” 她说,“你的品位不错嘛!”

当然了,我可是个行家呢,他想。

黑煞星沿着走廊轻轻地往前走,就像黑豹期待渴望已久的美餐。他走到门口,得意地笑了笑。门微掩着,仿佛在欢迎他进去。他推了一下,门轻轻地开了。

当看到自己挑选的女人时,他觉得自己选得不错。她已经按照他的要求,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双手被人用天鹅绒带子绑在床柱上。

他走到床边,用手指划过她白皙的腹部。昨晚我杀了人,我要用你来犒劳犒劳自己。

11
“邪恶?”科勒擦了擦嘴,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这是邪教组织的象征符号?”

兰登在冰冷的房间里来回走动,以使自己暖和一些。“光照派是邪恶的,但不是现代意义上的邪恶。”

兰登紧接着解释人们为何会将光照派的成员看作是邪恶的魔鬼,其实历史上的光照派成
员都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们是教会的死敌,也就是教会所说的“塞旦”。那些关于他们用动物祭祀品和五角星形五角星形(pentagram),是巫术中的一种护身符。这是世界上最早的一个符号,公元前四千年以前开始被人使用。在基督教产生之前,五角星形是一个有关自然崇拜的符号。古人认为世界由两部分组成——一半雄性,一半雌性。这个五角星形代表万物中阴性的那一半。五角星象征维纳斯(爱和美的女神)。但一千年来,五角星形的象征意义被歪曲了。早期的罗马天主教会为清除异教并使大众皈依基督教,掀起了一场污蔑异教神和异教女神的运动,把他们的神圣的象征符号重新解释为邪恶的符号。从此,五角星形成了邪恶的标志,一种异教符号。

施行邪法巫术的传闻,只不过是教会为中伤他们而编造的谎言。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的某些反教会组织试图模仿光照派的做法,他们不明真相,真的举行了那些仪式。现代的恶魔主义就这样出现了。

科勒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我想知道这个符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兰登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这个符号原是光照派的一个神圣标志,十六世纪时,一位不知名的光照派艺术家将它做成对称形,作为礼物送给喜爱对称物的伽利略。光照派兄弟会将这个符号藏了起来,声称待其现身之日,也就是兄弟会积蓄了足够能量,东山再起实现他们的终极目标之时。”

科勒显得有些不安。“这么说维特勒胸前的符号就意味着光照派兄弟会已开始重现江湖了?

兰登皱着眉头说:“那不可能,光照派的历史我还有一章没讲完呢。”

科勒急切地说:“快告诉我!”

兰登搓了搓手,他在脑中梳理了一下以前读过或写过的几百篇与光照派有关的资料。“光照派是幸存者,” 他解释道,“当年他们逃离罗马时,曾寻遍欧洲,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重建组织。他们被另一个秘密组织共济会共济会(Freemasons),也称美生会,成立于1717年的伦敦,其起源可溯及中世纪的石匠和教堂建筑工匠的分会,共济会成立后逐渐向欧美各国扩张,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国际秘密组织。它的主旨是传授执行其互助纲领,后受启蒙主义影响,以“自由、平等、友爱”为理想,成为世界市民主义的友爱组织,认为“世事盈亏,惟赖人类智慧与美德可加以弥补”,因此吸引了当代众多知识分子的加入。莫扎特、海顿、歌德、伏尔泰、加里波的、华盛顿、杰弗逊、富兰克林都是共济会成员。 但这个强调守法、慈善和互助的团体,因参与意大利统一战争与法国大革命,遭到当时君权国家政府的镇压,从而成为秘密组织。——一个由巴伐利亚某些富有的石匠艺人组成的兄弟会所收容。”

科勒满脸震惊:“共济会?”

兰登点了点头,对科勒的反应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共济会会员目前超过五百万,身影遍布世界各地,其中有一半在美国,一百万在欧洲。

“共济会肯定不是邪恶组织。”科勒怀疑地说。

“绝对不是。共济会是因为自己的仁慈而惹祸上身。他们在十八世纪收容了那些逃难的科学家之后,无形中成了光照派的掩体。光照派在共济会内部不断发展壮大,并逐渐篡夺了共济会的重要权位。他们在共济会内部秘密重建了光照派兄弟会,形成了一个深藏在秘密组织内部的秘密组织。然后,光照派利用共济会遍及世界的网络扩大自身的影响。”

兰登吸了一口冷气接着说:“消灭天主教是光照派的主要纲领。他们认为教会散布的迷信教条危害人类,担心如果让教会继续将虚假的神话宣扬为绝对的事实,科学的发展势必受到阻碍,而人类也必将走向愚昧,卷入毫无意义的圣战中。”

“就像我们今天所看到的一样。”

兰登皱着眉头,科勒说对了。圣战仍是各家报纸的头条新闻。我的上帝比你的上帝好。真正的信徒与一些高端人物似乎总有着密切的联系。

“说下去。”科勒说。

兰登想了想接着说:“随着光照派的势力在欧洲的日益强大,他们开始把目光投向美国这个年轻的国家。美国政府的许多领袖人物,如乔治·华盛顿、本杰明·富兰克林等,都是共济会的成员。他们虔诚地信仰基督教,不知道光照派已经牢牢控制了共济会。光照派利用对共济会的渗透,建立起银行、大学和企业,为实现最终目标筹集资金。” 兰登停了一会儿接着说,“他们的最终目标是统一全世界——建立起一种世界新秩序。”

科勒聚精会神地听着。

“一种世界新秩序,”兰登重复道,“一种建立在科学启蒙基础之上的世界新秩序。他们称之为‘路西弗主义’。教会认为路西弗路西弗(Lucifer),意为明亮之星,早晨之子,是早期基督教著作中对堕落以前的撒旦的称呼。是指恶魔,但光照派却坚持认为在拉丁语中,路西弗是指光明的使者或启蒙者。”

科勒叹了口气,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兰登先生,坐下来谈吧。”

兰登迟疑地在一张覆盖着薄霜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科勒移动轮椅,向兰登靠了过来。他说:“你刚才说的话我不敢说全听懂了,可是我想告诉你,列奥纳多·维特勒是我们‘欧核中心’最有才华的科学家之一,也是我的朋友,我
需要你帮忙找出光照派。”

兰登不知如何回答。“找出光照派?”他在开玩笑吧!“先生,这恐怕绝不可能!”

科勒皱起眉头说:“什么意思?你不会……”

“科勒先生,”兰登身子倾向科勒,不知如何才能让他理解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故事还没讲完呢。尽管表面上证据确凿,但这个符号绝不可能是光照派的人留下来的。半个多世纪以来,没人能够证明光照派是否存在。大多数学者认为很多年前光照派就已经消失了。”

科勒听完兰登的话,一言不发,双眼凝视白雾,神情茫然,又仿佛在生气。“你凭什么说这个组织已不存在了?他们的大名分明就烙在维特勒的尸体上!”

整个上午,兰登也在不停地问自己这个问题。光照派对称字的出现的确令人震惊。世界上的符号学家对此也会困惑不解。然而,伦敦学术界知道,光照派标记的重新出现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符号的出现,”兰登说,“根本不能证明其创造者的出现。”

“那这个标记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当某些类似光照派的组织消失后,它们的标记符号还会遗留下来,被一些其他组织采用。这在符号学上被称为‘转移’,这种现象很普遍。如: 纳粹的标志来自印度,基督教的十字架源自埃及,还有……”

“今天早上,”科勒质疑道,“当我在电脑上输入‘光照派’三个字时,发现有几千条最新的相关信息。很显然,很多人相信这个组织还在活动。”

“都是些喜欢无事生非的家伙。”兰登回答道。对于当今流行文化圈中的各种阴谋理论,他一直很反感。媒体热衷于登载一些预示未来灾难的报道。那些自称“邪教专家”的人还在不断编造一些故事来大肆宣扬千禧年即是世界末日,以此牟利。有些人捏造说光照派还存在于世,并且发展势头良好,他们正在建立他们的世界新秩序。最近,《纽约时报》还刊登许多名人与共济会有离奇关系的报道,如亚瑟·柯南·道尔爵士、肯特公爵、彼特·塞勒斯、欧文·柏林、菲利普王子、路易斯·阿姆斯特朗以及许多现代企业家和银行巨头等。

科勒指着维特勒的尸体,生气地说:“从这些证据来看,我想那些编故事的人说的倒可能是真的。”

“我意识到了光照派的标记是怎么出现的,”兰登尽可能委婉地说,“目前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某个组织掌控了光照派的标记,并利用这个标记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什么目的?这桩谋杀案又能证明什么?”科勒问道。

问得好,兰登想。他也很难想象,谁能在四百年后的今天重新发现光照派的标记。“我能告诉你的是,即便光照派现在还在活动,实际上我敢肯定它不可能仍然存在,他们与列奥纳多·维特勒的死也毫无干系。”

“毫无干系?”

“是的,毫无干系。光照派可能抱着要消灭基督教的信念,但他们会通过政治、经济手段来施加影响,而不是通过恐怖活动。再者,光照派在确定谁是敌人时有严格的道德标准。他们最敬重从事科学研究的人士。他们不可能谋杀像列奥纳多·维特勒这样的科学界同仁。”

科勒的眼神变得冷峻起来,他说:“或许我忘了告诉你,列奥纳多·维特勒绝不是个普通的科学家。”

兰登尽量平静地说:“科勒先生,我相信列奥纳多·维特勒在很多方面都是出众的,然而事实仍然是——”

科勒什么也没说,他转动轮椅迅速地出了客厅,沿着走廊渐行渐远,扬起一阵漩涡状的雾气。

看在上帝的分上,兰登叹了口气。他跟了上去,科勒已经在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的门口等候他了。

“这是列奥纳多·维特勒的书房,” 科勒一边说,一边朝一扇活动门移去,“等你参观了这个书房后,也许你就会改变你的看法。” 随着一声刺耳的响声,科勒拉开了门。

兰登仔细查看了一下书房,顿时觉得毛骨悚然。我的老天爷!他自言自语道。

12
在另一个国家,一名年轻的卫兵正耐心地坐在一大排电视监视屏前。他看着各种图像在眼前闪过,这些图像是监视这个庞大的建筑群的几百个无线摄像头传来的。一幅幅图像不间断地从屏幕上掠过。

一条装饰华丽的走廊。

一间私人办公室。

一间经济型的厨房。

图像从这名卫兵眼前闪过,他尽量不让自己走神。快换班了,但他仍然保持高度警惕。忠于职守光荣,总有一天他会得到嘉奖的。

他又在胡思乱想了,这时有幅画面显示警告。他不禁抽搐了一下,他的这种反应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他急忙伸手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画面立刻被锁定了。

他神经紧张,身体前倾凑近显示屏试图看得更清楚些,监视器上的数据显示这幅画面来自第86号摄像头——一个本该安装在高处俯瞰着一条走廊的摄像头。

但他眼前的这张画面显示的肯定不是一条走廊。

兰登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书房。“这是什么地方?” 他踏进房门,迎面吹来一阵宜人的暖风,但他还是禁不住打了一阵冷战。

科勒沉默不语,紧跟着兰登进了房间。

兰登扫视了一下房间,压根儿不知道里面竟然会是这个样子。房间里存放着一些稀奇古
怪的装饰品,都是他未曾见过的。在对面不远处的墙上,一个巨大的木制十字架挂在显要位置。兰登看得出这是14世纪的西班牙货。在十字架上方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件绕轨道运行的金属天体模型。十字架的左边是一幅圣母马利亚油画像。油画边上挂着一张折叠的化学元素周期表。在房间的侧墙上,还挂着两个黄铜十字架,中间贴着一张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画报,上面写着他的名言: 上帝不掷骰子。

兰登一边往里走,一边惊奇地看着房间里的摆设。在维特勒的书桌上,摆放着一个玻尔原子结构塑料模型和一尊米开朗琪罗的雕塑《摩西》的小型复制品,边上还有一本皮革封面的《圣经》。

简直就是个折衷主义者,兰登心想。房间里很暖和,但里面的装饰又让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他像是看到两位哲学巨人的思想在这里碰撞……两种对立的力量界限模糊,难以区分。他看了一眼书架上的书:

《上帝的粒子》

《物理学道》

《上帝: 证物》

在一块书立上,刻着一句箴言:

真正的科学发现上帝等候在每扇门后。

——教皇庇护十二世

13
“列奥纳多是个天主教牧师。”科勒说道。

兰登转过身说:“牧师?我还以为你说他是个物理学家呢。”

“他都是。历史上信教的科学家并不少见,列奥纳多就是其中之一。在他看来,物理学就是研究‘上帝的自然法则’,我们身边所有的自然规律中都可见到上帝的手笔。他希望通过科学,向那些怀疑上帝的人们证明上帝依然存在。他认为自己是个神学物理学家。”

神学物理学家?兰登想,这叫法听起来矛盾得不可思议。

“在粒子物理学领域,”科勒说,“最近有一些令人震惊的新发现。这些新发现涉及到人的精神世界,其中大部分是列奥纳多的研究成果。”

兰登盯着眼前这位“欧核中心”主任,心里还在琢磨这个房间的摆设为何如此古怪。“宗教和物理学?” 兰登毕生研究宗教史,史书中一个重复出现的主题就是: 宗教和科学自古以来就是一对死敌,水火不容。

“维特勒的研究处于粒子物理学前沿。”科勒说道。“他试图将宗教与科学结合起来……证明它们以某些非常出人意料的方式相互补充。他把这个领域称为新物理学。” 科勒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递给兰登。

兰登仔细看了一下书的封面: 《上帝,奇迹和新物理学》,列奥纳多·维特勒著。

“维特勒研究的这个领域很小,” 科勒说,“但他在一些老问题上提出了新的见解,如宇宙的起源、将人类联系在一起的力量等。列奥纳多认为他的研究将会让千百万人过上一种更神圣的生活。去年,他证明了确实存在一种能量能将人类结合起来。他实际上表明了我们的身体存在着某种联系……也就是说,你我体内的分子有着某种联系……有一种能量在我们所有人体内运转。”

兰登感到有些不安。上帝的力量能将我们联系在一起。“ 维特勒先生实际上已经找到了一种办法演示粒子间的相互联系吗?”

“最后还有一点要告诉你。在最近一期《美国科学》中,有一篇文章宣称说,新物理学是通往上帝的一条比宗教更可靠的途径。”

这个评论切中要害。兰登不由得想起反宗教组织光照派,他极不情愿地迫使自己暂时做一些大胆的设想。假使光照派真的还在活动,他们会不会为了阻止列奥纳多向人们公开他的宗教理论而将他杀害?兰登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荒唐!光照派早已成为遥远的历史!所有的学者都知道!

“维特勒在科学界树敌太多,” 科勒继续说道,“许多正统科学家都很鄙视他,即便在我们‘欧核中心’,他也不讨人喜欢。大家觉得运用物理学的分析方法去证明宗教教义是对科学的背叛。”

“但在今天,科学家对教会的态度不是有所缓和吗?”

科勒不无反感地咕哝道:“我们为什么要有所缓和?的确,教会不会再将科学家绑在火刑柱上烧死,但如果你就此认为宗教放松了对科学的控制,那可就大错特错。试问为什么在你的国家有一半的学校被禁止教授进化论?试问为什么美国宗教联盟是世界上影响最大的反对科学进步的游说团?科学与宗教的斗争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兰登先生,它只是由战场转到了议会大厅。”

兰登知道科勒说的是实情。就在上个星期,哈佛神学院的人还在生物教学楼前举行示威游行,抗议生物系进行的基因工程研究。为了维护这门课程,生物系主任、著名的鸟类学家理查德·亚伦尼安在他的办公室窗外挂了一面旗帜,上面画着基督教的常用象征物——鱼鱼是基督教中的常用象征物。《圣经》中有耶稣行神迹时,用五只饼、两条鱼使五千多人吃饱有余的故事。实际上,鱼是耶稣早期传道地区的主要食品,他早期的门徒很多是渔民,耶稣生前和复活后行的神迹也都与食鱼、捕鱼有关。因此,鱼对于基督教来说,成了有特殊意义的动物和食物,它成了基督教艺术的重要表现内容,也就成了教堂里经常可以看见的形象。,鱼被画上了四只小脚。这是非洲肺鱼进化成陆地动物的明证,亚伦尼安如此宣称。在鱼的下

面,写的不是“耶稣”,而是“达尔文”!

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嘟嘟声,兰登不禁抬头看了看。科勒弯下身从轮椅底部的一排电子器件中掏出一个传呼机看了一眼刚来的信息。

“好极了,是列奥纳多女儿发来的信息。维特勒女士现在已到达楼上直升机停机坪,我
们与她在那里会面。我想还是不要让她来这里,以免让她看见她爸这个样子。”

兰登觉得也是,这种打击是任何一个孩子都承受不了的。

“我会请维特勒女士解释一下她与她父亲正在做的研究项目,这或许有助于弄清她父亲的死因。”

“你认为维特勒的死与他的研究有关?”

“极有可能,列奥纳多只告诉我说他做的是一项开创性的研究,就再也没向我透露过什么。

他对他的研究非常保密,他有自己的实验室,并要求与其他人隔离开来。由于他工作出色,这些要求我都答应了。最近,他的研究项目耗电量很大,我本想找他谈谈这个问题,但最后还是没找他。”科勒转动轮椅,移向书房门口。“在我们离开这套公寓前,有件事我还得告诉你。”

兰登不知道科勒要说什么。

“维特勒身上有件东西被凶手拿走了。”

“什么东西?”

“跟我来。”

科勒转动他的轮椅,回到雾气弥漫的起居室。兰登紧随其后,不知会出现什么情况。科勒在维特勒尸体前停下来。他招呼兰登过来看看尸体。兰登极不情愿地走近尸体,死者结了冰的尿液散出的气味让他直想呕吐。

“你看他的脸。”科勒说道。

脸?兰登皱起眉头。我记得刚才你说死者的什么东西被偷走了。

兰登迟疑了一会儿,蹲下身。他想看看维特勒的脸部,但由于他的头被往后扭了个180度,脸压在地毯上,根本看不见。

由于身体不便,科勒费力地弯下身,小心地翻动维特勒冰冻的头。随着咔嚓一声,死者的头被翻了过来,那张脸因极度的痛苦已经变形。科勒用手托住死者的头。

“天哪!” 兰登吓得禁不住叫出声来,直往后跳。维特勒的脸上布满了血,一只淡褐色的眼睛死死地斜盯着兰登。另一个眼窝血肉模糊,深陷下去。“他们拿走了他的一只眼珠。”

14
走出C楼来到户外,兰登心中不由得为离开了维特勒的公寓而庆幸。刚才看到的被掏空的眼窝那一幕,如此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现在,在太阳光温暖的照射下,似乎开始烟消云散了。

“请这边走。”科勒边说边转向一条陡峭的小路。他的电动轮椅似乎毫不费劲地加速了。“维特勒女士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兰登三步并作两步,紧紧跟上。

“那么现在,”科勒问道,“你还是不相信光照派与这事有关?”

兰登也有些茫然。维特勒与宗教的联系确实令人头疼,然而兰登无法让自己放弃他研究过的每一条具有学术意义的证据。况且,还有那只眼球……

“我仍然坚信,”兰登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强硬得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光照派并不是幕后真凶,那只剜走了的眼珠就是证据。”

“什么?”

“光照派,”兰登解释道,“是不会随便毁容的,宗教专家见过没有经验的偏激教派——也就是那些搞恐怖活动的狂热分子所搞的无目的的毁容事件,而光照派做事一向处心积虑。”

“处心积虑?难道像做外科手术似的摘去人眼球还不算是处心积虑?”

“未必,此举不见得另有意图。”

科勒的轮椅“嘎”的一声停在坡顶上,他转过身,“兰登先生,相信我,剜走的那只眼球确实有大用处……一个很大的用处。”

两人刚穿过郁郁葱葱的坡顶,西边便远远传来了螺旋桨转动的“噗噗”声,不一会儿,一架直升机缓缓飞来,像道弧线般掠过他们正对着的一片空旷的峡谷,然后一个斜向转弯,慢慢地降落在草地上的指定停机点。

兰登冷冷地看着飞机降落,他的大脑也如螺旋桨般飞速地旋转起来,思忖着今晚好好睡一觉是否可以帮他理清大脑里的一片混沌。不知怎么,他对此十分怀疑。

滑轮一着地,一个飞行员就跳下来,开始从舱里卸载行李用具。东西可真不少——几只旅行袋,几个湿漉漉的乙烯树脂包,一堆斯库巴潜水呼吸器,还有几个板条箱,里面好像装着高科技潜水用具什么的。

兰登大为不解,但飞机马达轰轰作响,他只好向科勒大声喊道:“这就是维特勒女士的装备?”

科勒点了点头,大声回复道:“她本来正在巴利阿里海进行生物研究。”

“我记得你说她是个物理学家啊!”

“没错,但她是个研究生物与物理交叉领域的物理学家,研究方向是生物体系的连通性,这跟她父亲在粒子物理方面的研究有密切联系。最近她用全自动同步摄像机对一群金枪鱼进行的观察测验,驳倒了爱因斯坦的一项基础理论。”

兰登茫然地看着他身边的演说家,希望在他脸上能找到一丝诙谐调侃的表情,爱因斯坦和金枪鱼?他开始琢磨是不是X33航天飞机把他误扔到了另一个星球上。

不一会儿,维多利亚从飞机里钻了出来。兰登马上意识到今天可能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一天了,一个又一个的意外接踵而来。维多利亚身穿一条卡其布短裤,一件白色无袖上衣,从直升机里款款而下,跟兰登所预想的书呆子型的物理学家形象大相径庭。高挑的身段,淡棕栗色的皮肤和一头乌黑的长卷发令她看起来优雅而又柔和。她有一张典型的意大利人的脸庞——并不过于艳丽,却十分悦目。她浑身散发着清纯迷人的气息,就是在二十码以外也能令人神魂颠倒。她的衣服被风吹得紧紧地贴在身上,婀娜的身姿和小巧的胸部若隐若现。

“维特勒女士是个个性十足、意志顽强的女人,”科勒说,似乎觉察到了兰登的心醉神迷,“数月以来,她一直潜心研究一个非常危险的生态系统。她是个严格的素食主义者,也是‘欧核中心’瑜伽功的常驻教练。”

瑜伽功?兰登不禁愕然,那可是一种古代佛家弟子用以修身养性的肢体运动,对于一个物理学家、天主教牧师的女儿来说可真是风马牛不相及。

兰登看着维多利亚一路走来。显而易见,她哭了好久,乌黑的眼窝深陷下去,神色恍恍惚惚,游离不定。越靠近,兰登越能感觉到她平静表面下强压着的满腔怒火和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的步伐强健有力,铿锵有声,健美的躯体因为地中海太阳长时间的曝晒,散发着黝黑的光芒。

“维多利亚,”她一走来,科勒就低声说道,“我在此代表‘欧核中心’的全体人员对你父亲的死表示最深切的哀悼,这是科学发展史上的一个巨大损失……”

维多利亚感激地点点头,带着沙哑的嗓音,用流利标准的英语问道:“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我们正在调查。”

她转向兰登,伸出一只纤纤细手。“我叫维多利亚·维特勒,我想你是国际刑警组织派来的,是吗?”

兰登握住她的玉手,看着她那深邃的盈盈泪眼,一时间像是着了魔。“我叫罗伯特·兰登。”他不知道自己还该说些什么。

“兰登先生并不是官方人士,”科勒解释道,“他是一名来自美国的专家,专程来帮我们调查事实真相的。”

维多利亚有些不解。“那警察在哪?”

科勒长吁一口气,闭口不言。

“尸体在哪?”她追问道。

“被看护着。”

这个善意的谎言让兰登大吃一惊。

“我想去看看。”维多利亚接着说道。

“维多利亚,”科勒语重心长地说,“虽然你的父亲被残忍地谋害了,但你要把他往日的音容笑貌牢记心头。”

维多利亚正待开口。

“嗨,维多利亚!” 远处传来一片问候。“欢迎你归来!”

她转过身,只见一群科学家从机场那边走来,正高兴地向她挥手致意。

“又驳倒了一个爱因斯坦的理论?”其中的一个人大声叫嚷着。

另一个人又说:“你爸爸肯定会以你为荣!”

他们经过时,维多利亚机械地向他们挥了挥手。她转过身看着科勒,一脸的疑惑。“至今还没有人知道?”

“我认为这个时候谨慎小心至关重要。”

“你居然没有告诉同事我父亲被谋杀了?”她刚才的疑惑一扫而光,顿时变得忿忿不平。

科勒的语气马上强硬起来:“维特勒女士,你不要忘了,此时一旦我向外界披露你父亲的死讯,‘欧核中心’马上就要接受调查,你父亲的实验室也在劫难逃。你要知道我一直在尽力维护你父亲的隐私。关于你们目前的项目,你父亲只告诉了我两点。其一,接下来的十年仅是对这项成果签发技术授权许可就可以为‘欧核中心’带来上百万法郎的收入。其二,这是一项很危险的技术,还不准备对外公开。因此,我不愿他人插手他的实验室,也不愿别人窃取他的试验成果,更不愿看到这些人为此而相互残杀,我要对‘欧核中心’负责,你明白吗?”

维多利亚怒目而视,却哑口无言。兰登察觉到,尽管她对科勒的尊敬有点儿勉强,但对他的逻辑还是接受的。

“在我们向官方透露任何消息之前,”科勒接着说,“我要知道你们两个到底在忙什么,所以我要你带我们到你们的实验室去一趟。”

“实验室与此毫不相干,”维多利亚叫道,“没有人知道我和父亲在干什么,我父亲的死与这项试验绝不相干。”

科勒焦躁不安地吐了一口气。“事实胜于雄辩,证据说明一切。”

“证据?什么证据?”

兰登心里也有着同样的疑问。

科勒又咬了咬嘴唇道:“你必须相信我。”

维多利亚瞪着科勒,两眼冒着怒火。显然,她一点也不相信科勒。

15
兰登静静地跟在维多利亚和科勒的后面,一同又回到正厅,兰登的奇异之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维多利亚步伐矫健轻快——就像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一名跳水运动员——蕴涵着超凡的力量。

兰登深信这种力量无疑得益于瑜伽所讲求的柔韧灵活和协调稳重。他可以听到她从容不迫的呼吸,仿佛她在藉此滤除心中的无限悲痛。

兰登很想宽慰她几句,以示同情。他非常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因为他也曾经经历过突如其来的丧父之痛。他还记得那个葬礼,那天淫雨陌狄趸蓿撬晟蘸蟮牡谌欤依锏酱Χ际巧泶┗疑品母盖椎耐隆K歉帐郑氖纸艚暨。煌5毓具孀判脑嗨ソ吆脱沽笳庋淖盅邸K哪盖桌嵫弁敉舻氐髻┑溃灰兆耪煞虻氖郑涂梢粤私夤墒械淖呤啤穆霾腿缤撬乃饺斯善毙星樽远章计鳌?/p>

父亲还健在的时候,有一次兰登听到妈妈不停地叨念,让父亲“停下来,赏赏花”。于是那一年兰登为父亲买了一份圣诞礼物,一朵小小的盛开的玻璃玫瑰花,那可是兰登所见过的最漂亮的东西了……在阳光照射下它就在墙上投下一抹七彩光。父亲一打开礼物就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太可爱了!”他连声赞叹道,“我们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来摆放它。”父亲找了一圈,最后在客厅最阴暗的角落里找到一个满是灰尘的架子,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玫瑰放在顶层。没几天,兰登自己搬了把凳子,取下花,把它送回了商店,而他的父亲根本就没注意到花不见了。

电梯“砰”的一声把兰登拉回了现实。维多利亚和科勒走在前面,步入电梯。兰登看着敞开的电梯门,踌躇不前。

“怎么了?”科勒问道,语气中透出一丝关心,但更多的还是不耐烦。

“没什么。”兰登边说边强迫自己走进那个逼仄的空间。只有在十万火急、迫不得已的时候,他才会用电梯,绝大多数情况下,宽敞自由的楼梯是他的首选。

“维特勒博士的实验室在地下。”科勒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

真不赖,兰登想。刚抬腿迈入电梯门,他就立刻感到一阵冷风从深深的电梯井下卷上来。门关上,电梯开始向下滑落。

“有六层。”科勒面无表情地说道,如同解析仪器发出的指令。

兰登想象着电梯井里的空旷和黑暗,呆呆地盯着不断变换的楼层显示,期望以此克服自己的恐惧。好奇怪,他发现电梯只停两次,最底层和LHC。

“LHC是指什么?”兰登尽量掩饰自己的不安。

“大型强子对撞机Large Hadron Collider: 缩写为LHC,大型强子对撞机。 ,”科勒冷冷地说道,“一种粒子加速器。”

粒子加速器?兰登好像隐约听人说过几回。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术语还是在剑桥大学登斯特堂举办的一个晚宴上。许多同事都来了,一个物理学家,鲍勃·布劳内尔也来了,一副怒火冲天的样子。

“这帮狗杂种中止了计划!”布劳内尔咒骂道。

“中止了什么计划?”马上有人问道。

“SSC!”

“什么东西?”

“超导超级对撞机Superconducting Super Collider: 缩写为SSC,超导超级对撞机。!”

有人耸耸肩膀道:“我可从来不知道哈佛在建这玩意儿。”

“不是哈佛!”他大叫道,“是美国!这会是世界上最有威力的粒子对撞机!本世纪最重要的科学工程之一!已经耗资二十亿美元,参议院却半道中止了这个项目!真他妈的见鬼,这帮脖子上绑着《圣经》的说客!”

布劳内尔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开始解释粒子加速器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管道,其中磁场快速交替转换,便可“推动”粒子在里面不停地做圆周运动,速度急增,直到它们达到惊人的速度。全速运转的粒子可以以每秒十八万英里的速度在管道内旋转。

“那几乎是光速了。”一个教授惊呼道。

“对极了。”布劳内尔又接着说,让一对粒子反方向在管内加速运转,然后相互碰撞,撞出它们的构成元素,科学家就可以一睹自然界最基本的构成成分了。“粒子加速器,”布劳内尔断言,“是未来科学发展的决定因素。通过粒子碰撞来进行试验是我们了解宇宙无穷奥妙的关键所在。”

哈佛的一位诗人,查尔斯·普拉特,似乎颇不以为然。他说:“听上去,就像是原始人似的认识科学的方法……跟把只钟敲碎,再识别内部零件一般无二。”布劳内尔扔下叉子,气冲冲地走出了房间。

这么说“欧核中心”也有台粒子加速器?兰登正在琢磨着,电梯又开始下降了。一个用来撞击粒子的圆形管道,他寻思着他们为什么非要把它埋在地下呢。

电梯“砰”的一声停住了,兰登感到了脚下的地板,顿时一阵轻松。然而随着电梯门缓缓滑开,这股轻松劲儿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兰登发现自己又一次来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

这是一条平坦的水泥通道,向左右两边无限延伸,宽阔得足够一辆十八轮大车通过。他们站在哪儿,哪儿的灯就亮起来,而走过之后则一片漆黑。黑暗中阴风阵阵,沙沙作响,不时地提醒他们,他们现在在地下深处,兰登几乎都可以感觉到他头顶上的沙砾和石头的重量。一瞬间,他又回到了九岁那年……黑暗使他又回到了……回到了那长达五个小时令他窒息的黑暗,拂之不去的阴影。他紧紧攥住了拳头,他一定要打跑它。

从走出电梯到现在,维多利亚都默不作声,只是在黑暗中大步向前,把他们甩得老远。前方顶上的荧光灯一路闪烁,照亮了她前进的道路,这真让人不安,兰登心中不由感慨,这条通道就像有生命一样……殷切地期待着她的每个步伐,而兰登和科勒远远地跟着,他们身后灯自动熄灭了。

“那个粒子加速器,”兰登小声问道,“就在这条通道的前面?”

“就在这儿。”科勒指了指左边,一条沿着通道内墙铺设的铬钢管道,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兰登顺势看去,大为不解。“这就是加速器?”这个装置可一点也不像他所想象的,这条管道异常笔直,直径大约三英尺,在通道里水平向前延伸,一直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高科技的排污管道还差不多,兰登暗自忖度。“我还以为粒子加速器是圆形的呢。”

“这个加速器是个圆形的,”科勒解释道,“看上去像是直的,但这只是一种视觉假象。这个通道的圆周太大了,大得我们几乎看不出它的弯度——就像我们看地球一样。”

兰登傻眼了,这是个圆?“但……天!那它实在是太大了!”

“大型强子对撞机是世界上最大的仪器。”

这话让兰登回想起了一个场景,他记得听到那个“欧核中心”的飞行员说起过一个巨大的仪器埋在地下。但——“它的直径有八千多米……长达两万七千米。”

兰登的大脑飞快地转动,“两万七千米?”他盯着主任,然后转身瞪着前面黑暗中的通道,“这个通道有两万七千米长?那不就是……比十六英里还长!”

科勒点了点头,说:“这个隧道被开凿成一个标准的圆形,从这点出发绕一周后回来,相当于跑遍法国的大街小巷,而碰撞前全速运转的粒子可以在一秒钟内转一万多圈。”

兰登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眼前的通道,不禁双脚发软,“你是说‘欧核中心’挖出数百万吨的土,就是为了让这微乎其微的粒子相撞吗?”

科勒耸了耸肩。“有时为了发现真理,我们只好移山填海。”

16
远在“欧核中心”千里之外的一个地方,对讲机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好的,我到走廊了。”

技术员一边检测着监控屏幕,一边按下对讲机上的按钮,“你要找的86号摄像头应该在最里面。”

接收器迟迟不见回应,技术员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终于,接收器“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

“摄像头不在这儿,”一个声音传过来,“但是我可以看到它以前安装的位置,一定是有人把它挪走了。”

技术员长长地呼了口气,“谢谢你,你先别挂电话,好吗?”

他叹了口气,再次将视线转移到面前的那一排监控屏幕上。他们以前也丢过几部无线摄像头,楼区的大部分地方都是向公众开放的,那些爱搞恶作剧的游人便有机会把它们偷出去留作纪念。而摄像头一旦从装置上挪开,出了有效范围,就不能接收和传送信号了,

对应屏幕就一片空白。技术员凝视着面前的监控器,颇感费解,奇怪,他居然看到了86号摄像头传送过来的画面,而且非常清晰。

如果摄像头被偷走了的话,他想,又怎么可能收到信号?他知道,没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摄像头还在楼区里,只是有人把它换了个地方。谁干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仔细地研究了好一阵子监控器,然后拿起对讲机,问道:“走廊里有没有壁橱?一些小橱或是黑色的壁龛什么的?”

一个疑惑的声音回答道:“没有,怎么了?”

技术员皱了皱眉头说:“没什么,多谢你帮忙。”他关掉对讲机,撅起了嘴巴。

摄像头体积那么小,又是无线的,技术员知道86号摄像头可能被藏在这个守卫森严的楼区的任何一个角落里——这可是个方圆半里密集了32栋独立建筑物的楼区啊。惟一的线索就是摄像头好像被放在了一个黑暗的地方,当然,这也没什么用。综合楼区里有数不清的黑暗区域——维修室、供暖管道、园具棚、卧室衣柜,以及那个地下迷宫似的隧道,至少要花好几周的时间才能找到86号摄像头在哪儿。

反正这又不是我的问题,他自己安慰自己。

除了查找摄像头这个难题,眼下还有一件更为棘手的事。技术员眯着眼睛盯着丢失的摄像头传回的画面,那是一个固定装置,一个看上去还挺现代的设备,他好像从来没见过这玩艺儿。他仔细端详着这个电子仪器底部的一个忽闪忽闪的东西。

虽然这名卫兵经受过无数严格的训练和考验,以应对各种紧张的局势,但是现在,他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他告诉自己不要大惊小怪,总会有个答案的,而且那个物件这么小,能有什么大的危险呢?不足为惧。他又看了一遍,大事不妙,千真万确,大难临头了。

怎么偏偏在今天丢了,他暗自念叨着。

安全问题一直是他上司强调的头等大事,但是今天,与以往十二年里的任何一天相比,安全问题都显得更为重要。技术员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盯着那个装置看了很久,仿佛觉察到由远及近的风暴的隆隆声。

然后,他满头大汗地拨通了上司的电话。

17
没有几个孩子敢说他们记得第一次与父亲见面的日子,但维多利亚·维特勒却记忆犹新。那是她八岁那年的一个雨天,当时她还住在锡耶纳孤儿院,一个位于佛罗伦萨郊外的天主教堂孤儿院,打记事起她好像就一直呆在这里,因为她生下来就被素未谋面的双亲狠心地抛弃了。修女喊了她两次去吃晚饭,但她总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躺在外面院子里,直愣愣地盯着天上不断掉下的雨滴……感觉它们滴落到她身上……猜想着下一滴雨会滴到哪里。修女又叫喊起来,吓唬她说,肺炎能让她这样无法无天任性倔强的孩子少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我听不见你的话,维多利亚心想。

她全身都湿透了,突然一个年轻的牧师跑到她身边。他是新来的,她以前没见过。维多利亚等着他把她一把抓起来,拖回屋里去。但他没有那么做,相反,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也在她的身边躺了下来,他的长袍拖到了水洼里。

“他们说你总是问很多问题。”这个年轻的牧师轻轻地说道。

维多利亚气鼓鼓地皱起了眉头。“问问题有错吗?”

牧师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他们说得没错。”

“你跑出来干吗?”

“学你啊,思考为什么雨滴会落下来。”

“我才不会去想它们为什么会掉下来呢, 因为我早就知道了。”

牧师惊讶地看着她,“你知道?”

“弗朗西斯卡修女说雨原本是天使的眼泪,它们滴落人间来清洗我们所犯的罪恶。”

“哎唷!”他惊呼起来,“原来如此。”

“才不是呢!”女孩反驳道。“雨滴掉落是因为任何东西都会掉下来,一切东西都会掉下来,并不仅仅是雨!”

牧师搔搔头,疑惑不解。“你知道,小姑娘,你是对的,任何东西都会掉下来,这是因为重力的缘故。”

“什么的缘故?”

他又吃惊地看着她,“你没听说过重力?”

“没有。”

牧师耸了耸肩,难过地说:“太糟了,重力可以解释很多问题的。”

维多利亚猛地坐起来。“什么是重力啊?”她追问道,“告诉我!”

牧师对她眨了眨眼,说:“吃过晚饭后我再告诉你怎么样?”

这个年轻的牧师就是列奥纳多·维特勒。尽管在大学期间这名物理系学生屡获殊荣,但他还是听从了另一个声音的召唤,走进了神学院。同处在这个满是冷冰冰的修女和各种规章制度的孤独世界里,他们不可思议地成了最好的朋友。维多利亚总是把列奥纳多逗得开怀大笑,而他也荫蔽着她,给她解释彩虹、小河这些美丽的自然现象,既从宗教也从科学的视角来理解什么是光,什么是星球、星星、宇宙万物。维多利亚凭着与生俱来的超常悟性和强烈的求知欲望,成了一个孜孜不倦的学生。列奥纳多像对女儿那样呵护着她。

维多利亚也十分开心,她以前可从来都不知道一个父亲可以带来这么多的快乐和幸福。她向大人们问问题,大人们总是不耐烦,嫌她多事,而列奥纳多却给她找好多书,一点点给她讲解,还询问她的看法呢。维多利亚暗自祷告,祈求上帝让她和列奥纳多永远在一起。但是一天,她最害怕的噩梦变成了现实,列奥纳多神父告诉她他要离开孤儿院了。

“我要到瑞士去了。”列奥纳多对她说。“我在日内瓦申请到助学金,我要去那儿学物理了。

“物理?”维多利亚哭着嚷道,“我以为你是热爱上帝的!”

“我爱上帝,而且很爱他,这就是我去学习他神圣法则的原因,物理规律就是上帝铺下的一张大帆布,然后上帝在上面描画出了人间万物,世界美景。”

维多利亚要崩溃了,但列奥纳多神父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她,他已经跟上级要求过了,他们同意列奥纳多神父收养她。

“你愿意我收养你吗?”列奥纳多问她。

“什么是收养啊?”维多利亚不解地问道。

列奥纳多神父就解释给她听。

维多利亚立刻把他抱得紧紧的,几分钟后她两眼噙着泪花高兴地叫道:“我愿意!愿意!”

列奥纳多又告诉她,他要先走一步,要等他在瑞士的新家安顿好了才行,但他许诺一定在六个月之内来接她。那是维多利亚一生中最为漫长的等待了。列奥纳多没有食言,就在她九岁生日的前五天,她被接到了日内瓦,在那里,她白天去日内瓦国际学校上学,晚上就跟着父亲学习。

三年之后,列奥纳多·维特勒受聘于“欧核中心”,于是他们就又在这里安了家,那是年轻的维多利亚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世外桃源。

维多利亚继续大步沿着大型强子对撞机通道走下去,感觉自己的身体都麻木了。她看到对撞机上映出的自己那模糊的身影,意识到父亲已经不在了。通常她总是从容不迫、镇定自若地与周围的世界和睦相处。但是现在,突然之间,一切都不再重要,之前的三个小时把她的生活彻底打乱了。

早上十点的时候,她在巴利阿里群岛接到了科勒的电话。令尊被谋杀了,速归。尽管当时潜水汽艇的甲板如同蒸笼一般闷热,但这番话却使她感到刺骨地冰凉。科勒漠不关心的语调和这噩耗都使她心寒不已。

现在她回家了,但这是谁的家啊?“欧核中心”这个她从十二岁开始就拥有的世界,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她的父亲,“欧核中心”科学家里的神奇人物,不在人世了。

深呼吸,她命令自己,但她大脑仍不能平静下来。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在她脑海里快速地闪现,谁杀死了父亲?为什么?这个美国来的“专家”是什么人?为什么科勒坚持要看实验室?

科勒说有证据证明她父亲的死跟他们手头上的试验有关。什么证据?没有人知道我们在搞什么啊!就算有人发现了,为什么又非要杀死父亲呢?

维多利亚沿大型强子对撞机通道朝着父亲的实验室走去,她意识到她就要向世人展示父亲最伟大的业绩了,但是他却不在了。这与她所期待的场景可真有天壤之别。她曾设想父亲把“欧核中心”里所有的高级科学家都请到他的实验室来,一展他惊世骇俗的发现,看着那帮科学家们又敬又畏的神情,他面带着慈父的光芒,骄傲地向他们介绍,多亏维多利亚的好点子,他的试验才得以成功……他的女儿为这次重大发现做出了不可或缺的贡献。维多利亚的喉咙哽咽了。父亲,我应该和你一起分享这一时刻的啊。但是现在,她独自一人,没有任何同僚,没有任何幸福快乐

的笑脸,只有一个美国来的陌生人和马克西米利安·科勒。

马克西米利安·科勒君主。

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很不喜欢这个人,尽管她折服于他的卓越才智,但他冷若冰霜的举止言谈却总是让她感到不近人情,这可是与她父亲的慈爱温煦截然相反。科勒为了纯粹的理性逻辑而从事科学,可她的父亲却是在追求创造精神奇迹。奇怪的是,她却感觉得到他们两个人默默地相互敬重。天才,有人这么跟她解释过,不拘一格地接受天才。

天才,她心中大声叫喊着,我的父亲……爸爸,死了。

通往列奥纳多实验室的走道全是由单调的白色瓷砖铺成的,兰登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走到了一个地下疯人院里。走廊两边的墙上挂了几十幅镶有镜框的黑白图像,尽管兰登是一名研究图像的专业人士,这些画却让他感到非常陌生。一会是横条子,一会又是螺旋圈,令人眼花缭乱,这些哪是图像啊,乌七八糟的底片还差不多。现代艺术?他不由得冥思苦想起来,杰克逊·波洛克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1912—1956),美国画家,抽象表现派主要代表,以用“滴画法”在画布上滴溅颜料作画而著名,主要作品有《满五英寻》、《回音》等。的硫酸苯丙胺绘画?

“散射法绘图。”维多利亚显然注意到兰登对此颇有兴趣。“粒子碰撞时的电脑图述,这是Z粒子的运动轨迹。”她指着一条模糊得几乎看不清的线条讲解道:“这是我父亲五年前发现的,纯能量——无任何质量。这可能就是自然界最小的结构单位了。物质不过就是受限的能量而已。”

物质就是能量?兰登不由竖起了耳朵,听起来可真够玄的。他仔细端详着那细如牛毛的线条,思忖着如果他告诉那帮哈佛物理系的哥们儿,他在大型强子对撞机里晃悠了一个周末,还瞻仰了Z粒子的撞击轨迹,他们会是什么反应呢。

“维多利亚,”快到实验室那气派的钢制大门前时,科勒说道,“我应该告诉你,我今早来这找过你的父亲。”

维多利亚的脸微微发红,“你来过?”

“是的,你可以想象得到,当我发现你父亲将‘欧核中心’统一使用的键盘式安检设施换掉了的时候,我有多惊讶。” 科勒边说边指了指门上的一个精密电子器件。

“我非常抱歉,”维多利亚说道,“你知道我父亲十分谨慎。他不希望我和他以外的任何人接近这个实验室。”

科勒说:“没什么,开门。”

维多利亚站了一会儿,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到墙上的机械装置边上。

兰登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毫无准备。

维多利亚站在装置的正前方,仔细将右眼与一个突出的望远镜镜片似的透镜对齐,然后按下了按钮。机器里面的什么东西咔哒地响了一下,一道光左右来回照了几下,像个复印机似地扫描她的眼球。

“这是视网膜扫描系统,”她解释道,“绝对安全,因为它只认识两副视网膜,我的和我爸爸的。”

罗伯特·兰登愣愣地站在那儿,对这一事实的揭露惊骇不已。列奥纳多·维特拉悲惨的死状历历在目——血迹斑斑的脸,一只翻着白眼的淡褐色眼球,还有一个空空如也的眼窝。他真不想承认这明摆着的事实。但是,突然,他看到了……在扫描仪的下面,雪白的地板上……有一片深红的印迹,分明是干了的血迹。

令人欣慰的是,维多利亚没看到。

钢制大门滑开了,维多利亚迈步走了进去。

科勒死死地盯着兰登,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我说过……剜走的那只眼球有一个很大的用处。

18
那个女人的双手被紧紧地捆着,手腕由于挣扎变得肿胀发紫。黑煞星静静地躺在她身旁,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这赤身裸体的战利品,看着她沉睡中的可怜模样,他不禁怀疑这只是她骗人的诡计,不过是为了博取同情,借以逃脱下一次的侵犯。

他满不在乎,反正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想到这儿,他心满意足地坐了起来。

在他的国度里,女人是男人的私有财产,柔弱的玩物,像畜生一样被任意贩卖的奴隶。而她们自己也安守本分。而在这里,欧洲女人总是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这不禁让他感到好笑,同时也让他按捺不住,欲火中烧。迫使这些欧洲女人就范成了他人生的一大乐事。

现在,翻云覆雨、畅快淋漓之后,另一种欲望又开始在他的身体里慢慢滋长。昨夜,他好好过了一把瘾,干掉了那个人,还把眼珠掏了出来。可是,杀戮就像吸食毒品……每一次短暂的满足只会唤醒他无穷无尽的欲望。愉悦已然离去,欲望再度降临。

他细细地打量着熟睡的女人,用手摩挲着她的脖子,他知道只要一下就可以了结她的性命。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只是个下等人,一个供人取乐的玩物。想到这里,他用强有力的手指紧紧地掐住她的喉咙,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微弱的脉息。终于,理智战胜了欲望,他松开了手。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他得为上头效命,个人的私欲不值一提。

下了床,他仿佛沐浴在无限的荣光里。他还搞不清那个叫做杰纳斯的人和他所听命的古代兄弟会势力到底有多大。但是,他没有想到兄弟会挑中了他。难道他们已经风闻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答案无从知晓。兄弟会果然无孔不入。

如今,他们已赐予了他无上的荣耀。他将充任他们的臂膀与喉舌,刺客与信使。就像道上的人常说的那样,当一名地狱判官——索命天使。

维特勒的实验室是典型的未来派风格。

雪白的房间不加粉饰,墙壁的四边排满了电脑和专用电子仪器,看上去简直是个手术室。兰登纳闷,这样的地方能隐藏什么秘密,竟然有人为了进来不惜剜出别人的眼珠。

一进门,科勒就心神不宁地瞄着房间,仿佛在搜索闯入者留下的蛛丝马迹。但是,实验
室空无一人。维多利亚步履沉重……父亲不在了,实验室也变得陌生起来。

兰登立刻注意到,房间中央立着成排光洁如新的钢柱,每根大约三英尺高,约摸十二根,在房中央排成一个圈,像个微型史前巨石阵,这不由得让他想起博物馆里的珠宝展示台,不过上面摆放的并非奇珍异石,而是网球罐大小,剔透明亮的瓶瓶罐罐,但是里面空空如也。

科勒端详着这些储存器,困惑不解。他暂且把这些抛诸脑后,转身问道:“实验室被盗了吗?”

“被盗?怎么可能?”维多利亚不以为然,“只有我和父亲能通过视网膜扫描系统。”

“那你自己看看。”

她叹了口气,扫视整个房间。片刻,她耸耸肩,说道:“一切都跟父亲在时没有两样。凌乱而不失秩序。”

兰登知道此刻科勒在掂量该把维多利亚逼到何种程度……该让她知道多少内情。显然,他还是决定暂时缄口。他把轮椅挪到房间中央,开始仔细观察起那堆空空如也的神秘的储存器。

“是开诚布公的时候了。”科勒终于开口了。

维多利亚默默地点点头。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了过来,泪水几乎要漫过她的眼眶。

再给她点时间,兰登祈求着。

维多利亚缓缓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在酝酿她将要吐露的秘密。接着,她又深吸了口气,一次,再一次……

兰登关切地看着她。她还好吗?他瞥了一眼科勒,他满不在乎地坐着,看来对此他早已司空见惯。十秒钟过去了,维多利亚睁开了眼睛。

兰登简直不敢相信,转眼间,维多利亚·维特勒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脱胎换骨了。现在,她丰润的嘴唇微微开启,肩膀松松地垂着,明媚的眸子里泛出温柔的光彩,仿佛在微微颔首。

显然她使尽了浑身解数来面对现实。愤恨的怒火和心中的苦闷此刻已被更为深沉的冷静扑灭了。

19
“从哪儿说起呢……”她平静地问。

“从头说起,”科勒答道,“先说说你父亲的实验。”

“我父亲一生的梦想是用神圣的宗教纠正科学的谬误,”维多利亚娓娓道来,“他想要证明,宗教和科学在寻找真理的道路上休戚相关,殊途同归。”她顿了顿,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终究要泄露这个秘密。“而且最近……他终于想出了办法。”

科勒沉默不语。

“他设计了一个实验,并希望以此来解决历史上科学和宗教的最大分纭!?/p>

兰登揣摩着她指的是哪个分歧。这样的分歧数不胜数。

“也就是神创论,”神创论(Creationism)是认为《圣经》篇首给出的关于上帝创造宇宙的叙述真实无误的学说。维多利亚说,“关于宇宙起源之争。”

噢,兰登恍然大悟。是这个。

“《圣经》上说上帝创造了宇宙,”她接着说,“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所以依据《圣经》,世界上可见的万物都源于广袤的虚空。遗憾的是,基础物理学的定律恰恰宣称物质不可能源于虚空。”

对这个悖论兰登早有耳闻。《圣经》上说上帝“从虚无中创造了万物”,这与现代物理学认可的定律完全相悖。因此科学家们一致认为,创世纪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兰登先生,”维多利亚转过身来,“我猜想您大概知道创世大爆炸理论?”

兰登耸了耸肩。“或多或少吧。”据他所知,创世大爆炸是现今科学界公认的创世理论。尽管他不甚理解,但是根据大爆炸论,在一次大爆炸中爆发出一个高密集的能量点,能量向外扩散,从而形成了广袤无垠的宇宙。大概就是如此。

维多利亚继续说道:“早在一九二七年,罗马天主教会就率先提出了创世大爆炸论,这——”

“抱歉,”兰登忍不住打断了她,“你认为创世大爆炸论是天主教的思想?”

维多利亚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当然,是一位名叫乔治斯·勒梅特的天主教牧师于一九二七年提出的。”

“可是,我记得……”他犹豫了一下,“难道创世大爆炸论不是哈佛大学的天文学家埃德温·哈勃首先提出的吗?”

科勒瞪了他一眼,忿忿不平地说:“又是美国科学界的自以为是。哈勃于一九二九年发表这个观点,比勒梅特晚了整整两年。”

兰登皱起了眉头。主任先生,从来只有哈勃天文望远镜,我可从未听说过勒梅特天文望远镜!

“科勒先生说得对,”维多利亚说,“这个理论属于勒梅特。哈勃只是证明了它。他收集了许多有力证据,从而证明了创世大爆炸的科学性。”

“噢。”兰登很想知道,哈佛大学天文学系的哈勃迷们是否在他们唾沫横飞的讲演中提起过勒梅特的名字。

“勒梅特刚刚提出创世大爆炸论时,”维多利亚接着说,“科学家们认为这个理论荒谬透顶,不值一提。科学早已证明,物质不可能源于虚空。因此,当哈勃用科学证明了创世纪的可能性时,整个世界为之轰动。而教会也乘胜追击,宣称大爆炸理论证明了《圣经》上的描述无懈可击,是神圣的真理。”

兰登点点头,洗耳恭听。

“当然,科学家绝不会乐于看到他们的发现被教会用来扩张宗教势力,因此他们立即修整了创世大爆炸论,剔除了所有宗教因素,将它完完全全纳入科学的旗下。不过遗憾的是,时至今日,他们的方程式仍然存在一个教会总爱指出的致命缺陷。”

“是奇点。”科勒小声咕噜了一句,他吐出那个词,好像它是他的灾星一样。

“对,奇点。”维多利亚说。“宇宙产生的初始时刻。时间零点。”她看着兰登,说:“即使是今天,科学仍然把握不住创世的起始时刻。在解释宇宙形成的早期阶段时,我们的方程式十分有效,但如果不断地往前追溯,到达零点时,一切顿时失去了意义,所有的数学演算土崩瓦解,没有任何意义了。”

“完全正确,”科勒急躁地说,“教会正是揪住了这点,认定了这就是上帝之手造世的明证。快说你的观点。”

维多利亚面无表情地说:“我要说的是,我父亲始终坚信是上帝的力量促成了大爆炸。尽管科学现在无从解释创世的神圣时刻,但他坚信有一天科学能证实上帝的存在。”她忧伤地走到她父亲的工作台前,指着上面用大头针钉住的激光印刷的备忘录。“每当我对此心存怀疑时,父亲总会在我面前扬起他的信条。”

兰登看到上面写着:

科学和宗教并非相互抵触。

科学只是太年轻,还认不出宗教是它的朋友。

“父亲想把科学推向一个更高的发展阶段。”维多利亚说。“在那个阶段,科学将证明上帝的存在。”她撩了一下长发,沉重而忧伤。“于是,他开始着手做一个任何科学家想都没想过的、也绝对没有能力、没有技术尝试的项目。”她突然停住了,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他设计了一个实验,证明创世纪是可能的。”

证明创世纪?兰登思忖着,要有光?从虚无中创造物质?

科勒目光呆滞地看着房间另一头。“拜托你重复一下?”

“我父亲从绝对的虚无中创造了……宇宙。”

科勒猛地回头。“什么!”

“换言之,他制造了大爆炸。”

科勒似乎要跳起来了。

兰登如堕五里雾中。创造宇宙?重现大爆炸?

“当然,是在一个小得多的规模上,”维多利亚说得更快了,“步骤相当简单。首先,在加速管里,加速两簇相向的粒子束流。这两簇粒子以极高的速度迎面对撞,合二为一,从而把它们的能量全部汇集到针孔大小的点上。这样,就得到了极高密度的能量。”她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主任的眼睛也跟着越瞪越大。

兰登极力跟上她的思路。这么说列奥纳多·维特勒模拟了假说中的宇宙起源的能量压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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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结果,”维多利亚说,“绝对是令人叹为观止的。一旦公开,现代物理学的根基将被动摇。”她慢腾腾地说着,仿佛在品味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在加速管内部的能量压缩点上,物质粒子从乌有中出现了。”

科勒瞪着眼,一言不发。

“物质,”维多利亚重复道,“衍生于虚无的物质。令人张口结舌的亚原子层的烟火表演,微型宇宙的横空出世。父亲的实验不仅证明了物质可以从虚无中产生,也证明了大爆炸和创世纪是可能的,只要我们承认它们背后存在一个强大的能量源。”

“你是说上帝?”科勒问。

“上帝,佛陀,超能力,耶和华,奇点,惟一性——怎么说都可以——但是万变不离其宗。科学和宗教验证了同一真理——纯能量造就了宇宙。”

科勒终于开口了,他阴沉地说:“维多利亚,你把我搅糊涂了。你是说你父亲从虚无中创造了……物质?”

“是的,”维多利亚走到储存器边,“这些就是证据。储存器里就装着我父亲制造的东西的样品。”

科勒挪到储存器旁,不停地咳着,像一头机警的动物一样围着他觉得有问题的东西打转。“我肯定是漏掉了什么。”他说,“你如何证明储存器里装的物质微粒确实是你父亲创造的?它们大有可能来自于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

“事实上,”维多利亚显得自信十足地说,“这些微粒绝不可能从其他地方找到。这些微粒非同寻常,是地球上任何地方都不存在的一种物质……因此,它们只可能是创造出来的。”

科勒的脸上阴云密布。“维多利亚,你指的另一种物质是什么?世界上有且仅有一种物质,而且它——”他突然停住了。

维多利亚已经胜券在握。“我记得您曾亲自就此做过好几轮讲演,主任。您早说过宇宙中存在两种物质,这是不容辩驳的科学事实。”她转身对兰登说:“兰登先生,请您说说《圣经》是如何描写创世纪的?上帝都创造了什么?”

兰登觉得很别扭,不知道这和什么有关系。“嗯,上帝创造了……光明与黑暗,天堂与地狱——”

“很好!”维多利亚说,“也就是说他创造了事物的两极,完全对称,互相平衡的两极。”

她看着科勒,继续说:“主任,您看科学和宗教不谋而合,创世大爆炸的确在宇宙中创造了对称的万物。”

“是的,包括物质。”科勒低语道,似乎在自言自语。

维多利亚点点头。“因此,不难想象,父亲的实验也产生了两种物质。”

兰登暗自琢磨着,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列奥纳多·维特勒创造了物质的负极?

科勒一脸愠色。“你刚刚提到的反物质只可能存在于宇宙的其他地方,而绝不可能出现在地球上,甚至可以说不可能出现在银河系。”

“说得很对,”维多利亚不紧不慢地说,“这恰恰证明了这些储存器里的微粒必然是我父亲创造的。”

科勒脸色难看极了。“维多利亚,你可不要告诉我这些罐子里装有实实在在的样品。”

“我正要说,”维多利亚昂起头,骄傲地看着储存器说,“主任,您面前的正是世界上首批绝无仅有的反物质样品。”

第二步行动,黑煞星念叨着,大步踏入那条黑洞洞的隧道。

手中的火把烧得很旺,他很清楚这是用来虚张声势的。气势压倒一切。他早知道,恐惧是他的盟友。恐惧能比任何兵器更快地挫败敌人。

隧道里没有镜子,他无法一睹自己的伪装。不过,从他那摆动的长袍的影子来看,他觉
得自己英姿飒爽。打入敌人内部乃是计划的一部分……阴谋计划的一部分。他连做梦都不曾想到自己会担此角色。

两星期前,他一直认为,隧道的尽头,等着他的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个送死的任务,简直就是羊入虎口。可是,杰纳斯已经改变了“不可能”的定义。

在这两个星期,他们二人分享了无数的秘密……这隧道便是其中之一。虽然它年代已久,却依然畅通无阻。

离敌人越来越近,黑煞星开始怀疑事情是否会像杰纳斯许诺的那般顺利。杰纳斯曾向他保证,里面的内应会作必要的安排。有内应。太不可思议了。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儿戏。

一……二……三……四,快到尽头的时候,他开始用阿拉伯语低声数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