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嚴重短缺的景象誰敢想像
過去五年，國際原油價格從每桶20美元以上，一飛沖天地躍升到接近70美元，對全球經濟而言，的確是一個極大的震撼。因而許多憂心忡忡的悲觀人士乃大膽預言，不出幾年，油價將漲破每桶100美元大關。
不過更嚴肅的警語，來自美國的權威預測機構；根據推算，中國大陸以過去25年平均每年百分之九點五的超高成長率飛快成長，其石油消耗量亦將同步增加。即使成長率無法常保百分之九點五，只要維持在大約百分之七左右，到2030年，中國大陸的每人所得將接近今日的美、日等先進國家，而以相近的能源消耗量估計，中國大陸一國的人口，即將耗盡今日全球石油產量的全部而有過之。
果然如是，全世界剩下來那50多億人，其石油將自何處來；莫忘其中將近10億是目前已處於先進的工業化國家者，其餘還包括人口超過10億的印度及其他急起直追的落後國家。今天石油產量尚遠超過需求量，油價即直線上升，不待2030年，只要過了需求超過產量的那一天，石油這個早已讓人類上癮的必需品，必然成為各國搶破頭爭奪的重要資源，價格高低早已置之度外。到那個時候，油價天高固已不必聞問，得不到充分石油供應的人類社會，會變成什麼模樣，可有人想像得到？
工業革命注定人類對石油的依賴
人類離不開石油生活，早非一天、兩天的事，真要明確推算，應該是兩百多年前工業革命為人類注定的新命運。工業革命有種種不同詮釋，但就我而言，工業革命真正的意義，並不是形式上蒸氣機、內燃機等新穎機械不斷地推陳出新；而是自工業革命開始，人類社會所依仗的動力來源，從過去幾千年來所慣見的人力與獸力，快速改變為地下埋藏的煤與石油。前者推動蒸氣機為紡織廠、輪船、火車提供動力，但其重要性遠不如石油；因為靠石油推動的內燃機，擺脫了笨重的體積與巨大的鍋爐、虎吼一般的巨大噪音，以各種各樣的造型與動能裝上汽車、飛機，進入工廠、機關，成為全面推動人類社會運轉的引擎。
這種新動力之所以不可或缺，尚不在其馬力遠高於獸力與人力；而是其來源不靠動物，所以不受生物循環的約制，不受土地面積，糧食產量的自然上限的拘束，只要鑽油機不斷運轉，石油就自地底源源而出。過去幾千年人類文明發展的最高峰於中國出現，但地大物博，人文薈萃、技術領先群倫的中國，始終無法跳出人力與獸力注定的動力上限，因此經濟發展也只能緩步前進，甚至要靠戰爭與瘟疫來暫時跳出馬爾薩斯的陷阱。
因而當來自地下、不可窮盡的能源可以幾乎不受任何限制地持續增加以滿足人類無可窮盡的欲望，人類社會終於進入一個新紀元，離開蹣跚在地上爬行的緩慢發展，一躍而上，直衝雲霄，連天空都不再構成限制。也正因為運用能源的技術、知識、經驗、工具的不同，靠人力與獸力爬行的，包括中國在內，都成了落後國家，任人宰割、任人剝削，直到兩百年後的今天才能挺起脊梁跟先進國家一較長短。而那些領先群倫掌握石油運用能力的國家，則都躍上枝頭成鳳凰，兩百年來不僅吃香喝辣，享盡人間榮華富貴，還藉著無窮無盡的動力，獨享在工業製造、武器製造、船艦製造上落後國家不敢夢想的優勢競爭力；因而橫行人類世界，為所欲為，成為人類世界的主宰、先知、領袖，歷兩百年而不衰。也因此給人類幾近九成的被宰割、歧視、剝削的落後國家人民，乃兩百年來念茲在茲，一意要師夷長技、迎頭趕上先進國家，同樣利用石油的動力推進經濟發展、工業生產、武器製造，以期有朝一日也能與世界的主宰並駕齊驅，甚至取而代之。
於是石油乃能主宰人類社會兩百多年，當50多億落後國家人民覺醒之後，其後的幾百年，石油更將成為兵家必爭的決勝關鍵，石油世紀方將如日中天、方興未艾。
但石油既然從兩百多年前主宰了人類的命運，尤其是做為先進國家保持領先優勢的命脈，而人類的欲望無窮，地球所蘊藏的石油卻不可能無限，以有涯追無涯，殆矣！這是40年前羅馬俱樂部早已發出的警語；充滿了憂患意識的學者專家，認為地下的油源即將羅掘俱窮，當動力的來源受限乃至斷絕，人類的經濟也將由停滯而至衰亡。不過40年後回頭去看這一群先知先覺者，他們反倒成為杞人憂天的渾語者。40多年來，石油的儲存量愈挖愈多；油價在1970年代也曾因中東產油國家成功勾結組成OPEC進行壟斷勒索而一度直衝雲霄，但就在四、五年前，油價已跌落到每桶10美元的不堪境地。不論將來如何，至少過去半個世紀可是風平浪靜，產量不斷擴增的石油，讓全球經濟愈來愈蓬勃興盛，絲毫不見疲態。
油價暴漲後繼無力
這五年來油價之暴漲，也是其來有自。最直接的導火線，果然是中國大陸的飛躍成長。不過，中國大陸對油價的猛烈衝擊，其實是一個早熟的錯誤。隨著中國大陸的快速成長，每人所得持續攀升，對汽車的需求日益強烈，石油的消耗量急劇增加，本屬理所當然；但從25年前自共產經濟轉向市場經濟以來，中國大陸的發展途徑並不平穩，亦不正常。尤其近幾年來，中央政府對地方與企業的投資放鬆管制，使投資飢渴症一發不可收拾，一哄而上的投資狂潮中，鋼鐵、水泥、房地產等產業熱到極點，於是對鋼鐵、水泥、金屬、石油等需求也一時暴增，其力道之強，連全球市場中這幾種物資的價格都大幅上升，蔚為奇觀。
不過飄風不終日，驟雨不終朝，這種像瘋了一樣的投資狂熱也無法持久發威；在中共高層的努力壓制，以及新的鋼鐵產能、水泥產能、房地產存貨陸續實現之後，鋼價、水泥價、鋁價乃至房價都明顯回落，石油價格上升的力道也大為減緩。只是全球石油價格受到預期心理，尤其是投機活動的強烈干擾，儘管供給並無虞匱乏，但每次有些風吹草動，就被刻意渲染，危言聳聽，導致油價過度波動。
然而中共中央控制投資過熱的努力，終於見到成就，其原油進口的成長幅度已大趨緩和，消除了石油市場中最大的一項隱憂。但近幾年來油價暴漲，讓全球石油進口國與石油使用者個個叫苦連天，也掀起全球一片節用石油的呼聲。最受矚目的幾個例證中，首推巴西以甘蔗所提煉的酒精混入汽油中使用，目前已有三分之二的車輛改用，新的酒精燃料，成為各國效法的榜樣，連全球最大用油國美國的總統，也呼籲要戒掉「油」癮，發展酒精燃料。不過最決絕的態度則見諸北歐的超高所得國家瑞典；瑞典的永續發展部長矢言，10年之內，瑞典應可完全不用石油。更普遍的對策則是改以核能發電供應動力；在溫室效應的威脅之下，大多環保人士已放棄對核能的排斥，因而新的核能發電廠正如雨後春筍一般在世界各地建造，將大幅減輕對石油的需求。就百年來對石油依賴最深的汽車而言，除了巴西的酒精燃料之外，從美、日開始，愈來愈多車廠投入油電混合引擎汽車的開發，而且已在市場上獲得熱烈迴響，這是可以逐漸擺脫「油癮」的另一項利器。
同時，高油價已促使許多業者與國家努力尋找及開發新油田，全球石油的儲藏量仍有可能在此努力下持續改寫舊紀錄，使供求之間的緊張更為和緩。更重要的是，高油價正激勵每一個國家努力發展替代能源與使用能源的新科技。只要油價保持在一個不太低的水準上，以維繫這樣的發展趨勢，相信在2030年之前好久，我們即已無需憂心中國大陸一國會耗盡全球石油產量，或者石油需求隨落後國家力爭上游而超越石油產量。
每桶35元的魔術關卡
不過這些期待都寄託於一個前提，就是油價不會低過一定的水準；這樣的說法目前看來，似乎是庸人自擾，就目前已高逾每桶60美元的油價，以及其不斷上升的趨勢而言，即使如林恩所預言，油價將在50至60美元之間起伏，這也絕不能稱之為太低的水準。何況，根據能源專家的判斷，要讓新的能源技術、替代能源在成長效益上有存活的空間，所需要的最低油價水準，只不過是區區每桶35美元。即以最近巴西受人艷羨的甘蔗酒精燃料而言，油價高於35美元也是其基本進入門檻。
每桶35美元，比起現在的市價60美元以上，只及其六成而已，若與那些悲觀人士所預測的100美元相比，更是低到不足掛齒。但誰敢保證未來油價不會低於75美元？且不論有更多更廉宜的新技術開發出來，讓石油供過於求的情況。試想，一旦由於油價常居於35美元以上，提供各種替代能源開發的充分誘因，而在不久的將來果然將石油取而代之，今天壟斷全球石油市場的那少數產油國家的好日子，不就一去不返？那些國土貧瘠，除了石油之外別無長物的國家，等到石油一桶賣不到10美元，豈不個個都失去今日的威風，反而要伸手向他國乞討？面對這樣極可能成真的夢魘，他們該如何自處？故意抬高油價到60美元乃至50美元以為那些潛在的競爭者提供最大的誘因，最肥沃的土壤，培養出足以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的對手嗎？
當然不會，那麼最佳的策略是什麼！就是讓油價起起伏伏，令人莫測高深。為了坐享暴利，他們固然應該與投機者充分配合，將油價抬得天高。但絕不能長此以往，過若干時日，就必須突然將油價降低，降到30美元，乃至20美元以下，並持續若干時間，讓那些投下鉅資去開發新能源、開闢新油田、種植甘蔗並廣設酒精提煉廠者，大賠特賠；賠到其投資者皆掉頭而去，賠到舉國上下都訕笑那些做此愚蠢決策的政府官員或企業家，將過去投下去的資本完全耗盡之後，再也無人願意做此蠢事之後，他們再志得意滿地抬高油價，直上雲霄，再坐享滾滾而來的暴利，坐待下一波愚蠢的投資者投入陷阱，再從容降價一舉成擒。
過去幾年油價之從10美元到70美元如雲霄飛車一般飛快起伏，會不會就是看到甘蔗燃料與替代能源逐漸抬頭時的睿智反應？我們或許難以驗證，不過這樣的策略，在新技術已瀕臨成熟的階段，必定會被產油國家慎重考慮，也因而必定會讓有志於為人類開發替代能源者心頭感到無比巨大的威脅，而使全人類更長時間生活在對石油上癮，而又隨時會遭受高油價打擊的夢魘之中。
用油國同心斬斷石油情緣
要破解此一夢魘，讓它永不再來，其實非常容易；只要非產油國家聯合起來，都相約以石油進口稅，保持其國內油價永不低於35美元，直到更有競爭力、更廉價、更不會造成汙染、也更不致被少數國家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替代能源開發成功為止。
如果有那麼一天，在這樣的合作之下，更多新的能源普遍獲得利用，不但羅馬俱樂部的詛咒永不會實現，我們無需再擔心中國大陸或任何其他落後國家的發展會陷人類於萬劫不復的境地，我們也可以期待見到一個更不受能源限制，可以更自由地騰挪飛翔的人類新紀元的到來；到那時候，人與石油的恩怨情仇，也終於可以畫上句點。
【本文摘自歷史月刊2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