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到爆!!疯狂鬼神小说,禁咒师!!

「咦?」和麒麟扭成一團的明峰抬頭,驚喜莫名,「音無!你不是音無?怎麼來
了也不說呢?」

他鬆開麒麟,拉起音無的手,「啊呀,熱壞你了!你最怕熱了…來來,我倒真正
的中國茶給你喝…」

原本的猙獰和青筋都褪去了,又是他熟悉的明峰君了。「…嗯,我來看你了。」
他忍不住含淚,又怕人家笑,搶著問候,「禁咒師大人,冒然來訪,我是倉橋音
無。」

「我日文很差。」麒麟忙著偷挪象棋,「你的名字中文怎麼念?」

「音無。」他很規矩的回答。

「我將軍囉。」她跟明峰獰笑,轉過頭和顏悅色,「鸚鵡?」

明峰簡直要氣炸了,他千忍百忍,別嚇到音無…他這個老同學是很纖細的…「音
無。」

「鸚鵡?」麒麟一彈指,幻化出一隻雪白鸚哥。

啪的一聲,明峰把鸚哥捏個粉碎,臉色鐵青著,「…大姊頭,妳的耳朵需要掏一
掏喔。要不要我拿牛肉刀幫妳通一下?」

「耍流氓?我好害怕喔。」但是她的語氣和表情都顯得很惡意。

這個這個…自己家裡鬧也就算了,在這樣可愛纖弱的小客人面前也這樣,未免有
些丟臉…蕙娘急著陪笑,「欸,麒麟,今天有很棒的小魚乾,剛好給妳炒個下酒
菜如何?音無大人,留下來吃飯吧?」

「我不要妳煮。」麒麟很嬌蠻的一撇頭,「我下棋下贏了,應該是明峰煮給我吃。」

「妳!」明峰炸得跳起來,「是誰輸了?妳使那種小人手段…」

「小明峰,你可愛的老同學嚇壞啦!」蕙娘不由分說把他和音無塞進廚房,「去
去去,邊煮飯邊敘舊吧…」

正氣得七竅生煙,在廚房跳上跳下指天罵地,驚駭過度的音無,突然噗嗤一聲笑
了出來。

「…你笑什麼?」明峰自覺失態,臉孔泛紅的打開冰箱倒出冷泡茶。

「噗嗤…哈哈哈…突然覺得明峰君很可愛…抱歉…」音無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
了。他那正經八百、認真得不得了的老同學…也會這樣額角爆青筋的跳上跳下,
實在太好笑啦。

「別笑啦,都是那麒麟氣得我…」雖然不好意思,但是他也笑了,「其實你才真
的可愛呢。」從來沒看他大笑過,這樣一笑…

哎,其他的女人怎麼有立場?

被他這句「可愛」一堵,音無猛然低下頭,只敢垂首喝茶,兩頰像是火燒一樣。

明峰沒察覺他的異樣,只是絮絮的說話,「回去還好吧?你身子弱,神主的工作
又吃重。沒事要多休息啊…等我十分鐘就好,十分鐘就可以吃晚餐了…」

十分鐘怎麼吃晚餐?音無漫應著,抬起頭,不禁瞠目。只見明峰手持鍋鏟,正在
大火翻炒,奇怪的是,明明用的是電磁爐,卻冒出熊熊火焰,而無人動手的菜刀
正在俐落的切蔥切蒜,另一個炭爐正翻轉的烤秋刀魚,當然也是沒人在看的。

冰箱自動開啟,材料依序「飛」出來,凝於空中。他考慮了一下,揮了揮手指,
將豆干退回冰箱。

他一面使用靈力指揮複雜的廚房,一面還跟音無聊天,「…那個女人,大家都說
她如何了得,偏偏什麼也不教我!說出來真是笑掉人的大牙,她教給我的咒居然
是卡通對白…你相信嗎?卡通對白欸!我居然得將性命交付給漫畫卡通對白…
你看她是不是亂七八糟…我再繼續跟她,真的會完蛋的…」

…你跟她會完蛋?那你現在在做什麼?專心一意,他或許可以用念打開冰箱,取
出一樣東西來,但是要他分心其他,那是絕對辦不到的!

「…她是個很厲害的老師。」音無變色了。

「你說這個?」他正在指揮打蛋,手裡將菜裝盤,同時指揮往湯裡加鹽巴,「說
破不值一文,誰都行啊。跟打字的原理差不多嘛,哈哈哈,你該不會是一指神功
吧…這不過是『念』的修行,哎,我又不是要跟她學這個,我要學正統道術啊…」
他絮絮的埋怨。

…念是一切的基礎。法力根基於此,法術不過是細微末行…

音無突然高興起來。他親愛的老同學,終於有了可以教他的老師了。「…你不能
走喔。」他懇切的說,「明峰君,答應我,你一定會跟著禁咒師好好修煉到結業。」

明峰轉頭,奇怪的看他一眼,「音無,你神經喔?我巴不得可以連夜逃走!要不
是史老頭說沒有工作的話…」

音無緊張的抓著他的袖子,「…答應我,明峰君。你不是半途而廢的人。她是個
值得你跟從的老師。」他認真的看著明峰,「你記得嗎?你解釋過『萬法歸宗』
給我聽。我現在似乎…真的明白一點點了。」

被這樣美麗的眼睛認真的盯著,誰還忍心吐出那聲不呢?「哎呀,你們是怎樣?
怎麼會被那種女人拐得團團轉?她只是個食量大、酒量大,空有一身妖力的動漫
迷…好啦,我會聽你的。反正也不差這幾年,別這樣可憐兮兮的…」

音無聽到他允諾,開心的笑了出來,破顏一笑,宛如春花綻放。

明峰有些看呆,輕咳了一聲,「…來,差不多了,到餐廳坐著等吧。」

「沒關係,務必要讓我幫忙。」他忙著幫忙端菜捧碗,蕙娘看他們端出飯菜,也
跟著去幫忙。

唯一高坐不動的,只有癱在沙發上抱著酒瓶的麒麟。她喃喃著,「…我想喝薄酒
萊。」

「這種季節哪來的薄酒萊?」明峰吼她,「玫瑰紅加減喝吧!」

「我討厭這種果汁。」麒麟厭惡的把酒挪遠一點。

「…誰讓妳把我昨天買的酒都喝光了?!討厭就別喝!要喝就別吵了!」明峰覺
得自己心臟都要沒力了。

麒麟抱怨著,坐在餐桌,一面吃飯一面皺鼻頭,「你煮得馬虎了,沒把愛情煮進
去…」

「…我對妳有個鳥愛情?!給我吃!」他已經快要失去理智了。

「你們感情很好喔。」捧著碗喝湯,音無笑咪咪的。

「誰跟他(她)感情好啊?」麒麟和明峰異口同聲的抗議。

「…別被他們的大嗓門嚇到。」蕙娘撫了撫額角,「多吃點,你太瘦了。」

這餐飯在和諧(?)的氣氛中吃完了,麒麟只要想跟音無說幾句話,都會讓明峰
護在前頭,只差沒有露出牙齒汪汪叫。

「…你這樣滿像忠犬的。」麒麟支著頤。

「去去去,離音無遠一點!」明峰像是在趕蒼蠅,「省得音無傳染了妳的粗魯!」

麒麟無奈的打呵欠。「好好好,讓你們敘舊,我先去睡覺…」

「…妳大衣底下隆起那罈是啥?」明峰瞇細了眼睛,「那是音無送我的梅酒
吧!!」

麒麟火速把那一小罈的梅酒塞進胸前,勝利的看著明峰。

…他的確沒有膽子把手伸進她的胸罩。

「妳絕對不是女人!妳只有那張皮是女人而已~」不理明峰的大跳大叫,麒麟大
搖大擺的回去睡了。

「沒關係啦…」音無趕緊安撫他,「你若喜歡,我下次再送你一罈…」

「…那是你送我的欸。」明峰愴然若失,「你從那麼遠背來的欸。死爛酒鬼…」

「心意,有傳達到就好。」音無莫名的臉一紅。

明峰瞅了他一會兒,「有啊,」大手把他的頭髮揉亂,「我收到了。」

就跟還在紅十字會唸書的時候一樣。他們倚著月光,聊到很晚很晚,像是有說不
完的話,直到倦極睡去。

各抱著一床被,沈沈睡去,月光照在兩張年輕的臉上,分外皎潔…

只是,音無突然張開了眼睛。黑暗中,閃閃如寒星一般。赤著雪白的足,他緩緩
的爬上樓梯,悄悄的,打開了麒麟的房門。

「黑暗中,有獠牙在微笑。望著女子皙白的頸項。」他動聽的聲音在虛空中響起,
聽起來有種清泠卻冰冷的感覺。

麒麟抱著雙臂,床上整整齊齊的,沒有倒臥過的痕跡。她偏頭看著,「這樣附身
在妳守護的神主身上,不太好吧?」

音無微笑,豔紅的唇像是要滴血。原本清純又羞赧的神主音無,表情突然變得妖
冶邪艷。從那雙誘人的唇裡吐出,
「迷戀伊人矣
我只自如常日行
風聲傳萬里…」

麒麟斂容,「言靈?哼…」輕笑一聲,
「消失的記憶之盡頭
遙不可及冰冷生命
無人可以掌握的鏡之裂痕…
損壞的人偶歌詠
聽不見的泥土之淚…」

沒有雷光閃電,沒有火花、暴風,沒有任何手訣、法器、儀式。只有黑暗中,兩
張粉嫩嬌豔的唇,急速的吐出字句,互相干擾、攻擊、防禦,靠的只是言語的力
量。

但是這種比拼卻比法術對決還要兇險萬分。完全靠精神力和法力(或妖力),緊
繃的神經懸於一線,在漆黑中,只有錐子一般的意志,隨著急促喃喃的言語,像
是鐵鎚一樣互相尋機攻擊對方脆弱的精神縫隙。

「聲容宛在耳邊縈,言猶在耳不見人
香消玉碎成鬼神,香消玉碎別人間…」
音無急促的唸出來,眼中精光大盛。

同時麒麟也唸出她最後的言靈之術,
「在第十九次冷月划過天空之夜
世界將伴隨日出而終
除了打破綠色的碟子以外
我們還能做些什麼?…」

兩人各自往後倒退幾步,只覺得胸腔像是被卡車重擊過,幾乎喘不過氣來。

麒麟先緩過氣,「戴上燃燒的人偶…」

「停!」音無的身上冒出一縷縷的白氣,他晃了兩晃,半飄半浮的倒在地上。那
縷縷白氣匯聚成形,竟是一隻兩人高的坐姿白狐。「這孩子承受不了,他還嫩呢。
萬一出了什麼事情,我對他奶奶難交代。」

「既然知道他還嫩,就不要附在他身上對我挑戰。」麒麟皮皮的笑了笑,「還要
打?來呀。我欠件狐皮大衣。」

「哼,我也欠顆頭骨當法器!」

兩個人(好啦,一人一妖…)怒目片刻,互相評估彼此的實力。靜默了好長一段
時間,兩個人(呃…一人一妖)內心都了解,真要打,誰也討不了好去。

而且,有種奇怪的親切感,在這妖與人之間流轉著。

「很了不起啊,神狐大人,」麒麟開口了,「居然用俳句來當言靈之術的材料…」

「呵呵呵,禁咒師大人,妳也不簡單哪,」白狐也說話了,「沒想到妳能使用這
樣典雅的詩句當言靈之術。」

「實在告訴妳,這不是我自己寫的。」氣氛緩和了很多,「這是日本作家時雨澤
惠一的作品,『奇諾之旅』。我喜歡那部動畫,所以把對白抄下來研究能不能配合
言靈…」

「唷唷,人類的術者也有這樣的好奇心?真是風雅…」

妳捧我幾句,我誇妳一番,兩個個性其實滿類似的女人(?)越講越投機,開始
拿起音無的梅酒,妳一杯我一杯的喝起來。

「…其實我是不贊成這孩子來這邊的。」酒過三巡,白狐憐愛的看著昏睡著的音
無,「禁咒師大人,您最近可不大平安。我不想讓這孩子捲進來。」

「黑暗中的獠牙?」喝了酒,麒麟的心情分外的好,「放心,我有底了。明天妳
勸著這孩子回去吧…」

白狐嘆口氣,有些舉決難下,「…他們倉橋家,就剩這點血脈。我護衛他們數百
年,實在不忍心…」

麒麟端起梅酒,仰著脖子乾了,「人生在世不過是夢一場。開心點過就算了。成
住壞空,神狐大人難道勘不破?」

白狐垂首片刻,「…我倒希望他一直沒發現自己的心意。」

麒麟用筷子敲著碗,「得了,神狐大人。妳又不是他,怎麼知道他是什麼心意?」

白狐呆了呆,突然朗聲大笑,「正是,正是!我沾染人氣久了,弄出個老太婆的
囉唆。我這就回去,且幫我看顧這孩子吧…」

一陣狂風,直捲入雲霄,往東北而去。

「…現在我要怎麼把他搬回去呢?」麒麟蹲在地上看著昏睡的音無發愁。好懶得
搬啊…

她在音無的額頭虛畫了個符,找來找去找不到法器…只好把風鈴摘下來權充一
下。一搖鈴,音無跳了起來。

蕙娘真的看不下去了,「…我帶他回去睡吧。」把活人當湘屍趕…哎,主人啊…
妳也別懶過頭了…

***

「神狐有這樣的預言?」住了幾天,明峰聽了音無說起,他變色了。「你家裡沒
事做麼?呆這麼多天!快回去吧!」

「可、可是!」音無著慌了,「萬一的話,我、我也可以…」

「不行。」明峰板著臉,「真的有萬一的話,你要在日本等我去投靠你啊!難道
你要我投靠無門。」

「對、對喔…」

雖然擔心,雖然捨不得,但是明峰要他回家,音無就乖乖回家了。

冷眼看了幾天,麒麟嘆氣。啊…她反應真的有點慢,現在才真的聽懂了神狐的話。
「其實啊,」她對著明峰默默晾被單的寂寞背影說,手裡提著冰涼的啤酒,「這
是什麼時代了,喜歡就是喜歡,性別不是問題嘛…」

「妳有病,以為天下的人都跟妳一樣有病?」明峰白了她一眼。

「好吧,」喝啤酒的時候她談興很好,「換個說法。音無若是女生,你會不會追
她?」

「這不是廢話?他若是女生,天下還找得出來這麼完美的女孩?但是他明明就是
男生啊。」明峰用力抖一抖,趁著大太陽晒棉被。

「哎,你真像顆石頭啊…我是說…」

「…是男生是女生有什麼關係?幸好他是男生呢。」他有些悲傷的發現,他越來
越有力的臂肌,居然是晒棉被補屋頂補出來的,「若他是女孩,萬一分手就沒有
了。因為他是男生,所以我永遠不會追他,永遠都是我老好的老同學音無。」

陽光下,他笑得如許燦爛,「那不就夠了嗎?」

麒麟支著頤,含笑著看了他一會兒。這孩子,說他粗心,卻又有仔細的一面。細
想想,這不強求的境界,也真的很難得了。

「是啊,這樣就夠了,就夠了。」

她放下酒瓶,在這個陽光普照的午後,撥著月琴,有種掩蓋在晴朗背後的淡淡哀
傷。

第六章 長生之惑

「麒麟…」走出房門,明峰臉上掛下幾條黑線。那個備受尊崇的「禁咒師」,很
不雅觀的躺在客廳的地板上,兩隻腿跨在沙發,抱著酒瓶,正在呼呼大睡。

…大清早的,需要這樣躺在客廳?幸好沒有客人…有客人成什麼樣子?!

拿了小毛毯要給麒麟蓋的蕙娘走了出來,看到明峰專心一意的畫著符,貼在麒麟
的額頭上。

「…你在做什麼?」蕙娘有很不好的預感。

「我想讓她回房間去睡。」明峰皺眉努力思考,「我有點忘記趕屍的咒語要怎麼
念…」

「…你們果然註定要當師徒。」思考模式簡直是一模一樣。這下子,換蕙娘的臉
上掛了黑線,「我送她回房睡就好…」

「什麼?」明峰頭上冒出問號,畢竟他不知道音無差點讓麒麟當殭尸趕回房。

「沒事…」蕙娘將麒麟抱起來,「唔,要出去?」難得看到明峰脫下圍裙,穿得
整整齊齊。

「嗯。我打算去大學旁聽中文。」他笑了笑,「上回音無來,聽說他還在神社附
近的大學旁聽中文和日文。我也應該用功點兒了…」

「…很不錯啊。」蕙娘懷裡的麒麟突然出聲,把大家都嚇了一跳,「不過你那水
泥腦袋那麼頑固,念太多知識恐怕也沒用…」

「誰的腦袋是水泥做的?!」明峰幾乎噴火,「如果妳願意教我…」

「我不擅長體力勞動。」麒麟還死巴在蕙娘的懷裡不肯離開,「要挖開你的水泥
腦袋,大約得使出挖馬路工人的氣魄才行…」

「…甄麒麟!!」明峰氣得全身發抖,哇啦啦嚷了一堆,他自己都聽不懂。

「去吧去吧,」她賴在蕙娘的懷裡,「回來的時候,記得穿過相思林…」

為什麼要穿過相思林?難道有什麼…?

「相思林出來的第三條巷子,有個賣甜甜圈的。幫我買個十個回來…」她嬌懶的
靠在蕙娘的懷裡,「蕙娘,抱我回房好了…」

甜甜圈?天啊…「妳根本是條好吃懶做的豬。」明峰的語氣非常沈痛,「蕙娘真
是倒了八百輩子的霉,才跟到妳這個懶惰性癱瘓的主人!!」

他憤怒的摔了大門出去,好一會兒,麒麟才嘻嘻的笑了起來。

「…主子,妳別這麼愛逗他。」雖然蕙娘也笑了。

「他的反應很可愛啊。」麒麟笑得很大聲,「不逗逗他我清醒不過來…」她像是
毛毛蟲似的蠕動,爬上沙發,拿起看到一半的「地海巫師」,「蕙娘,家裡還有什
麼酒?」

看地海巫師沒喝酒是不行的。好書要配好酒啊。

「…妳昨天把明峰剛買回來的酒都喝光了。」蕙娘苦笑,「他說,晚上回來的時
候再買,不然妳不會節制的…」

「小氣鬼…」麒麟抱怨著,摸進廚房,「一定還有些什麼酒…」

「主子,那個不行!那罐梅酒我才剛泡好欸!打開就毀了…」「啊啊,那個也不
可以!前天才弄的李子酒…」「主子,不要開,不要開!開了就壞了…鬼釀都被
妳喝光了,這是我才剛弄好酒母的啊…」

翻了半天,麒麟苦著臉,「…家裡還剩什麼酒?」

「…米酒?」

「啊,我不想喝米酒啦…」說是這樣說,她還是把煮菜用的米酒拿出來,又從冰
箱拿了罐稻香綠茶,「這樣不好喝欸…咕嚕…蕙娘,我要冰塊…」

「……」

***

一走入校園,明峰感到一陣舒適。

終於生還回到人間了…看著路上行走朝氣蓬勃的少年少女,他感動得幾乎落淚。
果然和妖怪住在一起太久是不行的(妖怪不是指蕙娘…),音無來小住的時候,
他真是開心得要命,有個正常人在家裡,空氣顯得格外的親切,而不是纏滿了妖
氛啊…

(當然,會產生妖氛,也不是蕙娘的關係…)

像這樣閒適的在陽光普照的校園行走,聽著人語喧譁,真真恍如隔世。只是…他
還是有一種,寂寞而疏遠的感覺。

這些人,都跟他一樣,是人類。但他也跟他們不一樣。他們無憂無慮,眼睛所見
就是現世,活在堅硬的地面上,生老病死,和諧的照著天地的規律前行。

他,是沒有這種福份的。

懷著一種憂傷而溫暖的情感,看著和自己同族的「人類」。雖然知道和他們走得
道路不同…但他還是,還是非常喜歡這些人們…

「表哥!」

明峰被驚得跳起來,驚魂甫定的看著五姑姑的小孩。這傢伙…這傢伙不是專照靈
異照片的那一個嗎?

「明、明熠,你怎麼會在這兒?」姑姑的孩子不知道為什麼也從宋家輩分的習俗,
叫做明熠,比明琦大兩歲。

「咦?我才想問哩。我在這兒唸書啊。」他笑得一臉爽朗,「剛剛我覺得心裡動
了動,不由自主的走過來…原來是表哥也在這邊啊。太剛好了,我們社團今天有
活動,你要不要…」

明峰臉孔慘白。血緣這玩意兒真是可怕…只有他和明熠而已,已經開始把這校園
裡頭的邪氣引過來了…「什麼社團啊?」他的聲音微微發抖。

「靈異現象研究社。」

「…我沒空。」他馬上落荒而逃,開玩笑,他對自己的體力和腳程都是有自信的!

靈異現象需要研究嗎?他身邊的靈異現象還用研究嗎?!

喘著跑進教室,他擦了擦汗。知識是一種力量。被這種力量圍繞,可以隔除異端。
理性原本就是排除神祕、解構神祕的。這種堅固的理性藩籬,可以讓異類無法進
入。

或許是這樣,所以他上課的時候很高興,也很專注。只是他很沒力的發現,明熠
居然也是這個教授的學生,而且還沒放棄說服他去參加社團的意思…

他還是盡量排除干擾的用功唸書了。

這種專注認真的態度引起了教授的注意,上了幾次課,那個年紀滿大的女教授笑
笑的看著他,「你是哪個系的學生?」

明峰驚了一下,很規矩的回答,「不,老師,我是來旁聽的。很抱歉,沒有事先
打招呼…」

「不不,沒關係。」教授溫和的笑,「只是我看你上課很認真。在其他大學上課
嗎?」

「…我畢業很久了。」他有點不好意思,「我國中畢業就出國唸書,總覺得基礎
不太好…所以回來念點書。」

「哦?」教授對他有種說不出的好感,「你從事什麼工作呢?」

「…道士。」解釋起來很複雜,也只能這樣解釋了…

同學和教授一起驚噫起來。「這也是種行業啊?」「你有出家嗎?」「是不是幫人
家念超度的那種?」「你們家是廟嗎?」同學們七嘴八舌的問了起來。

「欸,我表哥可是真正跟著外公修煉的道士喔!我們可是正統茅山派的傳人
呢!」他那不知死活的表弟還跳出來打廣告。

「喔!」所有人一起驚呼了。

「不是這樣的…」明峰忙著搖手,窘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呵呵,這屬於民俗學的範圍了。」教授推了推眼鏡,「這個機會真的很難得,
這位同學,能不能請你到講台這邊,跟我們稍微談談有關家學呢?」

「我真的不…」明峰想拒絕,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種熱烈的氣氛…鼓譟的像是做醮一樣。為什麼要做醮呢?因為人心不安。人,
是很神祕的生物。或許理性不明白,但是在隱隱的潛意識裡,知道要驅吉避凶。

在理性的知識學堂中,的確有股極淡薄,卻令人不安的邪氣。學生和教授是不是
隱隱感覺得到這股不安,卻不知道怎麼卻除?他們的熱烈…

「說,是說上十天十夜也說不完的。」明峰正色,「但是我演一套武戲,我想…
應該可以表達給各位知道吧。」

明熠瞪大眼睛。他這個表哥最是剛正認真,腦袋跟石頭一樣。他們兄弟姊妹也鬧
過要他耍武場走禹步,卻被他嚴厲的罵了一頓。

為什麼現在…?這種氣氛也不太對,他為什麼會突然跳出來要幫表哥打廣告呢?
明明知道表哥遇到過很可怕的事情…

「表哥,不要!」明熠緊張起來。

明峰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站在挪開講桌的講台上。他也知道不要比較好…但是他
又不能裝作沒看到。

「敕水禁壇,掃除妖氣!」他大喝,虛拈劍訣,無形的劍花舞起,踏著禹步開始
召神官將祓禊。只見他身如蛟龍,矯健的在講堂穿梭轉騰,每個動作都充滿了力
與美,雖然是素手,卻像是拿著利劍那樣殺氣騰騰,正氣凜然,迴旋、下腰,每
踏出一步,就堅定一點信心。

真的相信…他拱手望上時,真的可以上達天聽。

最後收結,他虛劈一刀,喝了聲「疾!」,只覺得整個教室像是被無形的狂風掃
過,空氣驚人的清新。

原本無形無影的沈重壓力,居然掃得一乾二淨。

「呃…就這樣。」他笑了笑,渾身都在滴汗。下課鈴剛好響起,全堂爆出驚人的
掌聲,有的人還感動落淚。

只有他知道,這並不是感動。有些比較敏感的學生感受得到那股蠢蠢欲動的邪
氣,卻又不知道怎麼辦。他這不成氣候的祓禊,卻給他們很大的安慰。

「呵,信心是很重要的。」他接過一個女學生遞來的手帕,溫文的道謝,「只要
有信心就可以了。」

等他跳完,表弟明熠才喘了口大氣。他身有宋家的血緣,感應比一般人強些。雖
然不太清楚,但他知道表哥做了一件很兇險的事情…在沒有護法、擺壇、法器的
情形下強行祓禊…真的很危險。

「…那是你表哥吧?」幾個女生臉上有感動的淚,眼睛閃閃發光,「他有沒有女
朋友?」

「…我沒有女朋友。」明熠突然有點不爽。

「誰問你?我是問你表哥啦!」女生們互相激動的交握手,「他好帥喔~」

「…道士欸…你們不會覺得很老土嗎?」明熠的臉上掛下幾條黑線。

「哪會!天啊,我覺得他比金城武更帥…」

啊啊啊~連他暗戀的對象小英都眼睛冒出小心小花的對表哥發花痴啦~

「…表哥。」他咬牙切齒的抓著明峰,「我恨你。」

「啊?」正在擦汗的明峰感到莫名其妙。

「我還有手帕。」他們班上的系花居然也貢獻了她芳香的手帕了!「宋同學,要
不要一起吃午餐?」那位素有冰山美人之稱的漂亮系花居然溫柔的邀請明峰。

「我更恨你了…」

「…你也犯不著哭啊,表弟…」

[szie=3]其實來上學還是很意思的。對民俗學很有興趣的教授常常在課後和他談天說地,
自從跳過那場武戲,班上的女生對他十二萬分的友善(不知道為什麼,男生對他
卻非常的不友善),他這旁聽生的生涯倒是滿愉快的。

讓他比較困擾的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老纏著他,讓他有點不舒服。

這個叫做林雅棠的女孩,是中文系的系花。自然,她非常美,美得有些出塵…她
似乎對民俗學也很有興趣,常常找他說話。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高興不起來。

為什麼呢?他深深的思考了。其實雅棠不但擁有美貌,學識也相當豐富,和她交
談是很有意思的。所謂的內外皆美大約是這個樣子吧…?

這個年代,已經沒什麼女人會煮飯了,但是雅棠會自己做小點心,帶來學校請大
家吃,個性又好,跟同學相處得很愉快,雖然因為老是拒絕男同學的告白,被說
是冰山美人,但她總是面帶溫柔的笑容,堪稱是個陽光美人。

怎麼看,都是個完美的女朋友候選人,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對她動心不起來…反
而有些警戒。

為什麼呢…?她的確是個人類,身上也沒什麼奇特的妖氣啊…

「…明峰,我滿喜歡你的。」當雅棠輕啟櫻唇,吐露這樣的話語時…明峰下意識
的抓起火符護在胸前。

欸?欸欸欸?這樣的反應不太對勁吧?

「呃…哈哈,我也喜歡妳呀。」他尷尬卻謹慎將火符放下,「我們是同學,我喜
歡所有的同學啊。」

「我不是要這種答案…」她哀傷的垂下美麗的眼睛,「難道…」

「哈哈哈,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他為什麼要回答得這麼蠢?「我該回家了…」

「學長住在哪?我能去作客嗎?」雅棠微偏著頭抱著明峰的手臂,熠熠的眸子像
是晨星似的,「人家很好奇呢…」

的確是很柔軟的觸感…但是明峰心裡的警鈴狂作,閃著「危險危險」的訊號。「不、
不方便吧?我現在跟一位…前輩學藝,不方便招待客人…」不露痕跡的將自己的
手臂搶回來。

「前輩啊…也是道士嗎?」她的眼睛閃了閃。

「算…算是吧?」明峰回答得有點心虛。

「…道門有一千八百種旁門,你和前輩修煉的是哪個門派呢?」雅棠幽幽的問。

「我是…我們都是茅山派的。」理論上來說,麒麟算是他的師姊,她跟從過的老
師是茅山派的掌門。但是那位老掌門已經過世快百年了…他一點都不想問麒麟是
怎麼跟從老掌門的。

「茅山派的道術偏重抓鬼除妖,安門立柱。」雅棠漾起神祕的微笑,「似這樣修
行,能夠長生不老嗎?」

明峰心裡的警鈴更盛。她知道得也太多了點…「不能。」他斬釘截鐵的回答。

「不能?不能?」雅棠追問著,「若是不能,你修這道又有何益?」

「我修道不是為了長生不老。」他斷然回答,「順應天命,才是自然的。任何長
生不老都是違背天理…我希望活得好,不希望長生。」

「…那是因為你現在還年輕,所以可以說這樣大話。」雅堂上前一步,不知道為
什麼,明峰有些發冷的退後一步,「你看看那些老人。稀疏的頭髮、皺紋累累的
臉,數不盡骯髒的老人斑,身上充滿了不潔的氣味…你想變成那樣?」

明峰突然怒氣突生,「若不想變成那樣,年輕的時候自殺不就好了?可惜我要提
醒妳,躺在棺木中時,成了蛆蟲的食糧,樣子也不會好看到哪去。」

雅棠讓他的嚴厲一堵,嚇了一跳,眼睛不斷的霎啊霎。

但是明峰已經顧不得了,「就算是會老會死,這些都屬於自然的一環。妳覺得老
人家樣子難看,我倒是覺得他們用肉身寫滿了一生的經歷,是很可佩的!每個人
都要從盛而衰,然後還諸大地,讓出位置給下一代生長。硬扭曲著要長生不老,
親戚朋友全都在遙遠時光裡離開,剩一個孤鬼兒有什麼意思?我學道,雖說是為
了自己性命,但也多少希望有助人世。為了自己長生不老學道?我又不是自找當
妖怪的!」

雅棠的臉變得非常難看,一言不發,深深的看他一眼,眼中像是有著很深重的恨
意。她轉身走了幾步,「…你要當我伴侶嗎?」

「…很抱歉。」他實在無法欣賞這種輕視老人家的女人!

雅棠不再說話,健步如飛的走了。

望著她美麗的背影,明峰知道,他應該覺得可惜。但是他實在可惜不起來…

回到家裡,蕙娘粲然的招呼,「回來啦?」抱著酒瓶的麒麟抬了抬眼,「回來這麼
晚!我餓了…」

明峰仔細端詳這對和他生活一段時間的女性…「原來是這樣。」他輕輕嘆口氣,
「原來是妳們太漂亮的緣故。」

回頭想想,音無也是漂亮的。讓這麼多美麗的人環繞,他對美貌實在有了免疫系
統。

「你在說什麼?」蕙娘不好意思的吃吃笑,「主子,別欺負明峰了,他剛下課很
累欸,晚餐我煮吧…」

…啊,對了。因為蕙娘實在是太完美了(即使是個殭尸,也是個雍容賢慧,溫柔
體貼的殭尸…),所以雅棠再完美也實在有限;也因為麒麟雖然長得漂亮,但是
讓他看盡一個女人的所有惡形惡狀,所以…

「你在念什麼?」麒麟喝著啤酒,「上學還開心嗎?」

「很好啊…我跟同學處得很愉快。」想到雅棠,他還是有點不舒服,卻說不出哪
裡不舒服。

「那就請同學來家裡玩嘛。」麒麟很大方,「你也該多接觸正常人類…我一直很
擔心你這種脾氣,會不會有反社會傾向呢…」

「…我是怎樣可以招待同學來啊!?」明峰怒吼,「我要怎麼解釋明明在南投的
中興新村是怎麼搬到台中來的?」

「是啊,為什麼…」麒麟又開了罐啤酒。

「…是誰把這裡住成了陽冥交界,又弄了個通道往台中啊?!」明峰又跳又叫,
「說啊,是誰啊∼∼」

「是誰這麼過分啊?」麒麟半醉的教訓,「就算台中好吃的店比較多,也不該做
這種事情嘛。難怪你活人就可以觀落陰,騎個機車就往冥界去了…」

「…甄麒麟!妳不要撇得好像都沒妳的事一樣!妳這害蟲!妳這萬惡的魔魁∼∼

晚餐就在這種吵吵鬧鬧的氣氛裡渡過了,飯後還被大吵大鬧的麒麟猛凹,硬逼著
他作了道焦糖布丁,這個邊吃胃藥差點撐死的女人,還吃掉了他和蕙娘的份…

雖然是這樣吵鬧,他卻覺得,這才是他熟悉、可以安心留下來的地方。

去上學雖然好,但是他和同學不管是怎樣的聊天說笑,像是隔著無形的玻璃。他
明白,他的同學們也明白,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這種孤絕感一直驅之不去。從他很小的時候,開始意識到會被魔物侵襲開始,更
讓人絕望的,是這種無影無形的孤絕感。他,和別人都是不一樣的。

去了紅十字會修煉,遇到了許多相同境遇的同學。和那些自認「天降大任、領有
天命」,甚至自覺高人一等的同學們,他還是覺得格格不入。

只有跟音無相處的時候,他才會自在一點點,覺得,他還不是唯一的那一個。

直到現在…待在這個不像樣的禁咒師和她的式神身邊,他才覺得自然而然,他也
有可以歸屬的地方。

「…我說啊,」他實在不想露出關心麒麟的樣子,「妳才是那個沒跟人類交往,
有反社會傾向的人吧?整天關在家裡幹嘛?妳好歹也出去走走麼…」

「哈哈哈∼」麒麟笑了一會兒,「我喜歡在家?你咬我?我有朋友啊。」吃完了
胃藥,她又倒了杯威士忌,說這樣可以「幫助消化」。

(這是騙人的,好孩子不要學…)

「在哪?」明峰瞇細了眼。

「我有蕙娘,琵琶、月琴,還有酒。」她晃著杯子裡的冰塊。

「………………」明峰的青筋冒出來了。

不滿意?她搔搔頭,「好吧,還有你。」她非常勉強的敷衍一下。

「…我說得是正常人類的朋友。」明峰逼近一點,臉孔發青,「大姊頭,妳故意
的喔…」

「人類的朋友…?」她呵呵笑了兩聲,卻沒有歡意。「我還有人類的朋友嗎…?」
這句說得非常輕,明峰差點以為自己聽錯。

麒麟卻一揚眼,意氣風發的說,「人類啊∼女的都是我的崇拜者,男的都是我的
僕人啦!喔呵呵呵∼」

…我就知道,就知道!妳果然不是人類!

他悶悶的將桌子收乾淨,開始洗碗。洗著洗著…麒麟那聲低語,卻在他心裡迴盪
不已。

我還有人類的朋友嗎…?

他感到相同的戳心。但是…麒麟到底多少歲了?據說「禁咒師」這封號已經數十
年都是相同的一個女性…她到底多大了?

不能再想,不可再想。細想下去實在可怕…這孤絕,到底有多長久了?

洗好了碗,他探頭出去,沒看到麒麟。繞著屋子找也找不著…一直到聽到縹遠的
琴聲,才發現她光著腳坐在附近的大樹上,一杯威士忌浮在半空中,沾滿了水珠,
冰塊已經快融光了。

懷裡抱著月琴,錚錚然。

「…當心摔下來喔。」明峰靠在樹幹上,臉色有點不太好看。

「你忘了我太祖婆婆是誰?」麒麟望著他,手裡漫彈不成調。

「馬有失手,人有亂蹄…」他一時緊張,開始胡言亂語。

「…吃芝麻哪有不掉燒餅的?」麒麟扶了扶額頭,「上來吧。」

默默的並肩坐在粗大的樹枝上,仰望天空,無月有星。「…今天,有個女孩子跟
我談到學道的目的。我說,我學道雖然是不得已兒,卻不打算長生不老。真的長
生不老,那不是自找當妖怪嗎…?」

「你說得沒錯啊。」麒麟張著大大的眼睛,「我也這麼想呢。」

「那麼麒麟,」明峰耿直的問,「妳為什麼長生不老?」

原以為她會發怒,只見她那雙大眼睛坦蕩蕩,一些貪念罪惡都沒有。「這個嘛…」

她彈了一會兒的月琴。「如果說是得了不治之症所以長生不老,你相不相信?」

「…鬼才信!」明峰炸起來。

「不能這樣唬爛喔…」她輕嘆,「我想想怎麼唬爛你好了。我盡量唬爛得有誠意
一點…」

「妳這個…」明峰想要破口罵出來,一轉頭,發現她嘻笑的臉孔,卻籠罩著憂愁
的側影。他沈默了,繼續傾聽著麒麟的月琴。

「長生不老是種毒藥。」麒麟難得正經的看著他,「如果不想成為妖怪,就不要
被這個美麗甜蜜的毒藥誘惑。」

輕輕捶了捶他的肩窩,「我很高興你不會被這種事情誘惑。」

…如果妳真的高興,那就不要笑得那麼空洞好嗎?

那天晚上,沒有月亮。但是他睡得很不安穩。麒麟那空洞卻脆弱的笑容,像是無
淚的哀傷,整夜都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原以為雅棠已經被他氣跑了,沒想到第二天,她又笑嘻嘻的黏過來。明峰雖然不
太喜歡她,但是出手不打笑臉人,他也真的很難找到藉口不讓她跟。

漸漸的,大家都認為他們是一對。雖然明峰心裡大聲抗議,但是又不能夠大鑼大
鼓的廣播申冤,只好忍受下來。

再說,她身上沒有妖氣,只是個單純的人類。也就慢慢習慣她的存在了。

這天,明峰在學校餐廳吃飯,雅棠又笑笑的端了杯飲料坐過來,旁邊的同學很自
然的讓座,真是讓人氣結。

「不吃飯?」他瞄了眼,很不適應。看慣了麒麟像是餓死鬼投胎,看到別的女生
減肥到慘無人道,他會毛骨悚然。

「…我在嘗試喝液體能不能維持生命。」她笑了笑,臉孔很是蒼白。

明峰不以為然的搖搖頭,「人是雜食性生物。既然上天這樣設計,我們就該遵循
自然。當然啦,妳可以將所需的營養素和熱量都濃縮在液體裡,但是妳怎麼抗拒
先天的慾望?我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雅棠被他搶白得有些惱怒,「道士可以吃肉吃蔥這些濁物嗎?你這酒肉道士憑什
麼說我?」

「道家也有數百種道門。即使吃素,也是得奪取其他生物的生命延續自己。難道
動物植物的性命有輕重?別的道門我不知道,我的道門是不忌諱的。我也認為抱
著嚴謹的態度感激犧牲的生命,會比吃了什麼不吃什麼有誠意。」

雅棠的臉孔越來越白,「…別說了。」

呿,又不是我去找妳說的。他悶悶的趕緊把飯吃完,剛剛站起來,雅棠懇求的拉
住他的袖子,「…明峰…我不太舒服,送我回家好嗎?」

「…不舒服該去醫院吧?」他語氣緩和了些。

「我只需要躺一躺…拜託,送我回家…」她臉色慘澹,像是支持不住了。

「…所以說,女孩子減肥幹什麼?好好的把身體弄壞了…」他嘀咕著,「走吧,
妳家在哪?」

坐在他機車的後座,虛弱的雅棠一路指點他道路。雖然知道附近的學生幾乎都住
在山區…但是雅棠也住得太山區了。道路蜿蜒著隨著山勢迴轉,漸漸有些不分東
南西北。

「到了。」雅棠指了指座落在山腰的小別墅。「進來坐一下?」

「不用了…」明峰有種奇怪的厭惡感,只想趕緊回家,「妳好好休息…」

雅棠將安全帽遞給他,突然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

天啊…飛來豔遇?他僵住了,還沒想到該怎麼辦…只覺得脖子後面一痛。

猛然將她推開,一摸脖子,針刺般,一點點血。

「妳…」眼前的景象扭曲、變形,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明峰倒下了。

靠…天上掉下來的果然只有鳥糞和災難而已…

***

「麒麟,我去買菜唷。」蕙娘幻化成普通的家庭主婦,提起菜籃。

「記得買酒喔…」麒麟有氣無力的叫,天氣越來越熱,她討厭冷氣,幾乎都掛在
樹上不肯下來。

「…妳既然這麼怕熱,為什麼還要喝會更熱的東西呢…」蕙娘無力的嘆口氣,走
出大門。

雖然她也不太喜歡白天外面亂走,但她畢竟修煉了八百年,陽光不足為懼,撐著
洋傘是怕曬黑,倒不是怕會魂飛魄散。

以前都是明峰出來買菜的…說起來,這孩子真的很勤快,又很貼心呢…被晒了一
天一定很熱,今天要煮些降火氣的好菜給大家吃…

「小姐…」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叫住她,不太好意思的,「呃…今天我幫太太出
來買菜,請妳幫我看一下,這是不是蔥呀…」

蕙娘笑了笑,「好呀,我看看…」她打開塑膠袋…

是把沾滿泥土和鐵鏽的菜刀。她全身的血液都逆流了,睜著眼,動彈不得。

這把…這把菜刀是她還活著的時候用的。她用這把刀奪走了許多人類的生命…憤
怒、貪婪、飢餓、痛苦和狂喜…還有巨大如洪水的罪惡感。

這是最可怕的禁咒。她竟然因此僵硬,失去了行動能力。

失去意識之前…她只看到男人在微笑,卑微恐懼的微笑。她昏了過去。

***

很靜。雖然蟬鳴響亮得令人耳聾,但是她還是覺得很靜。

蕙娘不在,明峰也不在。一片燥熱的大地,只有手抱的月琴還有些許冰涼。

先是緩彈慢挑,她閉上眼睛。彈著彈著…琴聲漸漸的激越、奔騰,聲音越來越高,
越來越急促,嘩嘩然如狂風暴雨,兇殘的打在乾枯的大地之上,形成陣陣煙塵,
像是戰鼓頻傳,人馬雜沓,號角、廝殺,絕望的死聲…

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快到讓人忍受不了,連心臟都要從喉嚨跳出來,尖銳的聲
音漸漸細微、高亢,像是拋入空中的一抹銀絲…

晃的一聲巨響,驟然停止。

靜。

連蟬鳴都沒有了。

她展眼,美麗的臉孔佈滿嚴霜。她的領域被侵犯,樹下圍著廣大的包圍圈,冰冷
的氣息蔓延,太陽漸漸的被日蝕所侵,暗了下來。

「沒膽子從中正機場入境,你們這批吸血鬼只敢偷渡嗎?」她輕輕的笑。

為首的男人還沈得住氣,女人馬上狂怒起來,「甄麒麟,我們是怕麻煩,並不真
怕了你們這群低等生物!」

男人微皺了眉,卻沒有說話。

「不怕我?」她閒適的撥了撥琴弦,「不怕我,那抓我的徒兒和式神做什麼?」

女人面子上很下不來,「…妳別說大話!如果是照我的主張,直接就殺上來了!
要不是族裡的長老太膽小…」

「他們的膽小救了你們一命。」麒麟輕飄飄的跳下來,「怎麼?五十年前的『底
特律大屠殺』…你們是這麼稱呼吧?沒讓你們學到什麼?」

這群吸血鬼一起倒退了幾步,面有懼色。

這件事情可以說是吸血一族的恐怖事件。吸血族當中的激進份子,決心要奪取人
間,讓優秀的吸血族統治卑微的食物兼僕人:人類。

這些激進份子以底特律為基地,正在大張旗鼓,準備開戰之際…

整個軍團都被消滅了。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雖然吸血鬼的情報網是那麼的龐大,龐大到紅十字
會和各宗教山頭、甚至梵諦岡都有他們的眼線。但是什麼情報也沒有…只知道紅
十字會派了禁咒師甄麒麟去「偵查」,偵查完畢,甄麒麟交上去的報告只有…

「已消滅。」這麼幾個字。

「妳殺了…殺了我的家人!」那女子非常憤怒,「我也要妳死!」

「來啊,」麒麟唇間泛出冷笑,「但是誰死還得參詳參詳。」

「薇薇安,別衝動。」男子勸告她。

「不要阻止我,路克。我非跟她拼了不可…」薇薇安憤怒的掏出長鞭。

「我會把妳的行為呈報給長老會。」路克警告她。

忍了好一會兒,薇薇安才哼了一聲,別開臉。

路克看了她一眼,平穩的面對麒麟,「大人,我們是奉命前來邀請妳。請妳加入
我們吸血一族。」

麒麟連考慮也沒有考慮,「我拒絕。」

「…我勘查過現場,大人,妳會使用吸血一族都失傳的秘術。」路克的容顏凝重
起來,「之所以全滅了軍團…是因為妳反轉了秘術。這些年來我們拼命想要解開
秘術的奧義,通通失敗了。只好來請妳幫助我們…」

「我不是說我拒絕嗎?」麒麟睥睨著。

「我不願意使用人質這種卑劣招數,」路克示意,同行的吸血鬼押來半昏半醒的
明峰和仍然僵硬的蕙娘,「請妳重新考慮。」

「殺了他們,你們還想活著離開嗎?」麒麟靠著樹,輕鬆的撥著琴弦。

「妳寶愛他們的生命,不至於這麼做。」路克很有把握的望著她。

麒麟沒有說話,直直的望進路克的眼中,路克也凝視著她。良久,路克開口了,
「大人,您跟我們都是非人。何以偏重人類而輕於我等?人類宛如癌細胞,若是
放縱不管,這人世遲早會毀滅。請妳慎重考慮。若是妳加入我們,式神發還於您,
這人類由他自便。有您這樣親人派存在,或許對人類來說才是福音。先不要拒絕,
何妨考慮一下。」

「你叫路克?」麒麟點點頭,「你說得很有條理。不過,先聽我說個故事。」

「有隻非人,逃入了吸血族的原鄉。論長相呢,長得跟原住民的吸血族相似,習
慣也相當,只是吃飯的習慣不太一樣。吸血族吸食鮮血,不過這隻非人的興趣卻
是拿吸血族當飯。後來這隻非人越繁衍越多,喧賓奪主的說,『吸血族跟蚊子一
樣卑賤,理當由我們非人當家。』你覺得合不合理?」

路克變色了,「請您不要強詞奪理!」

「為什麼是我強詞奪理?」麒麟質問,「這人世可是吸血族的原鄉?怎麼我記得,
吸血族原是魔族,得了這種只能吸食血液的遺傳病,魔界議會怕這種遺傳病因為
通婚拓展開來,所以將你們放逐到人界?說起來,移民好歹也尊重原住民一些。」

「妳身為天人之後,為何處處迴護人類?」路克有些動怒了。

麒麟的眼中泛著憤怒的精光,「你呢?路克先生?你原是人類,為什麼要迴護吸
血鬼?」

「我是吸血族!」路克幾乎失去控制。

「我是人類。」麒麟抱著雙臂,雖然赤足散髮,看起來卻是那麼的莊嚴、肅穆。
「生物很可悲,遵從一個可笑的定律而行…延續種族的生命。這是任何能生育後
代的生物都要遵從的。」

她望著路克,「這就是我的『道』。」

相互怒目而視,空氣像是停滯下來,日蝕的時間長到讓人恐怖,昏暗的天空像是
世界末日。

「…很遺憾。」路克終於恢復平靜,「我只能殺了妳。請妳將所有的法器交出來。」

「意思就是…我乖乖讓你們殺,你放過我的徒弟和式神?」麒麟恢復輕鬆的態度。

「我一定不為難他們。」路克承諾,「請妳再考慮一下,我並不想失去妳。」

麒麟只是悠遠的看了看天際,「我相信你。我也會拋掉所有法器。但是…能不能
殺死我,要看你們的本事。」

她拋下了手裡的月琴。

悠悠醒轉的明峰已經聽了大半,他努力發出聲音,卻沙啞得可怕,「…逃啊…笨
女人!先逃再說!妳、妳…咳咳咳…就算妳死在這兒,我們就真能活命?妳快跑
啊!跑了我們才有一點點生機吧…」

「你太吵了…」薇薇安轉著碧綠的眼睛,猛然揮出一鞭勒住明峰的脖子,差點將
他勒死,「卑賤的人類!」

「喂,欺負小孩子幹嘛?」麒麟瞇細了眼,「這裡到底誰作主?」

路克隔開了薇薇安,解下纏在明峰頸上的鞭尾,他的脖子已經鮮血淋漓了。「別
逼我,薇薇安。」

薇薇安滿腔怒氣沒得發洩,她長鞭一指,「脫掉。」

「不要侮辱她!」路克生氣了。

「當然要她脫光。」薇薇安惡意的笑,「你敢擔保她身上沒有法器?說不定衣服
就是她的法器或武器!你能承擔後果嗎?若是部隊因此受了損傷,你能夠負起這
個責任嗎?」

「不要脫…」明峰已經啞不成聲,「快逃啊…麒麟…」

麒麟溫柔的笑了笑。這個總是讓他氣得又叫又跳的任性女子,卻在這種性命交關
的時刻,露出慈悲的微笑。

她開始脫衣服。

先是上衣、胸罩,然後是短褲。她這樣備受尊崇的禁咒師,居然脫得一絲不掛,
在眾目睽睽中等待死期。

但是她的神情,卻是那麼輕鬆自在,像是穿了莊嚴的禮服一般。皙白的肌膚光滑
得幾乎會反光,路克反而有些不忍的別開臉。

若是可以,他完全不想殺她。

「…請妳再考慮一下,禁咒師大人。」他幾乎是哀求了。

「別求她了。中國人不是說『求仁得仁』嗎?」薇薇安囂張的笑了起來,「妳殺
了我的丈夫、兒子和女兒!我不會讓妳那麼快就死了…」她拿起長鞭衝過去,「我
要讓妳流乾所有的血,讓妳跪地求饒,痛苦到最後一刻!」

「不要折辱她,薇薇安!」路克想阻止,但是其他興奮的軍官反而將他看守起來。

「路克指揮官,你太懦弱了。」這些年輕軍官的眼中充滿了嗜血的狂熱,「請妳
靜靜看著薇薇安副指揮官的處置吧。」

他轉頭不願意看,薇薇安使盡力氣揮下一鞭,這一鞭從頸項劃過前胸,直到右腹。
傷口驚人的深,深到可以看到部份的臟器。鮮血更刺激了這個女吸血鬼,她露出
獠牙,正要撲上麒麟的雪白的頸項…

她發現她動彈不得。

這遼闊的傷痕慢慢的滲出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像是血染的珍珠,滾動著。一共
落了四十九滴,滾動中緩緩捲騰著霧氣。在霧氣中,薇薇安像是雕像一般,保持
著奔跑的姿態,卻動也不動。

血珠漸漸滾散開,在冉冉的霧氣中,有人影站了起來,幢幢綽綽的,看不清楚。

看守著路克的軍官瞪大眼睛,莫名的恐懼掐緊了他們的脖子,叫也叫不出來。好
不容易出聲,卻是哭嚎似的大叫,一面像是發瘋似的拼命開槍。

這些子彈,卻在霧氣之前如雨般落下。

霧氣漸散,裸身的麒麟唇角露出艷如鮮血的微笑。巨大的鞭傷蒼白著,隱約露出
暗紅的臟器。

輕啟嬌嫩的唇,她說:
「問問自己,你們是誰?」

幢幢鬼影轟然如天雷之怒,隆隆的回答:
「我們是熱心黨。我們是熱心黨斯卡力奧得猶大!」

路克瞪著眼睛,他不敢相信…禁咒師居然在身體裡面藏了這樣的式神。「…撤退,
快撤退!」

自從那群式神開始說話,薇薇安發現自己的手腳可以動彈了。發現自己沒有受到
什麼傷害,不禁又羞又怒,「妳居然用幻術欺騙我!我饒不了妳!」

她揮鞭,鞭尾卻被麒麟輕輕鬆鬆的抓住。「那麼,」她的力氣驚人的大,「伊斯卡
利奧得,我問你們,你們右手拿的是什麼?」

「短刀,和毒藥。」式神們面無表情的現形,相同的慘無人色的臉孔,穿著修士
般的黑衣,脖子上掛著有著十字架的粗大鎖鏈,他們揮了右手的短刀,噴出慘綠
的毒,嗅聞到的吸血鬼慘嚎不已,不斷的抓耙自己的皮膚,鮮血淋漓。

「那麼伊斯卡利奧得,我問你們,你們左手拿的是什麼?」麒麟像是在發光,強
大的電力透過鞭子,幾乎痲痹了薇薇安。她無法放手,只能在肌膚焦黑的劇痛中
慘呼。

「三十兩銀子和粗繩。」式神們的口裡冒出火焰,飛馳著追捕四散哭叫的吸血鬼,
用粗繩像是畜生一樣拖在地上。

「那麼,伊斯卡利奧得,你們是誰?」麒麟將長鞭繞在薇薇安的頸項上面,緩緩
的升空,被勒著脖子的薇薇安不斷掙扎。

「我們身為使徒,但又不是使徒。
我們身為信徒,但又不是信徒。
我們身為教徒,但又不是教徒。
我們身為叛徒,但又不是叛徒!」

眾式神如雷的回應,將原本青翠的草地化成人間煉獄。哭嚎的吸血鬼四散奔逃,
卻讓無情的狂信者式神揪倒、撕裂。

「我們是死徒!我們就是死徒!
我們只是伏在地上,請求主人的允許,
我們只是伏在地上,自願為主殺敵。
自願在黑夜中,揮動短刀,並在晚餐裡下毒。
我們是刺客!我們是刺客猶大!」

冰冷的話語隆隆的像是經文,從一張張蒼白的口中吐出。路克沒有逃也沒有躲,
只是瞠目看著這應該是吸血族秘術的狂信死靈之咒。

不可能的…不可能。咒文早就佚失了…她是哪兒找來這樣的咒,還反轉成死敵天
主教狂信者死靈的式神?

雖然她看起來這樣可怕…用長鞭勒著掙扎的吸血鬼,漂浮在空中發著強烈的白
光,臉上露出狂信者才有的瘋狂喜悅…

但她也是美的。一種莊嚴的、恐怖的、震懾人心的絕美。

這就是解不開的秘術…他居然親眼看到了!就算是現在死了,他也…黑衣式神抓
住了他,將他撕裂。

蕙娘卻沒有一絲高興,她流著淚,「不行…不能啊…」奈何身上一點都不能動,
「明、明峰…把我懷裡的、懷裡的菜刀拿走…」

重傷的明峰咳著,半爬半跌的伸手到她的懷裡,取走了那把生蛌熊璊M。

「別讓她把咒念完…」蕙娘勉強站起來,又倒了下去,「她支持不到結咒…」

扶抱著蕙娘,明峰盡量保持意識清醒。他的腦筋昏沈…像是身在一個巨大的惡
夢。「…麒麟。麒麟!別再念了!」他以為自己在大叫,受傷的嗓門卻只有喑啞
的低吼。

麒麟狂喜的臉轉過來,露出一個蒼白卻透明的微笑,看起來,非常哀傷。

「時間一到,我們就把三十兩銀子丟給神,
然後垂上粗繩,將我們的脖子穿進粗繩圈內,上吊而亡。
接著,我們就組成徒黨,跳下地獄,排成隊伍、列成方陣,
渴望和七百四十八萬五千九百二十六隻地獄惡鬼,展開一場大戰!」

式神吐出最後的回應,日蝕漸漸消失,焦熱嚴峻的降臨大地,和嚴厲的沈默。

浮在半空中的麒麟,傷口開始潺潺的流出血,像是穿了豔紅嬌白交織的緊身衣。
她吐出最後一句:

「直到默示日為止!」

狂信的式神發出撼動天地的叫喊,在麒麟噴灑的血雨中。她像是將體內的血液都
流盡了,從半空中墜落下來。

明峰只不住腮上的淚,衝上前試著接住她,最後是蕙娘和他合力才勉強抱住。她
的身體,已經開始冰冷了。

「還…還沒完。」麒麟的唇白得跟雪一樣,「去收他們回來…不然這些狂信者會
殺死所有不信主的人…」

「我不知道怎麼做!」明峰哭了起來,「妳千萬別死啊…我會買酒給妳喝,妳想
吃什麼,我都會去張羅的…」

「你…你一定可以的。」麒麟勉強的微笑,「你記性很好…你記得吧…我剛說的
起咒…」她漸漸的昏迷過去,「他們…要收…我不該放出來…蕙娘快走…他們不
會分敵我…」

蕙娘抱著麒麟,慘哭起來,「主子,主子…妳醒醒啊…妳現在的體力不能喚這個
咒…為什麼妳要這樣…」

殺光了所有的死敵,狂信式神圍攏過來,一雙雙的眼睛閃著瘋狂的光。

…我可以。我一定可以!我絕對不讓蕙娘和麒麟死在這裡!

「問問你們,你們是誰!」他咬牙切齒的吐出第一句主導咒。

這是第一次,明峰靠自己的力量指揮式神。(還是數量非常龐大,力量險惡的式
神。)他不但成功的將式神馴服,因為麒麟垂危,他還將這四十九個狂信者式神
收入自己體內。

但是,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之後,雅棠居然還來找他。憤怒過度的明峰揚手就給她一個耳光。

「…我有什麼不對?有什麼不對?」雅棠大叫,「那些吸血鬼答應讓我成為他們
的同族…我可以永遠青春美麗了…怕老有什麼不對,怕死有什麼不對?!」

「妳去當妖怪吧。」明峰鐵青著臉,「去啊!去當吸血鬼啊!跑來找我做什麼?」

「…組織消失了。」她不斷的湧出眼淚,「救救我…明峰…我聽他們說,你的師
父也是長生不老的。我不要老,我不要死…拜託你介紹我拜師,好不好?我什麼
都可以給你,只要是你要的…我人也可以給你…我還是處女…」

「…走開。」明峰一想到麒麟,心如刀割,「不要在出現在我面前。」他的牙關
咬得格格響,「不然我就殺了妳。」

他轉頭離去,回到昏迷不醒的麒麟身邊,臉色鐵青。聞訊趕來的音無,不忍的按
了按他的肩膀。他埋在音無的懷裡哭了起來。

這一役,麒麟差點死去,之後還臥床了很久,連大聖爺都不認為她會活了。但她
像是頑強的野薔薇,居然活轉痊癒過來。

但那也是很久以後的事情。

第六章 補遺

等麒麟清醒到會虛弱的吵著要喝酒,雖然滿想扁她的,明峰還是感動到差點哭出
來。

「妳也不看看自己連衣服都不能穿,包得跟木乃伊一樣!!」明峰用最大的聲量
吼她,「喝酒?我拿點滴灌死妳算了!!」

「…好可怕喔。」麒麟顫顫的把被單拉高一點,「嗚嗚…蕙娘,明峰欺負我…他
吼得我傷口要裂開來了…」

「不痛不痛,秀秀喔…」蕙娘趕緊抱著她,「明峰,不要跟病人大小聲。」

「好痛喔…」麒麟啜泣。

「乖乖,傷口縫好了,音無也幫妳清除了邪氣…很快就痊癒了喔…」蕙娘憐愛的
摸摸她的頭髮,「想吃什麼?我去煮。」

「嗚嗚…我想喝香檳…要冰得涼涼的喔。」

「……」圍在她病榻的三個人一起扁了眼。

會想要訛詐酒來喝,可見是好多了。明峰只能這樣自我安慰的想,省得一時衝動
掐死了她。

「…那四十九個式神呢?」麒麟摸了摸胸口,發現式神沒有收進來。

「我收到身體裡了啦!」明峰遞了杯葡萄汁讓她解解饞。

麒麟望著他良久,突然雙手合十,「…南無…」

「欸?喂!這是什麼意思?喂,麒麟,妳不要念往生咒!我還沒死咧!」啊啊啊,
他是把什麼收進身體裡了…?

麒麟有些不安的挪了挪身子,「…想當初我收這四十九個式神可是花費了很大的
工夫的。幸好是各個擊破,還有蕙娘幫著我…要是他們一起打過來,連我都撐不
住…」

「主子,就勸過妳了,不要什麼流浪的危險鬼靈都收起來當式神。」蕙娘溫柔的
勸著,「這四十九個危險到無法淨化、超渡,是當年殺女巫風潮的狂信主謀核心。
連地獄都不敢收,魔界也不敢要,妳真是膽大包天…以後不要亂撿這樣危險的流
浪鬼靈了…」

(喂,喂喂喂,不要把這麼危險的鬼靈說得跟流浪動物一樣好不好?!)

…我體內的式神…來頭這麼大?天啊∼明峰僵住,呆呆的看著麒麟。

「我當年可是收得很辛苦的。」麒麟喝了葡萄汁,厭惡的皺了皺臉,「但是這四
十九個用水晶封不住,動不動就跑出來作亂,實在傷透腦筋。什麼密宗啦、陰陽
道啦,連十字架我都用過了,還是活潑亂跳,不聽指揮。要不是意外得了吸血鬼
的秘術,我還不知道可以用鮮血收他們到體內…」

「…還真是辛苦妳了。」明峰的臉孔開始慘綠。

「就是呀,」麒麟很傷腦筋,「但是秘術雖然教了如何收服,使喚的咒語又佚失
了,怎樣都找不到…只好另開蹊徑。花了十年,試驗了無數咒語,這起狂信者還
是桀傲不馴,我新約舊約猶大經典通通試過,甩都不甩我…後來用了平野耕太的
『咒』,這才終於找到解決方案…」

明峰有種說不出的強烈不祥感。音無抬頭想著,平野耕太…聽起來倒像是中文翻
譯。但是,日本有這位大師嗎…?

「…這個平野耕太是…」明峰不想問,但是這玩意兒藏在他身體裡啊∼∼

「日本漫畫家。」麒麟顫巍巍的舉起手,「他原本是插畫家,畫的『厄夜怪客』
很有魄力喔…」

…妳是說,這麼危險的「爆裂物」,妳居然用漫畫對白來指揮?

「雖然說可以使喚,但是這些狂信者實在太兇殘了。」麒麟攤手嘆氣,「收服以
後,我只用了三次。一次用在三角洲,一次用在底特律,這次就是第三次了。每
次用都好危險,幾乎都收不回來…」

「…收不回來會怎樣?」明峰幾乎要流淚了。

「會被反噬啊。」麒麟笑嘻嘻的回答。

「……麻煩妳幫我把這些拿出來。」明峰熱淚盈眶。

「這個…」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因為封住式神的血液藏在身體很深的地方,不
是身受重傷叫不出來…我花了不少時間修煉,才能夠在輕傷狀態叫出他們呢…」

「………要修煉多久?」明峰開始哭了。

「十年左右吧。」麒麟揮揮手,「很快的…」

「……………我不要把性命交給妳,也不要把性命交給漫畫對白!」天啊,他逃
妖怪都來不及了,居然在身體裡藏了最窮凶惡極的「一群妖怪」!

「我受不了啦!我再也受不了啦!讓我回去當圖書館員!我不要跟著妳,太可怕
了啦!」

第七章 麒麟同學會

麒麟倒下那一天,非常漫長。

身上有傷的明峰和蕙娘辛苦的將垂危的麒麟抬進屋子裡,蕙娘被禁制重創,她勉
強打起精神,「明峰…快去將所有的窗戶關起來。這房子是有結界的…所有的窗
戶和門都要關,千萬不要漏掉了…」

「她需要送醫院!」明峰想招車。

「這種傷怎麼送醫院?」蕙娘焦急的推他,「你沒看她的傷這樣的『髒』?醫院
只會幫她縫起來,消毒水可以去邪氣嗎?快去,快去!不然聞風而來的妖魔會拆
了這裡…」

明峰聽了才醒悟過來,趕緊上上下下的關窗戶。關到一半,窗外突然下起傾盆大
雨,夾雜著鬼哭神號,他一急,廚房的特訓無意間使了出來,瞬間關了整個洋樓
的門窗。

啪的一聲,停電了。黑暗中,明峰只聽到自己的喘息聲。

凝了凝神,他打亮火符,憑著一點微光摸到麒麟的房間。蕙娘似乎不知道停電了,
她周身冒出慘綠的火花,將房間照亮,專心一意的的將妖氣紡成細絲,正準備幫
麒麟縫合。

麒麟已經擦淨了身上的血跡,皮膚白得發青,可見失血過度了。她闔目躺著,胸
口幾乎沒有起伏。

「…麒麟!」明峰臉孔一變,撲了上去,他的心絞痛,為什麼就離開一會兒…

「她還沒死。」蕙娘咬下指甲化為極細的銀針,「只是『龜息』而已。你先幫她
祓禊清傷口,我幫她把傷口縫合…」

傾盆大雨的夜裡,他完全想不起來麒麟的身材怎麼樣。他只記得那驚心動魄的傷
口,翻捲著,隱隱可以看到暗紅的臟器。順著他祓禊過的地方,蕙娘幾乎耗盡所
有妖力,將傷口細細縫合。

「…應該可以了…」蕙娘直起腰,一陣天旋地轉,明峰趕緊扶住她。「我、我還
不能倒下…這屋子的結界撐不了太久…我得寫個e-mail…」

「我寫!我去寫!」明峰大叫,「蕙娘,妳千萬不要出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真的不知道啊…」

蕙娘勉強打起精神,摸了摸哭泣的明峰,「…你脖子上的傷也得包紮一下…」

「那個不要管啦。」明峰哭著說,「要寫什麼?寫給誰?」

「通訊錄是『同學會』那一個…」她耗費了太多妖力,連說話都費力了,「就說
出了大事,趕緊回來護法…」

明峰慌著趕緊去寫,等發完e-mail以後,他才想到…

奇怪,不是停電嗎?

他的臉孔有點發白,眼角挪到插座…是啊,這部電腦沒有插電。他到底是…

不,和麒麟住在一起久了,這種事情稀鬆平常也說不定。只是不知道這封e-mail
是寄到哪兒罷了…

他還是別想下去必較好。

回到麒麟的房間,坐著的蕙娘幾乎和麒麟一樣虛弱。擔心又害怕的護著這兩個女
人,模模糊糊的覺悟到,她們在他心裡已經等同血親的重量。

玻璃窗咯咯作響,像是隨時會破裂,指爪爬搔玻璃窗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他摸
了摸自己的胸口…或許他這個老是臨陣遺忘咒語的兩光道士,還有最後一張王
牌。

「蕙娘…要怎麼召喚藏在我身體裡的式神?」他豁出去了。

蕙娘有氣無力的張了張眼,笑了笑。「…這個你還不忙著學會。等麒麟醒了…」
她眼中湧出淚,實在她沒見過麒麟傷得這麼重過,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她們就是
太安逸了,沒有察覺仇家殺了來,「等她醒了,她再慢慢教你…」

「但是現在…」明峰急了。

「現在你只要祈禱就可以了。」蕙娘將流滿淚的臉貼在麒麟冰冷死氣的臉上,「我
希望…我也能祈禱。但是我這樣罪孽深重的殭尸…啃噬同族的殭尸…是得不到上
天的垂憐的…」

「才不是這樣!」明峰抱著她哭,「蕙娘最好了!我最喜歡蕙娘了…」

他含淚喃喃的念著經懺,希望他的聲音,可以得到上天的憐憫。

***

距離中興新村約百里的山裡,萬里無雲,老農夫坐在田埂抽著煙,暈黃的煙嘴看
起來跟他一樣蒼老。

他的打扮既奇怪又和諧,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唐裝,褲腳捲著,足上沾滿泥土。
他年紀已經很大很大了,連曾孫都出生了。這幾塊薄田是老人家的娛樂,不過,
也夠他吃穿就是了。

滿足的噴了口煙,他看著青翠的稻苗,心裡緩緩計算著今年的收成。藍天白雲,
與世無爭,誰能如我老農樂…

轟的一聲,他警覺的望向自己的家。最小的孫子慌張的從窗口探身出來大叫,「爺
爺∼你那台沒插電的電腦爆炸了∼」

欸?他聳身跳起,敏捷的起落數下,就在稻田的水面「飄」過,噌的一聲飛上二
樓的閣樓,讓閣樓的小朋友們都目瞪口呆。

「就跟你們說過了,我爺爺可是練過輕功的!」他的孫子得意的向同伴炫耀。

老農夫沒空理他,只見電腦嗡得一聲開機,一則信件夾雜著咒力,閃啊閃的。他
火速一看,大叫一聲不好。坐下來運指如飛的回信:

「眾學弟學妹:
老學長距離師尊最近,先行救駕,你們隨後再來。」然後就發了群組信。

「…你爺爺打字還這麼快?」這些小朋友真是崇拜到五體投地。他們只知道這位
爺爺農暇時還兼任道士,沒想到他還這麼多才多藝咧。

老農夫瞅了這些孩子一眼,又從二樓跳了下來,直奔倉庫,將個很大的油布扯下
來…

一台保養得宜的輕航機。

「…爸!」他最小的媳婦呆掉,「爸∼你不會要開那台吧?爸∼你年紀大了…」

「媳婦兒,今天我不回來吃飯,不用煮我的份。」他匆匆戴上安全帽,「老罔老,
我可是老康健…」一拉油門,輕航機飛快的飛了起來,一升空,像是點了渦輪引
擎,轟的一聲疾馳而去。

兒媳婦跑了出來,公公的輕航機已經是天邊的一顆星星了。「…你也讓我幫你做
個便當,不然帶個水壺去也好啊…」

***

撒哈拉沙漠。

一個金髮碧眼、穿著道氅還搖著羽扇的的美女,微笑的望著狂風席捲的沙魔。他
們對峙已經有一天一夜了。

「沙魔大人。」美女沒有放棄說服的希望,「您也聽聽小女子的勸,到這兒也就
是了。何必繼續侵吞水源?您好歹也是自然精靈,小女子尊重您,又何必讓我為
難呢!」

沙魔吼了一聲,噴了美女滿口沙子,算做是回答了。

美女沒好氣的抹抹臉,「…大人,就不能好好說麼…」口袋裡的手機突然爆炸了
一下,她嚇了一跳,「等等,我接個電話。咦?是e-mail?」

沙魔哪容她接電話,狂吼著奔過來,夾雜著驚人的沙塵暴,席天漫地而來。

「吵死啦!」火速看完內容的美女變容,「好好跟你說你不聽,逼得我痛下殺手
麼?!」

她那溫和勸說的容顏全變了夜叉模樣,連咒都不念,只是痛打沙魔,「麒麟出事
啦!你還拖我時間?還拖?聽不聽話?要不要回屬地?不聽話就這樣打死你!」

不到五分鐘,她打電話回紅十字會,「『說服』了。接我的飛機呢?不不不,調架
戰鬥機來接我…」

「說服的這麼快?」她的長官一怔,「喂喂,好歹我也說過,那是自然精靈。妳
該不會打他一頓逼他聽話?這樣會觸怒那邊的神祇的!」

「我是不是說服你了?」她冷冰冰的揪著沙魔的頭髮,那沙魔含著眼淚,頭青面
腫的拼命點頭,「是,我是說服他了。快派戰鬥機來接我!麒麟出事了!」

***

華爾街。

瀟灑的男子無奈的蹲在門外,「…傑森,我們再談談好不好?」

帶著摔角面具的男人吼叫得有點悶,「不好!我要殺光所有的人!快把這個該死
的房間打開!」

「警方一定要我把你抓起來歸案。」瀟灑男子耐性的說服他,「你聽我說,這州
沒有死刑,反正你在外面流浪苦得很,沒得好吃好睡,何必呢?到了監獄有吃有
住,何等上算?你殺了那麼多人了,也該滿足了…」

「我要殺人!」傑森怒吼得辦公室為之震動。

瀟灑男子回頭望著警長,「連辦公室一起炸死他比較好。」雖然也未必炸死,這
傢伙成了妖人了。

「不好!」警長氣得鬍子都翹起來,「我一定要逮捕他歸案!」

大家都這麼有個性,就我最沒有…男子失去了他的瀟灑,默默的在地上畫圈圈。
房間裡面不斷廝鬧,機械的聲音到處亂竄。

「傑森…你再考慮一下如何?如果你乖乖的,我設法弄些屍體給你玩…」

「我要殺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正要繼續勸說,瀟灑男子的袋子突然炸得跳起來。他訝異的拿出筆記型電腦,打
開螢幕,臉色漸漸發白。

「…我再問你一次,你要不要歸案?」他的聲音變得森冷。

「我要殺人!」

瀟灑男子站起來,猛然拉開佈好結界的大門。只見一柄電鋸衝了出來,警察們紛
紛四散尋求掩護…

那男子不知道怎麼閃的,已經溜到傑森的後面,怒吼的電鋸居然頹靡下來,漸漸
不動了。

但是那龐大的電鋸還是很可怕的兇器。已經成妖的傑森拿起電鋸砸下,只怕那男
子的頭要稀爛了…

男子不再瀟灑,反而顯得分外猙獰。他掄起拳頭,將符咒打進傑森的面具裡面,
連面具帶臉都稀爛了。「好好跟你說你不聽!我現在很忙!」

傑森倒在地上,不再動彈。他忿忿的將手銬銬在傑森手上,「逮捕歸案了。」

「…你逮捕一具屍體給我幹嘛?!」警長大叫。

「他還活著!」男子匆匆的衝破窗戶跳下,「我有急事∼∼計程車!」

「…這裡是二十樓欸…」

玻璃窗的騷動更厲害了。

隨著麒麟快速的衰弱,窗外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魎更肆無忌憚。窗戶的結界最為脆
弱,隨著妖魔數量的增加,已經越來越撐不住了…

啪的一聲,明峰貼上沾滿血跡的火符。他終於冷靜了點,想起符論老師教導過的
卻鬼符。雖然用處不大,但還是可以勉強撐一下。

窗外的魑魅魍魎卻更為騷動,明峰的血肉對他們來說,不啻是上等佳肴,裡頭有
這樣絕佳的陽男陰女,更惹得他們如癡如狂。

他不知道補強了多少張用自己鮮血寫的符咒…只希望能夠多搶一點時間。他怕
死,怕得要死…但是他更怕麒麟和蕙娘死在他面前。與其如此,還不如流乾了血
先走一步算了。

正在命懸一線,岌岌可危的時刻…

轟轟聲從遠處而來,半昏半醒的蕙娘睜開眼睛。原本在窗外騷動的群魔突然都離
開了,撲向暴雨中飛舞翻騰的物體。

「…俊英?是俊英嗎?」蕙娘推開窗戶,對著外面大叫。

「蕙娘子,師尊要不要緊?」開著輕航機在暴雨中飛行的老農夫大叫,「出了什
麼事兒?」一面輕巧的閃著洶湧而來的魑魅魍魎。

「俊英…」蕙娘哭著,「麒麟不太好了!這起魑魅趁麒麟傷得爬不起來,都欺負
我們弱女子了!我也受了傷…你小學弟拼了命,但他還小呢…」

「…是誰傷我蕙娘子?!」老農夫俊英大怒,急轉彎猛然降落,他在暴雨中爬出
機艙,「蕙娘子和師尊是你們可以碰的?下賤的魔神仔!」

「危險啊!」搞不清楚狀況的明峰恐懼的大叫,「快進屋裡來!老爺爺!」他急
得要跳下去,蕙娘死命抱住他。

「小學弟,」俊英獰笑,「瞧瞧老哥哥的手段!」

他伸手於天,足踏禹步,「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德以報天…」強大的氣膨脹
爆裂,簡直像是炸彈的威力,「殺殺殺殺殺殺殺∼∼」

只見他容顏光滑如少年,全身肌肉賁張,「鬼來!」幻化成提首級,手持大刀的
猛漢,憤怒的拋下首級,怒吼如天之怒,「殺∼」

刀起刀落,近身的管他是魑魅魍魎、妖魔鬼怪,有形無形,盡皆人頭落地。一場
好殺!殺得群魔慘無人色,只敢在他身邊環繞周旋,真真挨到一點妖死,擦到一
些鬼亡!

蕙娘含著眼淚,微紅著臉,「…幾十年不見,俊英還是這麼帥。」

…這不是討論帥不帥的時刻吧?蕙娘大姊…

只見一道雪白的身影從天而降,居然只憑一把扇子,架住了俊英的大刀!何方鬼
神?糟了…

「擋我者死!」殺紅眼的俊英怒吼。

「…老學長,連學妹都要殺?」金髮碧眼的美女扁了扁眼,「那個戰鬥機的駕駛
忒不濟、不濟!也不肯飛近一點,讓我駕著降落傘飛這麼遠!這樣你還要我選落
點?我落得很準了!」

「呔,莉莉絲,」俊英不耐煩的將她推一邊,「別擋路!這些該死的雜鬼傷了蕙
娘子和師尊啊啊啊啊∼」

「鳳凰!叫我的中文名字鳳凰!」莉莉絲生氣了,碧綠的眼睛都是怒火,「搞屁
啊!你們這些雜鬼也不去掂掂自己的斤兩,我家麒麟是你們可以碰的麼?!」

她喃喃的呼喚上天,「敕奉中天玄帝青五木郎令…風將喚來,急急如律令!」她
羽扇一掃,狂風大作,竟將房子周圍五百公尺內的妖魔都飛掃出去,趁機在四個
方位安下新的結界。

「莉莉絲!妳把他們刮這麼遠,我還得費神去追!」俊英氣急敗壞的衝上前。

「靠屋子這麼近的打,你也顧一下麒麟和蕙娘的安危!」她撐住結界,「叫我鳳
凰啦!我討厭那個名字…」

「你們都還好吧?」平地出現一輛計程車,男子連滾帶爬得跑出來,「記帳記帳!
現在是給錢的時候?喔…我恨死你們這些死要錢的鬼車…」他慌張的丟了一捆紙
錢,「不用找了!」

「阿旭,你會不會來得太慢?」莉莉絲忙著施展五雷法,「麒麟特地教了你鬼車
地行欸。」

「妳跟我說有什麼用?」阿旭掏出槍,蹦蹦的解決了幾個想要破壞結界的妖魔,
「妳跟那起欠砍頭的國境管理說啊!搭個鬼車還要出入境!他奶奶的…耽誤我
的時間!」

「幫我護法啦!你們不要各打各的…打很爽?男人就是這麼討厭…」莉莉絲罵
著,「一次滅了他們啊∼」

兩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男人這才拋下妖魔站在她身後,做個天輔地弼,阿旭抱怨
著,「我才剛來,打沒幾隻…」讓莉莉絲一瞪,把下半截的話吞下去了。

「天誅!」莉莉絲施展五雷法,一聲驚天動地、惹得附近起了地震的大雷打了下
來,邪惡的空氣破滅的乾乾淨淨,魑魅魍魎哀叫著逃竄無蹤。

原本暴雨不斷的中興新村,居然立刻萬里無雲。

「…連這種小角色都沒辦法擋嗎?」莉莉絲喃喃著,恐懼的往屋裡飛奔。褪了附
身的俊英和阿旭對看一眼,臉孔蒼白的跟著奔進去。

「師尊!」「麒麟!」「親愛的!」三個人慌著叫,只見他們親愛的老師氣息微弱
的張開眼睛,裹得像是木乃伊一樣,靈氣低微得連個普通人都不如。

「你、你們…」麒麟奄奄一息的指著他們,手指不斷顫抖,「你們…你們跑來幹
嘛?沒事幹了嗎?吵、吵什麼吵…吵死人了!」說了幾個字,她已經喘個不停了。

幾個人面面相覷,莉莉絲正要開口,卻被俊英捻了一把。他恭恭敬敬的回答,「師
尊,我們回來開同學會。」

「…別在我屋裡吵吵鬧鬧…要開、要開同學會…哪兒不能開?」她斷斷續續的倔
強著,「滾、滾遠點…哪兒涼快哪兒發芽…」

「主子,妳不要說太多話…」蕙娘趕緊解圍,轉頭跟明峰說,「你看著主子,我
招呼一下你學姊學長…」

她領了這三個人出來,站在走廊躊躇了一會兒,倒身下拜,「…主子她…她是很
高興你們來。只是她心性高傲,不想讓學生們看到她這樣狼狽…」說著就哭了。

俊英趕忙摻起她,「哎唷,蕙娘子,我們昨天才認識師尊?說到底,她只是不願
意我們擔心勞累。當她的弟子,難道連幾句話也捱不得?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妳
說說看,我快要急死了…」

「是呀,蕙娘,別放心上。」「親愛的就是這樣囉…她的脾氣也是讓人著迷的一
部份…」

外面的人說著話,明峰倒是沒聽到。他只顧看著清醒過來的麒麟面著牆,一動也
不動。

「…我的確老了。」她的聲音這樣軟弱,「居然衰弱到要等學生來救…」

「不是這樣的,」明峰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學長學姊,「麒麟很厲害,非常非常厲
害!若不是我成了他們的人質…」

「不要安慰我了。」麒麟的肩膀微微抖動,「我想…我好不了了…只是還有個心
願沒有完成…」

「麒麟不要胡說!」明峰扳著她的肩膀,心痛得幾乎要碎了,「妳會好的…有什
麼心願,我先幫妳達成好了…」

「…我想喝杯冰冰的香檳。要搭配一塊黑森林蛋糕,不要作太甜了。你每次都弄
得那麼甜…如果有個番茄起司那就更好了…」

……………

明峰確信,她死不了了。

那個女吸血鬼的鞭焠鍊了許多邪氣在內,對修行者來說,不啻是劇毒。雖然明峰
緊急處理過,但是他原本就不精於祓禊,麒麟的學生又都長於攻擊不善於治療(…
跟他們的老師還真是相似),傷口痊癒的非常慢。

還是明峰打了電話請音無來清靜傷口,這才把邪氣拔除。

「鸚鵡,你來啦?」奄奄一息的麒麟還有心情開玩笑。

「是音無!」明峰已經數不清多少次想弒師了。

「沒關係,」音無好脾氣的笑,握著麒麟的手,「…是我不好,我早知道有災,
應該留下來的…」

「什麼嘛,」麒麟虛弱的笑笑,「你能好端端的幫我治傷才是真的好呢。」她溫
柔的拍拍音無的手背,「如果你能說服你同學讓我喝杯香檳的話…」

「冰過的鹽酸如何?」明峰氣得臉都變色了。

「我好害怕喔…」麒麟往被子裡鑽,「他那麼大聲,我覺得傷口好痛…」

…痛死妳算了。啊啊∼打死他也不會承認,麒麟幾度垂危的時候,他擔心得在音
無的懷裡哭…這絕對不能承認啊∼

解除了危機,家裡突然熱鬧了好幾倍。

三個學長學姊是乾脆住下來了,另外五個學長學姊都在百忙的工作中硬休假或曠
職的趕來,這小小的洋樓一下子熱鬧得要命。

紅十字會自然很頭痛…麒麟的八個弟子都是寶貴戰力,人手就已經不足了,這八
個利用師病這藉口趁機放大假,更忙得左支右絀,實在吃不消了。最後總部決定,
改派其他部隊來支援防守,但是得尊重禁咒師的身分,好歹要通知一聲。

「…為什麼我要讓廢柴們來保護我?!」麒麟抓著電話激動的大叫,「你們是瞧
不起我是吧∼∼啊∼蕙娘…」她有些驚心的看著血跡漸漸擴大的繃帶,「我好像
把傷口吼裂了…」

蕙娘氣得發抖,抓起電話,冷冰冰的說,「…不要再打來了。我管你紅十字會白
十字會,就算是彩虹十字會還是東之寶十字會,再打來我就把你們滅個乾乾淨
淨!」乓的摔了電話。

「針!線!音無,音無啊∼」蕙娘慌張的扯開嗓子大叫,「主子的傷口裂了啦∼」

「什麼?!」正在喝酒聊天的弟子們警覺起來,「師尊,妳要不要緊?」「親愛的,
妳還沒答應我的求婚…雖然弟子娶師父是有點怪…但都二十一世紀了…」「麒
麟,妳怎麼樣?」「要不要先用雲南白藥止一下血…?」

麒麟已經忍耐不住了,「通通給我滾!吵死了!」她氣得傷口發痛,「不要每年都
找機會來吵我!你們這些笨徒弟只會喝我的酒…等我喪禮你們再全體集合如
何?酒留下,人都給我滾!啊…」她瞠目看著自己的肚子噴出一小道血泉。

…為什麼我的學長學姊跟麒麟是一個樣子的?這是不是說…將來他也會…?

端著針線過來的明峰忍不住熱淚盈眶。自從麒麟臥病之後,家裡像是遭了蝗災。
以前只有麒麟這隻母蝗蟲,現在是多了八隻等級相當的蝗蟲在家為患。光煮飯買
酒就快把他累死了。

有時候他會恍惚起來,像是家裡有了八個麒麟一樣可怕…

「住了半個多月,也真的該走了。」俊英拿出一罈酒,「私釀的老米酒,五十年
了。還是我拜師尊為師那天釀的…賞個臉,就著這罈酒開同學會吧。」

明峰默默的端上幾盤下酒菜,他們執意要到外面的草地喝酒賞月。天空非常乾
淨,可以看得到銀河。

「老師這些年都沒變呢。看到她平安了,做弟子的也開心了。」一個學長推了推
眼鏡,斯文的抿了口酒。

「我是她第一個弟子。」俊英就著碗喝了口,「師尊還是跟五十年前一樣莊嚴美
麗。」

「…外表是沒變,靈力衰退很多了。」莉莉絲捧著清澈如水的酒,「當初她應該
屍解成仙去,而不是在人間留戀…」

「師尊放不下人間,也放不下我們這些弟子。」俊英笑了笑,滿臉的皺紋卻顯得
哀戚。

俊英是麒麟收的第一個弟子。當初從師時,俊英已經是很有實力的道士。他是家
傳的天師派道士,看到麒麟的時候,還有些瞧不起這個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的老師。

但是長年居住英國的麒麟已經修煉了五十年,算是當代難得的修仙者。她的能力
極高,又能破陳出新,在她門下,俊英受益良多。

但是一次驅魔行動中,她被天仙陰謀所傷,已然氣絕。當時大聖爺氣得差點大鬧
天宮,為了保住那位天仙的命,天帝承諾讓她屍解成仙。

魂魄已經出竅的麒麟看了看痛哭的俊英,和徬徨無依的蕙娘,淡淡的回答,「我
不要。我的修煉足以讓我成為真人吧?我不想成仙。」

毫無辦法下,天地命了巫咸送上長生不死的葉子,覆蓋在她的屍身上。這樣做有
後遺症…有位天神用了這種返生術,甦醒過來卻成了吃人的怪物。

麒麟沒有成為怪物,也不完全是人了,但是…她又不是神仙。之前的所有修煉都
等於廢棄了,而非人非仙的她,雖然被稱為「真人」「禁咒師」,隨著歲月流逝,
她的靈力也一點一滴的衰弱。雖然她也勤心修煉,卻像是希臘神話的西齊弗一
樣,徒勞無功的推滾著永遠會翻落下山的石頭。

她的確長生不老…卻要面對靈力喪失,終究讓妖魔撕裂的末日。

但麒麟只是笑笑,每期五年的收一個弟子。這就是為什麼明峰會有八個學長學
姊,而他,是第九個。

「我們都是麒麟同學會的一員。」莉莉絲晃晃有著月影的酒,「總有一天,會老
會死吧?但我也會收弟子…要他們記住,他們都是麒麟的學生。若是有那一天…
他們要保護麒麟。」她美麗的唇角噙著微笑,「因為,我真的喜歡那個任性的麒
麟。」

「可不是?她的任性是很有魅力的…」「我讓她教得最好的是喝酒。哈哈…以前
我可是滴酒不沾的…」

那天,他們聊了很久很久。一種堅固的情感在他們之間流轉著。曾經被永遠的少
女教導、守護,希望在遙遠的未來,也可以守護她。

***

在角落,俊英把照片拿給蕙娘看。酒和相片簿是他打電話回去要的。孝順的小兒
子趕緊寄了過來,還有兒媳婦寄來的一堆蔬菜和泡菜。

「我也有曾孫了。」俊英笑嘻嘻的。

蕙娘笑著看,「真是太好了…若是當初我跟你走,你也沒曾孫了。」

「…我並不是為了曾孫才離開妳的。」俊英衰老的臉蛋感傷起來,望著他心裡永
遠的「蕙娘子」。

那時,他還年輕,和麒麟的式神一見鍾情。畢業必須離師,像是在他心頭剜去了
一大塊肉。這麼大一塊…多少年了,卻沒有痊癒。

「我沒跟你走…你恨我嗎?」蕙娘輕撫著他佈滿皺紋的手背。

「我知道妳,我了解。」俊英反握她柔潤卻沒有溫度的手,「我從來不曾恨妳。
難道說,我另外娶妻生子,妳恨我嗎?」

蕙娘拼命搖頭,「…你只是不該娶個長得跟我很像的女子。這對她不公平。」

「我盡力愛她。希望可以彌補一些我的罪過。」

上天對眾生,一直不太公平。但是今生可以遇到過妳,已經太好了。所以…他一
直讓心頭的傷口存在著、疼痛著。每個錐心,都是甜蜜的哀傷,痛苦的溫柔。

「我老了。」俊英垂首,不大好意思,眼角有些淚光。

「你在我心中,還是相同的樣子。」蕙娘笑著笑著,滴下淚。

這月色,一直沒有變過。有些事情,也都不會變。

第八章

麒麟受傷的時候是夏天,快要放暑假的時候。等她痊癒得差不多的時候,學校也
開學了一個多禮拜。

說起來,麒麟這種瀕死的重傷只花了三個月就痊癒,實在很難將她當作正常人類
看待…

正在煎荷包蛋的明峰,默默的看著拿湯匙拼命敲盤子大吵大鬧的麒麟,非常無奈
的想。

「不要再吃了!」他終於忍耐不住,「就算餓死鬼投胎也不是這種樣子!妳知不
知道一個月前,妳的傷口就該好了?到底是為什麼拖到今天啊…」

「是啊,為什麼呢?」麒麟困惑,一面大口嚼著蕙娘精心揉製的筍包,「我懂了,
應該是營養不良、加上酒喝不夠的緣故!蕙娘…不是有人送來一罈惠泉酒?我要
喝,我要喝!」

「…妳是暴飲暴食把傷口撐裂的罷…」明峰氣得渾身發抖,「吃!妳還吃!妳不
怕傷口又裂到腸子流出來?別吃了!妳吃了十個筍包和五個荷包蛋了啊!」

「我不但受傷了,而且還在發育中!」麒麟護著小山也似的筍包,鼻子皺出怒紋,
只差沒有汪汪叫,「你想讓我營養不良、衰弱而死嗎?!」她非常沈痛的指過來。

「…妳這老妖怪還想發育到哪去?!在妳養好傷口之前,已經撐破肚子,流血而
亡了!告訴妳,我不想再幫妳撿腸子了!」

到酒窖拿酒的蕙娘無奈的擋在快要打起來的師徒前面,又哄又勸的,「是了,我
知道了…好好好,明峰不就是擔心妳嘛?好嘛,我曉得了,明峰,你今天不是要
去上學?十點就有課了,你會來不及喔…」

勸這對怒火高張的師徒…真的比打妖怪軍團還累很多。

明峰看看表,很不放心的提起背包,「蕙娘,妳真是太寵她了…不要放任她這樣
拼命吃…真是浪費糧食!妳知不知道有多少難民沒得吃啊?別讓她把傷口又撐
破了!酒少喝一點,妳好不容易肝指數降到正常啊!…」一面嘮叨著,一面咬著
筍包往外衝去。

「囉囉唆唆的,跟個老媽媽一樣。」麒麟開始吃第十一個筍包,「蕙娘,我的酒
呢?」

「主子,妳也聽聽明峰的勸…」蕙娘苦口婆心。

「不管不管啦!」麒麟開始敲起盤子,「酒酒酒!我的酒…」

我的確太寵她了…蕙娘無力的幫她斟酒,「…別吃太多了,當心酒從傷口噴出
來…」

「………」

***

久違的校園還是人來人往。歡笑的學子無憂無慮的嘩笑,揮灑著青春的時光。

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誰也不知道,曾經在這個校園有過什麼事情。明峰
行走其間,不能不說沒有感慨。每次看到這些「正常人」,他總有種蒼老的感覺。

「…表哥?」明熠瞠目看著他,「我就覺得心裡微微一動,原來是你回來上課啊
∼你怎麼不見了這麼長一段時間?老師一直在問你,我卻連你的電話都不知
道…」

…果然是宋家的子孫。這種奇特的靈感和吸引力…

「發生了一些事情…」明峰順口敷衍。

「你瞞別人瞞得過,想瞞我?」明熠嗤之以鼻,「別忘了,雖然我不姓宋,我媽
可是宋家女兒。你身上有種奇怪的香氣…而且很詭異喔,你失蹤之後,系花也失
蹤了一段時間…等找到她時,她已經瘋了…」

「雅棠瘋了?」明峰為之一愕。

「難道她發瘋跟你沒關係嗎?」明熠反而驚訝起來。

「…不,也不能說完全無關…」明峰的臉色有些難看,「但是說出來怕是你也不
會相信…」

「別人我不曉得。」明熠正色,「表哥,你不該當我外人。國二那年的暑假…我
們在外公家都看到的。有過那種經歷,有什麼我不相信的呢?」他有些激動。

明峰黯然了片刻。是,那一年,他們聚在爺爺家度暑假。他不穩定的能力隨著母
親病逝而爆發,終於引來了可怕的靈異現象。若不是爺爺和爸爸想盡辦法護持,
或許他們宋家就這樣滅族了也說不定。

宋家的子孫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能力,而血緣最深刻的他,成了引來妖異和災禍
的核心。

「其實…」他娓娓道來,盡量輕描淡寫。但是這樣避重就輕,已經讓明熠蒼白了
臉。

「…所以你身上的香氣是…」明熠吞了口口水。

「是,我身上藏了四十九個狂信者式神。」明峰頗無奈。

明熠沈默片刻,「其實,以前我很羨慕過你。」他遙望著湛藍天空冉冉飄過的白
雲,「可以跟著外公修煉,又有很強大的能力,可以跟斬妖除魔,像是生活在傳
說中。」

他和明峰一起坐在樹下,看著來往的學子們。

「對不起。」明熠突然說。

「欸?」明峰著慌了,「怎麼?是我要說對不起吧?若不是因為我,才不會讓你
們遭遇那麼恐怖的經歷…」

「不,我們這些羨慕你的人太不好了。」明熠握著手,有些懊惱,「我們無意識
的『羨慕』,一定讓你很難過吧…?將你這樣認真對待、性命攸關的嚴重當成了
茶餘飯後的笑談,還大言不慚的說羨慕…」

「…你是傻瓜嗎?」明峰鬆了口氣,「說什麼傻話?我們是親人啊…而且也不是
那麼危險的,我只是膽子小,謹慎一點。」他趕緊轉移話題,「雅棠的情形很嚴
重嗎?」

明熠吐出一口大氣,「該怎麼說?就只是天天照著鏡子發呆,不言不語。不過同
學也不會太訝異。畢竟她是公理教的福音者,他們這些傳教的,常常有人發瘋,
這也不是第一件了…」

「公理教?」明峰愣了愣,「這是什麼?」

「我也不清楚。」明熠搔搔頭,「好像教義跟基督教差不多,只是有兩個現世的
教主。入教的多半是帥哥美女…」他壓低聲音,「表面上很正常啦,但是我聽說
有人因為有『殺必死』才去入教的…」

「什麼『殺必死』?」明峰糊塗了。

「就是漂亮美眉隨你…」他附在明峰耳邊說了幾句。

「…你不會傻到跑去信教吧?」明峰變色了,「就算再怎麼想去處男也不是這樣
飢不擇食…」

「噓噓噓!別把我的祕密隨便嚷啦!」明熠紅著臉叫,「我才不敢去!那些女生
雖然漂亮,但是有奇怪的味道啊∼」

他突然一怔,想到表哥說得吸血鬼大軍…全身像是澆了一桶冰水。「表表表表
哥…」他結巴了,「那些女生該不會…都是吸血鬼吧…?」

「只是想當吸血鬼。真的變成吸血鬼的應該沒有吧?」起碼這校園雖然仍有邪
氣,但不是濃到令人窒息。

不過,雖然淡,仍然令人很不舒服。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比較類似附在信用卡的
「咒」一樣。貪念、渴望,交織成一種類妖的憎惡感。

「總之,」明峰很慎重的給他警告,「天上不會跌禮物或美女給你。記住啊,天
上掉下來的只有鳥糞和災難,知道吧?」

「嗯,」明熠很認真的點頭,心頭卻湧起一陣不祥,他不知道為什麼揪住明峰的
袖子,「…表哥,不要做危險的事情。」

果然是很深重的血緣。明峰安慰的拍拍他,「我知道的。」

說是說知道,但也不可能放著不管…夜半潛入學校的明峰無奈的想。畢竟他還滿
喜歡這個學校,和這個學校的同學們。就當作是沒有付學費的旁聽生,付點束脩
給這個學校吧…

他背出了全部家當,掏出指南針,臉孔一陣慘青。很糟糕…非常糟糕的方位。這
學校是路沖不說,還筆直的沖了公墓。這也就罷了,方位還是在正鬼門…加上是
個山坡上的小盆地,所有的邪氣進入就出不來了。

但也很奇怪。明明是這樣糟糕的方位,這樣糟糕的地理位置,為什麼邪氣這樣稀
薄…?

照這種方位和位置早該鬧鬼鬧到民不聊生了。怎麼會是吸血鬼來學校傳教才有這
麼一點邪氣呢?

明峰想了好一會兒,實在百思不解。他在校園繞了繞,越繞心頭的疑慮越大。平
常沒有注意,現在仔細轉轉才發現這個負有盛名的美麗校園經過高人指點,暗合
著奇門遁甲的「辟鬼」。

悄悄鬆了口氣,這樣說來…應該有個陣眼。這樣稀薄的邪氣只要在陣眼擺陣祓禊
之後,大約就可以平安很長一段時間…

陣眼藏得很巧妙,等他找到的時候,不禁啞然失笑。不知道這位高人是誰…居然
把陣眼放在校園天主堂的佈道壇上。

擺壇當然很方便,但是在十字架和耶穌基督底下祓禊禳災…實在有點荒謬。

他心裡好笑著,一面踏上佈道壇,突然聽得腦後風響,他想也沒想就拿著手裡的
桃木劍打過去…

他和大伯目瞪口呆的對望。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和大伯異口同聲。

鬧了半天,才終於知道彼此的目的相同。

原來,這個校園請了一位華裔建築師設計監建。這位建築師略有靈通,知道這個
校地非常不適合,為了不毀了自己精心設計的作品,他拜託有世交交情的宋家一
起設計,並且委任宋家每隔一段時間,為這校園祈福禳災。

但是這種事情很容易被指涉為迷信,校長雖然也同意,卻希望能夠悄悄的進行。
這也是為什麼宋家大伯會夜半三更的出現在這裡的緣故。

「…我也是來禳災的。」明峰指著自己,「這裡瀰漫了一股稀薄的妖氣,略有感
應的人都可以察覺出來了…所以…」

「那還真是巧啊。」大伯搔搔頭,「你爸爸也來了。」

明峰臉孔一白,往門口一看…他爸爸呆呆的望著他,眼中有著掩不住的激動。

「爸!」「兒子!」已經好幾年不見的父子忍不住相擁而泣。這個時候,天空聚
起濃重的烏雲,開始氣勢驚人的打雷了。

「…該說這是最糟的組合,還是最好的組合呢…?」大伯苦笑,快手快腳的將壇
佈好。

明峰臉孔一白,將爸爸推上佈道壇,「開壇!大伯,開壇!武場我來就可以了,
快開壇!」

「明峰!」宋爸爸要衝上前,卻被大伯攔住了。

「冷靜點啊!少霖!現在你不能離壇…沒有你的輔佐,這壇我開不起來了!」大
伯厲聲警告。論資質,他這個三弟是天生的道士。就算是靈力喪失以後,少霖的
天賦也讓他成為禳災祓禊不可或缺的主祭。

這對父子…該說很可怕還是很厲害呢?濃重的血緣互相呼喚之後,就會激發出最
大的能力:「召鬼」。以前弟妹還在的時候,還可以靠完全相反的天賦壓抑這對父
子,但是弟妹過世以後,這對父子幾乎住成一種災難。

為了將明峰送到紅十字會,飛機兩次因為靈騷迫降,少霖幾乎耗盡所有靈力才讓
明峰平安抵達紅十字會。

為了這種緣故,這對感情深厚的父子,只好過著別離的生活。

即使看過多回了,大伯還是不禁驚嘆。只見廣大校園的遊魂、惡意、貪婪和饑渴,
幾乎都被吸引過來,互相吞噬,在他們面前蠕動、膨脹,漸漸匯集在一起,成為
一體。

令人無法相信的鬼妖,張著黏滿唾液的利牙,蛇頸上長著好幾個頭,身體像是個
大烏龜,發出可怕的叫聲。

「…慘,是玄武。」大伯的苦笑更深了。

感應了饑渴的呼叫,這些遊魂生念居然強大到連鬼神都為之感動,附在方位鬼神
「玄武」身上,奔了過來。

「別離壇!」明峰結起手印,踏著禹步,「敬奉四方上帝喻命…」他喃喃的念起
咒,試圖先張開結界阻擋攻擊。

少霖愣了一愣,「…明峰,你果然長大了。」他豪氣陡生,「開壇!」燃起火符,
執起桃木劍,磅磅的焚起詔書,開始禳災。

玄武怪越發憤怒,仰天發出淒厲的叫聲。這起鬼妖受了吸血族的影響,對長生不
老饑渴不已。眼前這對發出鴉片般美味的人類,傳達一個他們不懂但是聽得清清
楚楚的訊息…

吃下他們,就可以長生不老了!

蜿蜒著蛇頸,幾個頭顱瘋狂的攻向張起結界的明峰,他勉強用桃木劍撐住,奈何
這把桃木劍修煉不足,竟然碎裂開來。慌張的回頭一望…他的爸爸、大伯,都在
陣眼裡擺壇。讓這鬼妖攻破了結界,豈不是全完了?

這種事情是不可以發生的!

一擊不中,鬼妖迴頸長嘯,又從不同方位猛攻過來一面發出刺耳的「嘎啦啦啦啦
∼」。

「沒用沒用沒用沒用∼」大喝著,明峰雙肘交叉擋住了鬼妖的攻勢,雖然因為這
樣猛烈的攻勢,他的腳跟在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拖出長長的碎裂軌跡,居然跟龐
大的鬼妖戰成勢均力敵、僵持的局面。

欸?欸欸欸?為什麼他使出來的「咒」竟然是…?啊啊啊,他不該跟著麒麟看
「JOJO冒險野狼」啊!

又羞又憤之餘,他流著淚一拳把鬼妖打飛,「就跟你說沒用啦!」嗚…他為什麼
在爸爸和大伯面前唸出這種丟臉的咒…

鬼妖被打飛上牆,撞壞了彩繪玻璃窗,一地閃爍耀眼的彩光碎片。牠不敢置信的
翻身低伏,「你…到…底…是…誰?」聲音尖銳刺耳,像是在玻璃上爬搔似的令
人不舒服。

…其實現在應該將牠消滅,奈何明峰的請神咒忘了個乾乾淨淨。見牠又奮起昂
首,明峰又是驚嚇又是憤怒,順口把記得的「咒」使了出來…

「既然你誠心誠意的問了,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明峰隨手從口袋裡拿出火
符,開始召請諸神官將,只見強大的靈氣緩緩的在他身邊環繞、濃重,他結了幾
個繁複的手訣,「為防止世界被破壞,為了世界的和平,貫徹愛與真實的邪惡,
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角色…」

只見劍戟森然的神官將居然讓他這種卡通對白請動了!這真的是從來沒有過的
事情啊!!!

「…諸神官、諸神將
我們是穿梭在銀河中的火箭隊,
白洞、白色的明天正在等著我們…」

有點莫名其妙的神官神將交頭接耳,「…好像有點怪怪的…」「我們幾時改編制叫
做『火箭隊』了?」「不過他的手訣、召請,都是正五雷法啊。」「但有點地煞數
的味道…」

雖然諸神官將沒有動手,但是鬼妖逼於他們的氣勢,畏懼的在角落吼叫,焦急的
四下轉頭找尋逃生路。可惜陣眼有兩個該死的道士佈著禳災壇,將路都堵死了。

還是值日星官眼尖,「唷,他是麒麟的弟子!」指著明峰的護身符嚷起來了。

「怪不得啊…」「那死丫頭跟他太祖老子一樣促狹…」「教得弟子也一個樣子…」

眾神官將喃喃抱怨,還是一本正經的厲聲,「三曹神官謹聽五雷令!」

…我我我,我跟麒麟不一樣、不一樣啦!他簡直要哭了,顫顫的指著鬼妖,「疾
滅!」

只見白光一閃,龐大的鬼妖連哀號都來不及,就讓神官將滅了個乾乾淨淨。

眾神官將執行了任務,和明峰面面相覷。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五分鐘
過去了…

「…五雷令主,請結令。」當頭的值日星官顏面扭曲著,後面的星官們已經吃吃
的偷笑不已。這傻小子…連結令都不會。將來可以好好的糗糗麒麟了…

結、結令?!難、難道…他得用那句最蠢的對白結令?不不不,他不能接受…

「…急急如律令?」他嘗試著結令。

「不是這句喔。」值日星官忍得很辛苦,他相信,忍笑會導致內傷沈重…

明峰絕望的望著上天,捏起手訣,「…喵,就是這樣…」

眾神官將笑到前仰後俯,笑聲差點把屋頂給掀了,這才慢慢的消失。

…這大概是他當道士以來最屈辱的一天了。

跪在地上良久,明峰羞愧得連臉都抬不起來了。啊啊啊,他真是個丟臉的道士…
長長的沈默之後,少霖溫和的走過來,將手搭在兒子的肩膀上。

完了,老爸一定很失望,失望得不得了…

「幹得好啊,兒子。」少霖閃著欣慰的淚光。

「真是令人吃驚的力量啊,連神官將都可以真的請下來。」大伯笑著說。

這個不是重點啦…明峰扳著老爸的手臂,很認真的問,「…老爸,你聽到我剛剛
請神的咒嗎?」

少霖和大伯對看一眼,異口同聲的笑咪咪,「你念得那麼快,我們怎麼聽得清楚
呢?但是你真的把神官將請下來了啊。」

爸…大伯…你們…「當你們的孩子真的太好了啦!」明峰哭了起來。

少霖和大伯一起苦笑。其實有用才重要。咳,絕對不要讓他發現,他們也看過神
奇寶貝,知道火箭隊的對白…

「啊,時間來不及了。」大伯看看錶,「算了,反正也不缺我們…」

「爸和伯伯還有地方要去?」明峰臉頰上淚痕未乾。

「哈哈,說不定什麼事情也沒有。」少霖笑得一臉慈祥,「中興新村的方位很好,
怎麼會鬧鬼呢?」

…慢著,中興新村?

「不過廢省以後,那邊只剩下一些看守的人和少數官員。」大伯摸摸下巴,「說
不定是有些異類進去了…」

「但是中興新村的陣法是爸爸親自佈的。」少霖還是有點困惑,「是怎樣的異類
強到可以隨意作祟呢?」

「中興新村…鬧鬼嗎?」明峰不由自主的問了。

「是啊,最近出現了幾起不可思議的現象。聽說有人遇到鬼打牆,還有人目睹一
個美麗的古裝女鬼,滿臉是血,喃喃的抱怨:『弄到我出不去…風啊…我出不
去…』。」

「還聽說有個渾身纏著繃帶的女鬼,跳到休息室,把所有的酒都喝光了。而且更
早之前,中興新村常常發雷陣雨…」

「…聽起來比較像是狐狸作祟。」

「嗯嗯…聽說這件事情鬧到上面的大頭都被嚇到過,所以絕對找法師去除妖…」

明峰聽到呆了,「…什麼時候除妖?」

「今天卯時啊。這是吉時…」大伯看了看錶,「應該快結束了吧?」

…完了。

「我有急事!」天啊天啊,麒麟妳千萬別衝動…「爸!大伯!我先走了!」他抓
起家當往外衝。

大伯和少霖面面相覷的時候,明峰又衝了回來,「爸,大伯…」他掩飾不住眼中
的激動,「我我我…我常常思念你們…我不會忘記我是宋家的子孫的!」然後又
跑得後面一股煙。

「…老弟,你有個好兒子。」大伯安慰的拍拍少霖。

他推了推眼鏡,想起亡妻,眼眶不禁有些發熱。老婆…孩子真的長大了。讓妳一
直擔憂的那孩子…成了這麼出色的道士。

「都是好孩子。我們的孩子們…都是好孩子。」

***

十萬火急的趕回去,只見草地上一片狼藉,大群的道士、大師、和尚狼狽奔逃,
有的哭,有的叫,有的撞上電線桿,還有的跌進水溝裡。

…回來晚了。

他無力的望望額頭還貼著OK繃的蕙娘,和上身纏著繃帶,怒火高張的麒麟。還
沒完全睡醒的她怒火騰騰,手裡拿著一根人高的鐵棒,叉著腰大罵,「吵吵吵,
吵死人了!也不看看時間…都三點多了,吵什麼吵!!不理你們還越念越大聲,
老娘還沒死,度什麼亡魂?!」

「主子,冷靜點…」蕙娘勸著,瞧見明峰回來,她嘆口氣,「拜託唷,我的小爺。
你把結界放鬆些如何?結界弄得那麼堅固,瞧瞧,我撞破了額頭。這也罷了,弄
得人類受影響,老是亂轉著鬼打牆。現在又跑出這堆擾人清夢的傢伙…」

…對,這就是「鬧鬼」的真相。

怕虛弱的麒麟被尋仇的妖怪追殺,老學長傳了他一手佈結界。明峰真的使盡全力
佈了…奈何實在太堅固、太絕對了,蕙娘為了追躺不住的麒麟,撞在結界上頭破
血流…(這就是滿臉是血的美麗古裝女鬼)

禁酒禁到快發瘋的麒麟,趁著明峰不注意,跑去外面的休息室偷酒。她又嫌熱,
從來不在繃帶以外穿上衣…(這就是到休息室偷酒的繃帶鬼)

而他佈下的堅固結界對人類也有影響,會造成鬼打牆現象…

真相一說破,為什麼令人這麼無力?

「…誰讓妳去偷酒?」他已經沒力氣生氣了。

「還說呢!」麒麟倒是火大了,「不是家裡連米酒也沒有,我需要去偷別人家的
酒來喝嗎?!」

終歸就是他的錯就對了…

默默的去解除了結界。這下好了…跟妖怪就打不完了,現在又跟人類對立…這日
子怎麼過啊?

「我可不可以回去當圖書館員啊?」他嗚嗚的哭了起來。

第九章 盡信命不如別算命

抬頭看看烈日熔熔的太陽,提著好幾大袋食物的明峰沈重的嘆了口氣。都快十一
月了,為什麼還是這麼熱?沈重的袋子…沈重的食物…沈重的心情…因為烈陽烘
烤,似乎變得更差了…

為什麼他們家只有三個人(蕙娘還吃得相當少,少得跟麻雀一樣),他天天得出
來買像是要給整個軍營吃的菜啊!

費盡力氣將食物塞進機車的超大置物箱、踏板上努力堆疊到將近手把的高度,後
座還綁了一箱啤酒…這才勉強將食物塞上「小小的」125機車。

…他該去學開車,然後要麒麟買部車讓他載菜…

「唷,少年仔,你家要請客喔?買這麼多?」賣水果的阿嬸跟他打招呼。

呃…怎麼回答呢?

「不是啦,少年欸,你家開自助餐吼?我看就知道了,這麼多菜一定是賣自助餐
的啦!」

…你們會相信,這麼多的菜和酒大部分都進了一個超資深少女的肚子裡嗎?不,
連他都不想要相信…

默默的把車騎回去(這需要一點靈活的技巧),他現在已經很熟練了,不再騎一
騎就騎到冥界去(這需要更高深些的技巧)。

沒想到在門口遇到熟人,他呆望著,「…雲生大哥?你怎麼來了在門口站?」

林雲生不好意思的笑著,過來幫他搬貨。(不記得林雲生是誰?請回頭翻閱第三
章,謝謝…)

他搔了搔頭,不知道怎麼解釋,「…聽說半夜有大師們來你們這兒打擾?」雲生
輕咳了一聲。

明峰的臉上掛下幾條黑線,「…是我不好,麒麟也不好,對不起…」

「不不不,是我們這些公務員的錯!」林雲生狼狽的搖手,「政客來來去去,我
們這些技術官僚才真的要守護國家,對吧?是我們疏忽了,沒告訴上位的政客這
些事情…才讓他們胡作非為。我已經嚴重警告過了,以後不會再犯…」他深深的
鞠了個躬,「老弟,你在禁咒師面前美言幾句吧?請她休假的時候務必還是回來
這兒…」

…為什麼要這個瘟神回來?明峰有些摸不著頭緒,「…既然你這麼說了,我盡量
試試看好了…」

雲生大大的鬆了口氣。需知道這個島國雖然高人甚多,偏偏都高來高去,不食人
間煙火,當然也就不管濁世凡間的事情了。只有這個嘴巴厲害的麒麟,不管當面
怎麼生氣發飆,口口聲聲一千個不,總是背地裡暗暗的料理了。

這島國受她五年一次的庇護,活了多少生靈!若是她長久在此就好了…幾次大
災,都是她人不在島國的時候發生的,身為這個島國身分最高的「裡世界官方代
表窗口」,實在是忍不住這股心痛和自責…

若是得罪了她,讓她從此不再來,那不比鳳凰南飛還淒慘嗎?

「我已經當面跟她老人家道過歉了,還請老弟多幫忙囉。」雲生陪笑著。

「老哥說話真見外。」明峰爽朗的拍拍他的背,「說幫忙就幫忙囉。只是你幹嘛
站在門外?」

「因為…」雲生還沒說完,瞠目看著霍然打開的大門。麒麟咬牙切齒,像是提著
死老鼠一樣提著史密斯老師的後頸。

「快滾吧!老娘不是綁匪的料!」說著就將史密斯老師摔出大門。

「沒要妳去綁他啊。」史密斯老師忍住屁股的疼痛,「拜託啦,只要妳去問個原
因…我就奉上…」

「你看我像是可以賄賂的嗎?滾!」麒麟摔了大門。

…你需要把我也關在外面嗎?明峰提著大包小包的菜,沒好氣的站在門外。

「老師,你怎麼突然來了?」明峰納罕了。他這老師以紅十字會為家,根本很少
離開。雖然聽說他身分很高,身為他的學生,卻看不出什麼高明的地方。

「對呀,」史密斯一擊掌,「我還有個得意愛徒可以說服她!明峰啊,這件事情
一定要你幫忙…」

「幫忙?」今天是什麼日子,為什麼大家都要他幫忙…?

大門又蹦的一聲打開,麒麟把明峰和大堆的食物往屋裡扔,順便把啤酒抬進來,
「不要煽動無辜的小孩!你這樣還像是老師的樣子嗎?!」

她氣到連阿拉伯文都蹦出來了,「吵吵吵,吵什麼吵?再吵通通給我伸出腳踝來,
讓老娘打個五下散心!」不知道她打哪兒抓出一根一人高的鐵棒,迎風晃了晃,
居然有雷霆之聲。

這兩個大男人嚇得面無人色,跑得一陣煙似的。直到跑出中興新村的大門,這才
驚魂甫定的對望。欸?做什麼這麼害怕呢?麒麟是標準的紙老虎,就算拿出機關
槍,也不用怕她會真的打人啊…

「…啊!是言靈!」這兩個人恍然大悟的叫出來,然後一起氣餒的蹲在地上,背
後都是深重的陰影。

「她會同意嗎?」雲生有點憂心忡忡,「我不想弄到最後,得面臨國際危機。」

「…我也不想啊!如果紅十字會防災組斡旋失敗…」史密斯抱住頭,啊啊啊,情
形會很麻煩啊∼

他們頹唐的嘆了口氣,眼眶都含淚,「不要為難我們這些領薪水的啦!」

麒麟將明峰扔進來以後,她就開始沈默,卻是充滿怒氣的沈默。

…他倒是寧可麒麟吵死人,也不希望她這樣安靜。這種安靜怎麼有「山雨欲來風
滿樓」的恐怖?還是超級大雷雨喔!

「吃飯!」她怒吼出來,一把揪著明峰的衣領,「吃飯吃飯吃飯吃飯!我要吃咖
哩飯!」

…吃飯就吃飯,妳需要兇得像是要吃人嗎?

「妳沒有說要吃咖哩飯。」明峰戰戰兢兢的回答,「我告訴妳,我沒買洋蔥喔!」

「放大蒜不就好了?」麒麟額爆青筋,咬牙切齒的,「我要吃咖哩飯!很多很多
咖哩飯!」

…看起來得把十人大電鍋拿出來了。他和蕙娘臉孔蒼白的在廚房猛洗猛切,麒麟
還在餐廳大嚷大叫,一面拼命用湯匙敲著盤子,「咖哩飯!咖哩飯!吃飯吃飯吃
飯!」

匡啷一聲大響,他和蕙娘慌著出去看…餐桌的桌面已經趴在地上,四條腿東倒西
歪。妙的是,湯匙完整無缺,連盤子都好好的。

「看什麼看!?」麒麟難得的暴怒,「吃飯!」

…我我我,我可不想變成那張桌子!明峰嚇得落荒而逃,跑回廚房死命的加快煮
飯的速度,蕙娘嘆了口氣,默默的修理餐桌。

等明峰用最快的速度把咖哩飯做出來了,蕙娘已經將餐桌「暫時」修理好(法術
修復的桌子其實不太可靠的),才剛端上來,麒麟像是餓了八百年,嘩啦啦的用
湯匙掃進嘴裡。

咖哩和飯用一種驚人的速度消失了…他和蕙娘看愣了眼,蕙娘雖然陪伴她許多
年…但是這種場景實在永遠適應不了。她蒼白著臉,將自己的份推給明峰,「…
你吃吧。」

「妳呢?」發呆的明峰傻傻的問。靠邀啊…大胃王算什麼?她那個不叫大胃…她
的胃是亞空間對吧?吞下的食物就掉進黑洞裡了…

「…我看她吃就快撐死了。」

最後,十人大電鍋裡的飯都清空了。麒麟甚至把蕙娘的份吃掉,還一個人吃掉了
三人份的烤布丁。

「…主子,妳會把腸胃吃壞的。」雖然徒勞無功,還是得勸勸她。

「妳不知道,吃飽了心情會比較好。」麒麟氣比較平了,一面拿出啤酒,喝了一
口。

…不是這個不是這個不是這個啊啊啊啊∼

「我要喝紅酒!我要喝好喝的紅酒!」麒麟把啤酒一推,「這種東西叫人家怎麼
喝得下去?!我要喝1916年產自SIRAN的極品紅酒!」

蕙娘搖手,示意明峰不要理她,又哄又勸的送上了她自己釀的鬼釀。

「為什麼我去買個菜,回來就天地變色了?」明峰有些驚魂甫定。

「所以我不喜歡客人。」蕙娘嘟著嘴,「什麼垃圾任務都堆過來…」她也生氣了,
悶悶的不想提。

表面上,蕙娘的鬼釀某種程度上安撫了麒麟。但是她越來越沮喪,也越吃越少,
到最後連鬼釀都不喝了。

…她一定生病了!

隔了兩天,麒麟悶悶的摔了電話。良久突然開口,「明峰,你覺得什麼東西對我
最重要?」

突然被她這樣一問…明峰脫口而出,「有酒喝?」

麒麟盯了他好一會兒,盯到他發毛,以為自己說錯了…「沒錯!果然頭腦簡單的
人才真的了解真相…我就是太聰明了,所以才會迷惑!」

「誰的頭腦簡單啊!?」明峰發怒了。

麒麟根本不甩他,一疊聲的喊,「蕙娘!蕙娘!快準備行李,我們上台北去!」

台、台北?去台北嗎?為什麼突然…

「主子!我不贊成啦!」蕙娘從天花板透「牆」而出,「那個孩子什麼也沒做,
妳怎麼可以助紂為虐…」

「史密斯說,我只要去找舒祈了解狀況,讓她說出理由就好了。」麒麟意氣風發
的握拳。

「…然後那兩瓶1916年的紅酒就送妳是吧?」蕙娘抱怨著,「主子,為了兩瓶酒,
就算要妳跳火坑妳也跳了…」

聽了半天,明峰還是糊裡糊塗,「舒祈?誰呀?」一面灌著沙士。

麒麟奇怪的看了他好一會兒,「…嘖,你真是茅山宋家的?連都城的管理者也不
認識嗎?」

明峰把滿口的沙士都噴了出來,麒麟敏捷的一跳,結果沙士都噴在剛剛下樓來的
蕙娘頭上了。

大咳了好幾聲,「咳咳…管、管理者?!」

明峰有種如在夢中的感覺。坦白說,都城的管理者…這個島國稍有能力的眾生怎
麼會不曉得?

在他剛開始學習法術的時候,父親就殷勤的吩咐過,若是有機會到了都城,千萬
要對這個城市和管理者抱持著恭敬之心。

恭敬,就是敬而遠之,盡量不要打擾到管理者的安寧。

但是想要細問,叔叔伯伯都三緘其口,連祖父都似有忌憚,只是要他不可輕慢自
大,隨意的去找都城或管理者的麻煩。

後來零零星星的聽了大人的閒聊,只知道她能力極大,等於是魔性都城意志的具
體象徵。很奇怪的是,她既沒有修煉,也沒有師承,說得時髦點,應該是個「麻
瓜」,半點法力也不該有…

但是三界眾生在都城都畏懼她,連看到電腦都會下意識的發抖。

對,這個奇特的人類管理者,使用電腦網路管理都城內的眾生,而且還能在電腦
中開啟檔案夾收容孤魂野鬼,甚至可以收妖、魔、靈,連高高在上的神仙之屬都
有些怕她,聽說她還因為煩不過,將一個又吵又鬧的星宿收到檔案夾裡頭當作懲
戒。

這個奇異的像是傳說才存在的人物,他就快要親眼看到了!

鬼車沒辦法進入都城,所以他們乖乖的在桃園改搭計程車,一路上,各有各的心
事,難得的沈默安靜。

好不容易到達了,明峰有些暈車的抬頭看,只見錯綜複雜的巷弄,幾排灰樸樸的
公寓,雜七雜八的搭了頂樓違建,巷弄裡隨便的用花盆、路障霸著停車格,很典
型的老台北混亂。

真的是這裡嗎?明峰心裡湧出疑問。他以為管理者會住在陽明山上,深宅大院的
住著,與世隔絕呢。

麒麟在一個破舊公寓前面走來走去,每次要舉足爬上狹窄幽暗的樓梯,還是煩躁
的轉身,繼續踱來踱去。

「我說,不去也罷。」蕙娘撅起嘴,「主子,妳向來不淌混水,也不怎麼喜歡去
見管理者…」

「別吵啦!」麒麟不耐煩,眼角瞥見了一樓便利商店的少婦抱著孩子出來散步,
她怔了一怔…低頭掐算了一下,「…靠,該說落點超準,還是落點很爛?怎麼就
在她家樓下?」她沒好氣。

蕙娘已經湊過去和那個少婦聊起天來,還逗著人家的孩子玩。

「到底妳是來找管理者做啥?」明峰忍不住問了。

原來,世紀末的恐怖大王預言,一直都在各個占卜師的心裡揮之不去。雖然已經
平安度到二十一世紀了,但是許多備受推崇的占卜師憂心忡忡,依舊想要解開這
個不解的謎團。

從去年開始,就有二十幾個頂尖的占卜師算出相同的結果:恐怖大王已經出生。
再加上若干學者發現真正的西元初始有誤。身為世界性的「裡世界」管理,紅十
字會很重視這個預言,經過許多精密的推算和占卜師交錯研究的結果…

這個恐怖大王,已經在二○○三年的七月十五日,出生在這個島國了。

首席的二十三個占卜師各自卜算,有十九個結論相同,一個反對,三個棄權,幾
乎確認了出生在都城的某嬰孩就是恐怖大王的化身。

明峰又不笨,他瞠目的思前想後,轉頭看看那個大約一歲大的嬰兒,「…他?」

「舒祈拗起來,真是叫人受不了。」麒麟煩躁的搔頭,「我還以為她四大皆空,
只差出家,哪知道她死也不讓紅十字會來接這孩子。在都城,她的能力又很絕對…
本來我還奇怪,她最討厭麻煩,也不管閒事,怎麼突然管了起來?原來這孩子就
住在她家樓下!只能說紅十字會遭了瘟…」

「喂!妳怎麼這麼說啊!」明峰火了,「這孩子做了什麼?他還是個嬰兒欸!怎
麼可以憑算命的胡說八道就決定他的一生?難怪蕙娘說妳助紂為虐!」

「吵屁啊?」麒麟瞪他,「我會不知道?我實話對你說,真贊同要把這孩子送去
紅十字會監管的,實在沒有幾個。但是上面的命令下來,下面的不作成嗎?大家
都是出來混的…沒人敢來找舒祈,我來討個回音也算是做好事…」

「其實妳只是想要那兩瓶酒而已。」蕙娘悶悶的頂她。

「幹嘛說得這麼難聽?我不做,叫誰來作啊…喂!妳把人家的孩子抱過來幹
嘛!」麒麟一跳,那孩子被她逗笑了,咭咭咕咕的笑了起來,胖胖的小膀子拍著
麒麟。

那雙清澈到沒有絲毫污穢的眼睛,倒映著整個天光。

…她有點明白,太祖爺爺惆悵的說著「太可恨」時的感受了。

真的是…太可恨了。對著這樣的眼睛…妳要怎麼忍心?她有些悲憫的看著抱著嬰
兒慈愛輕哄的蕙娘…

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蕙娘一直都很寂寞吧?而她呢?她會不會偶爾也起這種憐愛
的寂寞?

「…趕緊把孩子還人家。」她不敢抱,也不能抱。抱了孩子…怕是再也抑制不住
那種寂寞,「放心,我只是討回音而已。真的啦。」

蕙娘狐疑的看了看她,向來溫順的蕙娘,也只有遇到跟小孩子有關的事情時,才
會這樣反抗。

「妳若愛跟他玩,就留在樓下吧。」麒麟眼睛看旁邊,「反正妳也不怎麼喜歡去
舒祈那邊…」

蕙娘眼睛一亮,「可以嗎?可以嗎?我可以嗎?」她抱著孩子跟繼續跟便利商店
的少婦閒聊,就像是尋常人家的主婦。

麒麟凝視了一會兒,突然低了低頭,「走啦,別磨磨蹭蹭的。」

她領著明峰爬上三樓,遲疑了一會兒,敲了敲門。

明峰緊張得喉嚨乾渴,不知道出來的會是怎樣的人…

只見一顆胡亂綁著馬尾,穿著破舊運動服的中年婦女探出頭,看見麒麟,她沒好
氣的將門一摔。

「舒祈!」麒麟捶著門,「喂!難得來看妳,這算是哪一國的待客之道?!舒祈!」

「我已經死了!」屋子裡傳來憤怒的怒吼,「在下個禮拜三交件之前,我不存在
在這個世界上!」

…妳是說,那個胖胖的中年歐巴桑,就是大名鼎鼎的管理者?

麒麟砌而不捨拼命敲門,「不管啦!快開門快開門!妳如果不想因為吵過頭又被
房東罵,妳就趕緊開門!不然我就敲門敲到警察來為止!」

「媽的,」舒祈一把拉開門,「夠了沒啊?通通不關我的事情啦!不管是裡世界
表世界,還是五彩繽紛鳥世界,都跟我無關,我在趕工啊!」

「妳可以比照律師的鐘點費收!」麒麟扳住門,「反正…」

舒祈瞪了她一會兒,突然笑了,鬆手讓她進來。但是麒麟卻背上的汗毛直豎,「告
訴妳,我不要聽錄音帶打字!」

她已經被整過很多回了,可不想再被整個幾次!

「沒有犧牲什麼,就甚麼都得不到。為了得到甚麼,就需要付出同等的代價。」
舒祈平凡的臉獰笑,「這就是等價交換原則。」

「…鋼之煉金術士我背得比妳熟。」麒麟冒汗了,「我再說一次,我不要聽著錄
音帶打字!」上次舒祈拿了十捲雙面的錄音帶當作回報,差點讓她打字打到發
瘋!

「沒問題。」舒祈丟過一大捆、足足有半尺厚的稿紙,「這本手寫稿打完,想問
什麼都可以。」

「…我能不能將我的工時換算成新台幣?」麒麟看著那堆鬼畫符已經冰冷了。

「辦不到?得慕,送客!」舒祈是很乾脆的。

「等等等!」麒麟轉頭對著明峰,「有事弟子服其勞,你過來打這個好了…」

「也可以,」舒祈埋首電腦,正在弄一個該死的封面,「我回答妳弟子的問題。
但是不包括妳要他問的。」

麒麟氣得發抖,望著天花板數到一百,怒火高張的坐下來,「我打,我打!妳什
麼都要回答我喔!」

「快點打!說話的時候手不要停下來!」舒祈趕工已經趕到脾氣很暴躁了,「得
慕,告訴那楞小子掃把和拖把在哪,你別閒著,開始打掃吧!」

「喂∼」麒麟抗議了,「他為什麼…」

「進我屋子就要付代價。」舒祈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打掃還算便宜他了。」

明峰拿著掃把,有些不知道從哪裡開始。這大概是他看過最亂的屋子…原子彈轟
炸過也不過如此。若只是東西亂還就算了…這屋子充滿了飄來飄去的孤魂野鬼
啊!

這些孤魂野鬼好奇的看著他,在他打掃的時候還好心的告訴他哪裡沒掃到。

…理論上來說,是很友善。這亂世,很難得看到這麼友善的孤魂野鬼集團…但還
是鬼、還是鬼啦!

他不知道該哭還是該跑,只能鐵青著臉,照著管家得慕的指示,機械式的打掃。

連管家都是飄飄的人魂…他要不要害怕一下?

「…我讓式神來打可不可以?」麒麟欲哭無淚。

「那我就回答式神的問題。當然,妳要她問的我概不回答。」舒祈瞪著電腦不放。

麒麟生性不是極動,就是懶在一旁攤著。讓她正正經經的坐在電腦前面打字,簡
直比把她捆起來倒吊還痛苦。偏偏每次來舒祈這兒,總是這類的「代價」…

所以她才很討厭來找舒祈啊!

折磨了三個多小時,她終於把手稿打完了。馬上往後一倒,趴在明峰擦得光可鑑
人的地板上奄奄一息。她寧可再面對吸血鬼軍團,把血和靈氣噴光光,也不想再
碰鍵盤了。

「我可以…問了嗎?」麒麟兩眼無神。這兩瓶酒的代價好高啊…

「問啊。」麒麟看了看手稿和電腦稿,「還是有些錯字。」

「紅十字會想問妳為什麼阻止他們。他們需要妳的回音回去打報告。」她無力的
揮揮手。

「為什麼?」舒祈輕笑了一聲,「我沒看到就算了,既然在我眼睛底下…我看得
到的地方,別想用那種莫須有的理由隨便帶走任何人。」

「…妳知不知道他是誰啊?」麒麟支著頤。

「我不管。」舒祈繼續在電腦上捨生忘死,她面對電腦的臉龐拉起一抹耐人尋味
的微笑,「盡信命不如別算命。」

「妳好任性喔。」麒麟抱怨。

…世界上最任性的人抱怨別人任性…這世界真是顛倒了。明峰沒好氣的想著。費
盡力氣終於把亂到找不到地板的屋子打掃好了,他累得眼皮沈重…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充滿孤魂野鬼的屋子,卻「乾淨」得適合睡覺,或者適合做
夢。

麒麟和管理者又說了些什麼,他沒聽見。只覺得自己漸漸升高、升高,像是從高
空中俯瞰這個城市。

要怎麼說呢?這個城市很美,但是也很難看;充滿聖潔的味道,卻也很污穢。他
不懂…在華燈初上的夜裡,他不懂。

「她」真像是個天女…那個魔性都城。半躺著凝視著紅塵,用河流做霞披,將群
山戴在頭上為冠冕。輕軟的天衣綴著華燈閃爍的珠寶,卻讓污濁的空氣和邪穢的
人心染得薄紗泛黃。

「她」美得有如觀音,卻也醜得宛若夜叉。但是「她」的表情這樣安然、放蕩,
幾乎是欣喜若狂的看著蟲蟻似的人類種種悲歡。她像是瘋狂夜宴的女主人,縱容
著所有都城的所有善與惡。

至於「她」,「她」沒有善惡也沒有美醜。「她」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座落在島國
北端的魔性天女──都城。

隨她放蕩的意志選擇無欲無求的人類作為管理者。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他突
然了解了都城的心。

「世界毀滅,妳也無所謂吧?」明峰喃喃的問著。

半躺的天女妖嬈的笑著,饒有興味的看著他。

「就算魔王真的降生在妳懷裡…」明峰深深著迷,「妳也會用奶水將他養大。毀
滅或不毀滅,都是『自然』的意志…妳不管這些。妳只想跟妳喜歡的,神聖又邪
惡,美麗又醜陋的人類在一起吧…?」

魔性天女尖利的笑了起來,粗啞的像是烏鴉。「她」吻了明峰,那魔性天女的口
中,同時擁有極馥郁和及腐敗的氣味。

無論清濁,這就是都城的味道,不會有人和「她」一樣。

***

「糟糕,他居然睡著了。」麒麟有些傷腦筋,「我忘了跟他講,在這裡睡著可是
很危險的。」

「別人或許很危險,但他絕對不會有事。」舒祈半倚著,「妳比我還清楚吧?」

「……」

「而且,我還知道,預言從某個角度來說,是正確的。」她直直的望進麒麟的眼
睛,「只是曆法不正確。真正的世紀末,早在二十餘年前就發生過了。」

麒麟望了望明峰,「我還是把他叫醒好了。」

「不用管。都城召喚他了。」舒祈頗感興味的看著她,「為什麼妳要帶他來這裡?
妳明知道我會看出來。妳又為什麼非指名他當妳的弟子?」

麒麟高舉雙手,「因為我想確定一下。舒祈,我不擅長和鬼溝通。而妳這裡什麼
鳥都有,妳的能力比我強大…妳能確定的。」

舒祈看了她好一會兒,「便利商店的孩子並不是魔王,我確定這個。但是妳…」
她笑著搖搖頭,「妳在想什麼?」

「一個圖書館員,或許就讓這宿命沈寂了。」麒麟聳聳肩,「但是,我很想看看
他的選擇。」

「世界毀滅也在所不惜?」舒祈笑了。

「我不是算命的。」麒麟也跟著笑,「預言或許是正確的,但是我對解讀的人沒
信心。我想看這孩子可以去到哪裡,這世界又做了什麼選擇。」

「什麼圖書館員?什麼選擇?」明峰迷迷糊糊的抬起頭,剛剛他做了一個很美的
夢…但是卻想不太起來。

「你別想做什麼圖書館員。」麒麟將他拖走,「你啊,我還有很多要教你的…回
家吧,我快餓死了。」

「欸,麒麟。」舒祈喊住她,「你不要這孩子的時候,把他給我吧。他很勤快,
我需要人來幫我打掃。」

「想得美!」麒麟對她做鬼臉,「這麼好用的徒弟我才捨不得送人勒!」

「…喂!我的功能不是只有打掃好用吧?喂!」

這一天的都城黃昏,特別的美麗。像是天女被盛讚了她的容姿,展現出戀愛般的
絕麗。

這是二○○四年秋後的一個傍晚。這個時候,年輕的明峰,還不知道他在這世界
佔了一個重要的位置。

(暫時完)

有没有续集。。。。。?
好看啊~ [s: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