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年沙海沉没
小河墓地自贝格曼发现之后就在沙海中神秘地消失了踪迹,之后的66年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到它。
当年贝格曼在这里只进行了粗略的工作,发掘了12座墓葬,带回了200件文物,相对于贝格曼描述的一个巨大的古墓群来说,这些东西太简单了。
1935年西北考察团的工作因为中国时局混乱而中止,从此斯文?赫定、贝格曼等人再也没有机缘回到让他们魂牵梦绕的罗布泊。中国继而经受持续的战争之苦,解放后罗布泊又因为核试验而成为一块禁区,遥远的沙漠里的小河就这样进入了一个长久的冰冻期。
“找到小河墓地,一直以来都是中国考古学家的夙愿。”69岁的新疆考古所原所长王炳华说。他是中国考古工作者中寻找小河墓地的第一人。
1979年对于丝绸之路的狂热由日本传入刚刚开启国门的中国。日本NHK电视台和中国中央电视台合作拍摄丝绸之路,新疆考古所原所长王炳华、穆顺英被选作了寻找楼兰的考古专家。
王炳华乘车在马兰基地的帮助下一直向西寻找楼兰。这是新中国考古学者在楼兰发现半个世纪后第一次到达这里。
“我带了一支考古队进入了孔雀河下游,寻找小河墓地,曾经深入了相当一段距离,但因种种曲折没有找到。”王炳华说。这一次小河墓地虽然没有找到,但却意外地在孔雀河谷发现了“太阳墓”,而另一支队伍中的穆顺英也意外地在孔雀河下游支流发现了“楼兰美女”。这是一具戴插着羽毛的尖顶毡帽的女木乃伊,是一个棕色毛发高鼻深目的白种人。太阳墓和楼兰美女的发现再一次震动世界。
进入1980年代,中国考古工作者才进入罗布泊工作,在这一时间进行的楼兰文物调查中,小河墓地还是没有找到。
“小河最让我萦怀。在塔克拉玛干的古代废墟中只有小河是最神秘的,它只揭开了一角,就神秘地消失了,而它所透露的信息存在着巨大的诱惑。”王炳华说。
小河再现
2000年12月11日,65岁的王炳华和一个摄制组共10个人5峰骆驼,带着水、食品和帐篷,再次开始了寻找之途。王炳华的骆驼上驮着贝格曼的考古报告,身上装着贝格曼当年绘制的路线图,手里拿的是最现代化的卫星定位仪───这样的仪器要比当年的奥尔得克厉害得多。
“凭着卫星定位仪我们不停地调整方向,并随时捕捉每一点有用的罗布泊的历史文化信息。”王炳华说。
越往前走,生命的气息就越小,渐渐地枯死并倾倒在地的粗大的胡杨、稀稀落落的红柳在慢慢减少,偶尔可见的兽迹也终于完全消失,周围的沙山越来越高大,沙山连绵起伏,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但小河墓地却渺无踪影。
在最后的时刻,王炳华也产生了游移,“晚上睡在零下20多度的睡袋里,喝带冰的矿泉水,吃干硬的 ,步行到第三天,我曾经有过动摇,身畔连绵起伏的沙丘无边无际,沙峰相对高度总有二三十米,我们每走一步都无法克制地退半步。”
根据测算,墓地可能还在30公里外,这已是寻找的第四天,干 和冰水已经所剩无几,再往前走能保证整个队伍安全走出沙漠吗?
“再坚持3个小时,就3个小时,不行就往后撤,我咬着牙做出了决定。”王炳华说。
就是这可贵的3个小时的坚持,小河墓地出现了。
小河墓地在一片低矮的沙丘之中显得高耸而挺立。其实远在4公里之外就可以看到它,只是因为人在沙漠里转晕了很难一下认出它。它浑圆而巨大,它的顶部似乎有一片很密的死胡杨林,这使它不同于一般的沙丘。当年贝格曼远远望见这些胡杨木的时候,以为是因为过近的树距使得这些树互相支撑没有倒下。很快他就搞清楚了那不是树林,而是一些矗立的木柱,它们密密地插在沙丘的顶部,强烈的沙漠风暴和烈日已经将它们顶部劈开了花,但它们依然倔强地兀立着。
“虽然时间已流逝了66年,但小河墓地总的形象并未显出什幺大的变化,依然是1930年代初呈现在人们面前的身影。”王炳华说。
王炳华止住了所有人的脚步,他以一个考古学家的身份和眼光先围着墓地转了一圈,留下没有扰动的资料,然后走上了沙丘。
“墓地沙丘上,层层叠叠、错乱散落的是难以尽数的弧形棺板,它们大小不一,厚薄不同,粗略统计,总数当在140具以上。部分白骨、浅棕色毛发的儿童干尸,尖顶毡帽、尸体裹身的粗毛布、草编小篓散落在棺板之间。”
小河归来的王炳华来到了北京大学,向世人刊布了小河墓地重新发现的消息。
一个在沙漠中沉睡了近4000年的文明被现代人唤醒。
天上掉下来的小河?
这是另一种样式的文明,与我们所熟稔的古代人类文明全然不同。
如果从空中看下去,小河墓地一定像一条船,漂浮在茫茫沙海中。
时间不经意地给我们留下了小河墓地。
小河让我们体味的,是一种文明的荒凉与孤寂。
2002年,小河墓地出现在新疆考古所所长伊弟利斯眼前。
“真是一座死亡的殿堂。”伊弟利斯感叹道,“墓地被破坏得相当严重,当年贝格曼看到的已经不是小河墓地的原生态,而我们看到的更惨烈。”
新疆考古所对小河墓地进行了初步的考察并试掘,2003年,国家文物局正式批准进行考古发掘。
红色的死亡殿堂
看来这死神的立柱殿堂,曾经笼罩在一片耀眼的红色之中。人们将这些木质纪念物涂成红色,缘于对魔法的敬畏肯定大于对美学的追求。红色是血的颜色,即生命的颜色。 ──贝格曼
到过小河墓地的人,留下的第一个强烈的印象就是小河墓地的沙山上密密麻麻矗立的多棱形、圆形、桨形的胡杨木桩。
这些木桩大约有140多根。大都是4米多高,相当的粗壮,不知在哪段岁月的深处,也不知何人将它们都砍斫成了多棱柱,从7棱体到11棱。“7和11是小河墓地常出现的数字,这个数字很神秘,似乎大有深意。”伊弟利斯说。
在这些密密的立柱中间,杂立着被雕成长卵形的立木,粗大的木头的顶部被加工成了卵圆形,它们浑圆的线条和多棱柱形成一种对比,显示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意蕴。
这里最耐人寻味、也最让人费解的是一种桨形的胡杨木桩。它们是一种极度夸张的桨形,宽度远远超过一般的人们常识中的桨,而且,上方通常被涂成黑色,下方是血红色,在下方红色的部位刻画着数道横向的装饰纹。贝格曼曾百思不得其解,最终他不得不拋开“何以如此之宽”的疑虑,断言:“不管怎幺说,这些桨形物预示着埋葬在这里的人们生前经常划桨。”
为什幺要把如此多的木桩立在沙丘上面?它们是做什幺用的?贝格曼让猜测的眼光沿着柱子一直向上,他认为立柱上面可能会有屋顶,并且在很久以前就被风吹离了。
然而正确的路径是要将目光向下,向着那沙子深处的坟墓。
69年后,当考古队向下挖掘的时候,推翻了屋顶的推测,它们的结论出乎意料又匪夷所思──所有的木柱都是死者拥有的纪念物。
男根与女阴:死对生的崇拜
“它太奇怪,太独特了,你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不会找到第二个这样的墓葬方式。”伊弟利斯至今还沉浸在小河的神秘氛围里,眼神里有一种迷茫的雾气。
当考古工作者手中的工具向下探寻时,墓地表面立柱森林的秘密展现了出来。
露在沙丘表面的仅仅是立柱的一部分,它们的大部分都在沙土的深处。每一个粗大的立柱下面通常都有一具棺木。死者头部前方和脚后各有一根立柱,通常头部的立柱粗壮高大,脚部的立柱细小一些。
从一个巨大的立柱向下,揭开沙子,达到一米多的深度的时候,就会发现下一层的棺木,而更下一层棺木的立柱的顶端已经和上一层的棺木、立柱“犬牙交错”在一起。
“当我们基本搞清楚这些立柱的作用时,反而被我们自己的发现镇住了。它太奇怪,太独特了,你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不会找到第二个这样的墓葬方式。”伊弟利斯至今还沉浸在小河的神秘氛围里,眼神里有一种迷茫的雾气。
立柱根据死者的性别不同而不同。男性死者的头部立柱是桨形的,女性死者的头部是顶端被加工成卵圆形的立柱。两种不同的立柱分明指向不同的象征物,有着不同的意义。
“卵圆形立柱象征男根,桨形立柱象征女阴。这种指向毫无例外。”伊弟利斯说。
矗立在墓地中央的一根高大的、顶部呈尖锥状的立柱有了最终的归属。它是属于一位年长的妇人的。这是目前发掘出的最大的一个“男根”,它通体被涂成红色,上端线条浑圆,中段被雕成9棱形,立在老妇人棺木头部的位置。
考古工作者们更愿意把这个老妇人看作一位身份显赫的人物。在她头部的立柱之间,还插着一根木柱,上面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牛角。老太太的尸体保存得非常完好,她的面庞看起来很瘦削,安详地微闭着双眼,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正如“男根”一样,“女阴”同样以夸张的大比例显示着它的非同凡响。它们和粗壮的“男根”一起,组成了小河墓地神秘而惊世骇俗的生殖崇拜文化景观。
一位历史学家说,人类早期文化中对生殖的崇拜在很多民族的遗存中都有发现,但像小河这样的极度的崇拜方式却从来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