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同志

當車子滑進這座像城堡般的公司的地下室時,一種無邊的焦慮如室外夏日的熱浪般湧上心頭,一腳跨出車門時胸口忽然一陣絞痛。我忍著疼痛慢慢向前走,搭電梯上樓走進辦公室冷汗直冒。手機跟著響起,又是一家電子媒體說要訪問我關於阿德離開人世的看法。
「對不起,我不想談這個話題。」我乾脆關掉手機。從昨天下午到此刻我已經婉拒了許多這樣的要求,包括我自己公司的新聞部。

豪情壯志不斷沖刷
心臟依舊隱隱作痛,可是新聞部有個重要的人事布達等著我去宣布,於是我用右手撫著左胸快步的走向了一樓的新聞部。在一間有點狹窄的會議室裏或坐或站著一些新舊幹部,有的才剛從南部趕上來,連住的地方都還沒著落。我無法快速解讀出這些年輕同事們的心情,但是我卻清楚知道自己的心情,我的心裡浮出了和時代格格不入的字眼:「百日維新。」
「我們新聞部在風雨飄搖中走了一條比別人更艱苦的道路,比別人多流了更多的汗水和淚水,終於換來了這樣自主的局面。」我的右手還是撫著隱隱疼痛的心臟,此刻像是一種革命前夕同志們之間的暗號和手勢:「我們要珍惜這樣得來不易的機會,我會和你們一起並肩作戰。」
晚上回到家找到一封信,信封上阿德用鋼筆寫著四個字:「李遠同志。」
信封裡面放的是我和阿德之間的信件,年代是上個世紀八○年代解嚴前一年,我們討論著要先拍《恐怖份子》還是《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結果這兩部電影相隔五年才完成,時代已經由革命的狂飆年代走入了另一個政治大翻轉的動盪時代,曾經有過的豪情壯志都在這樣的動盪中被沖刷著。曾幾何時,帶著革命情懷的字眼「同志」也有了更新的詮釋。

這是了不起的志氣
阿德曾經替我那本記錄著新電影浪潮的書《白鴿物語》寫下這樣的句子:「新,就是你又向前跨出的那一大步。新,就是你更加接近了你的目標。目標,世界第一。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志氣。」
我用右手摸著心臟,默默的問著同伴:「誰是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