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

第二十章 魔踪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大竹峰弟子身上,田不易与苏茹对望了一眼,苏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大竹峰众人笑容满面,都围了过来,吕大信重重拍了一下张小凡的肩膀,笑道:“臭小子,看不出你运气这么好!”

张小凡抓了抓头,吐了吐舌头,心中已从刚开始的惊讶变做了惊喜。一旁的杜必书忽然懊悔地拍了拍脑袋,道:“早知道刚才就应该在谁抽中了这一号签上打个赌,嘿嘿,一定是大冷门,通杀!”

“去去去,”田灵儿啐了他一通,转头对张小凡道:“小凡,反正你进了第二轮也没用,不如把这签给我吧!”

张小凡没想到师姐这样说了一句,愣了一下,“哦”了一声,就把那张写着“一”的字条递了过去。

宋大仁脸色微变,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小师妹,别胡闹。”

田灵儿“扑哧”一笑,艳若桃花,如玉也似的脸畔两腮微微红了一下,伸出葱花一般的手指,在张小凡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道:“小傻瓜,我和你开玩笑的。”

张小凡眨了眨眼睛,也笑了出来。

这时长老那一边,苍松道人眉头皱了一下,随即朗声道:“好,既然抽签已经完成,诸弟子等一下到我这里按签号报上名号,稍后即用红榜贴出,你们就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了。现在请掌门师兄说话。”

原本有些喧闹的弟子们听说掌门道玄真人要出来说话,都安静了下来。道玄真人从座位上站起,缓步走到众人面前,目光向众弟子扫了一眼,随即道:“诸位,你们都是我青云门中年轻一代的精英,资质才华,都是出类拔萃的。将来,青云门各脉的首座、长老,甚至我这个掌门的位置,都很有可能由你们之中的佼佼者担当。”

青云众弟子们一阵耸动,许多人脸上都露出向往激动的神色。

道玄真人露出和蔼的微笑,道:“当然,若要达到这一步,坐到我身后这些位首座长老的位置,你们还需加倍努力了。”

众人齐声道:“是。”

道玄真人手捂长须,点了点头,正色道:“我青云一门,从青云子祖师建派开始,就一直是名门正道,如今更已是世间修真道上的正道领袖。方今天下,正道兴盛,邪魔退避,世人安享太平。但魔道余孽,奸险狠毒,其心不死,这些年来又似有蠢蠢欲动之势,当此之时,更需我等正道中人持道锄奸,所以诸位务必专心修道,坚定心志,只要我们坚强自立,则邪魔外道便无隙可乘也!”

众弟子大声道:“谨遵掌门教诲!”

道玄真人颌首微笑,道:“好,好。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向大家宣布一下:为了鼓励青云门弟子努力向道,励志修行,我与诸位首座长老商量了一下,决定从这次七脉会武开始,每次在七脉会武大试之后,给予最后的胜者一个小小的奖励。”

“啊!!”青云弟子中一阵骚动。

道玄真人看着这些年轻的弟子,微笑道:“这次的奖品,就是‘六合镜’了。”

“什么东西?”张小凡呆了一下,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忍不住向身边看去,却见田灵儿、杜必书等人也是一脸茫然,而周围其他各脉的年轻弟子似乎也是不大清楚,但如齐昊、宋大仁、文敏等入门时间较长的弟子却变了脸色,脸上现出了少见的激动和向往。

田灵儿等人这时也注意到大师兄等人似乎知道什么,靠过去悄悄问道:“大师兄,六合镜是什么东西?”

宋大仁低声道:“六合镜是本门第十代祖师无方子真人传下的法宝,具体模样我也不曾见过,只是以前曾听师父说过,这是本门奇珍之一,威力极大,更有一番奇妙处,只要施用者灵力够强,六合镜便能反射一切攻击,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众人张大了口,杜必书都有些结巴地道:“那、那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宋大仁耸了耸肩膀,道:“反正具体什么样子,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师父说了总不会错的,这一次,”他瞄了一眼道玄真人,压低声音,道:“看来这一次掌门和师父他们似乎是下了大血本了!”

众人面上都有些古怪,大多数人似乎还暗暗吞着口水,看来奇珍在前,纵然修道之人,也难免大动凡心。

道玄真人停了一会,微笑着看年轻弟子们议论纷纷,过了一会才道:“好了,大体上就是如此,你们回去休息一下,明日一早,七脉会武就开始比试。”

青云弟子们一齐行礼,齐声道:“是,掌门真人。”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你们去吧。”

众弟子逐渐都退了出去,大殿上遂只剩下了青云门七脉首座与十几位长老,道玄真人回过头来,对着那些长老笑道:“诸位师兄,你们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开始,多场比试,还需你们多多费心呢。”

那些长老有的满头白发,皱纹横生,有的却是看去年轻得紧,驻颜有术,此刻听了道玄真人的话,一个个也不多说,便逐一走了出去,到了最后,玉清殿上,只剩了青云门七脉首座。

道玄真人缓缓收起了他一直挂在脸上和蔼的微笑,目光扫过坐在椅子上的其他六人,淡淡地道:“好了,现在只有我们七个人了。”

坐在右边的“朝阳峰”首座商正梁皱了皱眉,道:“掌门师兄,你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么?”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缓缓道:“我刚才去看过灵尊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

※※※

走下台阶,众弟子经过碧水潭边时还是战战兢兢的,只是这一次那水麒麟却是安安稳稳地睡着,再也没有什么动静。

过了虹桥,重新回到“云海”那片宛如仙境的巨大广场上后,林惊羽与张小凡说了两句,便与龙首峰一脉的弟子结伴去了。张小凡看着他走远,才走回到大竹峰一众人中,听着宋大仁对各人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与待会住宿情况,张小凡听着听着,忽然间想起一事,失声叫道:“哎呀,糟了!”

众人冷不防吃了一惊,田灵儿站在他身旁,讶道:“小凡,怎么了?”

张小凡四下张望,急道:“我刚才只顾着与惊羽说话,都忘了小灰了,现在也不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

众人这才想起,果然都不曾注意到那只灰毛猴子的踪迹,这时纷纷向四下寻找,只见白云渺渺,各脉弟子逐渐散去,却没有任何猴子小灰的影子。

张小凡心中大急,自从两年前从那幽谷中把小灰带回,这两年来一人一猴(后来还加上了大狗大黄)同屋而住,感情极深,眼看这通天峰高耸入云,上下地方大得不可思议,万一小灰跑到什么地方找野果吃的,却如何能够找到它?

正着急处,张小凡忽然听见另一侧田灵儿“咦”了一声,转头看去,只见田灵儿展露笑颜,手指前方,笑道:“你们看。”

众人看去,不禁哑然失笑,只见小灰安安稳稳地坐在田不易养的那只大黄狗背上,口中“吱吱吱吱”叫着,向张小凡处挥着猴爪,而发力向这里跑来的大黄狗嘴紧闭,居然咬着一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肉骨头。

过不多久,大黄驮着小灰跑到跟前,小灰三下两下跳到张小凡肩上,张小凡赶忙摸了摸它的猴头,装出怒容道:“你跑到哪里去了?”

小灰也不害怕,笑嘻嘻地指了指正趴在地上啃肉骨头的大黄,“吱吱”声中指手画脚比画不止,张小凡看了半晌,忽然道:“这肉骨头是从哪里来的?”

小灰闻言,又是一阵比画,同时指着广场尽头一个方向,张小凡向宋大仁看去,只见宋大仁迅速看了看四周,脸色颇为尴尬与好笑,压低了声音,悄悄道:“那里是长门弟子吃饭的厨房。”

众人一呆,随即都笑了出来,纷纷摇头,宋大仁带头走向另一侧,道:“我们也去休息的舍馆吧,对了,小师妹,你是女子,安排了你与小竹峰各位师妹同住在一起,你没意见吧?”

田灵儿摇头笑道:“我本来就想与文敏姐姐多聊几句,同时好帮大师兄你多说几句好话呀。”

众人哄笑,宋大仁脸上一红,装做没听见,大步走了出去,身后众人笑谈不已,走在最后的张小凡倒没参和进去,而是瞪着肩膀上的灰猴道:“死猴子,以后你再跑去作贼,看我怎么治你。”

小灰“吱吱吱吱”叫了两声,咧着嘴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听不懂呢,还是根本不把张小凡的话放在心上。

张小凡又骂了它几句,向前走着,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转过头大声道:“快走啦,死狗,就知道吃!”

兀自趴在地上啃肉骨头的大黄好不容易抬起眼睛,看着众人都走得远了,这才站了起来,叼起啃了一半的肉骨头懒洋洋地追了上去。

※※※

玉清殿上,青云门七脉首座会聚于此,此时他们的注意力都被道玄真人吸引了过去。

“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首先站了起来,道:“掌门师兄,那你可看出灵尊它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道玄真人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仔细察看过了,灵尊并无什么异样。”

“什么?”各位首座脸上都浮起惊讶之色。

道玄真人看了看这些同门师兄弟,道:“的确如此,我反复看了几次,灵尊一切如常,实在想不通它为何竟会突然有如此大的怒气,偏偏又消失得这么快!”

田不易沉吟了一下,道:“我看灵尊攻击的目标似乎是一众年轻弟子,难道说是有人触怒于它?”

“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接口道:“不可能,若真是弟子触怒于灵尊,灵尊又怎会一击之下便放弃了?”

水月相貌颇美,但一说出话来,声调冰冷,仿佛带了一丝寒气,田不易看了她一眼,便住口不说。

道玄真人摇了摇头,道:“灵尊乃是上古灵兽,性已通灵,千年来从未有如此突然失常的情况,其间必有原因。”

坐在左侧的“风回峰”首座,两鬓霜白,在座七人中看去最是苍老的曾叔常开口道:“莫非掌门师兄心中已有定论?”

道玄真人轻叹一声,道:“不瞒各位,我对此也是摸不着头脑。但灵尊乃我青云门镇山灵兽,非同小可,我本想以本门密传的‘通灵术’一查究竟,不料”

说到这里,道玄真人忽然停了下来,旁边人听了一半,忽然听他不说了,田不易首先追问道:“掌门师兄,怎么了?”

道玄真人面露尴尬之色,道:“这通灵术乃是旁门小技,但以之可以与灵尊稍做沟通,不料我正想使用的时候,灵尊它居然已经睡着,我也无法可施了。”

众人哑然。

道玄真人干咳两声,正色道:“此事不必担心,待灵尊醒后,我们再从长计议。而眼下还有一事,我想与各位师兄商量一下。”

众人见道玄真人面色严肃,似乎不是小事,都收起笑容,正色坐下。

道玄真人也坐回自己座位,沉吟了一下,才道:“诸位,你们可知道东方三千里外有座‘空桑山’?”(注1)

众人一愣,苍松道人首先回过神来,道:“掌门师兄说的莫非是那座上有‘万蝠古窟’的空桑山?”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正是。”

曾叔常皱眉道:“听说那座‘万蝠古窟’乃是一个天然巨洞,直入地底,深不可测,其中寒冷阴湿,只有无数蝙蝠生于其中,据说竟有数百万只之多。这种不毛之地,师兄怎么会好好提起来了?”

道玄真人缓缓道:“诸位有所不知,这万蝠古窟虽然看起来人畜不近,但在八百年前,却是魔教的一个重要据点。那古窟中寒冷阴湿,正好适合那些邪魔外道修炼妖法。后来在我正道人士围剿之下,魔教孽障败退而走,此处遂荒废下来。”

水月大师冷冷开口,道:“那掌门师兄此刻又再度提起,又是何意?”

水月这般对道玄说话,态度可以说颇不友善,但在座之人都知道水月大师对人说话从来如此,道玄真人也不放在心上,只叹了一口气,道:“水月师妹有所不知,就在半年前,我得到焚香谷一份传书,说是近来在那万蝠古窟附近,似又有魔教余孽活动迹象,并以此征求我的意见,我思量之下,便令二徒逸才急速前往空桑山查看一下。”

朝阳峰商正梁一听之下,笑道:“这不就好了,萧逸才师侄才华过人,修行精深,实为青云门中佼佼者,在上一届七脉会武大试中更是折桂而归。有他去了,还有什么办不成的?”

道玄真人微微一笑,道:“商师兄过誉了,不过逸才去了空桑山,数月之后,便有传书回来,言道的确发现有魔教中人在万蝠古窟附近活动,而他们的目的,却更是惊人。”

众人都吃了一惊,曾叔常道:“怎么?”

道玄真人面色沉静,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道:“据逸才信中说道,他擒住一个魔教徒众,从其口中逼问出,原来万蝠古窟在八百年前是魔教中一个支派‘炼血堂’的总堂所在,其时炼血堂势力强盛,乃魔教五大势力之一,但在被我正道先人击溃之后,遂一蹶不振,万蝠古窟也荒废下来。但不知怎么,近些年来,已式微许久的炼血堂似又有抬头迹象,而在炼血堂中相传,当年万蝠古窟一战,虽然炼血堂主要人物全部伏诛于我正道人士剑下,但在万蝠古窟之中,却有一个隐藏极密的藏宝密洞,里面有许多奇珍异宝,妖书邪卷,并不曾被人发现。”

说到这里,众人都已明白过来,苍松道人冷笑一声,道:“邪魔歪道,痴心妄想!”

道玄真人摇了摇头,道:“且不论这个传闻是否属实,但据我所知,八百年前那一战之后,正道人士的确并未在万蝠古窟中发现什么密洞宝库。其他的倒也罢了,但若是真有这个藏宝密洞,只怕其中会有一件大凶之物,却是我们不可不防的。”

众人都向道玄看去,天云道人道:“师兄,你所指的究竟是何大凶之物,这般紧要?”

道玄真人看了周围诸人一眼,沉声道:“噬血珠!”

众人耸然动容,苍松道人讶道:“这凶物不是早随着黑心老人死去而消失了么?”

道玄真人摇头道:“不然,黑心老人虽死,但噬血珠未必便没于世间。似这等大凶煞之物,等闲之辈不能掌握,魔教妖人若是修行不够,将其收藏起来也未可知。而且当年黑心老人出身便是在魔教的炼血堂一系,故以我推测,很可能噬血珠便在这密洞之中。”

众人听了道玄真人这一番话,一时都默默无语,半晌,却是那冷冰冰的水月大师开口道:“那掌门师兄意欲如何?”

道玄真人道:“我在收到逸才的传书后,即刻便知会了焚香谷与天音寺,不久这两大门派也回过话来,说是也将派出得意弟子前往空桑山阻止魔教恶徒,持道锄奸。”

田不易皱眉道:“那掌门师兄的意思是”

道玄真人脸上露出了微笑,道:“说起来此次也是难得的大好历练机会,我青云门中年轻俊才虽多,但多数都未外出修炼,而且这些年来天下安定,更从未与魔教妖人对峙相抗。趁着这次七脉会武的机会,我打算将前四名的年轻弟子,一起派出前往空桑山,一方面可以阻止魔教妖人倒行逆施,另一方面也可历练历练,长长见识。而且,”他收起笑容,面色转为严肃,道:“而且我听闻最近百年间,天音寺与焚香谷都出了几个了不得的杰出弟子,天资骄人,我们再坐视不理,只怕将来这正道领袖的地位就难保了。若如此,我道玄可无颜去见列代祖师!”

众人一头,苍松道人首先道:“掌门师兄高瞻远瞩,说得极是。”

道玄看了看各位首座,道:“既如此,诸位是都没有意见了。”

众人皆点头称是。

道玄真人道:“好,那就如此决定了。玉清殿里,已为诸位师兄安排了住所,请诸位前去休息吧。”说着,他手掌连拍三下,门外立刻转近数个道童。“你们领着诸位首座去房间歇息。”

道童们应声而上,各首座都站起身,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礼,便跟着去了。

注1:出自《山海经》第四卷《东山经》:东次二经之首,曰空桑之山,北临食水,东望沮吴,南望沙陵,西望泯泽。

第二十一章 黑夜

七脉会武,是青云门一甲子一次的大盛事,通天峰上一下多出数百人,住宿自然变得紧张。大竹峰一脉众人要想再过那种在大竹峰上一人一间的逍遥日子,那就是妄想了。除了田灵儿住在小竹峰诸女那儿,大竹峰从宋大仁开始,男弟子共有七人,全都挤在一间房中。

通天峰上,青云弟子的住处向来是四人一间,此时在房间里打了三个地铺,好歹也挤了下来,不过拥挤不堪那是免不了的。此刻,便只听到有人大声抱怨:“真是的,整天说长门如何如何好,现在居然要我们七个人挤一间房,真是小气!”

“老六,你别抱怨了,若是被长门的师兄弟听见,那就不好了。”

“二师兄,你睡在床上,自然舒服得很,怎么也不看看师弟我躺在冰凉的地上,不如我们换个床铺吧。”

“呼呼呼呼”

“不是吧,一下子你就睡着了,还打呼噜?”

“呼呼呼呼”

“哼哼,啊,四师兄,你一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天资过人才华横溢”

“呼呼呼呼”

“搞什么嘛,现在很流行瞬间入睡吗?咦,大师兄你一向心地善良,怎么会看着师弟我”

“呼呼呼呼”

“你——啊,三师兄”

“吼吼吼吼”

众人吓到,这时墙壁突然重重响了起来,隔壁有人大声怒道:“喂,你们大竹峰的人晚上睡觉都是打得这么响的胡噜吗?”

房间里突然一片安静,许久之后,不知道是谁偷偷干笑了几声,稍后,先前那声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啊,五师兄你”

“你,你,你什么,我就睡在你旁边,都在地上,要换位置是吗,我无所谓啊!”

“咳咳,没事了。唉,这地铺冰凉也就罢了,偏偏还短了一截,睡也睡不舒坦,说起来还是小师弟好,身材刚刚好。”

“六师兄,你怎么闭着眼睛说话呀,你没看见我这里还有一只大狗和一只猴子在跟我抢被子吗?最挤的就是我这里了,你还说?”

“,不过我还是”

“闭嘴,老六!”屋里数人同时喝道。

天黑之后,还有许多初次到通天峰的其他六脉年轻弟子出来散步,对通天峰景色大感惊叹好奇,但随着夜色渐深,众人也都回到各自房间睡去了。

当黑暗降临这座高耸入天的山峰,苍穹之上,一轮冷月,把清辉洒向山巅。

张小凡睡得正香,忽然迷糊中感觉身边动了几下,朦朦胧胧张开睡眼,却见躺在身边的猴子小灰与大黄都不见了。他撑起身子向四周看了看,只见大黄黄色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背上一片阴影,看去多半是猴子小灰。

张小凡心中奇怪,夜这么深了,这一猴一狗还要去哪,当下轻手轻脚地爬起,胡乱批了件衣服,走到门边,只见在清冷月华之中,大黄正背着小灰呼呼向云海那儿跑去。

张小凡看着它们跑去的方向,心中一盘算,便想起那是早先宋大仁告诉自己的通天峰厨房所在。当下又好气又好笑,这大黄被田不易养了不知道几百年,也算是一只得道老狗了,不料竟如此贪吃。他本想不管回去睡觉,但回念一想,心想万一被什么人看见大竹峰的黄狗灰猴偷吃东西,这可太过难看,还是要把它们追回来才好。

他心中决定,抬眼一看,却见大黄背着小灰此刻也只剩下一个模糊身影了,赶忙追了过去。

他一路疾跑,途中小心翼翼,不曾惊动其他房间的同门,待他跑到云海处那片广场之上时,早已看不见大黄与小灰的影子,只见在冷月之下,这里云气淡淡漂浮,如纱如烟,美不胜收。

不过他多看了两眼,便没有心思再看下去,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就要往厨房那个方向走去,忽然间,他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云海深处,在与厨房方向的另一侧,云气飘渺中,隐隐有一个苗条身影,向前走去,看那人走的方向,似乎是往虹桥走去。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尽管隔了老远,可是这身影便如深深镂刻在他心间一般,他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师姐田灵儿。

夜,这般深!

她为何一人外出,又要独自去哪里?

张小凡怔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觉得脑中千百个念头纷至沓来,心乱如麻,仿佛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他却始终不肯承认。

他转过头,目光盯着大黄小灰跑去的厨房方向,狠了狠心,向那里走去,同时对自己道:“张小凡,你少管闲事!少管闲事!”

就这般走了七步,月华如水,照在这一个少年身上,分外孤单。然后他停了下来,抬头看天,只见一轮冷月,挂在天边。他嘴里似乎动了一下,片刻之后,他疾转过身,咬着牙,向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跑去。

月光照在他奔跑的身影上,带着凄凉的温柔。

只一会工夫,田灵儿身影便已消失在云海之中,但张小凡看也不看其他地方,向着虹桥方向,一直跑去。很快的,他上了虹桥,山风吹来,虹桥两侧的水流泛起微微涟漪,倒影着天上月亮,清冷美丽,但张小凡全然不顾,只是用力奔跑。

跑,跑,跑!

跑过了虹桥,他仍然没有见过什么人的影子。直到他跑到虹桥尽头,心中忽然一阵惘然,清冷月辉把虹桥尽头的那湾碧水潭边照得亮如白昼,只见一个美丽身影,俏立潭边,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怔怔出神。

张小凡忽然害怕起来,一种他自己也说不出的害怕,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让师姐发现。他转眼四看,看见潭边右手侧靠近虹桥处,有一片小小树林,便悄悄跑了过去,藏在那里,从那阴影处,偷偷望着田灵儿。

这一望,仿佛就是永恒!

月光下,碧水边,那一个年轻女子带着几分哀愁,几分期待,低垂着眉,眼睛里仿佛有淡淡的光辉,似乎在憧憬着什么,看去竟如此美丽。山风习习,风过水面,掠过她的身旁,也屏了息,止了声,轻轻拂动她的衣襟秀发,衬着如雪一般的肌肤。

张小凡的深心处,忽然一股说不出的温柔涌起,仿佛那女子就是他一生想要守护的人,纵然为了她历尽百折千劫,他也是毫不迟疑,决不后悔。

这一刻,多希望就是永恒!

“灵儿师妹。”忽地,一声呼唤,从虹桥上传来,田灵儿一下子转过身来,眼光中在瞬间充满了欢喜之意,嘴角也流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

“齐师兄,你来了啊。”

张小凡的心在那一刻仿佛破了开来,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什么痛楚,整个心里一片空空荡荡,只回荡着那一句“齐师兄,齐师兄,齐师兄”

他艰难地转过头去,只见在虹桥上快步走下一人,剑眉星目,英俊不凡,气度出众,却不是齐昊又是何人。

只见齐昊快步走到田灵儿身旁,温声道:“对不住了,我那些师兄弟们年轻爱闹,搞得很迟方才入睡,所以才来晚了,害你久等了吧。”

田灵儿心中本来有些许嗔怒,但不知为何,一看到齐昊身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当下摇了摇头,微笑道:“没关系,我也没来多久。”顿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水潭,道,“不过为什么要约到这里见面呢,白天灵尊突然发怒,我到现在还有些害怕呢?”

齐昊笑道:“不妨事的,我听师父说过了,灵尊一切如常,只是与我们年轻弟子开个玩笑,而且白天它这么一闹,晚上这里就更是清净了,不是么?”

田灵儿脸上一红,低下头去,道:“我们这样偷偷相见,也不知道好不好?”

齐昊看着她温柔美丽的脸庞,柔声道:“灵儿师妹,我们自从两年前在大竹峰初次相见,我就对你念念不忘,相思难止,往往夜不能寐,脑中都是你的影子啊。”

田灵儿下意识咬了咬嘴唇,脸色又红了一分,却并无丝毫生气的意思,反而心中有丝丝甜蜜。

齐昊又道:“灵儿师妹,我”

田灵儿忽然抬头道:“齐师兄,你叫我灵儿就可以了。”说到这里,她忽然又低下头去,低声道:“我、我爹和娘都是这么叫我的。”

齐昊大喜,仿佛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犹豫了一下才追问道:“真的么,灵、灵儿。”

田灵儿看了他一眼,伸手到怀中慢慢拿出一个小小锦盒,眼光低垂,看着地面,似乎鼓足了勇气才低声道:“这个‘清凉珠’,我这两年来都一直带在身上的。”

她说了这话,便不敢再看齐昊,却不料过了许久,齐昊都没有声音,田灵儿心中奇怪,偷偷抬眼看他,只见齐昊眼中满是欢喜,笑容满面,说不出的幸福样子。

他二人这般对视良久,忽地张开双臂,彼此拥抱在一起。

月华冷冷,洒在他们身上,洒在那片树林之中,却照不到黑暗角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对情侣说着温柔密语,直到齐昊看了看天色,见月已过东天,才道:“灵儿,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不然若是被人发觉了,总是不好。”

田灵儿想了想,点了点头。他二人对看一眼,忽地都是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齐昊拉起田灵儿的手,缓步向虹桥走去,二人在月光下如一对亲密鸳鸯,靠得紧紧的,过了一会,才消失在虹桥之上。

这夜色,又多了几分凄清。

树林中,阴影里,张小凡缓缓走了出来,怔怔地走到碧水潭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看着水中倒影着的那轮冷月,随着水波轻浮,轻轻晃动。

他忽然很想哭。

只是,他终究没有哭出来,那莫名的痛楚在心中如狂怒的野兽四处冲撞,弄得他的心里处处伤痕。

可是,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样子,那个时候,他失去了所有,除了林惊羽在他身旁,这世间竟是完全变了样。

而今晚,这时,只有他一个人,独自面对。

“吼”,一声低低的声响,听起来像是某种野兽的喷鼻声,在他身后突然响起,张小凡从迷乱情绪中惊醒过来,回头一看,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那头青云门镇山灵兽,被众人敬称为“灵尊”的庞然大物水麒麟,此刻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而且靠得极近,低下了头,一双巨目仿佛就贴着张小凡的身子,也不知道它这般大的身躯,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或许是张小凡心丧若死,不曾发觉也不一定。

不过此刻张小凡的一颗心却几乎从胸口跳了出来,眼见这水麒麟如小山一般巨大的身躯就在眼前,血盆大口中长长锋利的獠牙更是映着月光闪闪发亮,只吓得连连退了几步,脚下一绊,却是被一颗大石头绊倒在地。

他出来时衣衫本来不整,只是胡乱披了一件,此刻身子摇晃,只听“铛”的一声,一件事物掉在地上。

这声音在这平静的地方迅速传开,回荡在水面之上。

张小凡与水麒麟同时低下头看去,只见在水边地上,张小凡与水麒麟的中间,一根黑呼呼的所谓“烧火棍”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水麒麟一双巨目之中,倒影着张小凡苍白的脸和地上那根难看的烧火棍。张小凡只觉得喉咙发干,冷汗涔涔而下,心中拼命地喊着“跑、跑,快跑!!”

偏偏在水麒麟之前,任他心里如何妄想,一双脚却似不是自己的了,动也不动。水麒麟此刻却有些奇怪,看了张小凡两眼,注意力倒似乎都被那根烧火棍给吸引了过去。只见这只巨兽死死盯着那根黑呼呼的烧火棍,上瞅瞅,下看看,一颗大头转过来又转过去,却始终没看出什么来。片刻之后,仿佛迟疑了一下,它伸出了前爪,小心翼翼地动了动那根烧火棍。

张小凡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虽然心里依然十分害怕,好奇之心却同时泛起,心想这“灵尊”莫不是活了几千年已然老糊涂了,要不难道是和大竹峰上那只大黄狗一般为老不尊,童心未泯,居然对着一根烧火棍这么感兴趣?

只见水麒麟巨大的爪子轻轻碰了碰烧火棍,然后立刻缩了回去,看它的样子倒似乎对这棍子十分忌惮,只是烧火棍移了一下,滚了几滚,依然平静地躺在那儿,动也不动。

水麒麟眼中大有困惑之意,却还是不肯放弃,巨大的头颅摆了一下,忽然向张小凡看了过来,血盆大口中传来一阵低沉却有力的吼声。张小凡心中猛地一跳,刹那间绷紧了全身肌肉,连呼吸都停止了。

不料水麒麟只是瞄了他一眼,便又看向那根烧火棍,而这一次,它居然还低下了头,把鼻子凑到那棍子之上,仔仔细细地嗅着。张小凡一颗心兀自砰砰直跳,但看着前方那只巨兽的古怪行径,下意识地想到这岂不是很像大黄,若不是此刻太过紧张,几乎便要笑了出来。

水麒麟嗅了一会,很明显还是一无所获,它抬起头来,大脑袋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似乎也是搞不清楚,糊涂了。不过千年灵兽毕竟是千年灵兽,想了片刻,便决定放弃,只见水麒麟“噗嗤”打了个响鼻,巨目瞪了一眼张小凡,只把张小凡又吓了半死,便摇头摆尾转身走下水潭,未几,水花四溅,巨大的身躯便没入潭中。

张小凡这才惊魂稍定,慢慢爬了起来,这才感觉到背后衣衫竟已是全湿了,更不用说额头上的冷汗如雨淋了一般。他走到烧火棍旁,把它拾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却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不由得大声抱怨道:“真是见鬼了!”

话音未落,忽只听身边碧水潭边一声水响,老大一股水花翻了起来,白色的浪花里,隐约看到水麒麟的巨尾翻出水面。

张小凡大吃一惊,立刻把那烧火棍往怀里一揣,撒腿就跑,一路上只听见后边水潭里水声不断,他也没敢回头再看一眼,只是拼命跑开,离这里越远越好。不消片刻,他便跑上了虹桥,直直向上跑去,直到再也听不见身后有声音传来,直到跑到了虹桥的顶端,才停了下来,大口喘气。

“呼,呼,呼!”

张小凡的呼吸声,慢慢地平静下来,只是他忽然觉得很累,一种从深心中泛起的疲累,低下了头,便看见在月光下,一道孤单的影子一直跟随着他。

他忽然抬头,仰首望天,只见冷冷苍穹,一轮冷月,高悬天际。他痴痴望着,一时竟是呆了。

※※※

清晨,众人醒来。

杜必书揉着腰,大声抱怨道:“真是的,睡了一个晚上腰都快断了,今天还怎么比试啊?”

老五吕大信皱眉道:“老六,别大呼小叫的,我也睡了一个晚上,就没觉得腰有什么问题。”

宋大仁在一旁也道:“就是,老六你昨晚都抱怨了一个晚上了,还不够啊?你没看老五和小师弟都没声音么?”

杜必书怪眼一翻,道:“五师兄那是皮粗肉厚,没感觉,不信你问问小师弟,看看他咦,小师弟,你怎么满眼血丝,昨晚真的没睡好吗?”

张小凡收拾好被褥,此刻坐在一张椅子上,怔怔看着窗外,毫无反应,而大黄趴在他的脚边,猴子小灰正翻弄着大黄的狗毛,似乎在找着虱子。

杜必书走过去,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张小凡一激灵,跳了起来,把大黄与小灰也吓了一跳,他转头四看,道:“什、什么事?”

杜必书皱眉道:“小凡,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昨晚没睡好吗?”

张小凡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没有。”

杜必书道:“那你怎么满眼血丝,红红的?”

张小凡刚要说话,一旁走过来的何大智插口道:“老六,你别多管闲事,小师弟精神再不好也不打紧,反正他今天轮空,倒是你再不洗漱,耽误了待会比试,那可就怪不了别人了。”

杜必书猛然醒悟,哪里还管张小凡有没睡好,冲过去全然不顾正在洗脸的吕大信、郑大礼等人,一把抢过脸盆,淅沥哗啦猛往脸上泼水,嘴里兀自道:“哼,小师弟就是命好,你们看他那副一脸要死不死睡懒觉的样子,真是啊,五师兄,快把脸盆还我,我来不及了!”

“呸,我自己还没洗呢!”

张小凡看着几个师兄在房间另一侧为了个脸盆争论不休,心中微觉厌烦,站起身走了出去,正走到门口,宋大仁忽然在后边叫了一声:“小师弟,你洗过了么?”

张小凡转过头,道:“洗过了,大师兄。”

宋大仁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你先出去走走也没关系,不过过一会就要到用膳厅去吃早饭,知道了么?”

张小凡应了一声,道:“知道了。”说着走了出来,猴子小灰“吱吱”叫了两声,跑过来窜上他的肩膀,大黄看见小灰走了,也懒洋洋地爬了起来,摇了摇尾巴,跟着走了出来。走廊之上,张小凡只见左右都是青云门各脉师兄弟刚起床忙碌的身影,他信步走去,不知不觉走到了云海广场之上。

这时天色还早,只有三三两两几个青云弟子走在云海之上。清凉的山风吹来,拂过张小凡的脸庞,有一丝冷冷的感觉。

仿佛昨夜!

张小凡心中一痛,他今年已是十六岁的少年,情窦初开,在大竹峰上住了五年,与田灵儿朝夕相处,从小便已在深心处对这位美丽活泼的师姐情根深种。不料昨晚竟亲眼目睹田灵儿与齐昊私会,一时间若晴天霹雳,心绪大乱。

此刻他满脑子乱糟糟的,闪来闪去都是昨晚那一幕幕令他心痛若死的画面,整个人也若无主游魂一般,漫无目的地走去。

“咦?”忽地,一声惊叹,突然在他身边响起,把张小凡吓了一跳,从胡思乱想中醒来,看向身边,却是个年轻的青云弟子,五官清秀,一身长袍,二十上下,手中拿着一把描金扇子,上边似乎画着些山水河流,此刻正凑了上来,不过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却没有看张小凡一眼,而是直盯着张小凡肩头上的那只猴子小灰瞅个不停。

第二十二章 比试

猴子小灰看见身前那人直直的盯着自己看着,目光大是古怪,大怒,“嗖”地一声翻起猴爪抓了过去,那人猝不及防,差一点脸就被抓花了,幸好他反应算快,硬生生把头向后一仰,在间不容发之际给躲了过去。

张小凡吃了一惊,连忙喝止小灰,转头向那人看去,只见那人显然吓得不轻,手抚着脸,口中连道:“好险,好险。”

张小凡心中有些过意不去,道:“这位师兄,对不起了!”

不料那人倒不在意,微微一笑,手一摆道:“没关系,是我一时疏忽,忘了‘三眼灵猴’(注一)脾气暴躁,容易伤人。”

张小凡一呆,道:“三眼灵猴?”

那人吃了一惊,道:“什么,你不知道这只猴子是三眼灵猴么?”

张小凡莫名其妙,道:“三眼灵猴是什么东西?”

那人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道:“三眼灵猴你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养了它?”

张小凡道:“我以前在竹林里砍竹子遇到了它,被它砸了几次松果,然后它就跟我回来了。”

对面那个年轻的青云弟子此刻看去仿佛下巴都要掉了下来,喃喃道:“砸了几枚松果就能跟着回来,砸了几枚松果就能跟着回来”

张小凡见他神神怪怪,摇了摇头,转身就走,不料没走几步,那人居然也跟了上来,堆出满脸笑容,低声道:“这位师弟,哦,不,师兄,你”

张小凡见生平第一次被人喊了师兄,而且见他年纪至少也在二十以上,连忙道:“哦,不敢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那人顿了一下,满脸堆笑,道:“呵呵,师弟可真是平易近人,啊,这样吧,我先自我介绍一般,鄙姓曾,草字书书,是风回峰弟子。不知道师弟你的名字是”

张小凡道:“我是大竹峰弟子张小凡,曾书书师兄你呃,‘叔叔’?”

那人一愣,随即脸色微红,有些尴尬笑道:“啊,我可不是故意占你便宜,我的书书乃是书本之书,非父叔之叔。这都怪我爹,当年我娘本给我取名英雄,你说叫曾英雄那有多气派,偏偏我爹看我从小爱看书,便心血来潮给我取名书书,搞的成了一生笑柄,真是的。”

张小凡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想此人名字居然和六师兄有异曲同功的意思,先前心中的愁苦被此人打扰一下,冲淡了不少,对他倒也多了几分亲近之意,道:“啊,曾师兄你很爱看书啊?”

曾书书笑道:“那是,这个我倒是不必谦虚,风回峰上下谁也没我看的书多,不过我看得多半都是奇闻逸事,神怪搜奇,经常把我爹气得半死。啊,话说回来了,你的确不知道这只猴子乃是‘三眼灵猴’么?”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就以为它是只普通猴子呢。”

这时,仿佛听懂了他的话,蹲在他肩头的猴子小灰忽地“吱吱”尖叫,用力拔了一下张小凡的头发,疼得张小凡“哎呀,死猴子”叫了出来。

曾书书眼中却大有羡慕之色,道:“啊,真是聪明。”

张小凡忍痛道:“这死猴子就爱打人,你还说它聪明?”

曾书书道:“你莫看它貌不惊人,但就凭着这份灵性,便是罕有的灵物。你看它双目之间额头之上,是否有一道小小竖痕?”

张小凡转头仔细看了一下,果然发现在灰色皮毛下,有一道浅浅颜色的竖痕,不仔细看着决然是看不出来的,不由得对曾书书心生佩服,道:“这么小的你也看得出来,厉害,厉害!”

曾书书一本正经道:“你莫要小看了它,我曾经在《神魔志异》(注二)的《灵兽篇》中看过,三眼灵猴乃通灵奇兽,幼年时外表与普通猴子无异,但在成年后额头上第三灵目便开,灵性大张,非但能通晓五行仙术,更能看千里之外事物,据说古语中的‘千里眼’便是说的这三眼灵猴呢。”

张小凡把猴子小灰抱下,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一时不敢相信这与自己生活了两年的猴子居然有这般大的来头,不过看来看去,怎么看也是一只普普通通而且偏胖的猴子,拿在手上分量还颇为沉重,似乎到了通天峰上只一个晚上,又重了几斤。

猴子小灰心里奇怪,今日怎么人人都盯着自己看个不停,当下“吱吱吱吱”尖叫不止,大是恼怒。张小凡冲它做了个鬼脸,随手一抛,扔到了大黄背上。大黄吓了一跳,一下子跳开,待看清楚了是小灰这才松了口气。小灰冲着张小凡处手舞足蹈,似在示威一般,叫了好几声才作罢,靠到大黄身上,片刻后注意力又被大黄皮毛里的虱子给吸引住了。

曾书书羡慕地看了看了小灰,随即回头对张小凡道:“张师弟你也是来通天峰参加七脉会武的么?”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曾师兄你呢?”

曾书书笑道:“我也是,昨日抽签我抽得了三十三号,不知你是几号,可不要这么巧,我们就是今日的对手了?”

张小凡也笑了起来,道:“我是一号。”

曾书书吃了一惊,道:“你便是昨日大竹峰的那个弟子?”

张小凡脸上一红,点了点头。

曾书书笑道:“你运气真好,”说着在心里一算,随即道:“我们要到了最后决战才能碰面,看来难度很大啊。”

张小凡笑道:“我这点修行,第一呵呵,第二轮立刻就被淘汰了,哪里还敢妄想。”

曾书书吐了吐舌头,道:“那我只怕连第一轮也过不了了。”

二人相视一眼,都是大笑。当下两人又谈了一会,远处传来了宋大仁的喊声:“小凡,吃饭了。”

张小凡远远应了一声,向曾书书书说了两句,便跑了过去,随后大黄也背着小灰跟了上去。跑到宋大仁处,二人向前走去,宋大仁道:“刚才你在那里与谁在说话啊?”

张小凡道:“哦,我刚才结识了一位风回峰的师兄,听他说名叫曾书书。”

宋大仁像是吃了一惊,道:“曾书书?”

张小凡讶道:“怎么了,大师兄?”

宋大仁回头向来处看了看,道:“那人是风回峰首座曾叔常曾师伯的独子,听说天资过人,博闻强记,修行是极深的,是这次比试的大热门之一呢。”

张小凡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

吃过早饭,青云门众弟子都来到云海广场之上,一眼看去,茫茫人海,摩肩接踵,人气鼎盛,可见青云门之兴旺。

在巨大的广场之上,只在众人吃饭的这段时间里,已然竖起了八座大台,以腰粗的巨木搭建而成,彼此间相隔俱有十几丈之远,成八卦方位排列。此刻在台下前后已是人山人海。在中间最大的“乾”位台下,一张数人高的高大红榜耸立起来,上面用碗大的镶金字写出了参加比试的诸弟子签号、名字,张小凡的名字非常碍眼地排在了第一位,而在对手那一栏空空如也。

张小凡脸红了一下,偷偷看看了身边众位师兄,其他人都微笑不已,只有六师兄杜必书兀自抱怨:“不公平啊不公平,不”

“住口!”一声轻喝,从旁边传来,众人一惊,转头看去,却是田不易与苏茹带着田灵儿一起走了过来。当下大竹峰众弟子连忙参见,道:“师父,师娘!”

田不易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倒是苏茹道:“等一下就开始比试了,你们可要争气些,知道了么?”

“是。”众人齐声道。

苏茹转头看向张小凡,张小凡却一眼看见了在师娘身边的田灵儿,只见她今日似乎比往常更加美丽,神采飞扬,一双美目中满是笑意盈盈,一看便知道心情大好。

张小凡心中似是被针刺了一下,不由得低下头去。

“小凡,”苏茹见这小徒弟神情有些奇怪,走了过来叫了一声。

张小凡连忙抬头应道:“是,师娘。”

苏茹看了看他,道:“你没什么事吧?”

张小凡连忙摇头,道:“没事的,师娘。”

苏茹又看了他一眼,道:“小凡,你运气颇好,今日轮空,不过也要注意观看各位师兄师姐比试,这种机会极是难得,对你大有好处,知道了么?”

张小凡点头道:“是,师娘。”

苏茹看向田不易,田不易点了点头,转身向台下走去,众人跟在其后,逐渐溶入了人群之中。

“当”,一声清脆的钟鼎声传来,回荡在白云渺渺的云海之中,令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一时间原本喧闹的广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见在正中那个巨大的台上,道玄真人与苍松道人的身影出现,道玄真人走上一步,环顾着台下无数弟子,朗声道:“比试开始。”

说着,他袖袍一拂,登时钟鼎声再度响起,“当当当当”响彻云霄,张小凡听在耳中,忽然间竟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偷眼向身边的田灵儿看去,却见田灵儿满面笑容,也是跃跃欲试的表情。

他这一看,便再也移不动眼睛了,于是也没听清台上道玄真人说了什么,其后苍松道人出来又说了几句,最后又是一声清脆悦耳的钟鼎大响,把他从恍惚中惊醒,才发觉比试已经开始了。

六十三人比试,八座擂台,自然是要分做四批。而在第一批十六人中,大竹峰众弟子中只有田灵儿上场比试,在西方“离”位台上,大竹峰众人自然蜂拥而至。

田灵儿的对手是一名朝阳峰的弟子,姓申名天斗,此刻已一跃而上,上了擂台,身形颇为潇洒,台下更是一片叫好声。张小凡转眼看去,只见“离”位台下,足足围了有一百来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朝阳峰一脉弟子,连朝阳峰首座商正梁此刻也在台下观看,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显然对这申天斗很是看重。

田不易等人走到台下,大竹峰众人立刻淹没在朝阳峰弟子之中,前后左右都是身着朝阳峰服饰的弟子。田不易也不在意,向站在远处的商正梁看了一眼,商正梁同时也看了过来,二人目光相接,仿佛有淡淡火花,但二人都只是淡淡一笑,形若无事。

这时早有弟子为二位首座以及苏茹等长辈搬过椅子来,田不易与苏茹坐下,田灵儿走上前来,道:“爹,娘,我上去了。”

田不易看了看女儿,道:“去吧。”

苏茹脸上泛起慈爱之色,道:“一切小心。”

田灵儿向台上看了一眼,展颜一笑,丝毫没有紧张之色,道:“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说着,一转身,笑容依在,左手法诀一引:“起!”

只见随着她话声一落,一阵霞光闪动,她腰间的琥珀朱绫已然祭起,移到她的脚下,托起田灵儿修长身子,在霞光中如仙子一般,向台上飞去。

这一手露出,自然远远胜过了申天斗像猴子一般跳上台去,而且田灵儿貌美如花,台下弟子包括朝阳峰在内都是男弟子居多,登时掌声雷动,便连远处擂台下也多有人回头看了过来。

张小凡等大竹峰弟子围站在田不易与苏茹背后,只听苏茹微笑着对田不易道:“看来灵儿的修行又有精进。”

田不易微微一笑,虽然没有说话,但神色间也是颇为高兴。

这时田灵儿已飞到台上,离着申天斗有一丈来远,拱手道:“请申师兄赐教。”

申天斗见田灵儿驱宝上台,又见那法宝霞光阵阵,仙气腾腾,多半便是恩师早就告诫要小心的大竹峰长老苏茹有名的法宝“琥珀朱绫”,当下不敢怠慢,拱手还礼道:“请田师妹手下留情。”

说着,他退后一步,右手剑诀一引,一柄散发着灰褐色光芒的三尺仙剑祭起,横在身前。

台下苏茹眉头一皱,低声对田不易道:“这柄剑和灵儿的琥珀朱绫一样,都是五行中土系法宝,这下子就要看他们二人谁的修行深了。”

田不易微微一笑,道:“青云门土系法宝之中,有什么比得过你的琥珀朱绫?以我看来,那柄仙剑与你的琥珀朱绫差了十万八千里。”

苏茹低低啐了一句,道:“就会胡说。”

这时台上一声钟鼎声响,田灵儿与申天斗的比试正式开始了。

田灵儿显然年少气盛,钟声才歇,立刻用手向前一指,刹那间霞光闪动,疾若闪电,琥珀朱绫带起一阵大风,刮脸生疼,冲向申天斗。

申天斗没料到田灵儿说打便打,眼看琥珀朱绫眨眼间便冲了过来,连忙退了两步,双手一震,身前仙剑立刻光芒灿烂,迎了上去。

霞光与灰褐光芒在台中央撞到一起,只听“砰”的一声,田灵儿与申天斗身子都是一抖,但又立刻站稳,而两件法宝也僵持在半空中。

台下,田不易皱起了眉头,苏茹也讶道:“咦,这申天斗的修行不低啊。”同时,台下朝阳峰的弟子呼啦啦齐声叫了出来:“好!”

这上百人的叫喊,果然不同凡响,立刻把本来也在叫好的大竹峰众人给压了下去,老六杜必书哼了一声,道:“就凭声音大么?又不是比嗓门。”

此时台上,两件宝物又僵持了片刻,不分上下,同时收了回去,申天斗脚踏七星,满脸严肃,口中念念有词,随即一声大喝:“疾!”

只见他那柄灰褐仙剑在半空中斗然冲天而起,片刻之后迅若闪电,竟是从田灵儿头顶正上方疾打下来,剑未及地,便只见田灵儿衣裙飞扬,周围劲风大作。

田灵儿却不慌张,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左手抓住飞回身前的琥珀朱绫,往头顶一拉,顿时霞光如纱,琥珀朱绫瞬间宽了数倍不止,在头顶处织了一道霞光屏障。说时迟那时快,在申天斗满脸肃然中,那柄仙剑“铮”地一声又再度击在霞光之上,只见红色霞光一阵剧抖,却是安然无事。

苏茹这才松了口气,低声向田不易道:“灵儿这孩子,这般托大。”

田不易哼了一声,摇了摇头。

申天斗的灰褐仙剑一击无功,向上折起,田灵儿却没有丝毫停顿,琥珀朱绫霞光闪处,登时长了十倍,田灵儿一声娇喝,只见琥珀朱绫一改本来柔软模样,竟变作长长的一根巨棒一般,笔直横在空中,一端抓在田灵儿手中。

台下观者一片哗然,惊叹声不绝于耳。

田灵儿更不迟疑,右手一舞,只见琥珀朱绫化作的那根巨棒在空中“呜”的一声划过,重重向申天斗当头打去。

申天斗双眉紧皱,面色肃然,在这片刻间他的仙剑已飞回到他手中,但见他咬紧牙关,右手握紧仙剑,左手曲伸,眼看那巨棒就要打在他的头上,台下众人一片屏息,突地一声巨响,在他身前平台之上,原本平铺的木台瞬间破裂,只见五、六道巨岩突然破台而出,挡在他的身前。

台下,田不易与苏茹都微微变了脸色,相反,朝阳峰首座商正梁却是连连点头。

只听着“轰隆”一声巨响,闪着霞光的巨棒与那岩石重重撞在一起,片刻间尘土飞扬,弥漫在整座台上。田灵儿只觉得身子剧震,对方的“御岩术”竟是坚不可摧,琥珀朱绫整条反震了回来。

尘土还未落下,申天斗面色微微苍白,但竟也是毫不停歇,喉间一声大吼,身子一飘飘到巨大岩石之上,双手齐握剑柄,灰褐仙剑大放光芒,一下子插入坚硬之极的岩石之中,势如破竹。

“咔咔咔!”几声沉闷而嘶哑之极的碎裂声响了起来,田灵儿脸色一变,只觉得脚下大地竟是摇动不已,忽然间又是几声巨响,田灵儿立脚处的木板尽数破裂,“轰隆”声中,无数巨大而尖锐的岩石窜地而出,在原来田灵儿立脚处戳的是体无完肤。

“啊!”台下的张小凡失声叫了出来,但立刻闭紧了嘴,只见田不易夫妇面色也变得严肃,苏茹更是带了几分紧张。与此相反,朝阳峰弟子却是大声叫好,掌声雷动。

“申师兄,好样的!”

“真厉害!”

“必胜!”

呼喊声此起彼伏,台上同时也是尘土弥漫,几乎难已见物,但高高站在巨岩上头的申天斗却没有一丝放松的样子,双眼圆睁,仔细搜寻着四周。果然,片刻之后,前方巨岩上空浓浓尘土之中,霞光忽地一闪,刹那间光芒大放,只见田灵儿如红色凤凰,霍然飞出,琥珀朱绫霞光流转,急转不止,飞旋在她的身旁。

田灵儿面色肃然,杏目中射出摄人寒芒,双手法诀齐握,随后向下重重一挥,只见琥珀朱绫忽然急停,突如一条毒蛇般直穿入地,生生从那些坚硬的岩石上钻了进去。

申天斗脸色大变,想也不想,立刻向后飘去,果然,就在他刚刚离开站立处,原本像毒蛇的琥珀朱绫此刻竟已如一条红色巨龙一般从地下狂猛冲出,申天斗刚才所立处登时沙飞石走,破了一个大洞,声势之猛,令人胆寒。

田灵儿此刻身在半空,左右手作兰花法诀,交叉胸口,口中娇喝:“缚神!”

琥珀朱绫凌空一顿,一声脆响,瞬间霞光大盛,见风就长,只片刻间也不知长了多少倍出来,遮天蔽日一般,迅疾穿走,或当空转圈,或冲入地下又从另一侧破地而出,以申天斗为中心,无数红绫将他严严实实地围在圈里。

大竹峰众人情不自禁地对望一眼,在两年前田灵儿与林惊羽那场斗法中她就用过这“缚神”奇术,今日看来,这“缚神”威势更大,天上地下全部围住,倒不知道这申天斗比起当年的林惊羽如何?

只听随着田灵儿咒语声声,琥珀朱绫整个化作一个巨大红球,并不停向内压去,在那缝隙之中,霞光之下,隐约还看得到灰褐光芒,看得出申天斗还在顽强抵抗,但那道道红绫虽受抵抗,减缓了速度,却依然不可抗拒地向内压去。

台下一片寂静,朝阳峰弟子都收了口,紧张地看着台上那个巨大的红球,谁都知道,在这仙家法宝重压之下,一个支撑不住,会是什么后果?

红绫现在已收到了六尺大小,霞光闪烁,完全压下了灰褐光芒,不时还传来“咯咯”的压迫声音。众人这时已是根本看不清申天斗的身影,而田灵儿依然停在半空中,脸色微微潮红,左右手握着的兰花法诀微微有些颤抖。

过了一小会,琥珀朱绫又慢慢向内压了一尺,众人几乎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就在这时,只听“呀”地一声怪叫,申天斗势若猛虎,竟是持剑破绫冲了出来,只不过此刻他的脸色已是完全惨白。

台下朝阳峰弟子欢声雷动,但首座商正梁却是闭上了眼睛一声叹息,而坐在另一侧的田不易夫妇则相视一笑。

果然,这已是申天斗的垂死挣扎,田灵儿临空折起,右手一指,琥珀朱绫如附骨之锥,紧紧跟上,向申天斗背后打去。而此时的申天斗却似乎连转身也困难之极,动了一动,没有躲过去,被琥珀朱绫在背后轻轻一打,登时整个人向前飞出,“砰”地一声跌到台下。

台下朝阳峰弟子喝彩到了一半,突然像哑了一般,没了声音。商正梁站了起来,摇了摇头,对身旁弟子喝道:“还不快去把申师兄扶起来?”

朝阳峰弟子这才醒悟过来,纷纷跑了上去把申天斗扶起,这时田灵儿收起法宝,落到台下,笑盈盈地对申天斗道:“多谢申师兄手下留情。”

申天斗看了她一眼,苦笑一声道:“田师妹天纵奇才,佩服,佩服。”说着便让身边人扶到一旁去了。

商正梁走了过来,多看了田灵儿几眼,对走来的田不易夫妇道:“田师兄,侄女的年纪虽小,但对修真一道竟有如此天赋资质,实在令人羡慕啊。”

田不易面有得色,口中却笑着说道:“过奖了,过奖了。”

苏茹也笑道:“商师兄门下人才济济,相信还有更加厉害的高手未出吧。”

商正梁一笑置之,田不易也不多问,转身走回。这时田灵儿走回大竹峰众人所在,立刻便被众人围住,诸弟子个个喜笑颜开,恨不得把所有赞美之词都说出来淹死田灵儿,只听得田灵儿眉开眼笑,张小凡更是高兴。田不易夫妇走了回来,田灵儿一下子扑到苏茹身边,拉住她的手臂笑道:“怎么样,娘,我厉害吧!”

苏茹白了她一眼,终究还是笑了出来,道:“厉害,厉害。”

田不易也是满脸笑容,毕竟自己的女儿取了个开门红,他脸上大大有光,在同门面前更是扬眉吐气,也伸出手拍了拍女儿的头,意甚嘉奖。不过他随即转过头,对其他弟子道:“再往下就到你们了,有灵儿在前头做榜样,你们也可以看见其他各脉的弟子也未必便是高不可攀了,待会你们也要努力。”

众人齐声道:“是!”

张小凡也和着众人一起喊着,还喊得特别大声。眼看其他人都各自去做准备了,接下来的八场比试中大竹峰倒有三人上场,所以田不易与苏茹分开去看,走时苏茹见张小凡还在原地,叮嘱了几句“自己去认真观看”的话后就走了,张小凡想了一下,打算找到田灵儿与她一起找个擂台为师兄加油,举目四望,忽然间只见前头人群之中,田灵儿快步向前走去,而在她前方,玉树临风的齐昊正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她。

张小凡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田灵儿走到齐昊跟前,笑嘻嘻地与他说了几句,齐昊随即满面笑容,在田灵儿耳边说个不停,田灵儿也是笑个不停,二人的神情都是高兴之极。说笑了一会,他们二人便结伴走了开去,似是挑了一座擂台去看比试了。

张小凡站在原地,怔怔出神,恍惚间只觉得一阵巨大的悲伤失望涌上心头,所有沸腾的热血都冷了下来,直寒到心底。

注一:《神魔志异·灵兽篇》三眼灵猴:西方须弥山所出,聪慧顽劣,寿逾千载,遂开灵目,能见千里,能御草木土石,为燃灯古佛座下护法。

注二:《神魔志异》:上古奇书,记载天地异像,奇珍瑰宝,珍禽异兽,妖魔神怪,传为上古奇人萧鼎所著。原书十篇,今多失传,仅存世四篇。

又注:萧鼎其人,不载史册,野史九峰山人笔记《山河记》有言:古人萧氏,生卒不详。幼即聪慧,过目而不忘。尝行天下,尽访名山古泽,乃著《神魔志异》十篇,奇幻瑰丽,为天下第一奇书,多佚,惜哉!

第二十三章 神剑

“哈哈,张师弟!”

忽地,张小凡肩头被人重重一拍。

张小凡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渐渐远走的田灵儿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情况,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向旁边跳开,转眼看去,却是早间刚刚认识的曾书书。

只见曾书书满脸笑容,神情轻松,上下看了看张小凡,随即目光移到了他身边的猴子小灰身上。

小灰眼看这讨厌之极的家伙又跑了过来,样子便老大的不愿意,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转身跳到大黄背上,拍了一下大黄的狗头,大黄瞪眼冲着张小凡和曾书书吠了两声,撒腿跑了开去。

张小凡眉头一皱,叫道:“小灰,回来,不许乱跑。”

曾书书笑着道:“别怕别怕,三眼灵猴聪明得紧,不会跑丢的。”

张小凡耸了耸肩膀,转过头来,正要与曾书书说话,忽地心中一动,转眼看去,只见大黄背着小灰跑去的方向果然是厨房,心中咯噔一下,失声道:“啊,死猴子你又去”

曾书书奇道:“怎么?”

张小凡干咳一声,干笑道:“没、没事。对了,曾师兄你不是要参加比试的吗,怎么会有空过来找我了?”

曾书书笑道:“哦,我已经比完了,闲来无事,看到你在这儿,就过来打个招呼。”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什么,你已经比完了,结果如何?”

曾书书手中扇子刷地一合,在头上黑发处蹭了蹭,道:“呃,不小心就赢了一场,嘿嘿。”

张小凡看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一点也不像经历过一场大斗,小心地问道:“曾师兄,莫非你的修行很高么?”

曾书书立刻摇手道:“哎呀,张师弟你说什么,我那点微末修行,哪里够得上场面?要不是我爹老是逼我修炼,我才懒得去修真炼道,每日里去养花喂鸟看书,那是什么样的逍遥日子!不过话说回来,”他伸手搭在张小凡肩膀,带着他向前走去,低声道:“我倒是没想到,在这七脉会武大试上,居然还有比我更差的人。”

张小凡苦笑一声,道:“比你差的多着呢!”

曾书书一耸肩膀,满不在乎地道:“多又怎么样,反正我再贪心也不敢妄想能胜到最后,不过我倒是对你那头三眼灵猴很有兴趣,嘿嘿,张师弟,不如你把它”

张小凡见他一副奸商嘴脸,立刻道:“曾师兄,你可别打我小灰的主意!”

曾书书一窒,眼珠一转,道:“那我用东西跟你换,你不知道,我在风回峰上养了好多好玩稀奇的东西,比如三腿兔子、黑白孔雀、没壳的乌龟还有有翅膀的蛇”

张小凡忍不住道:“真的有那么多奇怪的东西?”

曾书书面有得色,道:“那还用说,为了收集这些宝贝我可没少**思,也没少挨我爹的打骂,不过我还就喜欢你这只三眼灵猴,怎么样,你喜欢什么我拿来给你换?”

张小凡摇头道:“不要,我养小灰只是看它与我有缘,再说你给我那些黑白兔子、没壳孔雀什么的”

曾书书立刻纠正道:“是三腿兔子、黑白孔雀,没壳的是乌龟!”

张小凡吐了吐舌头,道:“哦,是,是,不过我对那些都没兴趣,还是不换了。”

曾书书眼珠又是一转,把张小凡拉到偏僻处,四处张望了一下,满脸诡异,悄声道:“张师弟,那我给你看点好东西,你看喜欢不喜欢?”说着从怀中摸出了厚厚的一本蓝色封面的书,递给张小凡。

张小凡接过一看,却见书上连个名字也没有,而且封面古旧,看样子年代已经颇久。再看曾书书的样子,表面上行若无事,但一双灵动的眼睛却不断瞄着四周,很是警惕的样子,原本清秀的脸现在看起来居然有几分诡异甚至猥琐,看来此书不是记载着绝世法诀,便是罕世孤本。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曾师兄,这种珍贵的书我受不起,而且我资质太差,拿来也是无用,也不想用小灰来换,你就收起来吧。”

曾书书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不看就这么说,先看看,快啦。”

张小凡看他样子古怪,也不由得对这书有几分好奇,翻开一看,登时一呆,刹那间面红耳赤,原来这厚厚一本书中,除了大量文字之外,还有许多图画,画的却都是赤裸男女拥抱缠绵,竟是一部春宫图书。张小凡生平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偏偏这书中画风细腻,人物刻画栩栩如生,他心中一跳,不由得失声道:“曾师兄,你、你、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嘘!”曾书书吓了一跳,赶忙抢过那书揣进怀里,然后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走来走去的同门弟子,瞪了张小凡一眼,道:“别那么大声。”

张小凡醒悟,但还是惊魂不定,低声道:“曾师兄,你怎么会有,呃,会看这种书?”

曾书书嘴角一抿,道:“看了又怎样,告诉你,这可是一本奇书,听说还是孤本呢!我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才弄来的,保证你看过之后,从此笑傲花丛,赢得世间女子欢心。怎么样,用它来换你那小灰”

张小凡立刻摇头道:“不行。”

曾书书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告诉我你要什么?”

张小凡老老实实道:“我什么都不想要。”

曾书书无计可施,啐道:“你这家伙怎么和根木头似的?”

张小凡呵呵笑了一声,也不在意,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隐约白云飘渺间,那个美丽身影若隐若现。

曾书书死了心,收好那本书,刷地一声又打开了扇子,扇了两下,忽只听远处钟鼎齐鸣,看来是又一场比试开始了。

曾书书向那处看了一眼,忽地一笑,拉了张小凡一把,道:“走,我带你去看看此次大试中,青云门里人气最盛的人物。”

张小凡一愣,讶道:“是谁啊?”顿了一下,面色忽然阴沉了下来,道,“是不是龙首峰的齐昊师兄?”

曾书书“咦”了一声,看着张小凡很是有些惊奇的样子,不过还是摇头道:“齐师兄的修行那自然是大大的有名,不过你没听说么,这一次最受瞩目的却是另外一人。”

张小凡想了半晌,还是道:“谁啊?”

曾书书似乎在片刻间已把刚才的争执忘光了,满脸笑容,神神秘秘地道:“你跟我来不就知道了!”说着拉着张小凡就往前走,张小凡身不由己,而心里也不由得对这所谓的神秘人物有些好奇,便跟了过去。

曾书书带着张小凡径直往八座擂台中那座最大的“乾”台走去,张小凡跟在他的身后,放眼看去,只见在那座台下,青云门弟子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看这样子少说也有四五百人,张小凡在心里稍稍算了一下,估计在广场之上的青云门人至少有一半以上都聚在这座台下,尤以年轻一辈的男弟子居多。

二人走到近处,便只听得喧哗声音渐大,周围全是青云弟子兴高采烈的讨论声音。

“小竹峰一向盛产美女,听说这一次的陆雪琪更是被誉为五百年来最出色的美女呢!”

“那还用你说,那日我在玉清殿上看到了她,当真是倾国倾城哎呀,谁打我的头咦,师叔?”

一个白胡子老头在他身边怒道:“小兔崽子,你是修真之人,就应该心如止水,怎么还如此贪恋美色?若是让你上了台,还不得只顾看着那张脸,没动手就先输了!”

“是。”

“哼,所以我早就和首座师兄说过了,红颜祸水,我们青云门就不该收女徒。”

“咳咳,师叔您老人家果然是、呃,是英明神武聪明睿智,不过您说话的声音是不是太大了?”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白胡子老头吹胡子瞪眼,声音反高了几分。

“不是不是,”那几个年轻弟子连忙围住了他,陪着笑脸之后低声道:“师叔,水月大师就坐在里面。”

“”压低了声音,那老头道,“哼,要不是看在同门面上,我早就”

众弟子一齐称是,齐声称颂老先生修为高深心胸宽广不与小人后辈计较。曾书书与张小凡对望一眼,曾书书一耸肩膀,张小凡低声对他道:“你说的那人是小竹峰的师姐吗?”

曾书书点了点头,向那台上看了一眼,道:“现在还没开始,待会你就知道她的名气了。不过,唉,这里人实在是太多了。”

说话间,二人转来转去,却一直还是在人群外围打转,内里早就被一层层的青云弟子给挤得满满当当,连针也插不进去。张小凡心中越来越是好奇,看来这个神秘人物果然人气鼎盛,居然有这么多的青云弟子被吸引而来。

曾书书满脸焦急,口中不停道:“糟了糟了,没有好位置了,早知道就该昨天晚上就来这里排队的。”

张小凡吃了一惊,还未说出话来,忽然间曾书书眼前一亮,看到前面站着几十个风回峰的弟子,二话不说,拉上张小凡就冲了过去,那处风回峰一脉弟子一看是曾书书,纷纷露出笑容,其中一个高个汉子笑道:“呵呵,来迟了吧。”

曾书书也不理他,拉上张小凡就往里挤,风回峰弟子显然对曾书书极好,一个个都往旁边让开,连带着张小凡沾光也挤了进去。不消多久,二人钻进内圈,这里果然视线大佳,只见在最靠近擂台处坐着七八个人,青云门掌门真人道玄真人、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和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都赫然在座,其他的看过去多半也是各脉的有名长老。而在他们身后,密密麻麻站着的都是青云弟子,最引人注目的小竹峰一众美女弟子都站在水月大师身后,张小凡认识的文敏也在其中,而离水月大师最近的却是昨日在玉清殿上抽签时那蓝衣美女,此刻她依然冷若冰霜,清丽无比,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看到没有,就是她了。”曾书书用胳膊捅了一下张小凡,示意他看向那蓝衣女子。张小凡多看了那女子几眼,低声道:“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大热门?”

曾书书一副陶醉的样子,道:“热门倒也未必,听说陆雪琪入门时日也不是很久,修为难测,但是大家都说,若论美貌绝对是非她莫属!”

张小凡皱了皱眉,道:“曾师兄,你流口水的样子看起来很猥琐的!”

曾书书:“咳咳,我、我有吗,嘿嘿,你一定是看错了。对了,你看看周围我们的同门师兄弟们?”

张小凡放眼看去,只见周围年轻一代的青云弟子中,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小竹峰一众美女身上,尤其是那蓝衣女子陆雪琪更是引人注目。不过看起来那些美女似乎早就习惯如此,一个个神态自若,那陆雪琪更是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仿佛对身后那些个同门男弟子视若无睹。

曾书书吞了口口水,低声对张小凡道:“说起来这也难怪,我们青云门这些年来突然大肆招收年轻弟子,你看看周围,像我们这个年纪的少说也有三、四百人,嘿嘿,我们修为不深,自然就容易受到诱惑了。”

张小凡斜着看了他一眼,只见曾书书原本相貌清秀的脸庞此时看起来似乎都变了味道,联想起刚才那本书,他只觉得曾书书的额头上仿佛写了个“色”字。

曾书书回过头来,讶道:“张师弟,你怎么不看她们老看我啊,我是和你投缘,当你是朋友才拉你过来看的,对了,你觉得她们中间哪个人的身材最好?”

张小凡立刻转过头去,在心中对曾书书的评语后边又加了个“狼”字。

这时,原本满场喧闹突然都安静了下来。在众人注目之下,陆雪琪走上一步,向坐在椅子上的水月大师行了一礼,水月大师淡淡地点了点头,道:“去吧。”

陆雪琪应了一声,一整身上衣襟,右手轻轻握住法诀,一双亮盈盈的美目往那台上一望。此刻原本在她脚下白玉石板处的淡淡云气,忽然从四面八方向她急速旋转聚集了过来,很快的,一个白色云团在陆雪琪脚下形成,紧接着,只见陆雪琪如仙子一般,整个人在这白云渺渺之中,缓缓上升,飘到半空,移到了台上。

山风吹来,那洁白的云气如最柔软美丽的丝绸一般飘动婉转,陆雪琪衣衫飘飘,肤色如雪,清艳不可方物,宛如九天仙子落入凡尘,令人心中爱怜之时,竟还有几分敬畏。

片刻之后,台下掌声雷动,山呼海啸,声浪之大,张小凡猝不及防,耳朵里立刻嗡嗡作响,心下大吃一惊,没想到陆雪琪竟如此受欢迎,不过话说回来,便是他自己看向半空之中那道美丽身影,也依然是心动神驰,难以自制,真是难以想象世间竟有如此美丽之人。

台下坐着的水月大师一直冷漠的脸上,此刻也多了一分笑容。

过了片刻,不知从哪里走上擂台的(因为根本没人注意)一个年轻弟子,方脸浓眉,模样倒也端正,只是看着样子颇有些激动。一到台上,便向陆雪琪道:“陆师妹,我是龙首峰门下弟子方超,今日有幸与师妹切磋,真是三生有幸!”

“嘘!”台下嘘声四起。

陆雪琪面无表情,在半空中冷冷道:“方师兄有礼,小竹峰八代弟子陆雪琪,今日向方师兄讨教。”

张小凡站在台下,看着兀自停在半空宛如仙子一般的陆雪琪,心中忽然没来由的一痛,就在刚才,灵儿师姐不也是这般风姿过人地凌空而立么,恍惚中看去,陆雪琪的身影竟似乎与田灵儿的模样重合了起来。

此刻台上的方超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看他的样子如果能够这么一直说下去不要比试直到地老天荒也无所谓,不过幸好这世上他的反对者是占了多数,还不等他说了两句,便有无数人包括站在张小凡身边的曾书书都大声怒道:“还不开始么?”

“色鬼!”

“唧唧喳喳的,和女人一样!咦,这位小竹峰的师姐,啊,你做什么,不要,我可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

“当!”

决战的最后钟鼎声终于响过,陆雪琪面色一寒,直直向方超看去。方超被她冰冷眼睛一看,顿觉浑身发凉,虽然从这里看去,就算陆雪琪寒着脸也依然冷艳无双,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敢再行说笑,连忙收起了笑容,端正心思,右手法诀一引,一柄银白色的仙剑祭了起来。

张小凡眉头一皱,不由得又想起了齐昊的那柄仙剑“寒冰”,这时他只听身边曾书书忽然哼了一声,低声道:“龙首峰的人有了齐昊做榜样,个个都喜欢修炼这类仙剑了。”

张小凡目光闪动,向四周望去,只见人头耸动,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动齐昊的影子,更不用说在他深心处最想见但此刻却最不想见的那个身影了。

他们去了哪里?张小凡低了低头,心中一阵悲苦。

忽地,曾书书一拉他的胳膊,喜滋滋地道:“小凡,快看,开始了。”

张小凡抬眼向台上看去,只见方超已然祭起仙剑,台面上顿时寒气袭人,但在张小凡的眼中,却直觉地发现,相比与当年和田不易斗法的齐昊,方超在驱用寒冰仙术上显然还有一段差距。

反观陆雪琪,她依然面无表情地停在漂浮不止的云端之上,看着方超在她身下前方运气凝冰,似乎一点没有进攻的意思。在她背后,背着一把天蓝色剑鞘的仙剑,虽然这柄仙剑没有像大多数人修炼的仙剑一样可以与主人合体为一,但从台上的方超到台下所有的青云门人,无一人胆敢轻视于它。

修真道上,通灵法宝往往可以在主人长期修炼之后,与主人合体为一,在使用时方才祭起,十分方便。但有些奇异法宝,因为自身灵性太强,人体不能负担,便无法做到这一点,只能由主人随身携带。但此类法宝往往都是仙家至宝,威力极大,主人修为越深,所发挥出来的威势越是惊人,青云门镇门至宝——古剑“诛仙”,便是属于此类。

此刻擂台之上,方超周围三丈之地,台面上都已结起了薄薄的冰,靠得近的如张小凡、曾书书等台下弟子,都感觉到了一份凉气扑面而来。但看依然停在半空中的陆雪琪却似乎对此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看着方超。

方超在众目睽睽之下唱着独角戏,仙剑飞舞,眼角余光中台下几百道目光看着倒也罢了,但在陆雪琪的目光却仿佛比自己仙剑散发出的寒气还要冰冷些,直寒到了心里,几乎有手足无地可放的感觉。

方超心中微微有些急噪,当下右手剑诀一指,银白仙剑从下往上向陆雪琪射去,口中喊道:“陆师妹,小心了!”

台下人群中一阵哄笑,看方超的样子,倒是生怕会伤了陆雪琪似的,坐在台下的苍松道人脸色颇为难看,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哼声中带着不屑,落到了他旁边一人耳中,登时起了反应:“怎么,苍松师兄似乎有些不满啊?”

苍松道人也不转头,淡淡道:“水月师妹,你门下弟子果然个个姿色过人啊!”

水月大师脸色一变,在这个斗法比试的时候,苍松道人不去夸奖她门下弟子修行反而称赞众女子美貌,显然便有讥讽之意,水月大师何等样人,双眉一竖,立刻道:“我也不知道青云门修真门下,竟还有如此之多的登徒浪子,好色之徒。”

苍松道人大怒,正要反驳,坐在他们中间的道玄真人抬手微笑道:“好了,好了,都几百岁的人了,在这么多弟子面前吵架也不怕丢脸。看比试,看比试。”

二位首座都是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方超的银白仙剑此刻已经疾射到陆雪琪脚下那团云气处,陆雪琪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不见她怎么动作,脚下云团载着她的身子向后退去,但方超的仙剑速度却是更快,眨眼间便已追上,台下顿时尖叫叹息声四起。

眼看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陆雪琪反手一翻,身后那柄宝剑被她拿到手上,只见她玉脸如霜,竟也不拔剑出鞘,只用着这天蓝宝剑在身前一挡。

“铮!”

清脆的回音在这广场之上远远地回荡开去,十分悦耳。

方超的银白仙剑如受重击,向后反弹了回去,台上方超台下苍松道人,脸色都是大变。在众人惊讶眼光之中,只见陆雪琪丝毫没有犹豫,雪白脸上一道微微粉红掠过之后,右手一抛,竟是把这柄天蓝色宝剑连着鞘都抛了出去,同时右手五指曲伸,法诀紧握,那天蓝仙剑顿时在半空中大放光芒,蓝光覆盖了整个巨大擂台,仙气腾腾,显然决非凡品。

方超不敢怠慢,眼看那曜曜蓝光铺天盖地而来,心下吃惊,同时对陆雪琪竟然连仙剑也不出鞘,对他这般轻视更是气愤。但他手中依然催动仙剑,转眼间在身前凝成了三道冰墙,散发出丝丝寒气。

半空之中,陆雪琪一双明眸亮若星辰,黑发衣襟在大风之中飞舞飘荡,风姿绝世,动人心魄。她口中似在低低念诵咒文,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随着她的注视,众人只看见此刻飞在半空中的那柄散发万丈蓝光的仙剑上突地一声大响,犹如猛兽狂吼,声震四野,刹那间蓝光大盛,那仙剑如破天而出,狂龙出渊,方圆十数丈内的所有云气竟在片刻间全部被逼得消散开去,无影无踪。

只见在万道蓝光之中,在那最深处蓝得如天际蓝天一般的地方,仙剑如从天边飞来,疾射而至,冲向方超,声势之猛,一时无两。

方超面色凝重,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显然是震惊于陆雪琪这柄蓝色仙剑的莫大威势。只见在一个瞬间,那仙剑已冲到面前。

“咔,咔,咔!”

在几百位青云弟子目瞪口呆之中,方超凝成的三道冰墙竟如豆腐一般,被那柄蓝色仙剑视若无物地冲了进来,撞得粉碎。

方超大惊,以他的实力,并非不能凝结更多冰墙作为防御,但以他本意三道冰墙就已足够,不料这陆雪琪道行竟是如此高深,那柄蓝色仙剑更是出乎意外的厉害,转眼间就到了跟前。

在这生死之际,方超勉强稳住心神,银白仙剑泛起光芒,守住身前,祭起白色光盾。片刻之后,陆雪琪的蓝色仙剑已然与这白色光盾硬生生撞在一起。

“轰!”

巨响声如天际狂雷,隆隆而至,巨大而无形的冲击波以这两柄仙剑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扩散开去,台下站着的所有青云弟子顿时只觉得大风扑面,整个身子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而整个围观的人群圈子,竟也是同时向后扩大了一圈。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震惊于这前所未见的仙家法宝大威力。

在那片刻惊叹过去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了擂台之上,只见陆雪琪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台上,那柄仙剑连着鞘已飞回到她的手里,蓝光与白光都渐渐散去,但所有人都发现,方超的脸色如死灰一般。

只见方超缓缓抬起头来,指着陆雪琪,声音不知为何变得嘶哑,嘶声道:“你”

众人惊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然间异变发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停在方超身前的那柄银白仙剑忽然在剑身上起了几声闷响,之后,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之下,剑身上突然起了一到裂缝,然后迅速扩大,片刻之后,这柄仙剑发出了痛苦的一声,“咚”地一下断为两截,掉到了台上。

台上台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修炼许久的仙剑对一个修真之人意味着什么,在这个云海之上的人,没有一个不清楚的。

“哇”,台上,方超喷出了一口鲜血,手抚胸口,脸露痛苦之色,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第二十四章 意外

龙首峰一脉立刻有数人冲上擂台,扶起方超,眼看着在地上断成两截的仙剑,个个是满面怒容,瞪着陆雪琪,恨不得要把这美丽女子给吃了一般。

台下,苍松道人紧握拳头,冷冷道:“水月师妹,你这弟子可当真心狠,明明胜了还不够,偏偏还要仗着法宝神器生生坏了他人仙剑,这是什么道理?”

水月大师一脸淡漠,冷冷道:“雪琪修行太浅,道行不深,无法控制‘天琊’这等神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苍松道人怒气上冲,便要发作,忽然间一只手放到了他肩膀之上,却是道玄真人不知何时站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苍松道人看了看他,终于强把怒气压了下去,鼻中重重哼了一声,大步走开。

道玄真人望着苍松道人高大的背影,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转过头来,正要说话,却见水月大师居然也走了开去。这时陆雪琪已然从台上走了下来,来到水月身前,水月看了看她,脸上泛起一丝微笑,点了点头。陆雪琪也不说话,微微施了一礼,便站在了水月身后,跟着她扬长去了。

张小凡站在一旁,这才从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斗法中回过神来,看着水月与陆雪琪这一对师徒渐行渐远,忽然发现这两人竟是这般相象,一样的冷若冰霜,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他正看得出神,忽只听身旁曾书书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天琊这等神物也出世了!”

张小凡莫名其妙,道:“天琊是什么东西?”

这时围观的青云弟子都渐渐散开,曾书书向同门风回峰的弟子打了个招呼,和张小凡一起走开,口中道:“天琊就是你刚才看见陆雪琪使用的那柄仙剑了。我以前曾经在《异宝十篇》中看过记载,天琊最早出现是在千年前一个散仙枯心上人手中,传说这法宝乃九天异铁落入凡间,枯心上人在北极冰原偶得,修炼而成。当年正魔决战,正道之中自然是以我们青云门青叶祖师为首,但这枯心上人也是大大有名,尤其是他以这天琊神剑,与魔教凶人黑心老人激斗了三日三夜,最后重创黑心老人,为我正道除了一个心腹大患。据说当时也只有这天琊神剑可以克制魔教至凶之物噬血珠,从此‘天琊’之名响彻世间,成了修真人士心中梦寐以求的神物法宝。不过听说枯心上人坐化之后,这天琊就不知所踪,想不到居然落到了小竹峰的手里。”

说到这里,曾书书摇了摇头,道:“小凡师弟,那陆雪琪有了这等神物,只怕我们此次大试都没有希望了。”

张小凡却没有什么失望之情,反正他也从未想过自己能够有什么作为,只是看着曾书书颇为失望的样子,心中奇怪,问道:“咦,曾师兄,你不是对我说你对这次大试也不是很感兴趣的么,怎么看来很失望的样子?”

曾书书脸上一红,道:“不过若真的能够站在台上撑到最后,那也是很威风的,你不觉得吗?”

张小凡哑然失笑。

曾书书看他样子古怪,心下倒有些不好意思,捶了他一拳,笑道:“你笑什么?”话未说完,自己倒也笑了起来。

二人笑着走向另一座擂台,看着另一场比试。

这一天中,大竹峰除了张小凡外,出战的七名弟子中,四胜三败,宋大仁、田灵儿、何大智和杜必书都进入了下一轮,加上运气好的张小凡,大竹峰八名弟子中倒有五人晋级,这是数百年来少有的好成绩,只把田不易乐得合不拢嘴。

※※※

第二日。

早晨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云海之上,青云门弟子如前一日一样来到广场上,继续观看着这一甲子一次的青云门七脉会武大试。

大竹峰众人站在昨日那张红榜之下,只见那红榜上有一半人的名字被除了去,而在张小凡的名字旁边,也写上他今日的对手——楚誉宏。

从早上起来,张小凡心里就不知为何开始紧张,虽然他明知道自己多半是来见识一下,但心里头就是不由自主地紧张,心跳加速,口干舌燥,连早饭也只吃了两口就没有胃口了。

此刻他正悄声问站在身边的大师兄宋大仁,道:“大师兄,这楚誉宏是什么人,厉害么?”

宋大仁皱着眉头,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以前没听说过,看着榜上写着他是朝阳峰一脉弟子,但是道行怎样我也不知道。”说到这里,宋大仁看了张小凡一眼,见他很是紧张的样子,微笑道:“小师弟,别紧张,不打紧的,我第一次参加大试也是紧张的要命,上了擂台就好了。”

张小凡呐呐道:“是。”

这时站在一旁的杜必书走了过来,不怀好意地笑道:“喂,诸位师兄,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看小师弟这一次胜负如何”

“好啊好啊,我赌小师弟输!”

“我也是!”

“我也是对了,我压双份!”

“算我一份。”

宋大仁大怒,指着众人道:“你们干什么,小师弟比试在即,你们还打击他不成?”

张小凡感激不已,叫道:“大师兄”

宋大仁:“老六。”

杜必书吐了吐舌头:“大师兄,我刚才是开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告诉师父。”

宋大仁:“不是,反正你都打击过了,刚才你开的那个赌我压五份!”

杜必书、张小凡:“”

这时田不易与苏茹走了过来,大竹峰众弟子都迎了上去,田不易看了看众人,道:“昨日你们的表现不错,但今日进入第二轮,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各脉的精英弟子,你们切要小心。”

众人齐声道:“是。”

苏茹看了一眼张小凡,走了过来,道:“小凡,今天你是第一次比试,一切小心,知道了么?”

张小凡心头掠过一阵温暖,低声道:“是,师娘。”

苏茹点了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忽然间只听钟鼎齐鸣,比试已正式开始。田不易与苏茹对望一眼,点了点头,道:“你们自己都知道比试的地方了罢,刚才那张红榜上也写清楚了,等一会比试开始之后,我和你们师娘也会到台下看你们比试,可不要让我们丢脸了。”

众人一起应声,田不易点了点头,与苏茹一起低声说着话,走了开去。随着他们一起来的田灵儿转眼向四周看了看,向张小凡走来,张小凡心头忽地一阵急跳。

走到跟前,田灵儿直直看了看张小凡,忽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回头对众人笑道:“你们看小凡多紧张啊,额头上都冒汗了。”

众人都笑,宋大仁也笑道:“我刚才也安慰过小师弟了,不过看起来也没什么用处,还是要小师妹你出马才行。”

田灵儿啐了一口,转头对张小凡道:“小凡,我等一会也要比试,不能去为你加油了,你自己要努力,还有,一切小心啊!”

张小凡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美丽脸庞,吹气如兰,仿佛闻到了淡淡幽香,忍不住心中一阵激动,重重点头,却不知怎么,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田灵儿却显然没有想得太多,冲着张小凡笑了笑,便走过去与各位师兄谈了几句,片刻之后,众人三三两两都分开走去了,显然比试的去了擂台,没比试的就去为同门加油,只是,却根本没有人想到与张小凡一起,或许,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个根本没希望的人吧。

张小凡站在原地,看着诸位师兄都走得远了,心中忽然一阵说不出的难受,缓缓走到那张红榜前,又仔细看了一遍。

他与那朝阳峰弟子楚誉宏被安排在了最远的“震”位台上比试。

张小凡苦笑了一声,向着前方走去。一路之上,无数青云弟子穿来行去,谈笑风声,张小凡在一旁听了,多半是议论昨日比试结果的。昨日比试,众人公认的几位热门人物均轻松胜出,其间还有不少人谈到了龙首峰一脉除了齐昊之外,似乎又出了个年轻高手,张小凡听他们形容了几句,便猜想那多半便是林惊羽了。但更多人谈论的却是小竹峰的陆雪琪。这拥有神剑“天琊”的美丽女子,道行高深出人意料倒还罢了,但昨日在众目睽睽之下,生生击断了对手的仙剑,似乎令许多人很是不满,不过这却让更多人想去观看她的比试,人气反而有升无降。此外,失踪已久的“天琊”更是引人注目,不知有多少人想去看看这千年前正魔大战时的神物,就连一些青云门长老也不例外。

张小凡边听边走,心中也不禁想起了昨日那冰霜美人陆雪琪的模样,摇了摇头。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小凡。”

这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张小凡抬头一看,立刻笑了出来,只见林惊羽大步走了过来,张小凡迎了上去,笑道:“我说怎么一直找不到你呢,原来跑到这里来了!”

林惊羽向身后一指,道:“今天我还要比试,就在‘坎’位台上,自然要早早过来准备了。”说着上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笑道:“今天也轮到你了吧,在哪个台?”

张小凡道:“我在‘震’台,马上要开始了,不能过去给你喝彩了,你自己要小心。”

林惊羽笑道:“你也是,咦,怎么你同门师兄长辈都没来看看你的?”

张小凡怔了一下,强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一脉人少,而且今天比试的人又多,师父师娘他们都去观看大师兄和师姐的比试了。”

林惊羽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小凡振作精神,笑道:“这也没什么,反正我也只是来见识一下,不打紧的。倒是你可要加油了,可别让别人说我们草庙村里出来的人没出息。”

林惊羽重重点头,正要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钟鼎响声,他回头看了看,道:“我的比试就要开始了,不和你说话了,等一会如果来得及,我立刻过去看你。”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你快去吧。”

林惊羽转身走了,张小凡看着他背影走远,在心中念了一句:“如果你赶得及过来,我还能在台上支撑得住的话,那才是奇怪。”

他在自己心里这般自嘲着,慢慢走到了“震”位台边,这里是云海广场的最东边,一眼看去,居然只有十几个青云弟子,多半也是朝阳峰门下弟子,与中央处陆雪琪的乾台相比真是天差地别。台下只摆了一把椅子,一个白胡子老头坐在那儿,张小凡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下,便想起这是昨日早上在陆雪琪比试前,在人群外头骂弟子好色,还埋怨不该招收女弟子的那位长老,只是不知道他是青云门哪一脉的门下。

七脉会武大试之中,共有八座擂台,一般情况下,每座擂台青云门都会安排至少一位长老坐镇,否则年轻弟子年少气盛,打得兴起那便不好控制了。

张小凡走了过去,来到那白胡子老头面前,弯腰施了一礼,道:“师伯,我是大竹峰门下弟子张小凡,今日在‘震’位台上比试。”

白胡子老头转过头,瞄了张小凡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哦,你来了,马上要开始了,你上台吧。”

张小凡应了一声,向台上看了一眼,见台上空无一人,看样子那叫楚誉宏的朝阳峰弟子还没有来。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遵从白胡子老头的话,从台阶上走上台去。同时,身后台下的一众朝阳峰弟子中,登时传出了窃窃私语,显然在议论着他。

这时,清晨的太阳已经升起,通天峰的第一缕阳光悄悄落在了他的身上,有一点点的暖意。张小凡站在台上,向东方天际望去,那里,一轮初升的朝阳正缓缓升起,红通通的,光线柔和而不刺眼,映红了天边远处的云霞。

张小凡的心中,忽然有一阵感慨,五年前,他还是一个不懂世事的农村小孩,从来不曾梦想过会有站在通天峰上观看日出的这一天,不,不是没有梦想过,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世间会有如此美丽的日出。

一转眼间,人生渺渺如白云。

他一个十六岁少年的心境,此刻竟像是六十岁老者的愁苦。

他伸出手,探到怀中,摸着了那根冰凉的烧火棍。一个月前,在所有人都不知道也不会注意的情况下,张小凡惊讶地发现了自己竟然可以勉强操纵这根黑呼呼的烧火棍,那一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当他在夜深人静无数次地重复之后,随着他的念力驱动,这根烧火棍的的确确在移动着。

“驱物”,这是青云门修真道法中如雷灌耳的一个词,是太极玄清道修炼至玉清境第四层境界的表现,更是每一个新近弟子在无数年修炼的日子中都在深心处重复念着,盼望着,努力着,而张小凡甚至于只敢在梦里才想着自己达到这个境界,能够在师父面前争一口气,能够让师父开颜一笑。

可是,这可能吗?

张小凡拼命压抑住了自己,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此事,而与此同时,他在试着用念力去驱动其他物体如厨房的锅碗瓢盆时,却没有任何动静,这也打击了他的自信心。他百思不得其解,如何会出现这么古怪的情况?

深夜梦回,他爬起凝视着这似乎注定与他纠缠不清古古怪怪的烧火棍时,都能感觉到那一丝冰凉之气,在他身体里缓缓游荡。

“当!”清脆的钟鼎声响了起来,吓了张小凡一跳,把他惊醒过来。转头一看,只见台下仍旧是那十几个朝阳峰弟子,白胡子老头仍然坐在那里昏昏欲睡,但是在台上对面,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子,三十左右模样,正向自己微笑着看来。

张小凡脸上一红,连忙行了一礼,道:“大竹峰弟子张小凡,向楚师兄请教。”

楚誉宏微笑道:“不敢不敢,江山代有才人出,张师弟年纪虽轻,但大试在前,依然神色自若站在台上,毫无焦急神色,更无胆怯之情,比起我当年强得太多了,佩服佩服。”

张小凡呆了一下,呐呐道:“不瞒师兄,我刚才其实是在发呆。”

“哗”,台下一片哗然,那十几个朝阳峰弟子无不笑得打跌,楚誉宏也愣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又感觉不妥,强忍住道:“张师弟说笑了,呃,时辰已到,我这就向师弟讨教了。”

张小凡心里一跳,一阵紧张,慢慢道:“请楚师兄手下留情。”

楚誉宏笑而不答,看他样子似是成竹在胸,只见他右手一震,“哐啷”一声,一柄散发了淡淡黄光的仙剑祭起。

“剑名‘少阳’,张师弟,请。”

张小凡向那少阳仙剑看了一眼,只见那剑上黄色光芒纯正温和,远远的便感觉精神一振,看来并非凡品。他暗地里吞了口口水,不觉面上有些发热,但终于还是伸手到怀中,握住了那跟烧火棍,拿了出来。

场中所有的人,楚誉宏和台下十几个朝阳峰的弟子,目光都落到了这黑呼呼的烧火棍上。

一时无声。

“哈哈哈哈”不知是谁第一个笑了出来,打破了宁静,反正片刻之后台下笑成了一片,夹杂着不知道是谁怪辛苦地说道:“那、那是什么?”

“我早就说过,大竹峰的人个个古怪,你别说,昨天那个瘦子用骰子法宝就成了笑柄,没想到今天,今天居然还有用烧火棍的人,真、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

此刻就连台上的楚誉宏也忍耐不住,笑了几声才辛苦忍住,道:“张师弟,这就是、呵呵,是你的,呵呵,对不住,我控制不了,啊,这就是你的法宝么?”

张小凡听着身边之人笑成一片,脸色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本也知道用这根烧火棍太过难看,必定惹人耻笑,但偏偏其他事物不能驱动,而且他深心处也隐隐有那么一丝小小的、微微的希望,希望这真的可以证明他自己,所以到了最后还是把这烧火棍带了出来。

可是,到了最后,这烧火棍带给他的,却还是别人的蔑视与嘲笑。周围的人大声笑着,张小凡低下了头,目光所及,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手中那根黑色而难看的烧火棍。

他们笑着,大声笑着,一如临行前同门师兄们那样大声笑着,甚至连他深深念着的灵儿师姐也一般笑着。

他低下了头,合上了眼。

冰凉的感觉仿佛从身体深处幽幽叫唤了一声,缓缓在他身体里游荡。

一个人,感觉最孤独的时候是什么?

是不是独自面对着整个世界的冷漠,是不是独自面对着所有的耻笑?

一个人的血,是冰冷还是沸腾?

他霍然抬头,看着前方。

这时,阳光正照在他的脸庞,没有人看清他的表情。

楚誉宏手中的少阳仙剑,在台下的笑声与喝彩中,迸发出几乎可与此刻初升太阳一般的光辉,灿烂辉煌,正气凛然。随着他法诀引处,一声断喝,少阳仙剑如煌煌日光,堂堂正正压了过来。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但张小凡的心里却寒冷如冰。不知为了什么,看着前方那团袭来的光明,在那一个瞬间,他忽然想起了许久以前的那个早上:他与林惊羽在野外度过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回到草庙村时,却看见了一片尸山血海,就在那个早上,他所有的幸福都失去了,他甚至感觉到自己被埋在了那片血海之中,拼命挣扎,妄想找到自己的亲人却终究无法可施,痛入心间。

热气仿佛要炙伤了他的皮肤,他眼前却又浮现起那一个幽静的夜晚,碧水潭边,那一个美丽女子站在水边,与爱人紧紧相拥。

“啊!”这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低低呻吟,莫名的痛楚竟这般强烈,以至于他完全忘记了迎面而来的光芒却咬破了嘴唇,殷红的鲜血,轻轻滴落。

落在那黑色的,玄青中带着红丝如血的烧火棍上。

下一刻,他被那团太阳般灿烂的光芒吞没了。

台下一片欢呼,朝阳峰弟子无不喜形于色,只有夹杂在他们笑声中的一声惊呼,显得那么刺耳。

突然出现的曾书书无视于旁边十数道充满敌意的目光,大声叹息,为了这新交的朋友惋惜不已,可惜按大试规则不能帮忙,不然看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多半便冲上台去了。

就连坐在一旁的白胡子老头似也被曾书书惊动,瞄了一眼过来。

台上,灿烂的金黄光芒与天际初升的阳光交相辉映,辉煌耀眼,楚誉宏心里一阵得意,这一刻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修行已经达到了从未岂及的巅峰,而他,在胜过了眼前这不中看更不中打的对手之后,必将高歌猛进,就算是最后折桂也未可知!毕竟,过了今天,也只是需要再胜四场而已。

念及此处,他嘴角压抑不住地露出笑容,少阳仙剑光芒更盛,眼看着前方那少年在炽热的光芒中痛苦地皱起了脸,甚至咬破了嘴唇。

忽然,就在此刻,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就像有人在他身体里用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在所有人都看不清张小凡的这个时候,楚誉宏,这个站在张小凡对面的人,却分明透过自己少阳仙剑灿烂光芒,看见他抬起了头,睁开了眼。

那一双血红色的充满暴戾杀戮的眼神!

一股无形未知的冰冷迅速扩展开来,楚誉宏眼看着那根黑色的烧火棍在这一刻似乎活了过来一般,黑气腾腾,棒顶端那颗圆珠更是青光大做,映在张小凡的身上,仿佛已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一切变化都发生在少阳仙剑的光芒之内,除了楚誉宏再也没人看见。

楚誉宏惊骇之极,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冰凉气息就已藏在少阳仙剑光芒下缠上了他,他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全身上下恶心欲吐;片刻之后,烧火棍上那颗圆珠发出的淡淡青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台下,曾书书紧张地看着被那团光芒包住的张小凡,一想到张小凡现在就像一只被烧烤的猴子(按常理应该想到是猪被烧烤,可不知怎么曾书书脑海中出现了猴子的念头),他几乎都不愿意再看下去了,相反,朝阳峰弟子们却都是鼓掌欢呼,乐不可支。

便在此时,忽然间众人只听得台上楚誉宏一声大吼,少阳仙剑振天而起,光芒立刻消散,现出了张小凡的身影。而楚誉宏竟似乎身负重伤,连连后退,片刻之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他面上七窍竟同时都涌出血来,颤巍巍地伸出右手指着张小凡,好象想说什么,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只见他身子摇晃了几下,咚的一声摔倒在地,昏了过去,不醒人事。

台上台下,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五章 运气

半晌,还是那白胡子老头最先反应过来,身子一闪便跃上擂台,来到楚誉宏身旁,仔细查看一番,却发现他全身完好,也无中毒迹象,倒似是被仙家法宝重创,内腑剧烈震动所致。

他皱起眉头,站起身来,看向张小凡,不由得对这少年刮目相看,眼光顺便也瞄了瞄张小凡手中紧紧握着的那根黑色的烧火棍。

“你胜了。”白胡子老头压下自己心头的疑惑,平静地道。

台下朝阳峰弟子大哗,但事实摆在眼前,却是无话可说,只是楚誉宏败得太过莫名其妙,匪夷所思,明明胜卷在握,忽然间一声大吼就败了,实在让人接受不了。

此时曾书书也看傻了眼,不过听到白胡子老头说了那三字,他便也冲了上去,跑到张小凡身边,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大声笑道:“好小子,原来你是深藏不露啊!”

张小凡霍然回头,面色如霜,冷冷地盯着他。

那一双冰冷但却是黑色的眼眸!

曾书书心里忽地感觉一寒,讶道:“小凡,怎么了?”

张小凡被他一问,身子一震,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登时柔和了下来,眼中那股奇异的冰冷感觉也消失不见,回复了平日里的感觉,似乎还带了些困惑,道:“没,没什么啊,我没事啊,怎么了?”

曾书书瞪眼道:“你还问我怎么了,你干嘛不问我你不知道你自己胜了这一场?”

张小凡吓了一跳,讶道:“什么,我胜了吗,我居然胜了?”

曾书书却是被他吓得更是厉害,脸色都白了一下,连忙伸出手在他额头量了量,道:“苦也,你该不会是刚才被那团火光给烧糊涂了吧?”

张小凡抓了抓头,随即看到远处台上几个朝阳峰弟子抬着昏迷不醒的楚誉宏走了下去,其中几个还恨恨地看着自己。

望着那些人越走越远,张小凡脑海之中,刚才斗法的场面一幕一幕都清楚地浮现出来。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根黑色的烧火棍。这难看的短棒安静地在他手中,一动不动,但在张小凡眼中,这陪伴了自己两年的烧火棍却从来没有这么陌生过,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幽谷之中,重现了那个恐怖的梦魇。

“啪”,却是曾书书在一旁看张小凡怔怔发呆,用手中扇子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你想什么呢?”

张小凡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把烧火棍收到怀中,道:“没什么,我们走罢。对了,你怎么会跑来看我比试?”

曾书书瞄了一眼他收到怀中的烧火棍,道:“比试还没开始,我没事干就跑过来看你比试了,没想到居然看了一场好戏,咦,今天你那只三眼灵猴,你叫它什么来着”

张小凡接口道:“小灰。”

曾书书道:“对,小灰,今天怎么没看见小灰啊?”

张小凡摇头道:“一大早就没看见它影子了,大概是和大黄又溜到哪去玩了。”

曾书书“哎呀”叫了一声,满脸遗憾的样子,张小凡看在眼里,不由自主地猜想这家伙说是过来看自己比试,其实该不会只是想来看看小灰的吧?

“哗!”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大大的喧哗,二人离了老远也听得真真切切,抬眼看去,只见在远处中央,青云门弟子团团围在“乾”台下边,惊叹声此起彼伏。

张小凡还没反应过来,曾书书已然跌脚叫道:“糟了糟了,只顾着看你,却忘了最重要的事了。”说着拉着张小凡撒腿就跑。

张小凡不明所以,边跑边问:“什么事?”

曾书书一脸懊悔,道:“那里是陆雪琪在比试啊!”

张小凡不禁莞尔,同时心中却不禁也有了一丝感动,抬眼向这只结识了短短两日的朋友看去,刚才在那冷清的擂台之下,看不到他的同门长辈,诸位师兄,却只有这个人在满是朝阳峰弟子的台下,独自站在他这一边。

一阵温暖,从心里缓缓泛起。

“曾师书书,多谢你刚才过来看我。”

正在飞奔的曾书书愣了一下,放缓了脚步,回头看了张小凡一眼,随即笑道:“呵呵,小事小事,你要是太感动了不如就把小灰”

“我们还是快走吧!”

曾书书身子一侧,摇了摇头,跟着跑得像风一样快的张小凡跑去,嘴里还含糊咕哝了两句。

※※※

二人跑到近处,却见一群一群青云弟子已然散开,多数人神色间都颇为激动,彼此间激烈争辩着什么。他们抬头向台上看去,只见台上空无一人,但木台伤痕累累,看来是已经结束比试了。

曾书书眼珠一转,拉上张小凡左转右转,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不消片刻,便被他找到了目标——那一群风回峰的弟子。

曾书书连忙靠了上去,那些风回峰弟子一看是他,都笑了出来,其中张小凡还有些印象的一个高个汉子笑道:“师弟,你不是说必看陆雪琪的么,怎么跑得没影了?”

曾书书干咳一声,道:“我这不是,呃,不是有事嘛,对了,快说说结果如何?”

旁边一个浓眉男子道:“不用说也知道了,有天琊在,就算是长门通天峰的段雷师兄也一样不是对手的!”

曾书书讶道:“连段师兄也败给她了么?”

张小凡在一旁向曾书书道:“那个段雷师兄很厉害吗?”

曾书书点头道:“是,段雷是近年来长门中很出色的人物,这次七脉会武他夺魁的呼声也是很高的。”

那高个汉子摇头道:“那有什么用,你没看见,天琊神剑威力实在太大,蓝光闪了几闪,响了几声,段雷师兄就败下来了,”说到这里,他似乎意犹未尽,叹了口气,道:“说了你也不相信,到了最后,陆雪琪仍然没有把天琊神剑抽出剑鞘。”

曾书书呆了一下,道:“那还比试什么,还有谁是她对手了?”

高个汉子摇头道:“那也不尽然,天琊这等神物,便是不拔出剑鞘威力也是差不多的,倒是那陆雪琪一身修行道行,却真是了不得。”

曾书书看了他一眼,道:“高师兄,你怎么知道的?”

张小凡看了那高个汉子一眼,心中暗想,这个姓倒是名副其实,只听那高师兄道:“我也是听师父说的。”

曾书书讶道:“我爹?”

高师兄道:“是,刚才你没来的时候,师父也在这里看,末了嘴里念叨了一句,说是这女子只怕已把太极玄清道修到了玉清境的八层以上,便是到了第九层也未可知。”

曾书书变了颜色,愣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张小凡心中奇怪,只觉得这曾书书明明从一见面开始就称自己并不在乎比试结果,但怎么看都十分在意。

这时远处钟鼎声音传来,以高师兄为首的风回峰一众人似乎有人比试,纷纷往声响处走去,张小凡看曾书书还呆在原地,过去拉了他一下。

曾书书惊醒,随即笑道:“完了完了,这下子我们可是彻底没希望了。”

张小凡倒是真的满不在乎,道:“完了就完了,对了,你不是还没比试吗?”

曾书书看了远处一眼,道:“我还没开始呢,不过也该过去了,你呢,准备去哪?”

张小凡想了想,道:“我要过去找师父师娘禀告一声,虽然我是侥幸取胜。”

曾书书点了点头,道:“那你有空就过来找我吧。”

张小凡点头应了一声,二人就此别过。

张小凡转过身子,往人群另一头走去,听着身边走过的青云弟子口中大都谈论着刚才陆雪琪与段雷一战。找了半天,张小凡终于在西边找到了大竹峰一众人,但远远的便望见田不易脸有怒色,面色铁青,张小凡一向对田不易十分畏惧,当下偷偷走了过来,田不易看了他一眼,便把眼睛转开,连问他结果也不问一下。

苏茹与田灵儿还有其他的几位大竹峰弟子都在此处,只不见了大师兄宋大仁。张小凡瞄了众人一眼,见田灵儿还好,但诸位师兄脸上却满是沮丧,便悄悄问身边的杜必书道:“六师兄,怎么了?”

杜必书看了田不易一眼,见他似乎没看着这里,悄声道:“刚才除了大师兄外,我们都有比试,结果只有小师妹一人胜了,师父正生气呢。”

张小凡呆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苏茹站在一旁,见众弟子战战兢兢,田不易脸色铁青,摇头叹息一声,温声对刚回来的张小凡道:“小凡,你回来了,结果怎样?”

张小凡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师娘,我,我侥幸胜了。”

苏茹:“哦,没关系,输了就输了,就当见识一”她的声音忽然小了下来,看着张小凡,讶道:“你刚才说什么?”

众人包括田不易都同时回过头来看着张小凡,张小凡脸色一红,但生平第一次在众人目光注视下,特别是在苏茹身边的田灵儿惊讶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一丝虚荣的兴奋,稍稍抬高声音,他看向田不易,道:“师父,师娘,我刚才,侥幸胜了。”

众人哗然。

※※※

大竹峰众人聚集在“坤”位台下,看着今日最后出场的宋大仁比试。台上,宋大仁与对手激斗正酣,“十虎”仙剑巨大的剑躯在半空中仿佛化出了无数只凶猛巨虎,发出地动山摇的巨响,一剑一剑向对手直劈了过去,占尽优势。

然而在台下,大竹峰众人高兴之余,却依然无法接受张小凡所说的事实。

“小师弟,你是说在刚才的比试中,本来你就要败了,不料对方那叫楚誉宏的家伙突然发了急病,流了满脸的血就昏了过去?”

“是啊,四师兄,你和二师兄、三师兄、五师兄都问了我二十二遍了,怎么还在问啊?六师兄,你快劝劝他们吧,我说的真得都是实话。”

杜必书:“小师弟,你是说在刚才的比试中,本来你就要败了,不料对方那叫楚誉宏的家伙突然发了急病,流了满脸的血就昏了过去?”

张小凡抱头,呻吟道:“是啊,第二十三次了。”

一旁的田灵儿嗔道:“你们干嘛这么逼他,小凡不会说慌的?”说到这里,她却也是摇了摇头,道,“不过小凡,你运气这么好,是不是有些过分啊,也难怪人家不信。”

张小凡哑口无言。

听着身后众弟子喋喋不休地唠叨着,田不易和苏茹却还一直看着台上。过了片刻,苏茹忽然低声道:“你怎么看?”

田不易皱了皱眉,反道:“说是他凭本事胜的,你信么?”

苏茹笑了笑,道:“我们这个徒弟啊,运气真不是普通的好!”

田不易哼了一声。

“轰隆”!一声巨响,台上宋大仁大吼一声,只见十虎仙剑黄芒贯天,几乎映得人张不开眼来,如劈山斩海一般带着无敌声势杀了过去,对手终于抵挡不住,被这巨大力量击垮,口喷鲜血向后飞了出去。

大竹峰众人欢声雷动,田不易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宋大仁走下擂台,回到众人之中,首先向田不易与苏茹见过,然后便是众人热情洋溢的祝贺

“呵呵,侥幸侥幸!六师弟你就不要说得这么肉麻了!咦,小师弟你也回来了,今天结果如何,没伤到哪里吧,唉看你这样子,听大师兄一句话,你修道日浅,以后机会有得是,一场胜负别放在心上呃,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

田不易首先转过身走开,苏茹向这个大徒弟笑了笑,也跟了上去,宋大仁摸不着头脑,向众人问道:“怎么了?”

田灵儿走到他身边对他说了一遍,宋大仁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张小凡畏惧地缩了一下身子,道:“大师兄,我知道我运气太好不是好事情,可事情它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

宋大仁瞪大了眼睛:“小师弟,你是说在刚才的比试中,本来你就要败了,不料对方那叫楚誉宏的家伙突然发了急病,流了满脸的血就昏了过去?”

张小凡绝望地跌倒。

※※※

这一日下来,青云门七脉会武仍然参加比试的只有十六人了,出乎许多人意料之外的,是一向式微的大竹峰居然在其中占了三人,远远胜过了往届。不管内部如何,但田不易对外可是脸上大大有光,这一日脸上都是笑呵呵的,看在众弟子眼里,私下议论纷纷。

杜必书:“你们看师父高兴的样子,这下子可扬眉吐气了。”

吴大义:“谁说不是呢,大师兄和小师妹的确给他老人家长脸了。”

何大智:“说来惭愧,小师妹年纪虽小,却比我这个四师兄争气多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郑大礼:“你们别忘了还有小师弟啊,他也进了第三轮了。”

杜必书:“要不我们再来开赌,看小师弟再闯一关的可能有多大,你们敢不敢下注?”

吴大义、何大智、郑大礼、吕大信:“我赌他输!双份!”

杜必书:“咳咳,咦,走着走着大师兄怎么不见了,啊,小师弟?小师妹?怎么搞的,人都上哪去了?”

何大智想了一下,道:“小师弟和小师妹我不知道,但大师兄我倒猜到了几分可能”

众人对望一眼,齐声道:“小竹峰文敏师姐!”

宋大仁老大一个个子,身子却突然莫名其妙抖了一下,文敏看在眼中,大感奇怪,道:“你怎么了?”

宋大仁皱了皱眉,道:“不知道,身子上突然冷了一下。”

文敏瞄了他一眼,嗔道:“你该不会是做贼心虚吧!”

宋大仁立刻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连声道:“哪有此事,哪有此事!”

文敏脸色放缓,但还是哼了一声,道:“那你偷偷一个人跑到我这小竹峰女弟子房间来做什么?”

旁边传来一阵笑声,宋大仁尴尬地看了看周围,此时比试结束,小竹峰女弟子大都回来,一个个面带微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宋大仁脸色微红,岔开话题,道:“哦,怎么没看见我小师妹啊?”

文敏微笑道:“你那小师妹天生美丽,性子又活泼,自然早就被人约出去了。”

宋大仁吃了一惊,讶道:“什么,被谁约出去了?”

文敏摇头不语,却道:“你若是见到你灵儿师妹,还是劝她明日小心些吧。”

宋大仁说起了田灵儿,便没有单独对着文敏那么尴尬,话语也说得流畅了些,皱眉道:“我知道小师妹明日就要和你们小竹峰的陆雪琪陆师妹比试了,我们两脉师长一向交好,应该不会有事的,再说了七脉会武,也不过是比试切磋一下。”

文敏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师娘苏师叔自然是与我师父很好的,但我师父看你师父却是大大的不顺眼,只怕到现在还在怪你师父拐跑了我们苏师叔呢!”

宋大仁一窒,还待说些什么,却见文敏又看一眼周围的小竹峰女弟子,只见诸女子都安静了下来,看着这里。宋大仁讶道:“怎么了?”

文敏看着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宋师兄,陆师妹与我们是不一样的,她性子有些古怪,但师父却十分宠爱于她。上了擂台之后,一切就不好说了。”

宋大仁脸色一变,道:“怎么?”

文敏闭上了嘴,没有再说下去。

几时再贴续集呢?

呵呵……现在继续贴……

第二十六章 自尊

“小凡,你不是说要找小灰和那只大黄狗么,怎么带着我走到厨房来了?”曾书书跟在张小凡背后,走进了厨房唠叨个不停。

张小凡向厨房里仔细看去,只见这里不知比大竹峰的厨房宽敞了多少倍,光线也明亮的多,他一边注意看着,嘴里道:“虽然我从一大早就没看见它们,但我猜多半就在这里了!”

曾书书耸了耸肩膀,道:“不可能,你把三眼灵猴看成什么了,那可是天生灵物,与人比起来都与过之而无不及,怎么看你的样子把它当作贼一般似的,而且还是贪吃的那种贼啊!”

在曾书书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张小凡从厨房角落的一个罐子背后把小灰给拎了起来,小灰被他拎在半空,“吱吱”尖叫不止,随后从罐子背后跑出大黄,冲着他二人大声吠了起来。

张小凡看了曾书书一眼,曾书书一脸哭笑不得的模样。

把小灰抱在怀中,张小凡骂了大黄一句:“死狗,别叫了,想让人来抓我们啊?”

大黄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看了缩在他怀中的小灰,狗嘴里“呜呜”轻哼了几声,便没了声音。张小凡看了周围一眼,见事物大都完好未动,看来这两个小偷还未得手,不由得十分庆幸,连忙抱着小灰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发觉大黄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却见大黄夹着尾巴跑到刚才那罐子后鼓弄两下,然后叼着老大一块肉骨头跑了过来。

张小凡瞪了怀里的小灰一眼,小灰裂着猴嘴,呵呵傻笑。曾书书在旁边看在眼里,大摇其头。

二人带着猴狗偷偷摸摸出了厨房,生怕被人发现,那一生污名可就再也洗刷不了了,好不容易跑到远处,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张小凡喘了一会,道:“对了,刚才还没恭喜你呢,又胜了一场。”

曾书书却全不在意,一双眼睛只仔细端详着他张小凡怀里的小灰,道:“那有什么,反正迟早也要败在别人手下小灰身上怎么这么脏啊,你几天没给他洗澡了?”

张小凡愣了一下,道:“从来没洗过。”

曾书书似要晕倒,以手击额道:“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它!”

张小凡心里大是不以为然,暗想这猴子整日爬上爬下,哪里洗得干净,但看曾书书一脸心痛的样子,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此人不可理喻,干笑一声,岔开话题,道:“对了,你知道吗,明日第三轮的比试中,陆雪琪的对手是我师姐田灵儿呢。”

曾书书果然一愣,道:“是你师姐啊,就是用琥珀朱绫的田灵儿么?”

“是啊。”张小凡伸手到正爬上肩头的小灰头上摸了摸,道:“这两天那陆雪琪风头很厉害,我有些当心我师姐了。”

曾书书点头道:“说的也是,别的不说,单是陆雪琪手中那柄‘天琊’就让人受不了。”

张小凡有些担心,道:“书书,你说我师姐会不会有危险,你看陆雪琪第一场比试就毁了对手的仙剑,第二场听说那个长门的师兄也伤得不轻呢。”

曾书书瞪了他一眼,道:“你倒是多心,我看你那个师姐道行比你高得多了,你还是担心自己吧,往后下去那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照你自己说你连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的第三层也没修炼,到时还不给人一剑劈死!把小灰给我抱抱。”

张小凡犹豫了一下,把小灰递了过去,曾书书喜滋滋地把它抱在怀中,小灰却是大为不满,“吱吱”尖叫。

张小凡叹了口气,道:“你说得是,师姐道行高深,人又漂亮,有那么、那么多人喜爱,哪里轮得到我去关心她?”

曾书书把小灰抱得紧紧的,眼睛直瞪着看,生怕少看了一眼就吃亏似的,口里漫不经心地道:“你知道就好,还是想想明日里怎么保命才是。我可是跟你说了,明日你那个对手,我风回峰的彭昌师兄的道行,绝对不是今天那个楚誉宏可比的,尤其是他修炼的那柄仙剑法宝‘吴钩’,是用千年火铜所铸,厉害着呢。”

张小凡苦着脸,愁眉不展,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法宝满身,我有什么办法?”

曾书书眼也不抬,还是看着小灰,迈开脚步向前走去,道:“小灰,跟我回去,我拿两串香蕉给你,好不好?呃,小凡,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张小凡和他并肩走着,叹息道:“真羡慕你们可以驱用法宝,那是什么感觉啊?”

曾书书耸了耸肩膀,道:“还不就那样,修炼仙剑时间久了,自然而然法宝就会和你有些感应,以此为凭,以念力灵力驱动法宝,上天入地,开山劈海那就随你了。”

张小凡在旁边怔了一下,道:“感应,是不是一种凉丝丝的感觉啊?”

曾书书一双眼睛都放在小灰身上,随口答道:“不一定,看法宝的材质了。”

张小凡想了想,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放弃自己脑海中的妄想,道:“书书,你说象天琊那般神物,当初也不知是怎么打造出来的,场面一定很壮观吧?”

曾书书奇怪地看了张小凡一眼,道:“我怎么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传说的神物。”说着又低下头看着小灰,也不管小灰一脸怒气,眉开眼笑地摸着小灰的毛,嘴里道,“不过要说感应啊,以前我从古书中看过,真正与修真之人心意相通的法宝,倒也不是这些所谓的神物奇珍。”

张小凡讶道:“那是什么?”

曾书书道:“是一些用主人自身精血炼化造出的法宝,以血为媒,法宝往往带了魔戾之气,但与主人却有血肉相连的感觉,虽然书上说这些都是邪道,炼出的也多是凶煞邪物,正道不为,但这些法宝只能是拥有主人血气的才能驱用,不像我们现在修炼的这些法宝,落到了道行高深的前辈手中便被降服咦!”

曾书书停了脚步,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回头一看,却见张小凡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站在他身后怔怔地看着他,脸色大是古怪。

曾书书心下奇怪,道:“怎么了,小凡?”

张小凡身子一震,勉强露出笑容,道:“没、没什么。”

曾书书多看了他一眼,以为他正担心明日比试,笑着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吧,我已经和彭师兄说过了,明日比试,他不会对你下重手,还让你败得体面些,让你可以在师父师娘面前交差。”

张小凡的样子似乎心不在焉,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哦,多谢你了。”

二人向前又走了几步,曾书书忙着端详怀里的小灰,张小凡却似是满腹心思,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小灰似是再也忍受不了曾书书那非人目光,怒叫几声,伸爪向曾书书抓去,曾书书见从刚才开始小灰就颇为老实,一时放松了警惕,冷不防又被它偷袭,这一次却实在躲不过去,白白净净的脸上登时多了几道伤痕,疼得他一下子松开了手。

小灰重得自由,高兴雀跃,却没有回到张小凡身边,而是窜到地下飞快地向前跑去,三步两步跑到正迎面走来的两人前,“嗖”地窜到一人身上。

张小凡愣了一下,抬眼看去,只见那女子笑容如花,站在白云飘渺间,衣衫轻动,腰间红绫,清丽无双,正是田灵儿。他心中顿时涌上一阵欢喜,正要开口,忽然间全身热血又冷了下来,直寒入了心里,在田灵儿身旁,站着一个玉树临风的潇洒男子,不是齐昊又是谁人?

这时田灵儿也被吓了一跳,平日里小灰都只缠着张小凡,没想到今日突然变了性子,和自己亲热起来,大大的意想不到。其实在她心里,也颇喜欢这只聪明伶俐的猴子,当下抚摩着小灰,冲着这里笑道:“小凡,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小凡面无表情,低声道:“我和朋友来这里走走。”

站在田灵儿身旁的齐昊看了曾书书一眼,嘴角露出笑容,拱手道:“曾师弟,我们又见面了。”

曾书书不敢怠慢,回礼道:“齐师兄,你好。”

田灵儿看了看他们,讶道:“你们认识吗?”

齐昊微笑道:“曾师弟是风回峰曾师叔的爱子,家传渊博,道行高深,这一次七脉会武可是我们的大敌呢!”

曾书书笑了笑,道:“齐师兄你名动青云,青云门下年轻弟子自然以你为尊,我岂敢放肆!”

齐昊大笑,道:“曾师弟太过奖了,不敢当不敢当。”

田灵儿见张小凡神情有些异样,走了过来,道:“小凡,你怎么了?”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师姐,你明日就要和小竹峰的陆雪琪比试,千万要小心啊!”

田灵儿微微一笑,转头向齐昊看了一眼,齐昊微笑不语,田灵儿报以笑容,随即转过头来对张小凡道:“我心里明白,这不,齐师兄道行高深,人又热心,因为和我有些投缘,特地约我出来指点我一些明日比试要点呢。”

张小凡低下头去,许久,涩声道:“师姐,明日你比试时我也正好要与风回峰的彭师兄比试,不能为你喝彩了,你自己小心些!”

田灵儿满不在乎地道:“没关系,小凡,爹和娘都说过了要去看我的比试,再说了,”她脉脉含情地看了齐昊一眼,又道:“齐师兄也会去看我比试的,以他高深修行,经他指点,我一定不会败的。”

齐昊在远处笑道:“那我可不敢保证。”

田灵儿回过头来,冲着他瞪了一眼,随即又忍不住笑了出来,白玉也似的肌肤欺霜胜雪,微微透出淡淡粉红,明艳之极,几乎让人看呆了眼。

只是曾书书站在一旁,却分明看到张小凡的眼光脸色都迅速黯淡下去,几乎没有了丝毫生气,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

夜已深,冷月高悬天际。

云海之上,悄无人声。一个孤单影子,徘徊在冷冷月光之中,在淡淡云气虚无缥缈间,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

不知不觉,他走上了虹桥,又来到了那湾碧水潭边。水平如镜,波澜不惊,倒影着满天星斗,都落到水里一般。

良辰美景,美不胜收。

但这人却似乎丝毫没有注意这些,只呆呆站在水边,看着水面,仿佛回忆着什么,许久,他的身子忽地一抖,双手紧紧握住,看去很是痛苦的样子。

然后,他缓缓转头,看向虹桥边上的那一片黑暗的小树林,慢慢走了过去。

月光照在张小凡的脸上,有几分凄清。

是不是应该,永远站在这个黑暗的角落,静静地看着别人幸福,品尝着自己的痛苦!

远处,隐隐有脚步声传来。

黑暗,悄悄蛰伏在这片小树林中。

“这么迟了,掌门师兄叫我们来是为了什么?”随着声音,六个身影出现,张小凡躲在暗处,大吃一惊,那是青云山除通天峰外的六脉首座,田不易也在其内,说话的是朝阳峰首座商正梁。

走在最前头的苍松道人道:“听说今日掌门师兄已用通灵术与灵尊试了一下,只怕是有些发现了,要我们前去商议。”

“灵尊”水麒麟乃是青云门镇山灵兽,关系极大,众人听了都不再言语,面色凝重,片刻之后,便行得远去了。

待这些高人走了好久,张小凡才敢从小树林中走了出来,下意识地看了看碧水潭,只见水面平静如常,那灵尊看来早就在水里睡了。

他抬头怔怔地看着天上冷月,正想回去,却又伸手从怀中拿出了那根黑色的烧火棍。日间曾书书的那番话给了他很大的震动,令他惊疑不已,但此刻他脑海中却全然没有什么其他念头,只浮现着灵儿师姐与齐昊站在一起般配的模样。

他的心里,一直如被针扎一般,而到了现在,却已变成了麻木,空空荡荡,仿佛三魂七魄都散去了。

缓缓拿起烧火棍,在玄青色的表面下,一条条细小的血红色小线清晰可见,如血丝一般,满满分布在棍子全身,连顶端上那颗珠子里也有。

这是不是我的血呢?

张小凡在心里这般淡淡地想着,在听到曾书书话的那一刻,他几乎立刻涌起了把这烧火棍丢掉的冲动,然而,随之而来的齐昊、田灵儿,却给他心里更大的冲击,令他丝毫不在意这所谓的邪物了。

“哼!”他低低地苦笑,“就算是邪物,那也是威力绝伦的法宝,我又哪有那么好的命,配得上这些东西,和我在一起的,不就是根难看的烧火棍吗?”

冰凉的感觉,缓缓从烧火棍上泛起,在他身体里游荡着,仿佛在安慰着他。

“法宝?法宝?”

张小凡咬紧了牙,“我算什么东西,怎么会用法宝?”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就连那股冰凉气息,也似乎被他这股悲伤惊动一般,一跳一跳的感觉,似乎活跃了起来。

张小凡感觉到了,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只当是山风吹来身子冷了。他缓缓抬头,看着手中的烧火棍,脑海中泛过了当年与田灵儿一同去那幽谷中的情景,一时间恍如隔世。

烧火棍玄青色里的那条条血丝,缓缓亮了起来,像是感应着什么。张小凡无意间看到,心里咯噔一下,吃了一惊,同时想起了白天曾书书的话。在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

闭上了眼。

刹那之间,那冰凉的感觉走遍全身却没有丝毫寒意,四下无声但深心处竟是这般清晰地听到一声狂吼,仿佛九幽之下无数冤魂的嘶喊,带了无尽怨气,腾腾而起。

白骨,鲜血,厉啸,血腥!

张小凡霍然睁开双眼,大口喘息,然而,就在片刻之后,他屏住了呼吸。

他的手平平铺开,手指或伸或曲,握成法诀形状,而黑色的烧火棍此刻已飞离了他的手掌,凌空伫立在半空中,黑气腾腾,青光大放。

在烧火棍的前方,小树林前头正对着他的一棵原本生意盎然的树木,在这片刻间已完全枯萎,枝叶零落,像是被什么东西在瞬间吸去了所有的生命。

张小凡生平第一次地感觉到,自己与这烧火棍如此亲密无间,尽管那棍子停在半空,但隔着这段距离,他却分明感觉到自己正握着它,那股熟悉的冰凉之气也前所未有地强大起来,在那之中,仿佛还有丝丝莫名的清新气息,从那黑棒中吸来,走遍全身。

就在此时,张小凡身后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低沉呼啸,他在惊骇中转头,只见碧水潭里水波突然大乱,似是有什么东西受了惊动。他再不多想,下意识地撒腿就跑,迅速跑到了虹桥之上,头也不回,往前跑去,直到跑过了虹桥,来到了云海,感觉不到身后有什么异样了,这才停下大口喘息。

许久,他再一次地凝视着手中那根黑色的烧火棍,此刻,那烧火棍却一如往日,平平淡淡,难看而安静地躺在他手中。

※※※

隔日,青云门七脉会武进入了第三轮。

十六位青云弟子,正好分布在八座擂台之上,同时比试。大竹峰三人中,张小凡被安排到“坎”位台上比试,宋大仁在“离”位台,至于田灵儿与陆雪琪这一场比试,被安排在了最大最显目的“乾”位台上比试。

按张小凡认识才三天但已混得极熟的朋友曾书书的说法,在擂台安排上,青云门那些老家伙大有问题,其实说也难怪,陆雪琪与田灵儿这一场比试可是万众瞩目,身怀“天琊”的陆雪琪就不用说了,这几日里青云门年轻弟子凡是她出场比试,必定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而大竹峰田灵儿本来在青云门中就有早慧名声,这两日更是大显身手,连克强敌,众皆瞩目,而且模样也是清丽无双,与陆雪琪一时瑜亮,好事者在私下多有评论。

今日这两位青云门近百年来最出色的年轻女弟子过早相遇,长辈中或有惋惜之情,但年轻弟子们却无不欢欣雀跃,早早就把乾台围得如铁桶一般。

宋大仁与张小凡都站在田不易身前,向他道别,田不易看了看宋大仁,道:“今日你的对手是长门的常箭,此人性子坚忍,修道多年,道法上防御极强,正好与你修炼的仙剑‘十虎’相反,你要小心了。”

宋大仁恭恭敬敬地道:“是,师父。”

张小凡心里一动,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想了一会才回忆起那是五年前他初次上山时,就是常箭引着他与林惊羽到玉清殿上的。想到这里,他心里不觉又有些挂念林惊羽了,听说昨日这儿时好友也胜了第二场,实力出众,为众人视为奇才,只是自己没空过去祝贺于他。

田不易转眼看了看站在宋大仁旁边的张小凡,这出人意料的小徒弟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田不易皱了皱眉,道:“老七,你也小心一点,如果不行认输也没关系,注意别伤到了。”

张小凡身子一震,旁人却看不出他内心什么感觉,只低声道:“是,师父。”

宋大仁向远处看了看,对田不易道:“师父,时候不早了,我与小师弟去了。”

田不易点了点头,站在一旁的苏茹微笑道:“一切小心。”

宋大仁应了一声,与张小凡向圈外走去,一路之上,他隐隐觉得今日这小师弟似乎不大对劲,闷声不响的不像往日,便向张小凡道:“小师弟,你今天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是不是紧张了?”

张小凡看了大师兄一眼,强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宋大仁开朗地笑了一下,道:“你别想得那么多,胜负也别看得太重,虽然师父师娘他们很爱面子,但决不会怪罪你的,知道了吗?”

“是。”张小凡应了一声,心里却暗自念了一句:他们对我没有任何期望,自然不会怪罪我了。

宋大仁点了点头,这时二人走出了人群,挤进来不容易,出去倒是颇为轻松,宋大仁呵呵一笑,道:“小师弟,我们要分开走了,祝你好运,希望待会你再胜一场。”说完也不待张小凡有何反应,自己倒哈哈大笑起来。

张小凡微叹一声,向自己比试的擂台走了过去。

“坎”位台下,风回峰弟子大都在此,张小凡从中还看到了那高姓师兄一帮人。风回峰是青云门中一大支脉,弟子人数超过了两百人,仅次于长门通天峰和龙首峰。很显然风回峰众人从曾书书那里听到了什么,一个个神情轻松,看到张小凡居然还很友好地微笑点头。

不知为什么,张小凡突然觉得前方所有人和善的笑容都那么讨厌,都是对自己的一种蔑视。他面无表情的走上了擂台,身后台下,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这一次,甚至连曾书书也不在了,因为他自己也要比试。

可是就算他来了,也应该要为同脉的师兄喝彩吧!

张小凡的心中,忽然涌出了一阵说不出的寂寞,站在这高高的擂台之上,遍观围在台下的无数目光,却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究竟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总是要一个面对着所有人,连一个朋友也看不到!

十六岁的少年,在心里默默呼喊,倔强地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山风徐徐而来,拂过脸畔。

“当!”

近处远处的钟鼎声几乎同时响了起来,回荡在通天峰顶,远远得传了开去。张小凡心里一跳,第一个念头却是:灵儿师姐应该也开始比试了吧,她可不要受伤了。

随即他心中一酸,暗道:“她受不受伤,哪里轮得到你来管,别说师父师娘都在那里,就是那齐昊也说了在尽快解决了对手之后立刻赶去。嘿嘿,尽快解决了对手,好威风,好自信啊,真是把对手视若无物”

他心里这般想着,倒忘了自己也身处擂台之上,直到站在他对面的对手大声叫到了第三声:“张师弟!”

张小凡猛然惊醒,抬头一看,却见对面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了一位风回峰的师兄,身材高大,神情倒是颇为温和,只是此刻看见张小凡发呆,表情便不由自主地有些古怪。

张小凡面色通红,只听台下亦是一阵哄笑。

彭昌微笑地拱手道:“在下风回峰弟子彭昌,请张师弟赐教。”

张小凡连忙回礼,道:“大竹峰门下弟子张小凡,见过彭师兄。”

二人见过礼,彭昌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小凡,随后压低了声音,道:“张师弟,你的事曾师弟都已经和我说过了,我”

张小凡身子一抖,忽然间不可抑制的冲口而出:“彭师兄,请你放手过来吧。”

彭昌一愣,仔细看了看张小凡,半晌,收起笑容,点了点头,右手在身前划过,“铮”的一声,一柄散发了红色光芒,几乎象是被燃烧的火焰包围的仙剑祭了起来。

“此剑‘吴钩’,以千年火铜所铸,请张师弟赐教。”不知为何,彭昌整个人神色严肃,气度森然,倒是像对一个势均力敌的大敌说话一般。

张小凡隔了老远,便感觉到那炽热之气扑面而来,而这股火热气息强猛刚烈,与昨日朝阳峰楚誉宏的少阳仙剑的温和正气截然不同,多了几分霸道。

张小凡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甚至于在想到了待会将要面对的结果时紧张得连身子都有轻微的颤抖,但他咬紧了牙关,竭尽全力控制自己,从怀中拿出了那根黑色的烧火棍。

台下,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哄笑。

张小凡如被针刺了一般,身子抖了一下。

站在他对面的彭昌却没有笑,看了一眼那黑色的烧火棍,正色道:“张师弟,请!”

张小凡看着这个对手,在那燃烧的火焰背后,彭昌就如上古火神一般,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炽热的火焰令空气中飘起了阵阵烟气,连他的脸看去都有些模糊了。

紧紧握住了黑棒,张小凡再一次感觉到那血肉相连的感觉,仿佛是知道了主人的心情,那一股冰凉的感觉又一次地沸腾起来。

黑色而难看的烧火棍,慢慢地腾空而起,离开了他的手掌,散发出玄青色的光芒,虽然难看,虽然微弱,但它伫立在半空之中,面对着前方仿佛势不可挡、无所不能的强大火焰,它,和它的主人,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之意。

一个人,一根烧火棍,面对了整个世界!

台下,哄笑声慢慢平伏了下来,人们不知道为了什么,屏住了呼吸。

那团巨大的火焰越来越盛,让人不知道它究竟是烧什么才燃烧的如此旺盛,远在台下的风回峰弟子们都感觉炽热逼人,修为浅些的弟子甚至都向后退去,一些与曾书书交好知道内情的如高师兄等人都变了脸色,谁都看出彭昌此刻哪里像是手下留情,完全是一副全力施为、生死相搏的样子。

火龙越发的大了,张牙舞爪几乎覆盖了擂台上空。远远看去,站在台上的张小凡,衣衫裤子,甚至连头发眉毛的末梢,竟都似有了枯焦迹象,可以想象他此刻身处熔炉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那少年站在那里,脸上虽有痛楚却毫不退缩,眼中纵有畏惧却那般狂热,深心里的火焰,仿佛也在他眼眸燃烧。

一声呼啸,巨大的火龙扑了过来,吞噬尽世间所有。

仿佛一个瞬间,却凝固了一生岁月。

张小凡仰天长啸,烧火棍青光如许,冲入了火焰之中。

巨响厉啸,在熊熊焚烧的火焰之中,震耳欲聋。

台下,高师兄等人面面相觑,半晌,跌脚叹息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二十七章 坚持

“好!”

掌声雷动,“乾”位台下,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所有人都在大声呼喊,为了台上那两道美丽身影痴迷不已。

琥珀朱绫的霞光万丈,天琊神剑的无尽蓝芒,将这里映得仿佛人间仙境,美丽异常。但更美丽的,却是穿来飞去的两位年轻女子,这一场比试从早上直到现在,一个时辰过去了,双方还是未分胜负。尤其是大竹峰的田灵儿,在陆雪琪天琊神剑之下,居然有攻有守支撑了这么久还未露败像,让人大感惊奇。

场下,田不易、苏茹、水月大师等两脉前辈高人都在台下就不用说了,就连掌门道玄真人也坐在椅子上,观看着精彩的比试,嘴边还露出微笑,频频点头,意甚欣慰。

田不易与苏茹亲情连心,更是紧张,但看田灵儿道法灵动,丝毫不落下风,心下也放宽了些。田不易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见她神情紧张,轻声道:“放松些,灵儿没事的。”

苏茹转过头看了丈夫一眼,微微笑了一下,转头又向台上看去了。田不易微微摇头,忽然间发觉身后围观的弟子,甚至再远处的其他各脉弟子都是一阵骚动。

他转头看去,片刻间以他修为之深,也呆了一下。

在人群自动让开的一条窄窄通道里,张小凡缓缓走了过来,浑身衣衫尽数烧焦,甚至有的地方还在冒着轻烟,脸上、手上、身上到处都是大块大块的焦黑,一股刺鼻的味道迎面而来。所有人都看得出他走得很辛苦,仿佛走一步都用尽了他全身力气,但不知为了什么他依然执着地向前走着,走着。

田不易就这么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子慢慢走了过来,一声不吭地,他矮胖的身子离开了座位站了起来,苏茹感觉到了什么,奇怪地看了丈夫一眼,随即发现不对,顺着他目光看去,顿时脸色一白,立刻也站了起来。

这时,更多的人都看向这里。

张小凡走了田不易的面前,田不易看着这平日里自己最忽视的弟子,看着他不知所谓的倔强,心中却忽然涌起一阵无法遏制的愤怒,这怒气是如此之强,以至于他虽然竭力压抑但所有人还是听出了他的愤怒:“老七,是哪个家伙竟如此伤你,难道胜了还不够吗?”

苏茹身子一震,听出丈夫居然为了这往日看不起的小弟子而动了真怒,有些担心,拉了田不易一下,但眼光随即又落到了张小凡的身上。

两旁,大竹峰门下的众弟子,因为太过惊愕,都呆在了原地,忘了去扶小师弟一把。

台上,陆雪琪与田灵儿激斗正酣,法宝在空中飞来飞去,仙气凛然。

张小凡深深往那台上看了一眼,然后看向了身前的师父,看到了他肥胖脸上的怒容,仿佛还有那么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关怀。

他精疲力尽地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的,师父,我胜了。”

说完,他只觉得头脑中一阵眩晕,刹那间天昏地暗,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张小凡跌倒在地,不醒人事,但他昏过去之前所说的话,却让大竹峰上至田不易下至诸弟子都呆住了,片刻之后,田不易等人反应了过来,扶起了张小凡。

田不易细细察看了一番,发现这小徒弟身上几乎像是被大火烤过一般伤痕累累,但内腑五脏倒没有什么大碍,昏过去多半是力竭所至,也不知道刚才那场比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沉吟一下,眼角余光便看到周围越来越多的人都看向这里,他不愿站在这里被众人看戏,当下抱起张小凡,对苏茹低声道:“我带老七回去,你在这里看着灵儿。”

苏茹眉头紧皱,但还是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双眼紧闭的张小凡,脸上的焦急神色再也掩饰不住。旁边大竹峰诸人也围了过来,杜必书道:“师父,我也陪你去吧。”

田不易摇头道:“不用。”

此刻,连道玄真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道:“田师弟,这是你门下弟子么,怎么了?”

田不易淡淡道:“他学艺不精,受了些轻伤,我带他去治疗一下,失陪了。”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转过身子,又看向台上那场精彩的斗法。随着田不易抱着张小凡走出人群,这件事也迅速平伏下来,人们重新为台上的两位美女而激动,只有少数站在人群外围的年轻弟子,不经意间发觉,风回峰一脉的弟子大都脸色铁青,三五成群地向远处汇集过去。

如果张小凡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看出,那里是曾书书比试的地方。

※※※

九幽之下,阎罗殿堂,到处是熊熊燃烧的大火,炙烤着哭泣嘶喊的人们,血腥焦臭,闻之欲吐,张小凡只觉得天旋地转,但只在片刻间,他忽然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一个平静的小山村,清风如许,淡淡怡人。

然而一声惊雷,响彻天际,天空乌云如山,如怒海波涛汹涌澎湃,转眼之间,和蔼亲切的村民变作了如山的死尸,安宁的小村成了人间地狱!

“不!”

他竭尽全力地呼喊,绷紧了全身肌肉,一阵钻心的疼痛,从他胸口传来,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全身颤抖,惊醒过来。

“啊,醒了,小凡醒了。”熟悉的几乎是刻在深心处的那个声音,第一时间响了起来,带了几分担心与欣喜。张小凡睁开眼睛,便看到了田灵儿。

仿佛,又回到从前,她一身红衣,腰间依然缠着琥珀朱绫,秀发柔顺的从她白皙的脖子披下,衬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还有那明亮的眼眸,纯净的眼瞳,张小凡甚至从那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师姐!他在深心处的一声呼喊。

张小凡看着她,连眼睛也没有眨,如果这一刻成了永恒,那该多好!

屋中,大竹峰众人都围了过来,田不易上前替他把了把脉,点了点头道:“好了,没事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一个个都露出放心的笑容。

张小凡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见大竹峰众人都在这里,自己正躺在房间里的床上,各位师兄都站在地下,田不易与苏茹坐在床前椅子上。

“怎、怎么了?”

田灵儿微笑道:“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白天你与风回峰的彭昌比试,回来就晕了过去,吓了人一大跳,还好没什么大碍。”

张小凡动了动身子,果然身上除了有些疲累之外,只有胸口有些疼痛,其他的地方都已没什么事了,不由得讶道:“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身上都”

田不易截道:“那些烧焦的不过是皮外伤,用我青云门秘制灵药擦了便好,你现下身上只有胸口处受了一记重击,但骨头经络都未移位震动,休息几日便好了。”

坐在一旁的苏茹笑了一下,道:“小凡,你还不谢过师父,这次若不是他亲自施救,光外伤你起码也得养半年了。”

张小凡吃了一惊,心里大是诧异,但感激之情仍是溢于言表,低声道:“弟子无能,又拖累师父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面色转冷,道:“你哪里无能了,现在大竹峰最有能耐的就是你了!”

张小凡又是一惊,不知道田不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得道:“师父,我,不,像师姐,啊,还有大师兄诸位师兄他们都远胜于我,我不敢”他说着说着声音却小了下来,只看着站在他身前的诸位师兄和田灵儿此时脸色都有些古怪,尤其是站在众人身前的大师兄,今天面色看起来特别苍白,整个人不复平日里生气勃勃,看着竟是摇摇欲坠的样子。

苏茹叹了口气,道:“大信,搬张椅子给你大师兄坐吧。”

吕大信连忙应了一声,从一旁拿了张椅子放到宋大仁身边,宋大仁本想拒绝,但身子摇了几摇,终究还是坐了下来,大口喘气。

张小凡看呆了眼,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宋大仁苦笑一声,却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老四何大智道:“小师弟,现在七脉会武到了第四轮,我们大竹峰只剩下你一人了。”说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向周围看了一眼。

张小凡整个人都呆了一下,随即想起什么,转头向坐在床头的田灵儿道:“师姐,那你也”

田灵儿神色一黯,低声道:“我也败了。”

张小凡看着她神色间一片失望,心中一痛,但此时此刻,却容不了他胡思乱想了。

田不易上上下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沉下了脸,道:“老七。”

张小凡心中一跳,只听着田不易这话里似有隐隐怒意,再看师父脸色极是难看,便不由自主地有些畏惧,道:“是,师父,有什么”

也不待他说完,田不易盯着张小凡,断然道:“你这一身道法修行,是怎么来的?”

张小凡脑袋中“嗡”一声大响,张大了口,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话。他往屋中所有人逐一看去,只见平日里熟悉和蔼的师兄们此时也保持了沉默,看着自己的目光中都有疑惑之意。

这也难怪,一个平日里其笨无比的小师弟突然一鸣惊人,任谁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

在田不易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张小凡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冲口而出告诉师父他背地里修炼着一种别派功法,然而,话到嘴边,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他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不知世事的无知少年了,平日里在同门师兄的谈话中,他早就知道了天音寺的鼎鼎大名,也知道了那个夜晚里,那个名叫普智的枯瘦老和尚的真正身份。这些年来,他独自修行着“大梵般若”功法,但在内心深处,对普智的感激之情从未稍减。

“我,不,弟子愚笨,这些年里修真进境一直进展不大,”张小凡低下了头,不敢面对田不易的目光,斟言酌句慢慢地道:“前些日子,弟子突然发现能够驱动些事物,但弟子自己都不能置信,所以、所以不敢禀告师父师娘,没想到”

田不易冷笑一声,道:“没想到这次却一鸣惊人,大出风头!”

张小凡连忙道:“不,不是的,师父”

田不易岂是这么好蒙骗过去的,当下冷冷道:“你说你能驱动事物,但这至少要有玉清境第四层的修行,我问过大仁,他只传了你第二层的法诀,那你可否告诉我这个孤陋寡闻做师父的,你究竟是如何绕过第三层修炼至第四层境界的呢?”他说到最后,话声已是冰冷无比,带了几分煞气,听得众人都变了脸色。

张小凡不说话了,房间里一片寂静。

许久,就在田不易脸色越来越是难看,众人担忧之情越来越重的时候,张小凡却默默地爬了起来,看得出他依然十分疲惫,但他还是挣扎地下了床,然后在众人面前,在田灵儿一双晶莹流转目光注视之下,他在田不易的身前,跪了下来。

田不易丝毫没有动容,冷冷道:“怎样?”

张小凡深埋下头,眼里只注视着身下那一片小小的近在咫尺的土地,没有向旁边再看上哪怕一眼,低声道:“师父,请您责罚我吧。”

众人耸然动容,田不易更是气得勃然变色,苏茹皱了皱眉,道:“小凡,你若是有什么顾忌便与你师父直说就是,何必如此?”

张小凡跪在地下,一动不动。

田不易冷笑两声,气极反笑,道:“好,好,好!你倒是个硬骨头,我也收了个好弟子啊!”

张小凡匍匐在地下的身子一颤,也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心情与表情,这个屋子之中,仿佛也有个人,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只听他低着声音,道:“一切都是弟子的错,请师父责罚我吧!”

田不易霍然站起,咯嚓一声,在他身下的椅子竟是四分五裂倒在地上,众人变色,只见他对着张小凡怒道:“都是你的错,嘿嘿,你可知道背师偷艺乃是我青云门中大忌,轻则面壁数十年,重则废去道行逐出青云,你可知道?”

张小凡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田不易,只见师父脸上满是怒意,但绝无一丝夸张表情,心中不由得一沉。

“怎么会是这样?”他在心中痛苦地念了一句,当初田灵儿私自传他法诀时,并不是这么说的。

只是,他终究,还是没有回过头去看上一眼。

这个房间里像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开口说上一句话。

只剩下了或高或低的焦急的喘息声。

一个人的心,就在这片寂静中,这么静静地、冷冷地寒了下去,仿佛疯狂却这么理智地看着自己,张小凡闭上了眼睛,重新垂下了头,像是一个绝望的人慢慢踏出了最后一步:

“弟子不肖,请师父责罚!”

“砰!”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涌来,张小凡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之上,尘土飞扬中,落到地上,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众人变色,以宋大仁为首强撑着跪下,其他众弟子都在田不易面前跪了下来,道:“师父,你饶了小师弟吧!”

宋大仁更道:“师父,我、咳咳,我,是我教导无方,才让小师弟做了错事,错都在我,您就饶过小师弟吧。”

在众人哀求声中,田灵儿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倒在墙壁角落痛苦挣扎、血洒衣襟的张小凡,脸色煞白而没有一丝血色。

田不易看着跪在脚下的这些弟子,又盯着还在墙角的张小凡,满脸怒色不退,怒哼一声,一甩袖袍走了出去。苏茹看了众人一眼,摇着头轻叹一声,对宋大仁等人道:“你们都起来吧。”说着又看了看远处的张小凡,对被何大智扶着站起身的宋大仁道:“你们去照顾一些小凡,我要去看看你们师父。”

宋大仁等人连忙道:“是,师娘。”

苏茹又是一声轻叹,走了出去。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半晌,田灵儿缓缓走了过去,背对着众人,扶起了张小凡,张小凡嘴边有血沫流出,躺在她的臂弯里,居然还笑了笑。

那一个瞬间,一滴清凉的泪珠,悄悄滴落在他脸上的血泊之中。

※※※

这时已是夜深,云海之上,依旧那般云气飘荡,美如仙境。

田不易站在广场之中,昂首看天。

但见夜空繁星无数,月冷如霜。

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苏茹走到了他的身边,抬头看了看星空,淡淡笑道:“心情好些了么?”

田不易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苏茹微微一笑,道:“你骗得过大仁、灵儿他们,却只是瞒不了我。你那袖袍一拂之力,只怕是故意震动小凡的胸口经脉,好让淤积在他胸口的淤血逼出体外,对不对?”

田不易看着夜空,一声不吭。

苏茹摇了摇头,道:“都几百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死要面子!”

田不易转过头来,瞪了妻子一眼,道:“你又不是没看见,那臭小子跟什么似的,‘师父,请责罚我吧!’”他学着张小凡的口吻说了一遍,怒道:“明明是他错了,居然还说得十分委屈的样子,反而是我这做师父的欺负了他、逼迫了他不成?真是岂有此理!”

苏茹回头向住宿居所方向看了一眼,道:“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

田不易道:“什么?”

苏茹淡淡道:“灵儿的样子很是古怪,你不觉得么?”

田不易哼了一声。

苏茹笑道:“你也看出来了罢。小凡这五年来呆在大竹峰从未外出,只能是我们门下弟子私传于他。灵儿一向与小凡要好,平日里仗着我们宠她,私传给小凡第三层法诀只怕也是敢做的。而且她心中若非有鬼,以她平日里什么事都要替小凡出头的个性,这一次居然一个字也不说?不是她还有谁?”

田不易对妻子的话似是早已想到,脸上也没什么惊讶之色,但仍有怒气,意有不甘地道:“就算是灵儿的错,但你看张小凡这小子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硬是顶我的嘴死都不说,真是该死!”

苏茹失笑,轻轻拍了拍丈夫肩膀,嗔道:“你不也是死不认错的性子,还去怪人家小孩子。再说了,小凡这般做还不都是为了灵儿,这份心意很难得啊!”

田不易怪眼一翻,却没有再说什么了。

苏茹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准备回去以后怎么收场啊?背师偷艺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要不我们看在灵儿份上就不要太过分,明日就让小凡回大竹峰,在后山面壁个三五十年也就是了。”

田不易怔了一下,哼了一声,却道:“好不容易我门下弟子才出了一个、一个怪才,让他面壁岂不是便宜了苍松、商正梁他们,想也别想,明日不管死活,还是让他继续参加比试。”

苏茹嫣然一笑,风姿动人,走上去牵起丈夫的手,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人嘴硬心软。”

田不易肥胖的脸上居然红了一下,不过立刻回复了正常,向四周瞄了一眼,道:“老夫老妻了,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苏茹斜着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笑意,道:“怎么,你现在做了首座便怕了么?三百年前,也是在这通天峰上,七脉会武比试之时,你深夜偷偷跑到我住处把我叫到这里,那时我师父真雩大师和师姐水月都在附近,也没见你怕过!”

田不易嘿了一声,笑道:“你师父真雩那时候有六百多岁了吧,早就老糊涂了,我才不怕;至于你那凶神恶煞一般的师姐,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自己要一世孤单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拖着你不放,我恨她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怕她!”

苏茹瞪了他一眼,道:“不许你说我恩师和师姐的坏话!她们对我可都是情深意重。”

田不易耸了耸肩膀,没有说话。月光下看去,他矮胖的身子抖了一下,颇为滑稽,看他神色间居然还有几分洋洋得意的样子,大有她们对你再好,你还不是嫁了我的意思。

苏茹看在眼底,忍不住嗔了一句:“老不正经的。”

田不易心情大好,伸手拉住妻子的光滑如丝的玉手,缓步走在这云海之中

“对了,我倒忘了一件要紧的事。”

“怎么了?”

“那臭小子把一根烧火棍当做法宝居然还用得风生水起,刚才只顾生气忘了把那东西拿来看看了。”

“小凡他到底还是私自修行,于法宝操控运用上只怕所知不多,你看是不是找个时间指点他一下也好?”

“哼,看看再说吧。昨晚掌门师兄把我们几个首座叫去,说是在与灵尊以通灵术交流之后,发觉灵尊似是因为感觉到某个凶物煞气才有所动作,但后来却再也找不到了。”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找不到就是找不到了,灵尊至少也活了六千年,你师父六百岁就糊涂了,灵尊现在糊涂一些也不奇怪!”

“……”

第二十八章 前四

隔日,阳光照常升起,大竹峰众人来到了广场之上,才发现原来的八座擂台已拆了四座,剩下的分做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排列。

田不易与苏茹走在前头,张小凡身上的伤好象在一夜之间好了起来,走在众人之中,从未受到如此重视的他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回头看了看,低声对身旁的杜必书道:“六师兄,大师兄伤得很重吗,怎么会到了走不动的地步了?”

杜必书摇了摇头,道:“师父早上给大师兄看过了,说是昨日那场比试中他与长门的常箭师兄比试太过激烈,且一个主攻一个主防,斗来斗去斗了个两败俱伤,伤了经络,只怕于修行受损不轻。”

张小凡大吃一惊,道:“连大师兄都斗他不过,我今日与常箭师兄比试,岂不是、岂不是更是被他打了落花流水?”

杜必书白眼一翻,道:“若是按常理自然如此,但就是按着常理,前两日里你比试时诸位师兄赌你输的可占了多数!”

张小凡哑口无言,只得闭上了嘴。

北方最大的那个擂台之下,人山人海,不用说自然是陆雪琪今天在那里比试了,田不易往那处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对于那个打败自己女儿的人他自然没什么好感,当下率着门下弟子向西边擂台走去。

没走几步,张小凡身子一震,看到前方一群人从斜次里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模样苍老的老者,在他身旁与他并肩走着的赫然就是曾书书,而在他们二人身后,足足有一百来人的风回峰弟子跟在其后,张小凡看到了高师兄那一群人,独独没见到彭昌。

仿佛注意到张小凡搜索的目光,两方人擦肩而过时,曾书书忽然对着张小凡道:“彭师兄没来,在居所养伤呢!”

张小凡勉强笑了一下,却见曾书书脸色严峻,看过来的眼光竟也似冰冷的。

带头的那个苍老老者,自然就是风回峰的首座曾叔常了。他看了张小凡一眼,张小凡只觉得那老者的目光虽无什么锋芒,但深邃之极,仿佛一眼之间就看到了自己深心处。

他情不自禁地缩了一下,就在此时,只听田不易道:“曾师兄好啊。”

曾叔常回礼道:“田师兄好,听说贵派门下出了位叫做张小凡的奇才,道法奇特,昨日与我那不成器的弟子彭昌比试了一回,便把他打得重伤垂死。”

张小凡脸色一变,失声道:“什么,彭师兄伤得那么重?”

此话一出,风回峰门下弟子登时哗然,只觉得此人实在恶毒,伤了人还故做惊讶,显示自己无心或是讥讽彭昌。

曾叔常目中怒意一闪而过,但对着后生晚辈他却无法发作,只得冷冷一笑,对田不易道:“田师兄,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田不易本来是眉头大皱,觉得张小凡这臭小子太也不会说话,但听曾叔常这么一说,倒似有些讥嘲意思,田不易性子本就好强护短,立刻便对曾叔常笑道:“哪里哪里,曾师兄过奖了。小凡,过来见过曾师叔。”

张小凡一呆,曾叔常脸色却是一变,袖袍一挥,冷冷道:“不必了。”说罢拂袖而去。

曾书书看了张小凡一眼,淡淡道:“我倒是没看出你深藏不露,亏得我还求彭师兄手下留情,没想到反而是害了他。”

张小凡心中一急,道:“我没有”

他话说了一半,曾书书却已掉头走了,风回峰众人跟了上去,看过来的眼神都是冰冷的,张小凡心里难过,便在这时,他却忽然看到人群之中,高师兄走过身前,却忽然是眨了眨眼。

张小凡呆了一下,高师兄却已走开了。

田不易瞄了风回峰众人一眼,冷冷一笑,手一挥又带着众人向今日比试的西边擂台走去。来到近处,众人发觉此地竟然也围了二百人来人,人头耸动,看这样子除了陆雪琪那一台,云海广场上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张小凡倒吸了一口凉气,悄悄对身边师兄道:“这么多人,那位常箭师兄很厉害吧?”

众人都笑,何大智一本正经地道:“常师兄道行高深那是不用说的了,但我看这些人多半还是来看你的,小师弟!”

张小凡大吃一惊,讶道:“怎、怎么会啊?”

何大智嘿了一声,道:“到今日为止,七脉会武只剩下了八人,其中最大的黑马非你莫属,谁不想来看看你到底长了几张嘴还是几只手?”

张小凡哑然。

田不易带着众人走到台下,一路之上,看到他们是大竹峰一脉,人群纷纷退避,让出一条路来。田不易向四周看了一下,见周围人群中长门弟子人数不少,想来是因为今日比试的有长门的常箭,所以来观看的长门弟子也多了起来,但倒是没看几个长门的长老,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也不在这里。

田不易皱了皱眉,向身边苏茹低声道:“掌门师兄怎么没来,长门中还有其他弟子比试吗?”

苏茹摇了摇头,道:“没了,今年不知怎么,长门弟子资质都不甚好,现在只剩下常箭一人而已。”

田不易沉吟一下,走到台下正中,那里放了五、六把椅子,但只有一位白胡子老头坐在那里。看到田不易等人到来,那老者也站了起来。

张小凡一愣,认出这白胡子老头就是前天与楚誉宏比试时坐在台下的那一位。

那白胡子老头显然也记得张小凡,目光往张小凡身上飘了一眼,随即向田不易道:“田师兄,想不到你门下今年倒是出了个人才了。”

田不易似乎与这老者关系不错,呵呵一笑,道:“范师兄过奖了,请坐请坐。”

这时,台后钟鼎声响起,田不易回头对张小凡道:“老七,你上台吧。”

场内几百道目光登时刷刷地扫了过来,落在了张小凡的身上。张小凡这辈子从没有被如此多的人盯着,脸上一阵发热,应了一声:“是。”说着转过头不敢再看身后,向台上走去。

没走几步,却被苏茹拉住,张小凡有些讶异,道:“师娘,怎么了?”

苏茹微微一笑,但脸上却有关怀之色,道:“你身子上的伤还疼么?”

张小凡摇头道:“师父亲手为我治过,差不多都好了。”

苏茹却也摇了摇头,道:“外伤容易,内里就没这么快了。小凡,今日与你比试的常箭非同小可,你大师兄这等修为也败在他的手下,虽然听你大师兄说他就算胜了也不好过,但以你半吊子的修行只怕还是不行,待会不要逞强,若不行了认输就是,千万不要再冒险受伤,知道了吗?”

张小凡心中一暖,却没有点头,只呐呐说了一句:“师父会生气”

苏茹微笑摇头,道:“傻孩子,你放心去吧,你师父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张小凡脑袋中一声大响,立刻转头向田不易看去,却见田不易与那姓范的白胡子老头谈笑正欢,一眼也没向这里看来。

苏茹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去吧。”

张小凡慢慢走上了擂台,一个人站在台上,但头脑中依然回响着苏茹的那句话:“你师父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他脑中一片混乱,从小到大,从入门青云开始,田不易在他心目之中,简直便与神人无异,虽然田不易待他一直不好,但能得到师父的赞许却一直是少年张小凡的最大心愿。

而此刻,突然听师娘说出这话,他却一时不敢相信。

他在台上想了半晌,台下却是议论纷纷。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连张小凡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对手直到现在还没有前来。

台下,长门弟子中尤其显得焦急,多数人都回头四处张望,就在此时,远处快步跑来一个长门弟子,面色焦急,顾不上身边人异样的目光,冲到那个白胡子老头身旁,在他耳边急促地说了几句话。

白胡子老头脸色大变,似是不能置信,追问道:“当真?”

那弟子恨恨地往台上看了一眼,终于还是重重点头。白胡子老头刹那间面如死灰,一脸沮丧,跌坐在椅子之上。田不易看在眼里,大是奇怪,道:“范师兄,出了什么事?”

白胡子老头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振作精神,重新站了起来,朗声道:“长门弟子常箭,因昨日比试受伤太重,无法起身,放弃今日比试。”

台上台下,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人群中一片哗然!纵然青云门弟子多为修道之人,但仍是有不少人粗口骂了出来,而大竹峰一脉门下,首先的反应却并非惊喜,反而一个个面色古怪,面面相觑,许久之后,才一个个感慨万千地摇头苦笑。

在身后人变幻着无数表情、人声鼎沸的时候,田不易与苏茹缓缓站起,看着仍怔在台上的小徒弟,苏茹微微一笑,低声对田不易道:“我早就说了,你这个小徒弟的运气,当真不是一般的好!”

田不易为之哑然,苦笑不已。

这一日,张小凡都是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渡过的,几乎每一个走过他身边的青云弟子都要多看他几眼,倒像他是只奇珍异兽一般。与此同时,一日下来,比试的结果也出来了,张小凡“有幸”与齐昊、陆雪琪、曾书书三人并列四强。

齐昊本来就是夺魁的最大热门,陆雪琪这几日里人气鼎盛,但曾书书与张小凡进入前四却是出乎绝大多数青云门长辈的料想之外。在此之前,曾书书以曾叔常的独子闻名,虽然在风回峰一脉中是公认的年轻俊才,但在青云门中并不十分出名,这一次过关斩将,道法精妙,令众人刮目相看。相比之下,张小凡站在四人当中,就显得极是碍眼。

擂台之上,四人并排而立,掌门道玄真人与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站在前头。道玄真人的脸上还是挂着微笑,根本看不出他对这次大试中长门弟子意外的全军覆没有何不满。

台下,近千的青云门人围在一起,前排坐着的都是各脉的首座长老。苏茹看着台上,低声对田不易道:“小凡看去有些紧张啊!”

田不易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众目睽睽之下,妻子看到的他如何会看不到,台上四人,齐昊潇洒自若,陆雪琪冷若冰霜,曾书书亦含笑而立,唯有张小凡站在原地,目光直看着眼前地下,一双手似乎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的样子,很是尴尬。

台上道玄真人看了这四人一眼,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转过身子对着台下道:“诸位,到今日为止,七脉会武已决出了前四位弟子,他们天资过人,道法精妙,俱是我青云门中精英,肩担着日后光大我青云一门的重任”他话才说到一半,忽然台下不知何处传出了“噗嗤”一声笑声,片刻之后,青云弟子人群中爆发一片哄笑声。

道玄真人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斜眼瞄了一下身后四人中年纪最小的张小凡,微微摇了摇头。这时,场下笑声不断,原本庄严的场面变得有些滑稽,站在一旁的苍松道人寒下了脸,踏上一步,目光如刀,向着台下扫了过去。

人群中的笑声顿时小了下来,苍松道人目光所到之处,笑声顿灭,不消一会,场面中又恢复了平静。苍松执掌青云门刑罚多年,在众弟子中威势之重,还要胜过了掌门道玄真人。

待场面完全平静下来,苍松道人才退后,对道玄真人道:“掌门师兄,请。”

道玄真人微笑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苍松师弟,你来吧。”

苍松道人点了点头,转向台下,朗声道:“明日比试,由龙首峰齐昊对风回峰曾书书,小竹峰陆雪琪对大竹峰张小凡”

苍松还在继续说着,台下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张小凡到了这时才松了口气,刚才台下无数道目光注视之下,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流了这么多的汗?”忽然,曾书书在他身边突然低声道。

张小凡吃了一惊,自从昨日他意外胜了彭昌之后,曾书书在人前对他都是冷冰冰的,没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说话。虽然才认识不过三日,但张小凡却已把他当做自己好朋友之一。

当下他偷偷看了曾书书一眼,却见曾书书一本正经地站在身边,目不斜视,面带微笑看着台下,仿佛刚才根本没说过话一样。

“笨蛋,别转过头来。”曾书书面上表情丝毫不变,只是嘴唇微动,道,“你害得我被我老爹骂了半死还不够啊!”

张小凡心中歉然,连忙把眼光移开,同时也低声道:“对不住了,我当时、当时唉,彭师兄他没事吧?”

“彭师兄受伤虽重,但并无大碍,修养几日就会好了,不然我岂会与你甘休?不过想不到你还真的深藏不露。”

“不是的,唉,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多半是彭师兄谦让于我,我又一时头脑发热就”

“我问过彭师兄了,他虽然败了,但对你却颇多赞言,并说当时他全力施法,并无容让,你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张小凡又是一惊,随即又道:“那你说的被你爹责骂的事”

“哼,还不是高师兄那群笨蛋多嘴,把我当初为你向彭师兄求情的话都说了出来,虽然彭师兄为我说话,但还是被老爹骂了一顿,不然我也不会在人前对你做出那副样子了。”

“书书,真是对不住了。”

“一点小事,不足挂齿,反正我从小也给他骂惯了。倒是你小子的运气真是不过我看你自己要小心了,下一场与小竹峰那冰霜美人比试,小心一剑就被‘天琊’给斩了!”

张小凡苦着脸,低声道:“我也知道,要是和你比试就好了”话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他与曾书书两人同时感到了一阵心寒,忍不住向身边看去,只见站在一旁的陆雪琪一双冰冷目光不知何时盯在他二人身上。

张小凡登时噤若寒蝉,曾书书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二人不敢再说,都装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架势,听着苍松道人在台上的训话。

好不容易苍松道人说完,众人散去,准备明日渐入**的比试大会。张小凡与曾书书下了台来,背后依然感觉凉丝丝的,心中不禁咋舌,这陆雪琪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极北冰原来的,看人一眼就让人寒到了心里。

他正想与曾书书道别,转过头去看了曾书书一眼,却见曾书书忽然板起了脸,眼中满是蔑视地望着他,然后大大不屑地“哼”了一声,头一台,骄傲地离开,不远处,在一群风回峰弟子的簇拥下,他父亲正站在那里看向他们。

张小凡苦笑一声,转身走回大竹峰众人所在,田不易看了他一眼,道:“回去吧。”说着又看了田灵儿一眼,道:“灵儿,你跟我过来一下,我和你娘有话对你说。”

田灵儿应了一声,临走时还对张小凡笑了一下。

众人转回居所,一到房间之内,大竹峰众人登时炸开了锅,吴大义等人忙着把好消息说给躺在床上的宋大仁听,吕大信则把张小凡抱了起来,呵呵直笑,只有杜必书在一旁摇头晃脑,道:“没天理啊没天理!”

第二十九章 奇术

又到夜深。

张小凡翻来覆去睡不着,连带着在他身边的猴子小灰也睁大了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至于其他的师兄都早已鼾声大做,便是大黄,此刻也趴在地上睡熟了。

月光如水,从窗口照了进来,洒在地上,如霜雪一般。

张小凡悄悄爬起,小灰立刻窜进他的怀中,张小凡抱着它,摸了摸它的脑袋,向外走去。

回廊清清,悄无人声。

他暗自苦笑,从到了通天峰之后,他几乎就没有一个晚上睡得安稳过,想到明日就要与陆雪琪的比试,他心里仍然有说不出的紧张。

便在这时,他怀中的猴子小灰忽然不安地动了一下,张小凡向它看去,只见在月光之下,小灰一双机灵的眼睛正看着前方阴影处。

黑暗中,仿佛有一道身影闪过。

张小凡心中一动,跟了上去。

那身影跑得并不快,而且一边跑肩头似乎不断耸动,倒似是哭泣的样子。张小凡远远看去,认出了是田灵儿,心中更是奇怪,同时看着师姐哭泣的样子,心中又有了一丝莫名的难过。

田灵儿直跑到云海上,来到中心的擂台边,看看四周无人,仿佛再也忍耐不住,蹲在地上哭出声来。

张小凡从未见到师姐如此伤心,脑海中一阵恍惚,缓缓走到了她的身边,低低叫了一声:“师姐,你”

田灵儿吓了一跳,跳起转身,见是张小凡,才放下心来,随即心头又是一酸,忍不住扑到张小凡的怀里,在他肩头大声哭泣。

张小凡身子在瞬间一片僵硬,全身上下都被石化一般,再也不能动上一动。

她的抽泣声回荡在耳边,从肩头感觉到她传来的淡淡的身体的温暖,仿佛在梦境中常常见到的情景今天竟然真的发生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隐约传来。

张小凡就这么站着,看着远方,尽管心中有无数个念头想要拥抱这个女子,却终于还是没有。

也许,真的拥抱了你,生命就从此不一样了吧?

田灵儿在这个时候,离开了他的肩膀。张小凡心中一片空虚,隐约中,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的肩头,已被泪水打湿了。

田灵儿用手揉了揉红了的眼睛,看见了被自己哭湿的张小凡的肩头,脸上一红,道:“对不住了,小凡。”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师姐,你怎么了。”

田灵儿刚要说话,却听脚下有东西“吱吱”叫了两声,低头一看,却是小灰也跟了上来。她默默俯下身子,把小灰抱在怀里。

“从来没有过的,小凡,从来没有过的。”这女子站在黑夜月光之中,凄清美丽,带着几分哀愁的对着张小凡说道:“爹和娘从来没有这么骂过我的。”

看着那哀痛中美丽的脸庞,张小凡心中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仿佛她那般悲伤都是自己带给她的。他强自稳住心神,柔声道:“师姐,怎么了?师父师娘为什么骂你?”

田灵儿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张小凡,从小到大,这个小师弟一直都是她除父母以外最亲近的玩伴,此刻在她心里,似乎隐隐约约想到了一个念头:小凡师弟是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就对我这般温柔的?

然而,这念头却只是一闪而过,她的心中此刻满是悲伤,终于还是向张小凡带着哭声道:“还不都是为了齐昊大哥!”

张小凡脸色刷地白了,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拳头,他握得这般紧,以至于指甲深深刺到了手掌之中。

“你还不知道吧?”田灵儿一旦打开了话头,对这个小师弟就再也没有防备之心,可是张小凡却在心里狂呼着:“我知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月光冷冷,洒满人间。

“齐昊师兄与我两情相悦,我对他们说了,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他的。”田灵儿平静了一点,却没有发觉,她每说一句话,张小凡的脸色便失了一分血色。

“但是爹却大声骂我,说我不懂事,就连一向疼我的娘也变了脸色,站在爹那一边。怎么会这样,小凡?”

张小凡低下了头,不让田灵儿看到自己的脸,低声道:“师父师娘怎么会知道的?”

田灵儿心情激荡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张小凡话里有些破绽和异样,嘴角一扁,几乎又要哭了出来:“我本来也想不到,后来才知道,是与我同住的小竹峰文敏师姐她们告诉了水月师叔,水月师叔又和我娘说了。我与文敏师姐她们那么要好,叮嘱了她们好多次了,可她们还是说了出去,我、我”

她眼眶一酸,泪水终于还是流了出来。

张小凡涩声道:“也许师父师娘他们是为了你好,他们是你父母,决不会对你不好的!”

田灵儿擦干了眼角泪珠,大声道:“他们懂什么!他们只懂得门派之见,只知道齐昊大哥是龙首峰苍松师叔的得意弟子,只知道若是我与齐昊大哥好了他们就会在青云门中抬不起头来,根本就没有为我想过。”

她带着几分伤心几分愤怒乃至几分决然地道:“那些面子和我的幸福比起来,算得了什么,我真怀疑他们是看重面子还是看重我这个女儿?”

张小凡霍然抬头,看着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师姐。

那是何等伤心的一种眼神啊!

彷徨无助,像失去父母的小鸟独自伫立在风雨之中,哀伤中带着一丝惊惶,如刀一般刺入了他的魂魄!

张小凡几乎立刻就被这种眼神打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从心头泛起,如果能够让他为这个女子承担此刻的痛楚,他无论什么样的艰难都愿意一肩承担,可是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低低叫了一句:

“师姐!”

“我要和他在一起,”田灵儿决然断然地说道,与其她是对张小凡说的,还不如说她是对着自己内心、对着不在此处的田不易夫妇说的,“我一定要和齐昊师兄在一起,我们山盟海誓过了,就算爹娘再怎么反对,就算等到海枯石烂,我们也会在一起的。”

她仰望夜空,对着那轮明月这般发誓。清冷月光静静洒在她的身上,她美丽的像是一朵带着哀伤在夜晚盛放的百合,让人眩目于她的美丽而忘却了在她身旁,那道萧索而心死的影子。

※※※

站在高处,初升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张小凡的身上,温暖了身子却暖不了内心。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擂台之上,面对着站在自己对面美若天仙的陆雪琪。

那个冰霜女子眼中的轻蔑如此明显,在广场之上,谁都知道,他更多的是靠运气而不是实力进入到前四行列。

在她背后,天琊散发着淡淡的蓝色的光芒。张小凡看着这传说中的神物,淡淡地想到:再过一会,自己面对着就是它了么?

然后,他在片刻之间就把这个问题忘了,从昨晚回来之后,他的精神就都在一种恍惚中起起伏伏。

云海之上,此刻只剩下了两个大擂台,但以围观的青云弟子人数论,观看西边齐昊与曾书书比试的人数只怕还不及这里的三成,几乎所有的人都被此次风头最劲的陆雪琪以及运气太好的张小凡给吸引了过来,而在长辈之中,包括掌门道玄真人在内的绝大多数人也坐在了这个擂台之下。

只是,当众人看到陆雪琪登上擂台之后,人群中在一阵欢呼之后,多半便是讨论张小凡会在一息还是一刹之间败北。

台下,田不易眉头紧皱,纵然张小凡的根底他知道的颇为清楚,但听到身后人们的轻蔑议论依然让他很不舒服。而坐在他身旁的苏茹却是在四处张望找着女儿,昨晚的一场大吵,田灵儿哭着跑开,今日一早便不见了人影,以她为人母对女儿的了解,只怕这倔女儿是跑到齐昊比试擂台那里去了。

她摇了摇头,虽然她十分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但这一次她却完全站在丈夫这一边,或许这是为人母的本能吧,她总是觉得,龙首峰里的人都不甚好。

她转过头,看向台上,与此同时,台上的张小凡也正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接,片刻之后,张小凡在她身边看了看,仿佛没有找到要找的人,又默默把目光收了回去。

苏茹微微皱眉,对田不易道:“小凡今天的神色有些不对,好像死气沉沉的样子。”

田不易淡淡道:“他紧张而已,小孩子没见过世面,不足为奇。”

苏茹沉默了下来,便没有再说话。

张小凡收回了目光,落到了对面陆雪琪的脸上,那在初升阳光中绝美的脸庞奕奕生辉,光彩照人,很快的,陆雪琪感到了张小凡望来的目光,眼中再度出现了不屑之意。

但是这一次,张小凡却没有再回避,他甚至没有感觉到对面讥讽的眼光,那美丽的容颜此刻对他来说竟然完全没有了意义,只有在他深心处,低低的、痛苦的念着一句话:“她不在,她去看齐昊的比试了!”

聪明如陆雪琪,很快地发现这个对手只是目光看着自己,但在他空洞的眼神中却分明想着另外的事而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存在。这几乎是她生平第一次的经历,在她眼睛中仿佛也隐约现出了一丝惊讶。

“当!”

钟鼎齐鸣,回荡在通天峰上。四下里迅速安静了下来。

陆雪琪挺直身子,深深呼吸,只要再胜两场,就两场,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以及恩师的期望。天琊在她的背后,蓝色的光芒渐渐亮了起来。

“小竹峰弟子陆雪琪,请赐教。”

张小凡如从梦中惊醒,第一个反应却不是回礼,而是怀着万分之意的期望向着台下看去,那里,人头耸动,万众瞩目,却没有自己想见的人的身影。

陆雪琪脸色一变,台下青云弟子也是一片哗然,这是头一个对着陆雪琪如此失礼的人,田不易与苏茹对望一眼,同时都觉察了出来,今天这个小徒弟是真的有些不对劲。

张小凡缓缓转过头,面色如死灰,淡淡地道:“我是大竹峰张小凡,请师姐千万莫要手下留情。”

陆雪琪一怔,虽然在比试之前说的不过都是客套话,但这张小凡看起来却大是古怪,哪里有人会说什么不要留情的话,听起来像是讥讽,但看他样子却又不像。

但陆雪琪毕竟是水月大师的得意弟子,心力坚定,脸上神色丝毫不变,也不再多说什么,右手一比,在她背后的“天琊”缓缓升起。

张小凡看着那蓝色的光芒越来越深,越来越大,照着自己的身躯都带了蓝色,却再也找不到一点紧张的感觉,反而在内心深处,隐隐期待着什么。

他拿出了那根黑色而难看的烧火棍。

台下一阵哄笑,与对面堂皇高贵仙气万方的“天琊”相比,烧火棍就像是地上丑陋的一条虫子。

而此时此刻,还是一条心丧若死的虫子。

冰凉的感觉,再度充盈了全身,不知为何,今日这根烧火棍上,仿佛有了灵性般特别兴奋,那股冰凉感觉游动的速度比往日快了许多。张小凡甚至感到,若不是自己与这烧火棍有血肉相连的感觉,若不是自己握住了这烧火棍,只怕它自己早就冲向陆雪琪了。

不,应该不是向着陆雪琪,而是向着天琊,那一种莫名的感觉,就像是两个深仇大恨的仇人。

此刻,陆雪琪的脸色忽然也变了变,天琊的光芒太盛,似乎她自己也有些奇怪吧。

可是张小凡,却没有意思深想下去,他望着那在蓝色光辉之中的美丽女子,忽然间发现,她好象师姐,可是“师姐”却带着冰冷的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擂台之上,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张小凡与陆雪琪两个人,竟然没有动手,只是互相盯着对方,一动不动。

场下哗然,议论纷纷。

陆雪琪猛然惊醒,刚才一向与她灵性相通的天琊突然出现了往日不曾有过的异动,令她心中奇怪,但以念力查看天琊,却并无什么异样,只是仿佛天琊隐隐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感觉到场下无数道异样的目光,陆雪琪眉头一皱,定了定神,冷哼一声,把诸般杂想排出脑海,一声轻叱,天琊蓝光盛放,冲天而起,但仍然没有出鞘。

自七脉会武比试开始,天琊便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但直到现在为止,陆雪琪都在没有出鞘的情况下逐一击败了所有对手,这也让众人猜测,究竟何人能够让她抽出神剑,此时,所有人都猜想一定要到最后决战,以龙首峰齐昊的那等修为,才能做到这一点吧。

蓝光,映在了张小凡的脸上,却照不出他有什么表情,黑色的烧火棍发出淡淡的青光,缓缓离开了他的手掌,停在了他的身前。

尽管早已把这烧火棍拿来看过,但大竹峰上下人等,包括围观的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张小凡施法。杜必书哼了一声,道:“要不是亲眼看到,我可真不信两年前还是笨笨的小师弟突然变做了天生奇才。”

台上,陆雪琪脸色肃然,法诀紧握如山,只见在半空中光芒万丈的天琊忽地转身,疾如闪电,带着开山斩海的气势向张小凡冲了过去。

烧火棍立刻迎了上去,玄青色的光芒在半空中与那万丈蓝光撞到一起,那阵势,竟似乎丝毫不惧。

下一刻,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只见张小凡竟是不堪一击的样子,如受重创,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烧火棍更是光芒失色,黑忽忽的在空中打转飞回主人那个方向。

一时之间,大竹峰的人都站了起来,性急的如杜必书等人还失声叫了出来。

张小凡背向后撞到了擂台柱子之上,跌落了下来,喉口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洒在了飞回的烧火棍上,带了几分血色,然后,在没有人看见的情况下,张小凡的鲜血迅速渗了进去。

天琊威势如此之大,所有的人都惊得呆了!

陆雪琪面冷如霜,更不迟疑,蓝光一闪,天琊在半空无情地斩了下去。就在此时,烧火棍上突然间黑气蒸腾,尤其是在棒身顶端,青光更是大盛,张小凡嘴角挂着血丝,缓缓站起,面色苍白但眼眶如血,相貌竟然带了几分狰狞。

说时迟那时快,烧火棍在黑气青光中再度冲向天琊,两件法宝在半空中一旦接触,便即互相弹开,站在后方的陆雪琪与张小凡身子都是大震。

半空之中,蓝光闪烁,青光灿烂,在空中飞来纵横,所到之处,擂台之上原本坚硬之极的巨木都如纸屑一般四散飘飞,声声巨响如晴天霹雳,震耳欲聋。围观的近千青云门人无不变色,大试开始以来,没有一场比试像今天一般,一开始就如此激烈,场面更无今日宏伟,只片刻之间,偌大一个擂台竟被这两件威力绝伦的法宝给拆了七七八八。

台下原本围观的人们向后退了一段距离,只见张小凡与陆雪琪二人此刻都已飘浮至半空之中,陆雪琪双手握着法诀,全力操控,姿态严肃中透着潇洒;但反观张小凡,却似乎有些古怪,烧火棍威力虽然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大,但他却并没有像陆雪琪一般手握法诀,反而是人在半空,手舞足蹈,而那烧火棍竟也随他心意,疾若闪电,与天琊斗得不亦乐乎。

尽管如此,但张小凡心里却是有苦说不出,天琊威力之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烧火棍每一次与天琊的撞击,他全身经络就剧震一次,若不是他从小在太极玄清道外还暗自修习了天音寺的“大梵般若”功法,经脉强固,同时有大梵般若护身,勉强抵住天琊神力,早就吐血败亡。但看着前方陆雪琪却丝毫没有什么异样,天琊在她操控之下,蓝光越来越盛,威势越来越大,渐渐把烧火棍青光黑气给压了下去。

这厢里张小凡叫苦不迭,另一侧陆雪琪心里却也是吃惊不小,对方其貌不扬的烧火棍法宝竟然有可以与天琊相抗衡的灵力不说,而且还似乎隐隐有一种吸嘬之力,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自己体内灵力精血,若不是根基坚固,只怕首先压不下体内翻腾的热血了。

念及此处,陆雪琪心头又是一阵气血翻涌,浮在半空中的身子几乎差点失去平衡,她心头惊怒焦急,从交手情况来看,她直觉地发现对手在太极玄清道上修行其实并不甚高,远远不如自己,但不知为何他运用着这根古怪法宝威力竟如此之大,连天琊也只能在表面上占了上风。

陆雪琪银牙一咬,粉脸生煞,全身衣衫无风自飘,只见天琊在半空中与烧火棍重重一击之后,张小凡全身大震,烧火棍也慢了片刻。

趁着此时,天琊霍然飞回,陆雪琪疾探右手,握住天琊。在她玉一般的手掌与天琊相触的那一刻,刹那间蓝光万道,吞没了她的身影,天琊剑身一震,发出如龙吟一般的巨响,扶摇上天,陆雪琪竟似与天琊人剑合一,冲天而起,直上青天。

张小凡此刻心中早已忘了什么身外之事,只感觉到自己与半空中身前的烧火棍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愈发浓烈,甚至感觉出这烧火棍就像一个活物,此刻正兴奋不已,一股莫名的煞气直冲上脑海。

他在半空之中,昂天长啸。

声动四野,天地变色!

黑色青光,直上天际,狂风大做,云气沸腾!

忽地,蓝光一闪,一声尖啸从远及近,从悄不可闻迅速增大,直到震耳欲聋,让人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万道蓝光,此刻竟都合为一体,成一巨大光柱当头击下,看这气势几乎欲将青云山脉斩为两半。

张小凡面孔扭曲,五官七窍在这片刻间突然全都流出血来,但看他神色之间,竟无丝毫畏惧之意,目光炯炯,同样伸手一探抓住烧火棍,瞬间内漫天青光黑气如握在他手中一般,直直迎向向下冲来的蓝色光柱。

外围,年轻的青云弟子都屏住了呼吸,看直了眼,再无一人对张小凡有任何轻蔑之意,而老一辈的长老首座之中,也纷纷变了脸色。

这一场比试,竟已是生死之争。

但不知为何,却没有人出来制止?

“轰”,如天际惊雷,炸响人世,仿佛整座通天峰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蓝光倒折而回,陆雪琪现身天际,紧握天琊,但嘴边却缓缓流出了一道鲜血。

台下,水月大师霍然站起。

半空之中,张小凡耳边只剩下了狂风呼啸的声音,眼前一片模糊,殷红的鲜血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如果他听得到外界的呼喊的话,就会听见在他下方,大竹峰众人的惊呼之声。

苏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看着半空中那几乎已成了一个血人的小徒弟,急促而低声地向田不易道:“不易,让小凡认输罢,快让他认输罢。”

田不易身子抖了一下,死死盯着半空之中,慢慢摇了摇头。

感觉不到痛楚了,张小凡在那瞬息万变的空中,心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甚至忽然想到,我死了之后,师姐她会不会来看我呢,许多年后,她过着幸福日子的时候,是不是也把我忘了呢?

他伸手擦去了眼角的血,和,水!

陆雪琪只觉得浑身剧痛,体内气血在剧烈震动的经脉中到处冲突,仿佛要破体而出,欢呼着冲向前方那恐怖的青光黑气之中的狰狞恶魔。

这已是生死时刻!

这已是永恒瞬间!

这美丽女子,在狂风中傲然伫立,任凭风力如刀,竟不肯稍退半分。她昂首,望天。

风,突然停了,凝固在半空之中。

天地,突然静了,停在了这个时刻。

“轰隆!”低沉的呼啸仿佛从天边传来,回荡在整个天地之间。

陆雪琪反手,拔出了“天琊神剑”。

顿时,漫天的蓝光消散了,收缩了,仿佛如巨龙吸水一般都被吸到那如秋水一般的剑刃之上。

通天峰上,一片寂静!

传说千年的天琊终于出鞘!

陆雪琪面如寒霜,手握剑诀,竟然在悬空的状态下脚踏七星方位,凌空连行七步,长剑霍然刺天,玉颜在刹那间再无一丝一毫的血色,口中诵咒: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片刻之间,原本晴朗的青天黑了下来,天际突然出现的乌云翻涌不止,雷声隆隆,黑云边缘不断有电光闪动,驰骋天地间,一片肃杀,狂风大做。

大风扑面而来,张小凡微微张开了口,这个情景,仿佛在久远之前的记忆中曾经出现过一次。地面之上,上至道玄真人下至各脉首座长老,个个脸上都是惊骇莫名齐齐站了起来,又转而看向小竹峰的水月大师。

半晌,田不易涩声道:“你教出的好徒弟啊!”

水月大师却是全然不理众人,一向淡漠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担忧,望着在天空中的那两个人。

“神剑御雷真诀!”道玄真人缓缓收回了目光,心中大为震动,想不到青云门下,年轻一辈之中,竟有了如此了不起的人才。

只是,看着那女弟子脸色,虽然勉力施展出这等盖世奇术,但身子颤抖,面白如纸,只怕是力不从心了。

天空之中,雷声愈急,张小凡分明感觉到,自从天琊出鞘的那一刻起,手中烧火棍上顿时腾起了一股充沛无比的力量,就像是这与自己血肉相连的法宝从内心深处深深呐喊一般。

仿佛是它等待这一刻,已有千年!

天空更黑,乌云压顶,厚厚云层中缓缓出现了一个巨大漩涡。

第三十章 怀疑

像是幽冥的通道,漆黑一片深深不可见底的巨大漩涡倒挂在天际,如九幽妖魔张开了恐怖大嘴,要吞噬世间一切。狂风凛冽,风卷残云。雷声隆隆,电芒窜动。

张小凡欺身飞进,烧火棍玄青光芒闪动,在漫天黑云之下显得引人注目。陆雪琪望着张小凡裹在青光中冲来的身影,玉脸煞白。

“神剑御雷真诀”是道家仙法中的无上奇术,以凡人之身引发天地至威,可以想见陆雪琪身体此刻所承受的压力之巨。“天琊”乃不世出的神兵,本来正是用来施展“神剑御雷真诀”的好兵刃,但与之相比,陆雪琪本人的道法修行却是不足。

此刻,她只觉得天际乌云之中,无限的巨力如汹涌澎湃的怒涛般向她身体里涌来,全身上下外人看似没有什么变化,但体内血气翻腾,几乎都要被这股大力涨破一般。若不是天琊不断吸走了这汇聚而来的汹涌巨力,陆雪琪只怕早就支撑不住了。

风声呼啸,雷电轰鸣,她凌空而立,恍惚中几乎以为自己像是风中无力的小草,下一刻,她想起了师父水月传她这奇术时的话:“雪琪,你资质之佳,是我生平仅见,但这真诀威力太大,故反噬之威更是沛不可当。你修道之日尚浅,虽能勉强掌握,但千万不可随意施法,免遭灭顶之灾。”

“轰!”

一声炸雷,几乎就是从通天峰当头天空炸响,每个人都隐约感觉到脚下土地轻轻晃动了一下,仿佛上古雷神被人惊扰了沉眠,狂怒嘶吼!

一时间人人变色!

张小凡此刻距离陆雪琪只有两丈,看了这威势,任谁都知道一旦陆雪琪施法完成,只怕他便要灰飞湮灭。只是他突然全身一紧,身子竟如撞到一面软墙一般停了下来,前进不得。

张小凡在刹那间面如死灰。“神剑御雷真诀”是青云门镇山奇术之一,何等神妙,在施法时通过神兵自然而然在施法者身边布下一层无形护罩,张小凡竟不得进。

烧火棍光芒更盛,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或许在灵力威势上,张小凡的烧火棍并不逊于天琊,但在功法上却相差太远,他只是以本身灵力催发烧火棍威力,决然比不上陆雪琪那经过了千百年青云门各代祖师千锤百炼的无上奇术。

但就在这绝望一刻,眼看天空中那巨大漩涡旋转更急,雷电大做,天琊神剑光芒越来越亮,这绝世仙法就要施展完成的时刻,陆雪琪却忽然身子一震,原本雪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几乎在身前成了一道血雾。

天琊神剑登时光亮摇晃,似有不稳,陆雪琪银牙紧咬,闭上眼睛,将全部心力灵性全部集中到天琊之上,片刻之后,天琊光亮稳定了下来,反而更胜从前,灿烂夺目,不可逼视。

乌云中一声巨响,那巨大漩涡最深处仿佛出现了一道亮光,那是无数闪电正汇集成一,隐隐正对着陆雪琪手中的天琊神剑。

只是,陆雪琪心里却是一阵绝望,风声中,果然传来了一阵尖锐呼啸。她全力护卫天琊,却再也无力顾及身畔护罩,张小凡大喜之下,与那烧火棍化做一道玄青光柱,划过天际,冲向这在风中摇摆的美丽女子。

就这样了么?

一切都到这里为止了么?

她心头忽然平静了下来,在那一个瞬间心头这么淡淡地想着。

这个瞬间,短短的瞬间,天地是安静的,凝固的,所有的东西都定在那里,只有她立在风中,衣衫飘飘,黑发拂动,睁开了闭上的眼,望向前方那道疾驰而来的青光。

那一刻仿佛永恒!

张小凡望见了她,和她的眼神!

她在风中雨中独自伫立,面对天地巨威却如此安详,只是她脸色微微苍白,眼中竟有一分哀伤,还有一丝惊惶。

风雨呼啸,凄凉天地,这美丽女子,与他静静相望。

那是谁的眼神,哀伤而这般凄凉,仿佛昨夜,那个人为情所伤!那一种痛,深深入了骨髓,深深入了魂魄。

深深!深深!

是你么,那个爱恋着别人的女子?

你斩钉截铁一生不悔地念着他么?

张小凡忽然笑了笑,带着一分哀伤与心死,恍如昨夜。

烧火棍溶入到天琊神剑光芒之中,所有人都再也看不清他们二人身影,也看不到烧火棍的光芒忽然黯淡了下来。此刻,天际巨响,一道无比巨大的电柱从天而降,落到天琊之上。

整个天地,满天神佛,仿佛在同一时刻,一同吟唱。

巨大的光柱从天琊上折射而出,带了毁天灭地的气势,冲向了张小凡,生死关头,烧火棍腾空而起,挡在了主人的身前。

下一刻,张小凡被光芒吞没了。

许久!许久!许久!

天空乌云散去,光芒消失。

人们怔怔地看着天空,看着那一个少年,紧紧握着一根黑色的烧火棍,如一颗受尽折磨遍体伤痕的石头一般,直直掉了下来。

他没有掉到地上,田不易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身下,接住了他。只见田不易脸色凝重,出手如风,立刻撬开已毫无知觉的张小凡的嘴,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也不管多少,把倒出黄色的药丸直接倒到了张小凡的嘴里。

那药丸入口即化,田不易一声不吭,腾身而起,一道赤芒立刻升起,载着他风驰电掣而去,竟是不再向场上看上一眼,看那方向,是回大竹峰去了。

苏茹等大竹峰一脉众人,也纷纷跟了上去。

这时,脸色苍白的陆雪琪落了下来,立刻被狂喜的小竹峰众人包围,在师姐妹们簇拥下,她却一言不发地抬起头,望着天空中渐渐远去而消失的那道赤芒,怔怔不语。

※※※

他仿佛在黑暗中沉眠千年,渴望苏醒却无法睁眼,在沉沉无边的黑暗中,只有他孤独一人。

只是他决然不愿,便在这黑暗中孑然独行,然而除了黑暗,竟是无路可走。

于是他悲愤,深心处有熊熊大火焚烧不止,于是便向那九幽魔神许下重誓:就算他身体魂魄一起化为灰烬,也要点亮这一点光亮,哪怕为此将世间所有,与他一同埋葬。

亘古以来的那一丝戾气,竟是桀骜如初!

张小凡缓缓睁开了眼睛。

柔和的光线映入了他的眼帘,熟悉的居所的味道,飘浮在这个房间。

这里,似乎没有人在。

他缓缓坐起,刚想抬手擦去额头上的一点汗水,便只觉得肩膀胸口小腹处一起剧痛,当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疼得脸色发白。

他坐在床上,不敢再动,过了良久,这钻心疼痛才缓缓散去。

这时该是午后了,房门虚掩着,两扇窗子支起,隐约可以看见庭院中依旧青翠的青草修竹。一向跟着他的小灰和一向跟着小灰的大黄都不见了,会不会是又找到肉骨头了呢?

他笑了一下,对着这个空荡荡的屋子,自己对自己笑了一下。

“吱呀”,门推开了,端庄美丽的苏茹走了进来,张小凡身子一动,叫了一声“师娘”,还没起身,脸上登时又抽搐了起来。

苏茹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柔声道:“你别动,小凡。”

张小凡待痛感稍退,才向苏茹道:“弟子不知道师娘你来”

苏茹嗔了他一眼,道:“命都去了大半,你倒还有心思记得这个!别废话了,坐好吧。”

张小凡讪笑一下,苏茹替他查看了一番,点了点头,道:“你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体内经络损伤太重,不安心静养是不成的。”

张小凡道:“是,徒儿给师父师娘丢脸了,真是对…”

苏茹截道:“你给你师父大大长脸了才对,近三百年来除了当初你师父自己参加的七脉会武,大竹峰一脉再没有比你更出色的弟子了。”

张小凡脸上一红,低头道:“那、那都是弟子运气好。”

苏茹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小凡随即想起,道:“比试结束了吧,最后是谁夺魁,是那位陆师姐吗?”

苏茹微微摇头,道:“不是,是龙首峰的齐昊。”

张小凡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一阵酸楚,低声道:“原来是齐师兄,他真是厉害,连拥有天琊的陆师姐也败在了他手下。”

苏茹听他这么一说,仿佛也触动了什么心思,低低地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道:“你这一次伤得可不轻,你师父费了老大心力救治,听他说了,以天琊神剑运用神剑御雷真诀,虽然陆雪琪修行不够,但若不是你那烧、烧你那法宝替你挡了一下,只怕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张小凡听了她的话,忽然想起,向四下一看,却是找不到那根黑色难看的烧火棍。

苏茹看着他的样子,淡淡道:“你那件法宝被你师父拿去了。”

张小凡怔了一下,低声道:“是。”随即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道:“师父他老人家…”

苏茹道:“你昏迷了五天五夜,到昨晚伤势才稳定下来,今天一早,通天峰的掌门师兄传信过来,让你师父去一趟,此刻应该在通天峰吧。”

张小凡慢慢点了点头,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自己也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但这两年来那根烧火棍第一次离开自己,却总有些隐约失落的感觉。

苏茹看了他一眼,眼中仿佛也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但还是道:“你刚刚才醒,不要太累了,要多多休息。我吩咐过了,让他们不要过来打扰你,三餐让必书送来就是了。”

张小凡道:“多谢师娘了。”

苏茹点头道:“那你休息吧,回头我让必书把饭菜送来。”说着回过身子,向外走去,就在她正要走出房门时,忽然听到身后张小凡叫了一声:

“师娘。”

苏茹转身,道:“什么?”

张小凡看着她,似乎迟疑了一下,才道:“师娘,我想问一下,你知道龙首峰的林惊羽这次比试结果如何了,当时我在通天峰上,实在无暇去找他问了清楚。”

苏茹又看了看他,道:“他进了前八,但败在了同门师兄齐昊手下。”

张小凡怔了一下,道:“原来他也谢谢师娘。”

苏茹微微摇头,道:“你休息吧。”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张小凡缓缓躺了下来,望着房间的天花板,默然不语。

※※※

青云山通天峰上,玉清殿内。

道玄真人居中坐着,其余六脉首座也赫然在座,此外,大殿之上再无他人。

众人皆默然不语,道玄真人低眉垂目,看着手中把玩着的一根黑色的烧火棍。

“田师弟,”道玄真人打破了沉默,道:“你怎么看?”

田不易沉默片刻,道:“张小凡上山之始,并无此物,多半是这些年中机缘巧合,在哪里偶然得到这等宝物。”

苍松道人在一旁冷冷道:“此棍可与天琊相抗,已是神兵之属,但遍观天下,从未听说有这等宝物。”

田不易脸色一沉,冷然道:“神州浩土,何等广大,不知道还有多少不世出的奇珍异宝,你我充其量也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苍松道人脸上怒色一闪,还未发作,却听小竹峰的水月大师冷冰冰地道:“我们自然是井底之蛙,但这黑棍施法时妖气腾腾,明明便是一件邪物,倒不知道为何田师兄却看不出来?”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发些黑气便是妖气了么?有些红丝便是邪物了么?若如此,我回去把脸涂黑了,诸位是不是也把我当做魔教妖人给斩了?”

道玄真人眉头一皱,道:“田师弟,你不要这么说话,怎么好端端的说自己是魔教妖人!”

田不易冷哼一声,甩过头去,不再说话。

道玄真人叹了口气,把手中那烧火棍放到手边茶几上,道:“今日请诸位前来,便是商议一下,一来此次七脉会武之中,大竹峰弟子张小凡手中多了这一件古怪法宝,来历不明而威力绝大,二来当初我等商议派前四位弟子去空桑山万蝠古窟查探,另三位大家都没意见了,唯有这张小凡…”

田不易越听越怒,本来他对张小凡修行忽然突飞猛进也有些困惑,对这烧火棍亦有疑心,但在这玉清殿上,别人不说,偏偏对自己门下弟子诸般挑剔,他如何不怒,当下沉着脸,刷地起身,大声道:“掌门师兄,你欲待如何?”

道玄真人没想到田不易竟有这么大的反应,吃了一惊,众人纷纷侧目,坐他田不易身旁,一向与他关系还算不错的风回峰首座曾叔常拉了拉田不易的袖子,道:“不易,掌门师兄也没说什么,你先坐下。”

道玄真人脸色微沉,道:“田师弟,此间事的确有些古怪,我为一门之长,自会秉公处理,你放心好了。”

田不易脸上怒色依然,但看着道玄真人脸色以及身旁曾叔常劝了两句,终究还是坐了下来。

道玄真人缓缓道:“诸位,此棍刚才大家也都看过了,外表平平无气,内里却隐有煞气。但最紧要的是,以我等修行,都不能掌控此物,反而是那一个顶多只有玉清境第四层境界小弟子可以驱用,这是何理?”

众人包括田不易都是默然,他们都是一等一的修真高人,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没有人愿意说出口来。

最后还是道玄真人道:“以我看来,这黑棍多半便是‘血炼’之物。”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在座各位首座还是微微变了脸色,所谓血炼之物,便是以人本身精血化入炼造宝物之中,这等奇术,方法诡异艰险不说,法宝材质更是苛刻无比,万中无一,而且炼造过程凶险之极,一个不小心便为法宝凶煞血厉之气反噬,死状苦不堪言。当然,若能成功,则此法宝必定是威力绝伦,而且更有一个好处,便是宝物与主人血气相连,除非有炼造人血脉,旁人皆不能用之,但也因为是以鲜血为引,往往便有了凶煞之气。

传说中这血炼之法,传于上古魔神,自古以来在魔教妖人中代代相传,却并未听说有什么出名的血炼法宝,多半是这法子太过凶险,连魔教中人也不敢轻易尝试。

只是,如今竟在青云门一个少年弟子身上,出现了这等法宝。

道玄真人望向田不易,田不易脸色铁青,缓缓站起身来,道:“师兄,你说的或许有理,但我还是要说,张小凡不过十六,如何懂得这血炼之术?而且他自上山以来,五年中从未下山,来时更是身无长物,又去哪里找这举世难寻的法宝材质?”

苍松道人忽地冷冷道:“或许他是魔教中人处心积虑安插进我青云门下,也不足为奇!”

田不易大怒,道:“若他真有如此心机,又怎会在七脉会武大试中,在近千人眼皮底下驱用此物?再有,若他真是魔教奸细,嘿嘿,苍松师兄,你门下那个林惊羽怕也不干净吧!”

苍松道人似被刺到痛处,起身怒道:“你说什么,惊羽怎么能和你那笨徒弟相提并论?”

田不易脸色更黑,哼了一声,斜眼看去,道:“是啊,我那徒弟是笨,但听说还进了前四,倒不知道苍松师兄门下那叫林惊羽的奇才此次名次又是多少?”

苍松怒道:“他是运气不佳,遇到了他师兄齐昊,若非如此,又怎会进不了前四!”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道:“反正他是没有某人运气那么好,一路之上,都靠着别人弃权轮空才得以晋级,居然还敢大言不惭!”

田不易大声道:“难道他与陆雪琪那一场也是运气?”

苍松道人接道:“不错,就是因为不是运气,所以他就败了,而且败得那么惨,几乎连命都没了!”

田不易越发愤怒,他口舌一向不甚灵活,说不过苍松,但心中怒气更大,脸色涨得通红,怒道:“你要怎样,是否也想看看我是不是浪得虚名?”

苍松道人竟是丝毫无意退让,当即站起,傲然道:“那我就领教一下田师兄你的赤芒仙剑!”

田不易更不说话,踏上一步,右手已握住了剑诀,大殿之上,空气忽然像是凝固了一般。

“放肆!”一声大响,却是道玄真人一掌拍在手边茶几之上,满脸怒容,站了起来,“你们两个可是当我这个掌门的死了不成!”

道玄登上掌门宝座已近三百年,德高望重,平日里虽然和蔼,但这一下发怒,田不易与苍松道人都是吃惊非小,心中震荡,随即退了下去,低声道:“是,掌门师兄息怒。”

道玄真人看了看这些首座,脸上怒容过了半晌方才缓缓退去,沉吟了一下,道:“田师弟。”

田不易走出一步,道:“掌门师兄。”

道玄真人看着他,道:“无论如何,这黑棍来历古怪,若真是魔教之物,那张小凡与魔教有何牵连,我们便不能容他,你可知道?”

田不易微微低头,默然许久,才道:“是。”

道玄真人又道:“田师弟,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滋事体大,我们不可不慎重行事。你今日且先回去,待那张小凡病势稍好,你便仔细盘问,再带到此处,我等再行商议,如何?”

田不易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忽然间重重顿了顿脚,点了点头,连话也不说一句,转身便走了出去。

门外一声呼啸,多半是御剑去了。

大殿之上,曾叔常向道玄真人道:“掌门师兄,田不易师兄的大竹峰一脉难得出现一个人才,却出了这等事,他自然心里不甚痛快,你莫要放在心上。”

道玄真人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自然不会在意,田师弟为人我是知道的,也是信得过的。”

说到此处,他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对小竹峰水月大师道:“水月师妹,这几日你门下那女弟子陆雪琪”

水月淡淡道:“多谢师兄关怀,雪琪身体已经大致恢复。若不是田不易师兄门下出了那等怪人怪宝,一场比斗中耗去了雪琪大半元气,她本也不会输给别人的!”

苍松脸色一变,道玄真人却已抢先摇手道:“哎呀,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计较了。”

苍松和水月彼此瞪了一眼,转过头去,道玄真人看在眼里,心中叹息不已,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身旁茶几之上,只见那根黑色而难看的烧火棍,正静静地躺在茶几上面。

第三十一章 正道

大黄躺在地上,眯着眼睛,尾巴不时摇上一下,猴子小灰则趴在他的床上,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看着脸色显得憔悴的张小凡。张小凡瞪了它一眼,没好气地道:“你看什么看?”

小灰自然不会对着张小凡说什么人话,却“吱吱”叫了两声,看它猴脸,主人受了伤,非但未有什么担忧之色,看着反而幸灾乐祸的样子多了些。

张小凡心中有些恼火,不耐烦地道:“去、去、去,到一边去!”

这时脚步声响了起来,未待他进门,张小凡已然听到,笑着道:“六师兄,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送饭”

他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只见田不易矮胖的身子从房门处缓缓踱了进来。张小凡吃了一惊,这些日子以来,苏茹只让他安心静养,其他各位师兄包括田灵儿在内只来看过他一次,其余时间都只有杜必书三餐为他送饭来,根本想不到田不易会突然出现。

他在床上愣了一会,忽然醒悟,连忙爬了起来,下了床就要行大礼,田不易心思重重,脸色阴晴不定,挥了挥手,道:“罢了。”

张小凡应了一声,起身立于一旁,看着田不易走过来坐在桌旁,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田不易看了这徒弟一眼,从刚才那反应看,这小徒弟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像是个内涵锦绣的奇才,反而比普通人似乎都差了一些,但偏偏…

田不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老七,你过来坐下吧。”

张小凡又是一惊,从来田不易对他都是不假颜色,今日对他和蔼了一些,他反而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田不易等了一会,却见张小凡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好象还没反应过来,心中又是一阵生气,微怒道:“是不是要让我请你坐下?”

他这一骂,气势十足,张小凡登时找到了往日师父威严的感觉,居然立刻反应了过来,乖乖坐了下来。

田不易看他样子,反而窒了窒,又多看了他一眼,随之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你身子怎么样了?”

张小凡恭恭敬敬地道:“回禀师父,从通天峰回来以后,蒙师父师娘救治,还有各位师兄的照料,已差不多都好了。”

田不易看着他,淡淡道:“七脉会武已过去一月有余,看来你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有几句话,现在要问问你。”

张小凡心下一沉,隐隐觉得自己一直害怕的事情终于来了,但事在眼前却只能道:“是,师父请说。”

田不易缓缓道:“你那根黑色棍子,是怎么来的?”

张小凡心头一跳,不由自主地向田不易看去,只见田不易也正盯着他,一张脸虽然还是一副平淡模样,但目光炯炯似有神光,竟是不怒而威。

那一刻他在心中转了千百个念头,一时竟是不得做声,田不易慢慢沉下了脸,面色难看之极,再次沉声道:“你说!”

张小凡被他催促,片刻间额头汗水已现了出来,他虽见识不多,但多年前幽谷之中噬血珠与那奇异黑棒激斗之后意外融合之事,毕竟太过古怪,而且其中凶煞险恶,且有吸噬精血异能,这些在平日里与诸师兄谈话时他已知道了决不会为正道所容,如果被田不易知道了实情,只怕更是后果不堪设想。

此外,在他深心处,仍然还有一事,一直是个深深的忌讳,特别是自从他知道了普智和尚乃是天音寺四大神僧之后,再想到他传授给自己的那套口诀

在那一个瞬间,他便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不能说出普智之事,连关于他的一丝一毫也不能说。

田不易盯着他。

张小凡在那逼人的目光中,站起,又跪了下去。

“师父!”

田不易眉头紧皱,哼了一声,冷冷道:“说。”

张小凡俯下头,慢慢地道:“那根黑棒,是数年前我与师姐一同去后山幽谷中时,无意得到的。”

田不易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两年前确有此事,田灵儿到那幽谷之中曾无故昏迷了过去,苏茹曾去查探过却并无什么异样,后来自己也去看了看,的确如此。此事一直是个小小迷团,但日子一久自己也就淡忘了,现在看来,多半便是这根黑棒的缘故了。

但是一根黑棒无人催动便能令田灵儿昏了过去,这是何等凶煞之物,张小凡却如何能够得到驱用?田不易想到这里,心中疑团只有越来越大,沉声道:“你是怎么得到的?”

张小凡不敢抬头,生怕被田不易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他本就不是机巧之人,此刻更是焦急万分,仓促间无论怎样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释借口。

田不易见他迟疑,他是何等世故老练,当即大喝道:“说。”

张小凡被他一吓,汗水涔涔而下,心头乱跳,不敢再瞒,终于把当日情况大致说了出来,但在这其中,他话到嘴边,却还是把有关噬血珠的事情硬生生收了回来,只说是当日在幽谷之中,他看到黑棒,一时好奇拿起,结果黑棒竟将他精血吸出(其实那是噬血珠的缘故),并感觉恶心欲吐,其后他就昏了过去。在昏迷之前,他隐约看到黑棒把他的精血吸了进去,融入棒身。

他说完之后,头也不敢抬,不敢再看田不易,田不易却皱着眉头陷入苦思:看这小徒弟倒是不像说谎,那种种法宝异能决不是他能编造出来的,但这等奇异法宝,便是连他也是生平第一次听说,如果说和这黑棒有些相似的,只怕便只有千年前魔教的大凶之物“噬血珠”了。

但是很明显,这黑棒与那噬血珠决然不同。

田不易站起身子,在房间中负手来回踱步,沉吟半晌,回头看向张小凡,道:“你先起来罢。”

张小凡低声应了一声,站了起来,但仍然低垂着头,站在一旁。

“但就算如此,那法宝与你有血气相连,是血炼之物”

张小凡讶道:“师父,什么是血炼之物?”

田不易怔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道:“你不知道就算了,我问你你听好就是。”

张小凡立刻低头,低声道:“是。”

田不易看着他,道:“就算那黑棒乃是不世出的异宝,但不管怎样你也要至少修炼到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第四层境界才能驱用…”

张小凡脸色一变。

田不易缓缓地道:“当日在通天峰上,我就问过你,今日我再问你一次,究竟是谁私传法诀于你的?”

张小凡身子一震,他知道自己此时为了这不知名的黑棒已然有了大麻烦,若再加上私自修习法诀之事,只怕等待自己的惩罚更是无法想象。

只是此刻,他眼前却仿佛飘过了田灵儿的样子:少年时带着自己上山砍竹的身影,雨夜里孤灯旁温柔的容颜,还有往日里大竹峰头的笑骂奔跑,就连那飘在记忆中她身体的淡淡幽香,此刻竟也这般清晰。

一点一滴,浮上心头!

他再一次跪了下去,重重地叩头,却再没有说一个字。

他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伤后初愈有些消瘦的身子有了一分坚强,看起来却似带着一分凄凉。

田不易深深地看着他,半晌,忽然长出了一口气,道:“你起来吧,随我到通天峰去,至于你有没有命回来,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

白云深处,仙气缭绕,一切都平静祥和的如人们梦想中的仙境一般。

青云山,通天峰,玉清殿。

青云门七脉首座尽在此处,目光都看着跪在堂下的那个少年。

道玄真人望着跪在那里的张小凡,脑海中不由得又浮现出五年前那两个被救上山的小孩的身影,白云苍狗,世事流转,仿佛一转眼间,他们便已长大成人。

他在深心处低低叹了口气,目光离开张小凡,对其他首座道:“诸位,刚才张小凡说的话,你们意下如何?”

众人沉默,半晌,忽地苍松道人的声音想起,断然道:“此子之话,决不可信。”

跪在地上的张小凡身子一抖,却并没有抬起头来。

道玄真人皱了皱眉,道:“苍松师弟为何如此肯定?”

苍松道人看了张小凡一眼,道:“血炼之法,阴邪恶毒,若非有魔教妖人指点于他,他怎会有这等见识法力来炼造如此法宝,所以此人必定是魔教奸细,不可饶他性命。”

苍松一向执掌青云门刑罚之事,位高权重,说话声调坚决刚硬,张小凡听在耳中,脸上血色尽失,几乎喘不过气来。

众人都没有出声,田不易却沉着脸,缓缓道:“若他真是如你说的这般处心积虑潜入我青云门下,又怎会故意在众目睽睽下施展法宝?”

苍松道人哼了一声,道:“魔教妖人,本就难以猜测行径,居心叵测,做出些古怪事情也不足为奇。”

田不易怒道:“你这岂不是牵强附会,强词夺理?”

苍松道人冷冷道:“我强词夺理?请问田师兄,这血炼之法,可是我正道中人所有?”

田不易语塞,脸色涨红,此刻任谁也看了出来,田不易到底还是站在他徒儿一边,正当这尴尬时刻,忽有个冰冷声音传了出来,一听便知是小竹峰的首座水月大师:

“请问苍松师兄,你口口声声说血炼之法阴邪恶毒,请问一句,它到底如何阴邪,如何恶毒了?”

苍松道人张口欲言,忽又窒了一下,只得道:“魔教妖术,还用多说么?”

水月冷冰冰地道:“如此说来,苍松师兄也是对血炼之法一无所知,怎地便以为此法阴邪恶毒,便要诛杀这个少年了?”

苍松道人向水月大师看了过去,目光炯炯,气势逼人,道:“哦,水月师妹,那你是什么意思?”

水月大师淡淡道:“诸位师兄,此间之事,一来我等对血炼之法所知不多,虽有所闻但多为揣测,若万一所谓血炼之法当真便有这碰巧之事,我们岂不是错杀好人?二来这少年年仅十六,身世来历又是清楚明白,强要说他是魔教中人,只怕于理不合罢。”

苍松道人眯起了眼,眼缝里却透露出尖锐光芒,道:“水月师妹为何今日一反常态,大力为这少年开脱,真是令人不解?”

水月秀美脸上怒意一闪而过,即道:“我乃是就事论事,决不似有些人,看不得同门别脉出了人才,害怕威胁自己地位,便抓住些小事赶尽杀绝,毫无人性!”

若论口舌锋利,在座七人中有六个男子,却无一可比得上水月大师,苍松道人气得脸色发白,霍地站起身来。

道玄真人连忙插口进来,道:“好了好了,说着说着怎么又吵起来了,坐下,坐下。”

苍松道人不敢置掌门的话于不顾,只得恨恨地坐回位置,反观水月,却是一脸的若无其事,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之上。

道玄真人摇了摇头,转向其他人,道:“诸位,你们是何意思?”

其他各脉首座沉默了一会,风回峰首座曾叔常首先道:“掌门,我以为水月师妹言之有理。这少年来历清白,入门后又从未下山,只怕真是机缘巧合得了这一件宝物,说起来反而是我青云之福。”

道玄真人抚须微微点头,转眼看向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天云看了看苍松,道:“此事我同意苍松师兄的做法。”

苍松道人得了个盟友,向着天云道人点了点头。

最后只剩下个朝阳峰的首座商正梁,他看了看田不易等人,又看了看苍松道人与天云道人,最后眼角余光又仔细瞄了一眼道玄真人,微一沉吟,即道:“我以为水月师妹说得有理。”

田不易脸上一松,苍松道人却是哼了一声,道玄真人随即点头道:“大家都说了,那我也不客气了。”说到这里,他却先向着依然跪在地下的张小凡道,“小凡,你先起来罢。”

张小凡身子一震,抬头看了看诸位师长,缓缓站了起来。

道玄真人多看了他两眼,仿佛想要把他看个清楚,然后对着其他首座说道:“诸位,其实我也以为张小凡不似魔教中人。这黑棒虽有凶煞之气但内敛其中,并不似过往中我等见过的魔教凶物一般,杀气腾腾,凶相毕露…”

苍松道人听着不对,忍不住叫了一声:“掌门师兄,魔教妖人凶险恶毒,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啊!”

道玄真人脸色一变,看了他一眼,喝道:“苍松师弟,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苍松自知失言,低头不语。

道玄真人脸色严肃,但声调转为低沉,缓缓道:“苍松师弟,你执掌我门中刑罚二百余年,公正严明,为兄是十分敬佩的。但我看你这十几年来,戾气渐重,杀性愈盛,为兄心中十分担忧,你可知道?”

苍松道人低声道:“是,师兄。”

道玄真人凛然道:“宁杀错不放过,乃是魔道中人所为,我青云门自居正道,一向光明正大,若遇事便当宁可放过,也不杀错,否则我们与魔道中人有何区别?苍松师弟,你道行虽深,但仍需潜修道义,参悟道法才是。”

苍松道人单掌竖起,道:“多谢师兄指点,苍松受教了。”

道玄真人面色一松,道:“你知道就好了。”说着转向众人看了一眼,众人都道:“掌门师兄做主就是。”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对张小凡道:“你都听见了?”

张小凡心中感动,连忙道:“是,多谢、多谢诸位师伯师叔,”说着又转向田不易,声音中带了一些哽咽,道:“多谢师父。”

田不易摆了摆了手,却没有说话。

道玄真人拿起放在手边茶几上的那根黑色短棒,抛给张小凡,微笑道:“这东西非你不可驱用,你收回去吧。”

张小凡伸手接住,入手后立刻感觉到那熟悉而冰凉的气息一下子腾了起来,走遍全身,仿佛通灵性般的有说不出的欢喜。他深深向道玄真人行礼,道:“多谢掌门师伯。”

道玄真人微笑一下,拍了三下掌,堂后立刻有道童走了过来,道玄真人吩咐几句,道童点头应了一声,走了出去,过不多时便引了三人进来。张小凡看了过去,却都是认识之人:齐昊与曾书书走在前面,曾书书趁着他老爹曾叔常不注意,还偷偷向张小凡做了个鬼脸。至于走在最后的,却是清冷美丽的女子,正是小竹峰的陆雪琪。

这三人再加上张小凡,正好便是这次青云门七脉会武的前四名弟子。

第三十二章 下山

齐昊与曾书书看到张小凡在此,或多或少都是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只有陆雪琪依然一脸漠然,但眼光仍是向他瞄了一眼,眼眸深处仿佛也有不知名的情绪闪过,但转眼就消散不见。

道玄真人看着堂下四人,微笑道:“今日让你们四人前来,是有一事,要让你们下山去历练一番。”

齐昊等人一起动容。

道玄真人便把前日空桑山“万蝠古窟”一事说了一遍,又道:“此事关系重大,你们四人乃是我门下精英,所以才会派遣你们去查探一番。但魔教妖人奸险毒辣,你们都要小心从事。”

四人齐声道:“是。”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此外,除了我青云门外,焚香谷与天音寺都有派出出色弟子前往一同追查,你们在人前不可失礼,但也不可折了我青云门的气势。此外,而且长门的萧逸才萧师兄也早已过去空桑山追查此事,你们若找到他,凡事便多多商量。”

四人对望一眼,又是齐声答应。

道玄真人细细看了这四个年轻一代的弟子一眼,最后目光落到齐昊身上,招手道:“齐昊,你过来。”

齐昊怔了一下,走上前去,道玄真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转头对苍松道人笑道:“师弟,你们龙首峰后继有人啊!”

苍松道人的脸色从刚才开始就不大好看,此时终于露出了些笑容,笑道:“师兄笑话了。”

道玄真人微笑着从怀中拿出一物,递给齐昊,道:“收下罢。”

齐昊接过一看,却是一面小镜,形状古拙,青铜镂边,上刻龙,下刻虎,镜上刻着八卦方位,中间镜片处却非一般铜镜,黄蒙蒙的看不清楚。

齐昊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苍松真人已然喜形于色,喝道:“傻小子,还怔着做什么,快跪下谢恩。”

齐昊立刻醒悟,知道手中这不起眼的东西多半便是法宝“六合镜”,连忙跪下,道:“多谢掌门师伯。”

道玄真人微笑着道:“不必了不必了,起来吧。”说着向其他人道:“你们先出去吧。”

众人知道他要传授齐昊六合镜的秘诀,便一起退了出来。

走到殿外,张小凡首先和田不易走到一边,田不易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现在身负重任,就不要再回大竹峰,等一下便与他们三人一起下山吧,大竹峰那里我替你说一下。”

张小凡吃了一惊,随即低下了头,低声道:“是,师父。”

田不易道:“你养伤的这一个月里,我听说你师娘传了你些御剑法门和道法秘诀,你可都记下了?”

张小凡点头道:“是,弟子都记下了。”

田不易转过了身子,缓缓道:“那就好,虽然你资质不好,但始终是我大竹峰门下,出去了不要给我丢脸。”

张小凡立刻道:“是,师父,弟子决不会丢你老人家的脸。”

田不易哼了一声,他背着身子,张小凡也看不到他的脸,不知他是什么表情,但听他声音,倒也没有什么怒气。半晌,田不易仿佛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张小凡,也不多说什么,摆了摆手,算是打过了招呼,便祭起仙剑破空去了。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师父身影化做一道赤芒,消失在天际,直到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却正是笑嘻嘻的曾书书,再看看周围,其他各脉的首座都已走了,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还有站在远处独立的陆雪琪。

曾书书笑呵呵地道:“算你命大,我还担心你这次过不了关呢!”

张小凡与他在一起,登时便感觉轻松多了,闻言笑道:“是啊,我也吓了半死。”

曾书书拍拍他的肩膀,向他前后看了看,低声道:“怎么没把小灰带来?”

张小凡苦着脸道:“我一早被师父带来,没想到会立刻下山,什么都没带呢,哪里想得到小灰?”

曾书书笑道:“没事,衣服我可以借你,要不等我们到山下河阳城里去买也可以。”说着他向张小凡眨了眨眼,悄声道:“呵呵,反正我们这次可赚到了。”

张小凡不解其意,道:“什么?”

曾书书眉毛耸动,往身后一瞄,嘿嘿偷笑道:“有美女同行啊!”

张小凡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向陆雪琪那里看了一眼,与此同时,仿佛陆雪琪也有感应似的,向这里看了一眼,二人目光远远相望,张小凡只觉得她目光如霜,吓了一跳,连忙移开了视线。

二人说笑了一会,曾书书正对着他偷声说着以后与陆雪琪上路如何如何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张小凡原本微笑的脸上忽然僵硬了起来,目光也变得直了,盯着他的身后。

曾书书微觉疑惑,转头看去,却见在长长台阶之下,一个男人歪歪扭扭走了上来,四十多岁,身上衣服还算干净,但一脸茫然,目光呆滞,口中胡乱地说些前言不接后语的话:

“下雨了,天黑了臭娘亲啊神仙,神仙,嘿嘿,神仙啊”

在曾书书和远处看过来的陆雪琪的注视下,张小凡走了过去,走得很慢很慢,仿佛过了许久,他才走到那个男子身边。

就像,走到了往事身边!

“王二叔,你还好吗?”他拼命压抑着激动心情,低低地道。

那男人眼中却似乎完全没有张小凡的存在,口中依然念念有词,甩开张小凡走了过去,不久,消失在大殿后边。

“他是谁啊?”曾书书走到他的身边,问道。

张小凡看着王二叔身影消失的地方,凄然道:“一个疯子!”

曾书书看他脸色,知趣地没有再问下去。过了一会,满脸喜色的齐昊从大殿中走了出来,向着他们三人打了个招呼。

张小凡心不在焉地与曾书书一起走了过去,几人商议之下(张小凡怔怔出神,一言不发),决定先下山到河阳城里。

曾书书笑着对齐昊道:“齐师兄,掌门师伯传给你的六合镜可厉害么?”

齐昊笑道:“六合镜乃我青云门至宝,自然厉害,怕只怕我修行不够啊!呵呵,好了,此处乃是山顶,除了七脉首座外其余弟子不能御剑,我们下去云海,从那里再御剑飞到河阳城吧。”

陆雪琪面无表情,张小凡茫然点头,只有曾书书笑容满面,看来下山对他这一个好玩的人来说,可算是一件喜事。

※※※

从青云门到河阳城,这一路之上,青云门最“出色”的四位弟子御剑而来,别人都是轻松自如,但张小凡便不免有些吃力。

他养伤一月,苏茹似乎早就料到他不会有事,传了他些青云门道法秘诀,顺道把如何驱用法宝御空而行的方法也传了给他。其实说也简单,只要道行够深,法宝不是太次,以青云道法辅以念力驱动法宝即可。不过张小凡修行不深,法宝自然是不差,却大是古怪,对新学的青云门道法也颇为陌生,这一用起来便大是麻烦。

当初苏茹也没想到他一上通天峰就立刻要下山,还想着先让他记住法诀,回大竹峰后再让他多加练习,其他各脉的首座当然也不知道这古怪小子的底细,看他在七脉会武大试中的表现,想当然便以为这最基本的御剑道法他是知道的。却不知张小凡偷学道法,糊里糊涂的练到了“驱物”境界,却哪里知道什么御剑的本事。

看着其他人祭起仙剑,齐昊是白色的“寒冰”仙剑,陆雪琪是蓝色“天琊”仙剑,曾书书则是一柄微带紫气的仙剑——“轩辕”。张小凡心中紧张,强撑着祭起“烧火棍”,但在感觉上却似乎差了一些,没有七脉会武那日得心应手的感觉。

穿云越山,这一段本是半日的路程,四人却直到太阳下山了才到达河阳城。张小凡与另外三人为了避嫌,在河阳城外一个僻静处落到地上时,全身上下都已湿透,面色苍白,看这情形似乎比当日比试时还要辛苦。

这一路在天上,他几次掌握不住烧火棍,若不是齐昊等人在他身边看出不对,不敢离他太远,及时加以援手,只怕他这新近的青云门“出色弟子”不免从高空摔下粉身碎骨而死,还未替师门争光便先遗臭万年,让青云门丢尽脸面。齐昊等人决定在城外停下,步行进城,虽有避嫌之意,但也有生怕万一在城中闹市,众目睽睽之下,张小凡一个不好栽了下去,青云门两千年来在这里辛辛苦苦建立的崇高威信便要毁于一旦,呜呼哀哉!

稍事休息,待张小凡缓过气来,四人便在夕阳中,向那座高大的河阳城里走去。张小凡走在最后,感觉到前头齐昊与陆雪琪不时投来疑惑的目光,显然他们不能理解为何一个在七脉会武大试中大放异彩的人,居然连普通的御剑而行也用不清楚。倒是曾书书依旧笑呵呵的与张小凡走在一起,绝口不提刚才的事,口中滔滔不绝地向张小凡介绍着河阳城:

“方圆百里之内,这里是最大最繁华的所在了。住在这城里的百姓,少说也有个二、三十万人,而且地理位置又好,往来商旅极多,更是热闹…”

张小凡听着听着,心中着实佩服曾书书博学多识,道:“书书,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曾书书面有得色,道:“这有什么,看书多了自然知道。”说着他面露诡笑,偷偷附耳到张小凡耳边,低声道:“其实我来过这里好多次了,都是偷跑下山的。”

张小凡大吃一惊,道:“你,你…”

曾书书嘴一撇,道:“看你吓得那个样子?这有什么。从我修习御剑之术,自然是要经常练习,飞着飞着飞到这里,累了下去逛逛街有什么了不起的!”

张小凡为之哑然。

听着他们二人在后边嘀嘀咕咕,齐昊微微一笑,向身旁的陆雪琪道:“陆师妹,天色已晚,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明日再赶路吧。”

陆雪琪一张脸上冷若冰霜,没有丝毫表情,只淡淡点了点头。

进到城内,他们为了避免麻烦,一早便把青云门弟子服饰给换过了,倒也没引起什么怀疑,但陆雪琪相貌绝美,却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惹得不少路人驻足观看。张小凡在一旁瞄了陆雪琪一眼,见她虽然面无表情,但一双明眸却闪过一丝怒意,不由得为这些路人担心起来,万一天琊出鞘,只怕这历史悠久的古城先毁了一半。

不过陆雪琪的涵养显然要比张小凡料想的要好得多,一直到他们住进一家名叫“山海苑”的客栈之后,陆雪琪也没有什么动静。齐昊在众人中阅历最深,四人隐隐便是以他为首,像这等住店之事也是他上前张罗,其后他们便被店家安排到最上等的后园居住。

这家山海苑规模颇大,后园中共有四个别苑,他们四人住在西苑,每人一间房子,回去休息了一下,齐昊便叫上众人,到前头酒楼吃饭。

山海苑自带酒楼,地处河阳城最热闹的大街之上,但在三楼贵宾厅里,却是清净的很,宽敞的大厅里只摆了不到十张桌子,现在大概有五桌有着客人正在吃饭。齐昊叫过小二,点了几样菜,看他样子对这里熟悉的很,多半是常客了。

张小凡心里这般想着,他出身农家,从未到过山海苑这等奢华之地,刚才经过二楼时看见大厅里富丽堂皇,但走到三楼却见雕龙画凤,红木横梁,古香古色,与二楼完全两样。他自然不知道世间人若是到了富贵处,便反倒追求起身份品位来了,纵然有些人喜欢光彩奢华,但为了让人说上一句自己有些修养,附庸风雅也是常有的。

他们四人坐在靠窗的一张小桌上,曾书书向厅堂里的布置看了一眼,对齐昊道:“齐师兄,这里的价钱不便宜吧?”

齐昊微微一笑,道:“这里是河阳城里最好的酒楼,自然便宜不到哪去,不过我们青云门在这里素有名声,他们老板巴不得我们来,不会收我们多少钱的。”

曾书书“啊”了一声,点头称是,过了一会,店小二便端了数盘小菜鲜炒上桌,尤其最后还有一盘新鲜炖鱼,看那鱼身鱼体延长,前部亚圆,后部侧窄,体暗褐色,有须两对,粗长。最紧要处是肉质白润,香气四溢,登时让人食指大动。

张小凡对烹饪一向有着兴趣,又从未见过这种鱼类,忍不住便向店小二道:“小二哥,这鱼叫做什么鱼,又是如何煮食的?”

店小二呵呵笑了一声,道:“客官你可真有眼光,这道‘清炖寐鱼’,乃是我们山海苑的招牌菜,清香滑嫩,入口香甜,在这河阳城百里之内,可是大大有名”

张小凡吞了口口水,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到嘴里,立刻闭上眼睛点头不已:“啊,肉质真好,不过煮得更好,甜处是放了些糖,加了姜片去腥,呃,有爆葱香味,必定是用了新鲜小葱头,啊,最难得的便是把胡椒、五香,咦对了,还有麻油的味道配得如此之好,厉害,厉害!”

他一脸陶醉的样子,看得齐昊、曾书书目瞪口呆,便是陆雪琪也看着他,脸上露出古怪神色,但站在一旁的店小二却当真是佩服之极,大声夸道:“客官真是行家,识货!”

张小凡此时方才注意到身边众人的样子,脸上一红,连忙放下筷子,但还是追问了一句,道:“请问小二哥,这寐鱼产自何处?”

店小二还未说话,忽听隔壁一张大桌旁有个女子声音道:“这寐鱼乃是南方诸钩山的特产,离此有千里之遥,如何能够运来,你这店家岂不是骗人么?”(注一)

众人吃了一惊,看了过去,只见那一张大桌之上,坐了八个人,六个身着黄衣的男子,另有两个女子,一女身着淡紫长裙,面蒙轻纱,看不清楚容颜,但露出的几分肌肤却是雪白;另一个女子便是说话之人,年纪不大,看去只有十六、七岁,一身水绿衣衫,相貌秀美,细眉雪肤,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极是灵动,令人眼前一亮,便是比之陆雪琪也不输几分。

张小凡“啊”了一声,却见那女子说了这一番话后,眼光便落到了他这一桌的陆雪琪身上,似是也为陆雪琪容貌所惊。女子爱美,便是陆雪琪这等平日冷若冰霜的女子,此刻却也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子一眼。

店小二此时赔笑道:“这位客官说的是,不过您有所不知,在百年前这寐鱼的确是南方诸钩山独有,但后来青云门道玄真人路过诸钩山,特地将这寐鱼移了回来,就放在青云山阴的洪川之中,到如今不但成活,而且渐渐繁盛。我们都是托了青云山上道玄仙人的福,才能有此口福的啊!”他说着说着,脸上便露出崇敬之极的神色来。

张小凡等青云门人看了,自然个个高兴,面露笑容,但那少女听了,回头与那面蒙轻纱的女子对望一眼,坐了回去,嘴里却是哼了一声。

※※※

吃完可口的晚饭,张小凡等人心满意足地回到住处,齐昊在西苑门口对众人道:“今晚诸位就先在这里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便赶路前往空桑山。”

张小凡与曾书书应了一声,陆雪琪却是一声不吭,直接便走回自己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齐昊呆了一下,向他们二人苦笑一声,道:“二位师弟,也早些休息吧。”

张小凡看了他英俊的面孔一眼,只见在夕阳之下,齐昊神采竟是丝毫不逊于往日,反而还有了几分出尘之意,忽然间心灰意懒,提不起精神,勉强和曾书书打个招呼,居然也不理齐昊,自顾自走回房间。

曾书书呵呵一笑,与齐昊说笑了两句,二人便也分别回房休息去了。

这一夜,是张小凡五年来第一次离开青云山,翻来覆去的,不知为何一夜没有睡好。到了半夜好不容易才迷糊睡去,赫然间却梦到自己一身血污,面目狰狞地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同时心里深处竟翻涌着说不出的狂热杀意,仿佛眼前红色的鲜血就像甘美的泉水,吸引着他,引诱着他,让他忍不住地想通过杀戮来获得这一切。

“啊!”

张小凡从梦中惊醒,猛然坐起,大口喘气,全身大汗淋淋,过了好一会儿,他激烈跳动的心脏才缓缓平服下来。

他在黑暗中怔怔地坐了半晌,无意中伸手,碰到了放在枕边的那根烧火棍,一股冰凉的感觉包围了他。这个梦与这些年来他不停梦到的噩梦十分相似,那仿佛变做另外一个人的情景,那个梦中噬血的凶人,令他自己也感到畏惧。

四下无声,周围一片漆黑。

他盘起腿,在黑暗中坐直身子,深深呼吸,闭上双眼,双手合十放在身前。

黑暗像是温柔的女子,轻轻缠绕着他的身体,一层淡淡的金色的光,若隐若现地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映着那淡薄的光芒,张小凡的脸上,仿佛也蒙上一层他所不应有的庄严。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层金色光芒才渐渐散去,张小凡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心情一片平和。每到这个时候,他就特别想念那位慈和的普智和尚。

他再也没有睡意,走到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旁边几个房间都是漆黑一片,想必齐昊他们都睡着了。山海苑的后园建在一个花园之中,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建有四个庭院。张小凡从自己所住的西苑走了出去,便到了中心处的那处花园。

这时已是夜深,仰望苍穹,繁星满天,一轮圆月挂在天边。夜风习习,隐约带着一丝芬芳。小径曲折幽深,通往前方不知名处。路旁,青草灌木,各色花朵,遍地开放。

张小凡心头一阵惘然,顺着这小径走了下去,微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

这样一个幽静的夜晚,一个少年,独自在幽深花园中走来,回味往事。

路旁,一朵小花儿在夜风中轻颤,有晶莹露珠,附在粉白花瓣之上,玲珑剔透,张小凡停下脚步,不觉竟是痴痴看得呆了。

隐隐幽香,暗暗传来。

忽然,一支纤纤玉手,仿佛从永恒黑暗处伸来,带着一分幽清的美丽,印着天上月光星光,探到这支花上。

折下了它!

那一刻张小凡脑中“轰”地一声响,仿佛满天月华都失去了光彩,这个花园中顿时陷入黑暗一般。

他转头,看了过去,带着一点莫名的恨意。

一个水绿衣衫的年轻少女,站在那儿,像是引住了满天光芒,轻轻把花朵放到鼻前,深深闻了一下。

※※※

注一:《山海经·山经第四卷·诸钩山》:又南水行五百里,曰诸钩之山,无草木,多沙石。是山也,广员百里,多寐鱼。

第三十三章 万蝠

张小凡怔了一下,认出此人便是晚饭时出口争论寐鱼的那个美丽少女,此刻见她依然身着那一套水绿衣裳,在月光下肌肤如雪,清丽无双,恍如仙女一般。

那少女把刚折下的花朵放到鼻端,深深吸气,脸上浮现出陶醉的表情,更有一股惊心动魄的美丽。而那花朵在她秀美脸庞前,竟也似更加灿烂。

只是张小凡却从内心深处,冒出一阵无名的怒火,皱着眉头道:“这花儿开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折了它?”

那绿衣少女明眸流转,眼波如水一般在张小凡身上打了个转,淡淡道:“我摘了这花,便是这花的福气;被我闻它香味,更是这花三世修得的缘分。你这样一个俗人,又怎么会知道?”

张小凡愣了一下,生平第一次听说如此荒谬之事,摇头道:“这花被你折下,便是连命也没了,又怎么会高兴?”

绿衣少女瞄了他一眼,道:“你又不是花,怎么知道它不会高兴?”

张小凡听着这女子言语大是蛮不讲理,心中更是气愤,道:“你也不是花,又怎么知道它会高兴了,说不定这花儿此刻正是痛苦不已,啊,你看,那花上有水,保不定就是痛得哭了出来。”

那绿衣少女明显呆了一下,片刻之后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下当真便如百花盛放一般美艳逼人,几乎让张小凡看呆了眼。

“花泪?哈哈,花泪,我生平还是第一次听见一个大男人把露珠说成是花的眼泪,笑死我了…”

张小凡脸上一红,呐呐说不出话来,但看那少女笑得腰都弯了,脸上发烧,强自道:“那、那又怎么了?”

不想那少女听了这话看他样子,笑声反而更大了些,清脆的笑声回荡在这个静谧幽暗的花园中,平添了几分暖意。

张小凡发火不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看着那女子欢喜笑容,赌气地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没走两步,忽然间听到后面那绿衣少女收了笑声,但语调中还是带了几分笑意,道:“喂,你等一等。”

张小凡本来今晚出来,心情不错,但碰到这个女子之后,心情便是大坏,此刻听她叫了出来,心头又是一阵烦躁,忍不住回头道:“我又不叫喂,你叫谁呢?”

那少女怔了一下,脸上笑容登时收了起来,看着张小凡的目光仿佛也冷了几分,似乎很少人如此顶撞过她。但片刻之后,她又似想到了什么,虽然没有恢复刚才那灿烂笑容,但声调还算温和,道:“哦,那你叫做什么?”

张小凡冲口就道:“我叫”窒了一下,他哼了一声,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

那绿衣少女脸色一肃,看着似乎有些生气,但她看了张小凡负气的表情,便如一个赌气的小男孩一般,居然忍不住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便把刚才她沉下脸的气势完全散了去,衬着天上月华,满园芬芳,这美丽女子面上满是笑意,仿佛她知道这样不是很好,摇着头正要忍住,却依然还是笑了出来。

仿佛,许久以前的天真,在今晚又活了过来。

月光如水,轻轻洒在她的肩头脸畔,映出了动人心魄的美丽。

张小凡不知何时,看得痴了。

那少女笑了一阵,发现张小凡正盯着她看时,嘿了一声,居然也无一般女儿家脸红的样子,反而径直道:“我好看么?”

张小凡却被她吓了一跳,像是做贼被人捉住一般,大感窘迫,但在那少女如水一般柔和眼波之下,竟有无处可逃的感觉:“我…你…呃,你,好看!”

话一出口,张小凡自己先呆了一下,心头浮起一股说不清的奇异滋味,那少女却似乎并不在意,面上有淡淡笑容,道:“我想也是,从小到大,谁不说我漂亮,你们这些男人啊,都是一个样子。”

听她说话语气,小小年纪,倒似乎历经沧桑一般。张小凡气往上冲,正要反驳,但不经意间看去,却见她明眸皓齿,独立在月华之中,隐隐竟有几分熟悉。他登时想起了青云山上,碧水潭边,自己亲眼看到的师姐美丽身影,那一刻之间,他忽然意兴阑珊,再也提不起精神来,又看了绿衣少女一眼,低低叹了口气,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喂,”走了几步,却又听到身后传来叫声,张小凡皱着眉转过身,看着那绿衣少女。

她微微眯上了眼,润色的唇也似乎抿紧了些,仿佛想着什么,但气氛却一下子沉默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依然这般地问,眼波中倒影着他的影子。

张小凡却忽然退缩了,刚才的怒气在片刻间全部消散,仿佛对着这个身影,些许的愤怒都是不应该的。他回避了那柔和的眼光,带着他自己也不安的一点怯弱,说了一句:“张小凡。”

然后快步向后走去,倒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样子。

他低着头大步走着,刚走到那曲折小径的一个拐角处,猛然间发现前头出现了一个黑色身影,在这幽暗园中,若不是走到近处还真是难以发现。

他几乎收势不住,幸好身体反应还算灵敏,紧紧在那人身前停下。黑暗中,一双明亮但幽静的眼眸出现在他的眼前。

二人相距过近,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退后一步,这才看清,这人却是晚饭时,坐在那绿衣少女身旁的蒙面女子。此刻她依然蒙着面纱,但身上已换了一件黑色丝裙,在这个夜里,几乎便如幽灵一般。

张小凡定下神来,不觉还有些喘息,鼻中隐隐闻到一股幽香,不知是这园里芬芳,还是刚才靠近那女子时。

他心头一跳,只觉得今晚出来真是错了,当下含糊说了一声:“对不住。”,便从那蒙面女子身边走过,往自己住处走去。

从头到尾,那蒙面女子都未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中注视这这个少年。当张小凡走过她身边后,她还缓缓转身,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许久,当她的身影几乎与这幽暗花园里的黑暗融为一体的时候,她才转过身子,向着花园深处走去。很快的,她看见了那个绿衣女子,依然站在原处,手里把玩着一朵折下的鲜花。

绿衣少女抬头,没有吃惊的样子,微笑道:“幽姨,你回来了。”

蒙面女子看了她手中鲜花一眼,面纱轻动,看来是点了点头,道:“那四个人是青云门下。”她的声音回荡在花园之中,幽深飘荡,虽然轻柔,却带着一分鬼气,“带头的是龙首峰一脉的齐昊,其他三个不曾见过,看来是年轻一辈,不知姓名。”

绿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一个,刚刚过去的那人,叫做张小凡,好土的名字。”

蒙面女子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碧瑶,许久没见你赏花了。”

绿衣少女,也就是被称做碧瑶的少女,仿佛怔了一下,下一刻,她秀美脸庞上重新露出了笑容,道:“是啊,幽姨,好久了。”

她把那花拿起,又细细看了看。然后,在那蒙面女子的注视中,绿衣少女含着笑,手中却决然断然地握紧,把那美丽的花朵揉成了碎末。

※※※

次日,青云门四人起床,梳洗之后,齐昊聚集四人,商议道:“空桑山在东方三千里之远,路程不近,我们还是赶路要紧。”其余三人并无异议,于是便结帐出发。

山海苑的老板果然对青云门心存敬慕,原本昂贵的房钱居然打了个五折,几乎便与普通房钱一般。张小凡看着齐昊与那老板说笑算帐,眼光却向四处瞄了一眼,但直到走时,他也没有再看到昨晚绿衣少女那一众人。

他们四人御空而行,这三千里路程足足花去了十天,其间,张小凡自然是大大拖了后腿,不过到了后几日,张小凡道法渐熟,于“烧火棍”也更是熟悉,居然也飞得像模像样,每日里在天空纵横高飞的时候,那一股穿行于青天白云间的感觉,着实让他兴奋了好几天。

这一日终于到达了空桑山,众人落下云头,都是吃了一惊,只见方圆百里之内,一座大山险峻高耸,但多岩石少草木,山下更是不见人烟,一片荒凉。

这时已近黄昏,日头西沉,晕黄的夕阳照在空桑山上,仿佛带了几分萧索,也有了几分可怖。众人在山脚落下,收起仙剑法宝。齐昊看了看天色,道:“我看这里也无可借宿的人家,不如我们即刻上山,一边寻找那‘万蝠古窟’,一边看看有无合适地方先休息一晚。”

曾书书点头道:“齐师兄言之有理,我们这就上山吧。”张小凡见曾书书答应了,自己也没什么意见,陆雪琪看了看天色,一言不发,但却是第一个向山顶走去。

这空桑山虽然比不了青云山通天峰那般高得夸张,但也不低,加上偏僻险峻,无路可寻,四人从山脚往上,只走到山腰处,天色便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四人走到一快平台之上,齐昊叫住众人,从怀中拿出一面小铜镜,三人都是一眼认出这便是青云门至宝“六合镜”,一时都愣了一下,不知道齐昊要做什么。

只见齐昊把六合镜拿在手中,口中低低诵读了几句咒文,原本暗淡无光的六合镜似有感应,逐渐亮了起来,随之从齐昊手中飘起,停留在他头顶二尺处,光芒渐盛,带着淡黄的光晕照亮了他们四人周围六尺左右的一个圆地,把他们护在中央。

齐昊这才道:“空桑山在八百年前,乃是魔教妖人集聚之地,而且我观此山荒凉诡异,只怕多有山精魅怪。六合镜功能护主,我们也好防范于未然。”

张小凡向那漂浮在空中的六合镜看了一眼,只见那面小镜似貌不惊人,但古拙中隐有瑞气,不可小看。正在此时,众人忽听得远处一声巨响,随之是“劈啪劈啪”的声音响起,声音渐渐密集,到了最后非但越来越响,更是几乎连节奏都听不清楚了,只有“轰隆隆”巨大杂音回响在这荒山野岭,远处,靠着黑暗中六合镜发出的一点点光芒,众人赫然望见在那远处山背后,霍然腾起一片黑色云气,在这黑暗中更增诡异,而轰隆巨响便是从那发出。

众人都是变色,曾书书眼珠一转,忽地失声道:“六合镜!”

他话一出口,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片在空中越来越是巨大的黑云却已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向这里移了移,片刻之后,仿佛从黑云中传来一声刺耳呼啸,刹那间那片黑云竟是齐齐转了过来,向这四人处,这黑夜里唯一的一点亮光扑了过来。

瞬间,原本星光闪亮的夜空漆黑一片,仿佛被什么遮住了一般。众人只觉得一股腥臭味转眼充斥了四周,张小凡等人无不大惊失色。唯有齐昊还算镇定,但脸色也已发白,疾道:“不用乱动,千万莫要离开六合镜光圈范围。”

又过片刻,呼啸轰隆声已近在耳边,映着六合镜的光芒,众人终于看清了那片黑云,赫然竟是无数只黑色蝙蝠,密密麻麻,而且看着身形,比往日所见的蝙蝠竟是大了一倍不止,每一只都张着大口,在一身黑色之中,口里猩红一片,狰狞恐怖。

但六合镜所散发出来的淡黄光芒,却在这时显露了作用,只见所有的蝙蝠都被隔在那光圈之外,任它们如何撞击挤压,这光圈竟是丝毫不动。反而是在光圈近处,与淡黄光芒相触的蝙蝠,黑色的身子发出“滋滋”的声音,片刻之后便掉到地上,挣扎不已,眼见是不能活了。

只是这群蝙蝠实在太多,放眼望去,连夜空星斗都被遮盖,怕没有数百万数千万只。死在地上的那些只怕还不到其中百万分之一,但见无数蝙蝠前赴后继,冲上前来,四人被围在中央,虽然暂时无事,但前后左右都是恐怖之极的血盆大口,腥臭之味几欲令人作呕。

不过六合镜毕竟是道家至宝,在这无数凶恶畜生攻击之下,竟无丝毫脆弱动摇迹象,那黄色光圈看似轻薄,偏偏便屹立如山,不消一会,光圈周围的蝙蝠尸体便越堆越高。

此刻,在这光圈周围上空也不知围了多少黑色蝙蝠,哪里是里三层外三层,只怕是里三百层外三百层。但这些畜生对光圈的撞击似乎慢慢缓了下来,似乎知道徒劳无功,便不再做这无用之事。只是这些蝙蝠似是舍不得到口的美味,依然围住不肯离去。

张小凡心神动荡,他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凶恶之物,直到此刻依然有些紧张害怕,他喘着粗气从外围蝙蝠上收回目光,眼角余光却看到站在身旁的陆雪琪的脸色也苍白之极。

仿佛就在同时,陆雪琪也感应到他的目光,向张小凡这里看来。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陆雪琪忽然转过头去,苍白的脸庞似乎又白了些,但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刷”

忽然,所有的蝙蝠都震翅飞起,曾书书看着它们,方才松了口气道:“好不容易才…”

话未说完,他便说不下去了,只见满天黑云,无数的蝙蝠飞到高处,遽然转身,前头一只只如冰雹般冲了下来,打在六合镜的光圈之上,却被六合镜光圈反震回去,然后腾起一团血雾,在淡黄光芒之下,粉身碎骨地落到地上。

污血横流,血腥扑面,无数恐怖的血花在夜色中闪烁出现然后掉落在地,但后来的蝙蝠竟仿佛对前头同类之死无动于衷,依然是撞击不停。青云门四人个个是面色苍白,望着这世间罕见的凶蛮异物。

光圈周围,很快的,堆起了足足快接近有半人高的厚厚的蝙蝠尸堆。

张小凡忽然发现,自己背后的衣衫,都已被冷汗尽数湿了。

这恐怖一幕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那光圈外蝙蝠尸体几乎堆到有一人来高的时候,蝙蝠群终于停止了这强悍凶蛮的攻击,此刻,就算是六合宝镜,散发出来的光圈的亮度也黯淡了几分,但依然闪烁在黑夜之中,屹立不倒。

漫天黑云,围着这个黑夜里唯一的光亮,竟仍是不肯离去。

四个人连眼睛也不敢闭一下,手中各自握着自己的仙剑法宝,不敢有一丝懈怠。

只是这些巨大群的蝙蝠却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好方法了,只是围着不肯离去,但也没有再发动什么攻击。

就这样持续到了黎明。

当天边第一缕的阳光照过来时,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呼唤一般,所有的蝙蝠忽然飞起,在空中盘旋片刻,然后都往昨晚飞出的那处地方飞了回去,来也快,去的更快,不消片刻,这无数只的蝙蝠都已消失不见。

青云门四人缓缓松懈下来,但又过许久,齐昊直到完全确定那些蝙蝠不会再出来的时候,才撤去了六合镜。

光圈消散。

一声闷响,四人周围如小山一般的蝙蝠尸体,忽然间从四面八方向中间倒了进来,把四人淹没在这恶心可怖的河流中。张小凡在那一刻,心脏里猛地一跳,几乎以为自己停止了呼吸,而在这同时,他更是听到身边人传来一声尖叫,一只玉手伸了过来,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用力之大,隔着衣服,指甲都陷入了他的肉里。

这痛楚钻进了他的心头,他回过头,看着这个受惊的美丽的女子,她苍白的脸在朝阳中带了一丝惊惶,让人心头莫名的一痛。

忽然,他心中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不见,纵然还有些紧张,但他的注意力都被陆雪琪吸引了过去,就像是在她面前,他是决不能畏缩的感觉。

他走上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陆雪琪的喘息声缓缓平静了下来,她微微抬头,嘴唇轻动,深深看了一眼张小凡的脸庞,松开了手。

第三十四章 古窟

四人好不容易才从堆积如山的蝙蝠尸体中走了出来,但都已是狼狈之极,身上沾满了污秽暗色的鲜血不说,便是气味也觉得恶臭无比。

他们四人都是青云门人,平素一向干净,尤其是小竹峰的陆雪琪,更是生性爱洁,此刻情景,真比砍她三刀还要难受。

四人忙不跌地向远处走去,此刻都只想离那堆恶心的蝙蝠尸体越远越好。一口气走出了老远,来到一块还算平整的岩石上,四人拍打衣衫,整理多时,只拂到了一些杂物,但那些蝠血痕迹,恶臭腥味,却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张小凡等三个男人还好一些,但陆雪琪平日就冷冰冰的脸此时却更是如霜似雪,狠狠在衣裳上拂拭着,大力搓揉,看来不把这些恶心的东西从她身上弄走是决不罢休。

只是这些血污似乎特别粘稠,很快的,齐昊、曾书书和张小凡都放弃了努力,只有陆雪琪依然白着脸不肯放弃。三个男人面面相觑,就算是最老练的齐昊现在神情也是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就在四人默然不语,只有陆雪琪皱着眉头搓揉衣服时,天空中忽然传来几声呼啸,众人抬眼看去,只见天际闪现四道光芒,二黄一白一青,片刻之后,这四道光芒在他们前方落下,一阵闪烁过后,现出了四道身影。

左侧两人,却是两个和尚,稍后的一个身材高大,浓眉巨目,满脸横肉,不怒而威,若不是身着袈裟,只怕还被人以为是拦路抢劫的盗匪。但站在他身前另一位出家人,却是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年轻和尚,与他完全不同,皮肤白净,目光明亮,一身月白袈裟,看去让人感觉有些瘦弱,却无论如何没有轻视之心。

右侧两人,分别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俊俏,女的秀媚,站在一起极为般配,便如神仙座前的金童玉女一般。

这四人向青云门四人看来,见到他们身上血污,都是皱了皱眉,那年轻白净的和尚首先喧了句佛号,道:“阿弥佗佛,请问四位施主可是青云门下?”

青云四人对望一眼,齐昊越众而出,回了一礼,道:“正是,在下齐昊,请问诸位是……”

那年轻和尚微微一笑,道:“小僧是天音寺法相,这位是师弟法善。旁边这两位乃是焚香谷的杰出弟子李洵,燕虹。”

身材高大的法善还瓮声瓮气地问候一声,但那焚香谷的李洵、燕虹却都是神情倨傲,都是微微点头,就算见过礼了。

齐昊眉头一皱,当下便不理焚香谷两人,向法相道:“啊,久仰天音寺法相师兄大名,被正道修真誉为千年罕见的人才,今日得见,果然风采过人!”

法相微微一笑,道:“齐师兄实在谬誉了,小僧资质鲁钝,唯恩师普泓不弃,授我真法,以期为天下苍生做些善事,却不敢与青云门诸位师兄相提并论的。”

齐昊大笑,连连摆手,道:“法相师兄太谦虚了,来,我为诸位引见一下我的几位师弟师妹。”说着将张小凡三人介绍给他们,张小凡随着他们见礼,但不知怎么,他觉得那法相在齐昊介绍他时,目光却似乎亮了一亮,多看了他一眼。

此时,从谈话开始就被晾在一旁的焚香谷李洵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待齐昊介绍完毕,他突然开口冷冷地道:“齐师兄,你们青云门一向自居正道领袖,道家真法独步天下,怎么今日一见,却个个是如此狼狈?”

青云门四人脸色都是一变,张小凡看着他一副眼高于顶的架势更是反感,眼角余光扫处,却见陆雪琪不知何时也停止了拂拭衣衫的举动,玉脸含霜,冷冷地看着焚香谷两人,但更多的却是与那叫燕虹的美貌女子对视着。

齐昊毕竟老于人情世故,心中虽有微怒,但还是很快恢复过来,呵呵一笑,道:“不瞒诸位,在下与同门三人昨夜到此,本欲查找那万蝠古窟,不料却碰上了无数蝙蝠……”

法相四人听到此处,脸色都变了变,那人高马大的法善瞪大了眼,粗声粗气地道:“唔,那就是在万蝠古窟里的无数畜生,凶蛮残忍,难对付的很。”

齐昊何等机灵,一听之下,便知面前这四人多半是早来几日,也碰上了这些令人头疼不已的家伙。他心思急转,却忽然听见身后曾书书一声长笑,走上前来,向那法善微笑道:“法善师兄,如此说来,你们也曾与这些吸血蝙蝠遇上了?”

法善点了点头,看来是个直性子,道:“是,那些蝙蝠数目太多,我们只好退走了。”

曾书书“啊”了一声,叹了口气,道:“不瞒各位,我们昨晚也是遇到了那些蝙蝠,本想为民除害,不料从早杀到晚,任我们如何使力,却始终杀不胜杀,最后只能是把这些凶物逐回洞窟,但却也落得是一身污秽,唉,惭愧,惭愧!”

他回头看向齐昊,二人相视一笑,齐声道:“惭愧啊!惭愧!”

众人都变了脸色,不同的是焚香谷的李洵哼了一声,脸有不屑之意,那美貌女子燕虹倒似有些腼腆,但脸上也清楚现出了不信的样子,而天音寺的法相微笑不语,法善脸上却起了佩服之情,张小凡则是呆了一下,看了一眼那笑得灿烂无比的二人。

片刻之后,法相微笑道:“此次空桑山一事,我们三派长老本就要我们年轻一辈受些历练,如今人数已经到齐,不过青云门诸位师兄远来辛苦,不如我们先休息一日,明日一早,再进万蝠古窟查探如何?”

这时站在旁边的李洵冷哼一声,道:“法相师兄说得有理,不然进去之后,又有人要找些借口了。”

除了张小凡,出自名门青云的齐昊、曾书书与陆雪琪哪一个不是在各自一脉中受尽师长宠爱,哪一个骨子里没有一些傲气,当下齐昊冷哼一声,道:“李洵师兄说得有理,否则以我现在疲累之身,到时还要救你,那可无能为力了!”

李洵显然没想到青云门下之人一个个也是如此傲气,他出身于焚香谷,自幼便得师长看重,修真道法,在同辈之中,除了少数几人,无一不远胜过其他平辈同门,由此养成了目空一切的自大个性,如何受得了这份气,当下脸色便是一变,盯着齐昊道:“如此说来,齐师兄修行远胜于我了,在下倒想讨教一番。”

事关师门脸面,齐昊身子一挺,便要走出,忽见陆雪琪突然从身后走了出来,俏生生往场中一站,冷冷道:“不劳齐师兄大架,我来领教一下焚香谷的仙法罢。”

李洵忽地一呆,只见陆雪琪虽然一身血污,但一张玉脸上肌肤却更是被映得洁白如雪,神情虽冷,凛然中却自有睥睨众生飘逸出尘的清丽。他从未见过如此绝色,一时间竟是呆了一下。

与此同时,天音寺法相走了出来,含笑道:“诸位师兄,我等来此本是为了查探魔教余党,临行前想必各位师长前辈都已教诲过了,若是被他们知道我们在此意气用事,只怕回去不免受到责罚,再说本也是些小事,还是大家都退让一步,如何?”

李洵回过神来,哼了一声,仰首看天,虽然不说话但意思倒也颇为明显了。齐昊此刻心里想到临行前道玄真人的嘱咐,心下也有些后悔,正好趁机下台,便在后边唤道:“陆师妹,法相师兄说得有理,我们还是以和为贵吧。”

陆雪琪看了看众人,哼了一声,走了回来,看见张小凡正看着自己,目光在张小凡脸上扫了一眼,便独自走到一旁去了。

张小凡被她看了一眼,心里忽然一凉,说不出的感觉泛上心头,

只听法相又道:“既如此,我们就先行下山,到明日清晨再上山查探吧。”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自无异议,于是法相带路,众人跟着他御剑而行,来到离空桑山三十里之远的一个小山丘上,这里居然还有一湾清泉,正是青云门众人所需。当下众人在水边梳洗一番,又找了僻静处换过衣衫,这才走出来与法相等人见面。

陆雪琪是女儿之身,不太方便,换衣地方也找得最远,所以最后一个才走出来,众人看去,只见她梳洗过后,容光焕发,于原本清丽中竟是又添了几分娇媚,登时都是眼前一亮,不用说曾书书、李洵等人眼睛发光,便是那一直沉默的焚香谷燕虹,也多看了她几眼。

这八个当今正道三大门派最“优秀”的弟子围地而坐,谈论起来,张小凡从法相等人口中方才知道,空桑山“万蝠古窟”中的那些蝙蝠乃是当年魔教畜养的异种,凶蛮残忍,性好吸血,本为魔教帮凶,八百年前魔教在此地据点覆灭之后,仍有少数蝙蝠残存下来,天长日久,居然繁衍旺盛,有了今日庞大规模,每出掠食,把这方圆五百里内搞得是全无人烟。

不过这些蝙蝠似是畏惧阳光,所以都只在夜间活动,白日都栖息在万蝠古窟之中,昨晚青云门众人便是碰巧遇上,若是白日上山,便可无事。

听到此处,曾书书皱了皱眉,向那法相问道:“法相师兄,那些畜生既然都在万蝠古窟之中,我们又如何进去查探?”

法相迟疑了一下,道:“据小僧这些日子观察,这些畜生在白日都只倒悬于古窟洞顶,并未活动,我们或可进去也不一定。”

曾书书哑然,张小凡却是忍不住道:“那就是说法相师兄你也没有把握了,说不定那些家伙看了我们进洞就扑了过来,那可如何是好?”

法相向他看来,眼中似乎隐隐有什么光芒闪烁,但神态依然温和,道:“正是如此。小僧其实也没有十成把握,但师门授命,总是要去做的,不若也试上一试,大不了我们退出来便是。今日我与法善师弟还有焚香谷两位施主本想进去打探一番,没想到正遇上诸位,如此也好,人多好照应!”

“哼”,却是一旁的李洵又是冷哼一声,青云门四人同时向他看了过去,李洵却是丝毫不惧,只有当他看见陆雪琪的眼神望过来时,神情多少才有些变化。

齐昊不去理他,转头对法相道:“还有一事,请教法相师兄。”

法相道:“齐师兄请说。”

齐昊道:“三个月前,我青云门长门弟子,萧逸才萧师兄已经先行来此,不知各位可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法相摇了摇头,道:“我们与焚香谷二位一起到此,并未见过萧师兄。”

齐昊皱起眉头,沉吟不语。

※※※

隔日,朝阳初升,张小凡等八人便来到空桑山上,但见满山荒芜,沙石满地,偌大一座山上,竟连普通的鸟鸣声也听不到,料想不是早做了那些凶蝠的点心,便是早已迁移出了这座山峰。

法相等人早来数日,已经找到了万蝠古窟的所在。当下众人跟随,一路小心翼翼,终于来到了万蝠古窟的洞口。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半山洞穴,位在山阴背阳处,微微向下倾斜,只有洞口有些许光亮,再往里处便是漆黑一片。站在离洞口还有五六丈远的地方,众人却都感觉到洞里阴风一阵阵的吹出,拂过脸上,阴冷入骨。同时隐隐还有些沙沙声传来,似低语,似鬼哭,让人心头发麻。

齐昊又多看了那洞穴两眼,回头强笑一声,道:“如此,我们就进去罢。”

众人默然,法相点头道:“正是,不过此洞内危险难测,各位最好备好仙器,以防万一。”

事关生死,众人都是不敢怠慢,纷纷将法宝拿在手中,当李洵、燕虹与天音寺二僧看到张小凡拿出一根黑呼呼的烧火棍时,都是呆了一呆,神情错愕。张小凡脸上一红,颇感尴尬,幸好在这个时候,陆雪琪在她天琊蓝光之下,冷冷说了一句:“走罢。”说着第一个向那漆黑洞穴走去,众人连忙跟上,这才解了围。

就在快进洞口,那股阴风越来越是阴冷的时候,法相似乎有意无意地靠近了张小凡,张小凡感觉出来,向他笑了一下,法相报以微笑,同时低声道:“张师弟,前头艰险,你可跟在我的身后。”

张小凡一怔,却见法相已走入那黑暗之中,一时间也来不及多想,看着众人都进了洞,也急忙跟了进去。

才跨进洞穴之中,没走几步,张小凡便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向下陷了下去。他大吃一惊,但还好只陷到脚踝处便停了下来。此时众人已身处黑暗之中,不过各自法宝仙器祭起,散发出道道霞光,张小凡向脚下看去,脸色登时就苦了下来,原来脚下踩着的竟是极厚的蝙蝠粪便,恶臭不说,脚还陷在里面,那滋味有多难受便多难受。他抬眼向前望去,见其他人多半也是一般的神情,尤其是两个女子,陆雪琪与焚香谷的燕虹,更是紧皱眉头,面色苍白。

张小凡摇了摇头,勉强定下心来,众人熟悉了这个环境之后,随之又向里面走去,此时,那如妖魔低语的沙沙声也同时大了起来,仿佛在遥远处,又似乎就在身旁,前后左右,到处都是。

就这般又走了三、四丈远,在最前头的齐昊忽然低声道:“慢!”

众人立刻都停了下来,只见齐昊的那柄寒冰仙剑缓缓升起,光芒渐亮,把前头洞穴照亮不少时,众人登时屏住了呼吸。

这是个极大的洞穴,洞穴顶端离地极高,在寒冰仙剑白光照耀下,众人赫然看见在这山洞顶端,密密麻麻地倒挂着无数黑色的蝙蝠,几乎根本看不到山洞的岩石。而那“沙沙”声音,便是这些畜生摩擦低鸣所生。

黑暗之中,被白光照到的蝙蝠仿佛感觉到了不安,一个个活动起来,但并没有飞起,而是用爪子在岩石上攀爬着向黑暗处移去,有的干脆就抓在同类身上。那些在黑暗中越发可怖的獠牙大口,令人惊心。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停了片刻,众人便都发觉,虽然这里的光亮在一片漆黑特别醒目,但这些蝙蝠似乎的确没有动静,不会袭击。发现了这一点,众人多少松了口气,法相低声道:“还好小僧判断无错,诸位,我们继续前行罢。”

众人转头,又再向这恐怖古窟深处,更深沉的黑暗那端走去。随着众人行进的脚步,脚下的蝙蝠粪便越来越厚,而寒冰仙剑白光照耀之下,洞顶的蝙蝠竟似无穷无尽一般,越来越多,尖牙利齿,喃喃低鸣,都在身边呼啸。若不是他们八人都是身怀正道仙法,心志坚定,换了常人非发疯不可。

就这样也不知走了多久,张小凡走在队伍中间,而法相却也始终走在他的身前,看着前边这个年轻的和尚一身月白僧袍上也染了几点污秽,张小凡忽然想起了普智。

那个在回忆深处的人,便是和眼前这个和尚来自同一个地方么?

前方,忽然传来了齐昊轻微的一声呼喊:“啊!”

张小凡还没回过意来,便只觉得脚下感觉有异,竟好象是一脚踩到了硬地之上一般。

第三十五章 妖人

站在前头的法相低声念了一句佛号,片刻之后,一颗闪烁着庄严肃穆金光的圆珠从他手中祭起,起先这光芒还似依恋着法相,但随着法相法力催持,刹那间金光大盛,以这珠子为中心,金光如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涌去,张小凡站在原地,几乎错觉耳边“呼”的一声呼啸,金色的光圈便已掠过了他的身旁。

在场每一个人的脸都被映做了淡淡金色,同时心情一阵舒畅,纵有几分紧张之意,也在瞬间平伏了下来。偌大的一个空间,转眼间已亮如白昼,若不是怪石狰狞还有蝙蝠蠕动,几乎让人以为到了佛家胜境。

一向眼高于顶的李洵此刻却有了几分惊异,站在一旁讶道:“轮回珠!”

法相看了他一眼,道:“李师兄好眼力。”

李洵言语间却似乎对法相突然多了几分客气,道:“不敢,法相师兄你才是道行高深。”

张小凡此时借着“轮回珠”的光芒,已然看清脚下的确已经踩上了干净的硬地,抬头看去,只见在头上岩石洞顶,那些黑色的蝙蝠不知为何都消失不见了,但那“沙沙”声却分明还在耳边。

他又仔细看了两眼,这才发现,在身后的洞穴顶端,无数黑色的蝙蝠依然聚集在洞穴顶部,但就在他们数人脚踏的硬地之上,洞穴顶端的岩石,却有着一道红色细线划过洞顶,看那样子倒似生在岩石之中的脉络一般。

以这红色细线为界,无数的蝙蝠都聚集拥挤在外头,竟无一只越过红线,而脚下咫尺之遥,便也没有了外头腥臭的蝙蝠粪便。

法相看了看周围,沉声道:“此处古怪甚多,诸位切要小心。”

众人如何不知,但好不容易踩上了干净地方,待查探过周围没有什么异样之后,多数人第一个动作便是整理身上衣服。站在张小凡旁边的曾书书脱下鞋子,把里面恶心的东西倒出来,低声对张小凡道:“我这辈子第一次知道,原来走在干净的路上是那么舒服的事!”

张小凡笑了笑,迅速清理了一下,整个人也感觉舒服了些。过了一会,齐昊见众人差不多都好了,便道:“走罢。”说着当先向洞穴深处走去。

众人都跟了上去,很快的,随着他们的脚步向前,背后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而在前方,仿佛黑暗如妖兽,张开双臂露出狞笑,欢迎着他们的到来。

黑暗中的一点光,缓缓前行。

就这样也不知走了多远,这个古老深邃的洞穴竟似乎毫无止境一般,虽然还一直很是宽敞,但曲曲折折,弯弯曲曲,除了大概是向地底倾斜之外,几乎让人分不清楚方向。

洞穴口那些蝙蝠的沙沙声早已听不见了,在这片黑暗中,除了众人的脚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张小凡觉得周遭湿气越来越重,也不知道已是深入地底多深了。

法相祭起的“轮回珠”依然散发着金色佛光,照耀着众人,而在最前头的齐昊此时为了以防万一,也把六合镜祭了起来。两样宝物交相辉映,就这般又走了一会,一直走在前头的齐昊突然停了下来,伸出手向后边人道:“慢。”

众人立刻都停了下来。

周围一片静谧,没有一点声响。

“轮回珠”与“六合镜”的光芒逐渐都亮了起来,在众人眼前,前方洞穴,霍然开了两条岔路,幽幽深深,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方,仿佛如妖魔张开的大口一般。而在道路中间,同时也是两条岔路的中心,竖立着一块足足有六人之高的巨大石碑,上面雕刻着四个血红大字:

天道在我!

※※※

焚香谷李洵哼了一声,怒道:“魔教妖人,也敢妄称天道!”

法相却皱起了眉头,向这石碑多看了几眼,道:“我来时曾听恩师普泓上人言道,八百年前魔教在此洞穴中的确有此一块石碑,但当时已被我正道仙人以大神通一剑斩开,今日再见,怎么却是完好无损?”

这时,一直默不做声的焚香谷燕虹突然开口道:“你们看那石碑下四分处,可是有一道断痕?”

她声音柔媚,听来竟是让人心中一荡,加上青云门众人都是第一次听到燕虹开口,心里都微感讶异。众人走上仔细一看,果然见那地方有一道细微裂痕,斜斜向上,把整个石碑分为两半,裂缝处石头纹理呈现暗暗红色,但若不细看,决然是看不出来。

齐昊点了点头,对燕虹道:“燕师妹好细的心。”

燕虹微微一笑,又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齐昊又看了那石碑两眼,转身对众人道:“既然这座石碑已被人修复,可见魔教妖人多半在此,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趟我们算是来对了。”

法相接着道:“齐师兄言之有理,眼下这洞穴中危机四伏,眼前就有一个难题,这两条岔路,我们该走哪一条?”

齐昊微一沉吟,道:“法相师兄,你刚才曾说令师普泓神僧曾对你提过此地之事,那他老人家可有提过这岔路?”

法相点了点头,道:“恩师的确说过,但他也是从上代祖师口中得知,据说当年正魔大战时,这两条岔路之后都有魔教妖人巢穴所在,至于如今的情况,他也不是很清楚了。”

众人默然,过了一会,齐昊看了看本门其他三人,对法相等人道:“既如此,我看不如兵分两路,我青云门四人往左边岔路查看,法相、法善师兄与焚香谷两位往右边岔路查探,若遇上魔教妖人,便以长啸示警,如何?”

法相默然,虽然明知道这般分散开来并非好事,但山洞幽深,也不知这两条岔路有多远,万一走错再行回头,时辰上只怕耽误太多,而在场之人都是各派精英,未必不能自保。当下他转头看了看焚香谷李洵、燕虹,见他们二人并无异议,遂道:“那就依齐师兄所言,诸位千万小心。”

说着,他有意无意又看了张小凡一眼。

张小凡心里一动,觉得这法相师兄似乎真的对自己另眼相看,但脸上还是报以微笑。

齐昊点了点头,向法相等人一抱拳,便带着张小凡等三人走进了左边岔路,没走几步,身后的光芒转了一转,也渐渐消失,看来法相等人也进了右边岔路。

齐昊走在最前头,把六合镜祭起头顶,催发仙力,六合镜淡黄光圈洒下,把四人罩在当中。

这一条岔路比之刚才一路走来的洞穴,便显得窄了许多,同时两边岩石突兀,尖锐丛生,张小凡一不小心还差一点挂了彩。唯一相同的便是周围永恒的黑暗,在这里,竟似乎从未有过一丝光明。

青云门四人都没有心情说话,尤其是走在最前头的齐昊,更是全神贯注,防备着前方未知的危险。

这一走,又是许久,以至于张小凡心里都不禁怀疑,就算自己这边遇上了魔教妖人,发出长啸,但法相师兄那里会不会听到还是一个问题。

便在此时,异变突生,众人行进的过道中,仿佛永恒黑暗宁静的四周,忽然响起了巨大的“唔唔”鬼哭声,震耳欲聋,闻之心惊。

四人大吃一惊,齐昊刚要开口提醒,便是身子一震,只见从四面八方无尽黑暗之中,亮起各色异芒,同时冲向过道中四人所在,打在了六合镜光圈之上。

这力量之大,就连六合镜竟也是一阵摇摆,齐昊更是身子剧震,竟是再也说不话来,连忙定下心神,加力护持。

鬼哭之声越来越大,直听得人头昏眼花,曾书书、陆雪琪和张小凡将齐昊护在中央,只见无数道光芒被六合镜反震回去,在空中转了个弯,竟又是狠狠折回再次冲来,黑暗中,竟不知藏匿着多少敌人,在空中,也不知道飞舞着多少法宝。

齐昊面色苍白,双手紧握法诀,虽然在外界法宝围攻之下,但六合镜还是逐渐稳定了下来,光圈渐盛,就在青云门众人将要松一口气时,张小凡忽然发觉脚下坚硬的土地竟然动了一下。

他心念一动,还未反应过来,便听曾书书急呼一声:“小心,脚下有……”

话未说完,一声巨响,竟然压过了漫天呼啸,刹那间众人只觉得山摇地动,一股大力从脚下霍然涌出,将地面炸得支离破碎不说,青云门四人更是各飞东西,六合镜能护周围,却防不了脚下,这一下突发难于内部,登时光芒四散,落回齐昊飞出的身影之上。

在黑暗中无数道光芒呼啸而过,仿佛发出得意洋洋的狂笑,分别向分开的四人冲了过去。

张小凡站位靠前,被那股大力从脚下一推,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向前飞去,但他究竟在青云门修行多年,惊而不乱,把早已拿在手中的烧火棍往胸口一放,那股熟悉冰凉的感觉游遍全身。“烧火棍”在半空中发出淡淡玄青光彩,正对着后方紧紧追来的数道光芒。

片刻之后,其中一道暗红光芒当先冲到面前,张小凡顿时闻到一股血腥气味,几欲呕吐,赶忙屏住呼吸,驱动烧火棍,玄青光芒涨起,抵住了那道暗红光芒,在烧火棍光芒之下,不知怎么,那道暗红光芒突然黯淡了许多。

黑暗中不知名处,忽然传来了一声低低的惊疑声。

就在这时,另两道一黄一灰两道光芒也冲了过来,一起打在了烧火棍上。张小凡借着光芒,这才看清,刚才那道暗红光芒乃是一把暗红小叉,上有浓浓血痕,而黄光是一柄三尺长的宝剑,灰光却大是古怪,是一颗巨大的不知名的野兽獠牙!

张小凡身子还在半空,本已稳住,不料被这三件法宝冲撞,虽然有“烧火棍”凌空抵住,但巨大之力竟是把他整个人向后直直推了过去,再也控制不住,重重打在旁边石壁之上,直陷了半个人进去,石屑横飞。

张小凡眼前金星直冒,后背上痛入心腑,但知道这乃是生死关头,拼命咬牙忍住疼痛,落到地上,眼见那三件索命物在空中一个转弯,又是恶狠狠冲了下来。

黑暗中,也不知道那些控制法宝的人身处何方?

张小凡左支右拙,握紧法诀一声呼啸,烧火棍御空而上,在半空中与冲来的黄色飞剑野兽獠牙对撞,一声巨响,各自震开,随后赶忙向前扑地翻开,另一道疾追而至的暗红小叉收势不及,轰隆一声打在他刚才站立之地背后的石壁之上,碎石乱飞,竟是在石壁上打出一个大洞来。

而此时灰色獠牙又是追回,当头砸下,闪着寒光的牙尖在黑暗中特别醒目,看它声势,张小凡不想也知道这古怪法宝砸到自己身上的后果。

张小凡紧咬牙关,双手虚空划下,烧火棍物随意动,青光一闪,出现在头顶撞上那只獠牙,半空之中,只听闻一身低低闷响,那獠牙之上赫然现出了一道裂痕。

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叫,大有痛惜惊愕之意。

只是张小凡根本来不及回味这一点点可怜的喜悦,黄色飞剑转眼间又已冲至面前,张小凡不及反应,额头出汗,危急间大叫一声,双手一震,整个人向上飘起,溶入烧火棍玄青光芒之中。

黄色飞剑竟是丝毫不留余地,在半空中一个拐弯,从脚底又是冲了上来,上有獠牙,下有飞剑,张小凡全身微颤,再也不及多想,身子缩起,口中诵咒,烧火棍青光大放,将他团团包住。

“轰”,两声几乎同时发出的大响分别在张小凡头顶脚下响起,敌人两件法宝倒冲而回。烧火棍在空中一阵颤抖,张小凡大口喘息,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那片刻幻觉之间,他几乎下意识地以为自己看到烧火棍裂为碎片。

不过幸好,这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烧火棍虽然难看,但居然强硬之极,完好无损,倒是看那飞剑獠牙,光芒黯淡,多半受损。不过话虽如此,烧火棍受此重击,腾起保护张小凡的青光便也散了开去。

张小凡大喜,正要召回烧火棍,忽然间肩头剧痛传来,半身乏力,脑海中一片空白。低下头去,他只看见胸肩处竟赫然冒出了一把暗红小叉,穿透而出,殷红鲜血喷涌不止。

竟是刚才那把暗红小叉,趁着张小凡懈怠之机,偷袭重创于他。

张小凡只见那小叉之上,原本暗红的颜色此刻竟似乎亮了起来,仿佛闻到了血腥味苏醒一般。他低低呻吟了一声,本想伸手拔开小叉,忽然之间,随着暗红小叉上血色痕迹的加深,一道黑暗中的阴影仿佛无中生有一般,从这小叉上腾起,随即紧紧附在了张小凡的背上。

这暗红小叉的主人看着竟是寄生在这法宝之上的。

张小凡只觉得头晕目眩,无力甩开身后妖人。而伤口处除了疼痛,此刻还传来了麻痒感觉,只怕多半上边还有剧毒。他眼角余光看去,却看不到身后那妖人脸貌,只看见他紧紧抓在肩头的一双手,干枯污秽,腥臭难当。

远处,传了一阵狂笑,而在背后,也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青云门的臭小子,这是你们自寻死路,乖乖地把精血给我吧!”

张小凡还来不及反应他话中意思,便从他动作中明白了,只见那阴影中的妖人竟是张开大嘴,一口咬在张小凡左边脖子之上,大口吸血,而与此同时,那把暗红小叉竟也是更加明亮,仿佛也在喝血一般。

张小凡恐惧之极,但觉全身血液都向喉咙而去,身子有轻飘飘的感觉,全身上下的力气都缓缓散去一般,就连在半空中的烧火棍他也无力支持,掉了下来。

此情此景,恍惚之间,他忽然像是回到了从前,那一个幽谷之中。

那一个噩梦里头!

烧火棍从他头顶掉下,落在他的面前时,发出淡淡青光,像是召唤着什么。张小凡一把抓住,顿时只觉得烧火棍上那股冰凉感觉汹涌澎湃,如狂怒一般。

他身上的血液不停流出,被那妖人吸食而去,张小凡此刻再也听不到外界任何声响,只是奋起全身最后一丝气力,如困兽之斗一般,把闪烁着青光的烧火棍用力向身后那妖人插去。

烧火棍平钝无锋,但此刻竟视那血肉之躯为豆腐一般,势如破竹地插了进去。

背后那妖人身子一颤,停止了吸血,似是不能置信,转过头来看着张小凡,张小凡也同时看到了他。

冥冥中,仿佛九幽妖魔的低低冷笑,又似黑暗中谁的心跳,张小凡握着烧火棍的手,感觉到了一波一波的心跳声,像是血脉的流动,又似妖魔的欢呼!

暗红小叉上的光芒迅速黯淡了下去,后边,无尽的黑暗冲了过来。

在黑暗吞没张小凡与那妖人的那个瞬间,张小凡在半昏迷的神志下看到了一幕他一生也忘却不了的景象。

那个妖人原本皱纹横生但依然饱满的脸上,在片刻之间干瘪下去,血肉化为枯皮,附在骨头之上。

下一刻,黑暗包围了他。

失去的重新得到,源源不绝的力量从烧火棍棒身传来,溶入了他的身子。

张小凡重新清醒,却怔在当地,肩头的伤依然疼痛,但喷涌的血却已经在那未知的力量作用下止住了,但对这个少年而言,此刻竟全不曾注意到这些。在他脑海之中,只翻涌着这样一个念头:

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

我下个星期考试…所以会休刊一个星期…希望大家耐心等待咯…

楼主考试加油。。。。[s:18]
但考完后记得贴啊。。。。 [s: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