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恐怖病系列之一 語言 作者:九把刀(Giddens) (已完成)

都市恐怖病—前言

什麼是真正的恐怖?
驚聲尖叫的血肉橫飛? 不。
七夜怪談式的沉重氣氛? 未必。
希區考克式的詭異? 有一點味道,但還不夠。

面對一個殘忍的兇手或躲在角落中的鬼魅,是大家都
會害怕的。但是我們知道別人也一樣害怕,我們也可以逃。
有退路,有依靠,就不見得恐怖。

只有當一個人孤獨地面對未知時,恐怖才真正存在。
什麼是未知?
人被剝奪了什麼或被附加了什麼時,會陷入未知?
秩序,在這裡是串聯每個故事的概念。
這是我自「美三甲的故事」以後的文字創作。

跳脫天花亂墜的隨意寫法,這次的故事架構是相當緊密的,
故事的總綱叫做都市恐怖病,描述的並非因為高度工業化下疏
離帶來的人性壓迫,也非因為生活節奏緊張產生的精神疾病;
在這些故事裡,說的是極端不可能的事,不一定真的恐怖,但
卻帶來了挑戰,面對未知的挑戰。

我以社會學與心理學的知識鋪陳了這個故事,探討當不同的
人在面對奇異的未知時,其思考與探索的過程,有人成功地克服
了逆境,有人在無解中迷亂,有人崩潰;在極端的情境中刻劃極
端的人性,把玩極端的意義。

我在寫作過程中進入角色一起思考,一起與未知互動,也一
起成長。

寫作的過程是極迷人的。

語言是第一篇故事,探討符號的意義與思考的結構,作為一
個開端,而到最後,所有的故事都將歸於一個主軸發展,會越來
越有趣吧!希望大家同我一起隨著故事的發展腦力激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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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數數字

「四百零…四百零七…四百…零八…四百零九…
…四百九十…九十…四百九十七…四…百
…九十…八…四百九十…九十九…五百…呼…」我稍微
鬆了一口氣,在紙上用力地補上正字的最後一橫;轉過身看了
沙漏一眼,剛好又漏完了,是第二十一轉了。這個沙漏一轉要
五分鐘,我已經花了…我算算…嗯,總共是一百零五分鐘
了。

又惡化了。

上個星期數到五百時,只用了十五轉,我的腦袋又退化了
不少!想到等一下還要吃力地繼續數到一千,就感到無盡的疲
累。現在的我,每天都得像個剛學數數的小朋友一樣地數數字
,以保持我的頭腦清楚。每天睡前這項自我要求,是快樂與惶
恐參半的,慶幸的是,我始終能掌握基本的邏輯,雖然很累人
,但是過程使我很清楚自我的存在,惶恐的是,我知道再過一
段時間我就會失去它了,按照退化的速度來看,頂多兩個月,
我將完全沒辦法思考。

所以,趁著我還保有一些理性的時候,我想將我遇到的駭
人經歷寫下來,越快越好,也許我很快地就沒法子使用文字了
,在你看到這一張紙條後,請務必跟我聯繫,我是說,如果你
也看得懂的話。

我是交大的學生,大四了,平常可沒有數數字的習慣,喜
歡看漫畫,看電影,當然書還是會念的,成績還好,人緣也不
賴,有一個在念師院的女友。半年前,事情發生的前一晚,我
過得跟平常一樣,我很確定,因為我已經回憶過數十次了。

我跟往常一樣混到很晚才上床,睡覺時,室友一顆還在網
路上聊天,石頭邊唸書邊舉啞鈴,阿康跟兩隻貓在床上玩。一
切都那麼樣的平凡。

第二章-陰謀

那夜因為大家都太晚睡,所以隔天一直到中午才起床,很默
契地,四個人幾乎是同時從爬下床來。

「又翹掉了上午的管專了。」我邊換衣服邊說。

「幫我買便當,我要先上一下網路,要雞腿的」我塞了一張
鈔票在一顆的手上。

「$%^&#@$%&!@$#(%)一顆似笑非笑地把錢塞還給我,還
發出了一串非常沒意義的"聲音"。

「耍白痴喔?!幫我買啦,外面都在傳說王一顆急公好義救人急
難難道是假的嗎?」我邊綁鞋帶邊說。

「%$^&%^#@%@^*&」一顆又發出一串奇怪的"聲音",顯
得有點不耐煩。

「白爛喔? 好啦,今天破例微服出巡,跟你們去吃。」我說。

這時,我又聽到了兩串亂七八糟的聲音,但不是一顆發出來
的,而是石頭跟阿康朝著我發出來的,還伴隨著笑聲。

「#@%@^%^&(&%$」我沒好氣地也胡說八道了一句;
一大早就裝瘋賣傻的,真是有害身體健康,不過有喜歡同我開玩
笑的室友,正合我嘻嘻哈哈的個性。

等動作最慢的阿康安頓好他的愛貓後,四個人便一起去吃
中飯;一路上,四個人都以這種歪七扭八式的聲音"交談",我漸漸
厭煩起來,玩笑開太久總會無趣起來。

走進學校餐廳,我馬上就感到一陣窒息感。

好煩。

不知道為什麼,心頭總覺得怪怪的,有一種鬱悶的壓迫感。

可是人潮並沒有太擁擠啊,大概是玩亂說話的遊戲玩太久
了吧。

已經到了快餐區的櫃檯前。

「雞腿飯一個。」我遞過去一張百元鈔。

只見收銀小姐古怪地盯著我,似乎不打算給我便當的意思。

「嗯?沒雞腿嗎?那魚排吧。」我說。

收銀小姐揮了揮手,滿臉怒色地發出了一串聲音。

又是那一種毫無意義可言的聲音。

我幾乎呆住了,不過看來她要我走開的意思倒不難了解。

石頭輕輕推開了我,用一種責備的眼神看著我,我彷彿做
錯了什麼。

「#$@&*%$@%$%!」石頭回頭向收銀小姐亂七八糟地念著。

「白痴喔」我碎碎念著,作弄人啊?!

如你所猜的,石頭買到了一個便當。

這是一場陰謀嗎?

一顆跟阿康接著都像神經病似地,煞有其事地向收銀小姐亂
念一堆聲音,同理,他們都拿到了便當。

「裡面裝的是大便嗎? 講大便話點到的應該是大便吧!」我開
玩笑地跟他們三人說,但從他們古怪地眼神中,我感到一股莫名
的寒意。

不!是陰謀!

一定是場可笑的陰謀。

今天是什麼日子?! 愚人節…no…no…那是屬於我的節日,而且
現在是十月;生日…不會吧,還有半個月…。喔喔,應該只是個草草
計劃的陰謀吧!看來他們連收銀小姐也網羅了,算是花了些心思,我就
陪他們玩玩吧…。

等等,他們怎麼知道我今天會想吃快餐咧? 啊!太容易了,只要他
們三個人都往這邊走,我跟著吃快餐的機率也就變得很大,也許,他們
根本連其他小吃部門的收銀員都串通過了吧。有趣。

「咳!嗯,@$%()%$&^%%^!@$」我擠出一個鬼臉,再次向收銀小
姐挑戰。

哈!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小姐給了我一個…豬排便當?!

好吧,反正我也知道他一定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是很詭異的,她找
了我一張五百元的鈔票跟兩張名片,還有一張塗鴉的紙片。

但我給的是一張一百元的鈔票啊!

我狐疑地盯著她看,但我確定這不是一個道德感的考驗,因為我另
外還收了奇怪的廢物,我只是覺得太無厘頭了點。

過了幾秒,她露出不耐的眼神。

OK!OK!我轉過身走了,反正是一顆他們安排的白痴遊戲。

跟一顆三人會合後,我們便一起坐在電視前吃飯。

在數秒之間,我睜大了眼睛,被接著發生的事情嚇了一跳。

第三章-混亂

我不能置信。

電視正播著午間新聞-----------用一種我聽不懂的語言播報。

那甚至不是一種語言。

我不會日語,但是我知道什麼樣子的語言聽起來是日語,如果
是一種我從沒聽過的語言,我也覺得我可以分辨出它有沒有意義,
我是說,我知道隨便鬼扯的"聲音"跟可以真正拿來用的語言的分
別。

我想很多人都有這個能力吧!如果我隨口念出一串如「烏魯撒
不干七魯七魯黑呦黑」之類的"話",你應該可以知道我只是鬼扯一
通,充其量只是一種聲音,或噪音。

現在的新聞播報員給我的感覺正是如此。

沒有章法,沒有系統的"聲音"用她甜美的聲調發出,本來應該
會令我捧腹大笑的,但這個時候,我只覺得毛骨悚然。

太…太沒有道理了吧!一顆的影響力有大到開全國觀眾玩笑
的地步嗎?

我看了一顆一眼,走到電視前面蹲了下來,仔細地搜索。

不是錄影帶。 因為根本沒有錄影機。

我退後坐下,心中空蕩蕩的,懸著。

我看著電視上親切的播報員,非常仔細地觀察,我相信當時的
心情比考試還緊張。

沒…沒錯!她的嘴型正好貼合它所發出來的聲音。

我覺得噁心。

「一顆,」我說,「你怎麼做到的?」

「!@#!$$!!$%^$%&%」一顆。

預料中的回答。

「嗯,我認輸了,」我努力地嘗試,「你真是他媽的厲害。」

「!@#^&*」一顆面有怒色。

「…」我靜默了。

我想他是聽不懂我說的話了。

我盡量使自己冷靜下來,而且我很快地就做到了,因為我所害
怕的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我站起來,走進人聲鼎沸的用餐人群中。答案就在裡面,我想。

現在我知道為何我一進來餐廳便感到壓迫的原因了;是噪音,
這種沒有意義結構的聲音從每個人的口中說出,談天,叫鬧,買賣。
每個人都看似愉快地彼此交談著------以一種極端駭人的方式。

我摔進了一股漩渦之中,全身發冷。

第四章-想像力

我可沒昏倒,那些在電影裡出現的誇張鏡頭不適合我,我
可沒那麼脆弱。

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咬了一下手指。沒有很痛,因為我沒笨
到用力咬,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一切似乎是真實的。

太夢幻了吧!

我平常就很喜歡胡思亂想,是一個老愛自己嚇自己的人,
在宿舍洗臉的時候,會邊洗邊抬頭看鏡子,雖然殘留在臉上的
泡沫會刺激眼睛,但是我就是不放心,我總是覺得有長頭髮,
垂著頭的鬼怪在我身後,只要我沒有注意盯著鏡子提高警覺,
他就會突然飄到我身後,等我洗完臉突然照鏡子時嚇我一跳。

我知道這不是真的,但是我就是改不了這個壞習慣。小時
候我就幻想家中有很多善良的鬼怪,還每天跟他們對話,而在
我的領導之下打敗了入侵的邪惡鬼怪,我成了英雄,所以在家
中我不怕鬼,我們是夥伴。

我還擅自拜了菩薩跟如來作師父,也是每天跟他們對話,
接受他們的教導。我東西掉了會邊撿起來邊念三聲阿彌陀佛,
我以為這樣才不會帶來厄運,這是我發明的,沒有人教。

說了那麼多,你應該知道我是一個想像力很豐富的人吧,
想像力對我來說是引以自豪的能力與特質;常常看科幻或恐怖
電影時,小孩子跟大人說一些神奇的事情,如發現外星人或有
怪獸躲在衣櫃裡時,大人那種一副不能置信的樣子令我覺得非
常愚蠢,缺乏想像力會導致面對不能置信的事物時陷入無能的
狀態,大人就是有這個毛病,常常忘了自己小時候寬闊的胸襟。

我不是迷信,但是我相信外星人,我相信尼斯湖裡有水怪
,我相信殭屍,我相信吸血鬼,我相信921大地震跟政黨輪替有
顯著的相關。我對任何的可能都抱著接受的態度。

我相信我現在面對的是科學不能解釋的奇妙現象,而且情
況很不妙,如果我一昧純理性地分析我的處境,將會困死在狹
窄的思路,我會崩潰的。

第五章-可能

我在陰陽魔界裡嗎?

小時後電視上有一齣的懸疑科幻影集,叫陰陽魔界…The Zone,
內容主要是描述各種奇幻的的故事,吸血鬼傳說,時光倒流,鄰居是外
星人等等。

現在它是我重要的線索。

要了解我現在的處境,除了豐富的想像力,清晰的邏輯是必要的。

我走出餐廳,在女二舍外面的長板凳上坐著,這裡沒有喧鬧的噪音。

首先,這裡是哪裡?

我扒了一口飯,嗯,飯倒是沒變,豬排還是小小一塊,一樣坑人。

ㄜ?

既然飯沒有變,會不會…

會不會不是我走進了魔界,而是其他人著魔了呢?!

這個可能必須保留。

不過如果說是其他的人全著了魔,那我可就沒有救了。

沒有正常的地方可以回去,而且我也相當沒有自信可以拯救全人
類。

好,這一個可能先丟到一邊。

第二個問題,我是怎麼進來這個魔界的。

這個問題解決的話,要回到正常的世界才有希望。
於是,我開始回憶。

關鍵是昨天晚上。

如我說過的,我找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我昨晚也許做了一些
正常人不會做的事,但是我平常偶而就會做,沒道理選在今天掉進魔
界啊!況且,也不是什麼特別奇怪的事,只是偶而在交誼廳站著看一
個小時的報紙,喝遠離4℃超過兩個小時的牛奶,在游泳池中小便等等
,都不算是什麼惡行吧!要是奇怪一點的人就要掉進魔界,我的好哥兒
該邊早就該來的。

還是說,這是一種排列組合的關係?!

如果我有100件怪癖,平常做是無害的,但是若是在同一天剛剛好
做了第十八項跟第六十三項跟第九十一項的怪癖的話,我就會進入這
個時空?! 或者有五組怪癖都會使我進入魔界,都不能再同一天做,但
A組要在晴天作才會發生效應,B組要在颱風天才會產生效應,C組在上
午下大雨而晚上月圓時才會產生時空的裂痕等等…,也就是說,我在晴
天做了B組的怪癖,是不會進入魔界的。

我這樣想是很有道理的;進入時空的破洞的條件,應該要非常嚴格
才對,要不然失蹤人口一定會大增,會造成嚴重的社會問題,況且,要
是進入魔界像買票進動物園那麼簡單的話,也不用拍那麼多科幻電影了。

所以,現在是分秒必爭!

我必須在我還記得昨天做過了什麼事的時候,把它們都記下來,再
好好研究一下,也許我今天再重覆作一次,或者作完全相反的事,我明
天就可以回到正常的世界了。

有時候真覺得我挺聰明的。

第六章-最偉大的偉人

上課鐘響了。

我知道那應該是上課的鐘聲,雖然聽起來是馬桶的沖水聲,但
大家一聽到就急急忙忙地向系館跑去,應該是不會錯的了。

我看了看錶。

錶?

沒錯,它還是「兩根針,分長短,長針走得快,短針走得慢,
不管快或慢,走過去,不…不回轉…」,不回轉嗎?我的天啊!
它們簡直是在跳舞,忽前忽後的,有時還完全不動!

這裡的磁場一定跟原來的世界很不一樣。

「#@%#%%$#&*」一顆三人從餐廳出來,向我打招呼,一邊朝著
系館走去。

「…」這次我可不敢應答,跟在他們身後走著。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跟著室友去上課;我下午還有課,但是既然
我不屬於這裡,好像也就不必太在意翹課的事,因為我馬上就要走
了。

但是我感到不安。

在我還沒搞清楚這個世界是怎樣子的一個世界之前,跟一顆
他們在一起會帶給我安全感。

雖然我口口聲聲稱它做魔界,但也只是因為一時之間找不到
適當的名詞罷了。

這個世界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麼不同,我的朋友是同樣的朋友,
我的T-shirt也是原來的那件,我的錶也還在—雖然它瘋掉了。我
必須比我的錶還要冷靜,像它那樣轉來轉去是不會想出辦法的。

這個世界的成員跟關係應該都和我生活的世界一樣的吧,在這
裡,我還是我,我的親人也應該是不變的,所以,要是一切都極為
相似,我應該不會被從地底突然冒出的魔界植物吞掉才對,也不會
從空中下起硫酸雨吧。

改變的,好像只有語言吧!

阿康搭著我的肩膀說著我聽不懂的怪異聲音,雖然他跟一顆、石
頭的爽朗笑聲令我覺得挺親切的,不像是撒旦的手下,但是機哩咕嚕
的,我一句也聽不懂。

這個世界用的語言跟我的世界不一樣啊,但似乎沒有什麼傷害,就
好像去非洲旅遊一樣語言不通罷了。

根據我看科幻電影的心得,這個世界跟我的世界的次元應該是平行
的,就好像兩張紙疊在一起,而上面的紙被我弄破了一個小洞,於是我
就掉到下面那張紙了。也許疊在一起的時空不只兩個,而是1000個,而
每個都有一點不同的地方,有可能也有用腳走路的世界。這兩個時空的
差別就是使用的語言吧!

一定是這樣子的。

至於我是怎樣弄出了那個小洞的,就是我待會上課的任務了,反
正一定聽不懂吧!哈哈!

遲到。

四個人大大方方地走進教室,找了最後面一排坐著。石頭一坐下
就趴著午睡,嗯,果然是兩個平行的世界。

我拿出空白筆記本,開始回憶昨天做過的事。

我按照所做的時間順序列出所想到的一切事情,並沒有只列所謂特
殊的事,因為我沒有把握哪些是屬於有力量產生突破時空力量的,哪些
不是;我也盡量寫出這個星期發生的事情,再加進氣候,月亮形狀等自
然因素,越詳細越好,好從中找出一些規則。

也許我不只要重覆一天的份量,而是要重覆一個星期的份量;或者
根本不該重覆,而是要完全相反,重覆的結果可能會使我再次挖出一個
時空缺口,進入壓在下面的第三個時空;完全相反的事件也許可以產生
向上提升的力量,拉著我爬回原來的世界。

我思考著。

我感到自豪。

在同學的眼中,我是個怪怪又好玩的人,父母總是罵我愛胡思亂想
,但是遇到這麼奇怪的事情,別人一定會很快就被逼瘋了,而我在驚嚇
過後,能馬上進入解決問題的狀態不說,還徹底相信這一切,以卓越的
冷靜與敏銳的分析試圖突破困境,欲憑一己之力穿梭時空,我真是太帥
了!! 成功的話我就是自由穿越時空的偉人了,一定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
偉人!!!

第七章-災難現場?

老師在上課。

面對老師的胡言亂語,我已有心理準備,包括他用粉筆在黑板上
狂亂地塗鴉。說的語言像噪音,用寫的果然也是歪斜扭曲,看到前排
的書呆子用力地抄筆記,我總算是笑了出來。

我的竊笑吸引了老師的注意。

教授轉過了頭,注視著我,霹靂啪啦地對我發出一串怪聲。

我當然聽不懂,只好低下了頭裝出正在懺悔的樣子,他應該在罵
我吧?!

教室一下子變得很安靜,我抬起頭來,發現大家都在注視著我,
教授則是一副欠扁的鳥樣,拿著一枝粉筆向我遞過來。

要我上台解題嗎?! 噢~~別開玩笑了,在我的眼中只有一堆軟塌無
力的不規則線條在黑板上,要我幫忙擦黑板的話我倒是很樂意的。

教授搖晃著粉筆,臉色越來越陰沉。

怎麼辦…走出教室嗎? 我用的語言跟你們的是完全不同的層次
,開口說:「我不會」也不會有人聽得懂,走出教室的話雖然太尷尬,
但是也沒辦法了,這個教授出名的固執,一定會在我面前搖他的粉筆一
節課的,這樣我鐵會被眾人的注目壓死。

我拿起背包站了起來,跟教授鞠了個躬,滿臉通紅地向門口走去,
這時教授突然抓起我的手,生氣地發出一團噪音,我渾身燥熱,他媽的
老頑固,在這個世界還是一樣的渾蛋! 此刻不意瞥見大家都以一種不解
與同情的眼神看著我,心頭不禁恙怒。

原本糊裡糊塗地掉進這個狗屁不通的世界就已經夠機車了,科幻電
影裡別人回到過去當了未卜先知的天才,或到了仙境去爽他媽的,為什
麼我就這樣倒楣! 我已經夠振作去想辦法離開了,卻又發生這麼狗屎的
事情。

我臉上一熱,拿起教授手中的粉筆,怒氣沖沖地走上講台,模仿教
授剛剛疲弱的筆跡,散漫地塗鴉了一堆垃圾後,悻悻然回到了座位,回
座前還不忘對著教授大聲罵了句三字經洩恨,手裡抓著背包,準備隨時
逃離災難現場。

不料,教授端詳了黑板上的塗鴉後,竟點了點頭,走下講台拍了拍
我的肩膀,讚美之情伴著一堆噪音籠罩著我。是諷刺嗎? 不會真的矇中
了吧?!

接著,教授在黑板上塗鴉了一陣,又將粉筆交給了我;我無助又無
奈地站在黑板前,顫抖著亂畫了一陣便不安地下台了。

這時教授眼中充滿了驚喜與讚嘆,又發出一陣子噪音後,教室裡突
然爆起一陣掌聲,每個人都以一種看待未來天才的羨慕眼神注視著我。

怪怪~~難道剛剛兩題我全都飆對了?! 我甚至不知道是什麼狗屁問
題啊!

我怏怏地接受了潮水般的掌聲與噪音般的祝賀,腦子裡卻在思考
另一件事。看樣子我是真的回答出正確的答案,而且從龜毛教授的讚
美眼神中可以知道是很困難的題目,太不合理了。

等等,有點古怪。 我為何會買到豬排便當?!
中午的時候,我亂七八糟地跟收銀小姐買便當鬼扯的結果,是得
到了一超額的金錢跟紙片,還有一個豬排便當…難道…那也是矇
中的嗎? 還有,我跟一顆他們從宿舍一路 “聊” 到餐廳,中間有說有
笑,有說有笑…表示他們聽得懂我說的話?!

我隨便得出聲就會有意義,而且能切中要害?! 甚至能準確地猜中
困難的學術問題?! 是這個樣子的嗎?! 我雖然聽不懂這裡扭曲的語言系
統(好吧!是噪音,而且沒有系統),但是別人卻可以了解我發出的任何
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的意義?!

第八章-內山田

下課了。鐘聲是打破玻璃的聲音。

我在一顆三人的簇擁下回到了寢室,但是我一點也
不想待在裡面,室友們的交談聲就像用指甲拼命去刮黑
板所發出的聲音一樣刺耳,我腦袋裡很亂,有很多細節
需要釐清,隨便應付幾句(我是說,隨便怪叫幾聲)就騎
摩托車出去逛了。

我邊騎邊思考。

是好運? 還是厄運?

到目前為止,一切看起來是對我相當有利的;如果我
隨意的亂寫一通就可以回答出教授困難的問題,要考上研
究所應該也只是塗塗抹抹就可以上榜的吧? 以後工作也只
要隨隨便便大筆一揮,就可以輕鬆交差,那真是太讚了!

嗯,說不定我不要回去會比較好…我會來這裡搞不
好不是因為我不小心做了什麼穿越時空的事,而是上天有
意的安排。

我發現我在微笑,我真是樂觀。

我騎到一個十字路口,一個沒有紅綠燈的十字路口。

是有一座紅綠燈在哪裡,但是我不承認它是所謂的紅綠
燈,畢竟它的燈光閃爍得太隨性了,有時一秒換一個顏色,有
時十幾秒換一次,而且顏色也不一定,黑的,藍的,紫色的
,咖啡色的…簡直在跳舞!

我看了手錶一眼,恭喜你,你找到同伴了。

我當然不知道,在這個邪惡的號誌下怎麼騎過這詭異的馬
路,只好跟在大家的屁股後面走,一路上,又發現許多店家的
招牌都是神經質的符號,大家的車牌也一樣,還有一點,好吵。

有點塞車,大家的喇叭聲此起彼落,說有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幾乎每一台車子的喇叭聲都不一樣,有的是大鼓聲,有的是女
人的尖叫聲,有的像電鑽聲,有的很難分辨,像是地獄裡的神
秘噪音。

「幹你娘老機八~」還夾雜著我的三字經,但一定是目
前為止最好聽的了。

算了,我還是走好了,繼續這樣下去我的耳朵一定會爛掉,
然後繼續潰爛到我的大腦,侵蝕我的神經系統,接著我的細胞會
一個接一個爆炸,從我的皮膚滲了出來…我的語氣跟內山田簡
直沒有兩樣。

我停在一家在正常世界裡賣珍珠奶茶的小店外,心裡猶豫著;
我想喝薄荷奶茶,但我飆對的機率應該是零吧…OK,so what ?!

我拿了那張中午學校餐廳收銀小姐找給我的那張五百元給店
員,隨意咕噥了一句廢屁,想說點到什麼就喝什麼好了,反正這
家原本應該叫做休閒小站的店沒有賣大便汁。

幹!那個店員接過我的五百元鈔票後,居然傻呼呼地不動,且
一臉的疑惑,操你媽的!你不要跟我說不夠喔!別跟我說五百元在這
裡不是錢! 我中午還拿標準的一百元買過一個便當!!

等等…既然中午時我拿一百元買一個便當,被找了這張五百元
跟兩張名片,還有一張塗鴉的紙片,表示------這裡的幣制也亂掉了!!

對呀! 既然語言不同,一百元跟五百元的符號當然也不同…

我只好拿出那張塗鴉的紙片跟那兩張名片放在掌心,遞給店
員自己選;最後她又拿走了一張名片,交給我一杯飲料。

我喝了一口。

幹你媽的! 是熱酸梅湯!! 我最痛恨酸梅湯了! 大熱天喝什麼
熱飲!!!

我要回去。

我決定要盡一切力量回去原來的世界了。

第九章-擤過鼻涕的衛生紙

打個岔,你知道我寫到這裡,花了多久的時間嗎?

四個月。

也就是說,前面短短幾頁的故事,耗盡了我絕大
的精力,但也因為每天持續不綴地寫作,再三地修改,
使我的理智暫時得以仍苟延殘喘。

接下來的故事,超過任何人所能想像的駭異,而按
照我的退化時間曲線來看,預計要用掉半年的時間,我
的退化速度是目前唯一規律的事。

在我下定決心要回到原先的世界以後,我便趕緊按
照筆記本上所紀錄的事情重新做一次;這裡簡單列出掉
入魔界的前一天我所做的事情跟自然條件:

早上=>沒有早上,因為我睡到12點半。大便,約一個手掌長。
中午=>沒刷牙,吃了兩個麵包加鮮奶。天氣晴。
下午=>翹掉怪老子的線代去看漫畫,看到5點多。天氣微陰。
晚上=>吃烤雞排跟薄荷奶茶。到辯論社跟學弟妹玩牌。月圓。
深夜=>宵夜是臭豆腐。上網路跟女朋友聊天。寢室第一個睡覺。

為了把握任何機會快一些回到原來的世界,我把那杯
該死的熱酸梅湯捐給熱心的流浪狗後,就趕緊去看漫畫。
說不定只有下午以後的事才有影響。

我在漫畫店裡待到五點多後,就準備去買烤雞排跟薄荷
奶茶。

實際上,我只是捧著漫畫書隨便亂翻罷了,別說裡面的
"文字"一副陽萎的樣子,畫面更是詭譎乖張,只是圖形的重疊
或扭曲的空間感,我看了幾秒便覺得心情煩躁不耐,但又不敢
不看,只好看著畫面想別的事,努力撐到我自認的五點(yes,我
的錶瘋了)。

買烤雞排花了我另一張名片跟那張塗鴉的紙片,老闆還找
了我一塊軟墊板跟一個用過的保險套。

要成功地買到薄荷奶茶就是一項很有挑戰性的智力測驗了
,因為奶茶店的產品很多,不像雞排攤販那樣親切地只賣雞排。

我決定裝成聾啞人士,為了不被下午那個白痴店員認出來,
我到了另一家店;我拿了軟墊板跟那一個臭的要命的保險套比
手畫腳了一翻,裝出一副好清涼的樣子,還扮成乳牛後,終於
換得了一杯堂堂正正的薄荷奶茶跟一張擤過鼻涕的衛生紙—我
是說,希望它真的是張擤過鼻涕的衛生紙。

想到若我要一輩子裝瘋賣傻外加幸運才能買到想要的東西,
我就催緊油門衝回學校跟學弟妹玩牌。

痛苦的玩牌過程。

牌面是預料中的怪異,但是玩法卻是前所未見的,我搞不
懂什麼時候該輪到我出牌,該出幾張,但儘管不論我如何隨性
地出,大家都能有說有笑地繼續玩下去;有一次我發火,剛剛
發完牌(有時拿到5,6張,有時卻拿到30幾張)後,就一次把牌
都出光,結果我就這樣贏了,贏了三張紙屑跟一個插座。

有時第一個出完牌的反而是輸家,我知道,因為學弟逕自
把那張該死的衛生紙給拿走。

謝天謝地。

第十章-插座跟插頭

終於,在昏亂的自我麻醉後結束了玩牌。

買宵夜時我決定做一個小實驗,因為之前的購物
經驗難免讓我有"什麼東西都可以是錢"的想法,所以,
我決定用一堆垃圾讓我吃到一頓臭豆腐。

再度騎車出學校來到臭豆腐店,一家只賣臭豆腐
的好店。

怪叫了幾聲點了一盤很臭的臭豆腐後,便一邊看
著電視上噪音不斷的靈異節目;應該是靈異節目吧,
比起中午的新聞播報,畫面的錯亂與不協調轟炸著我
早已脆弱不堪的中樞神經。火速吞完我的宵夜後,就
開始我的交易實驗。

我閉上我的鳥嘴,掏出了一隻臭襪子跟我的親筆
塗鴉交給老闆,結果換來老闆一臉的大便…怪怪
~~用過的保險套都可以當錢了,不要把我當白痴!

沒辦法,我只好拿出學弟妹玩牌輸給我的三張紙
屑跟插座。

老闆還是不收!!

錢啊!你給我看清楚點!是錢啊!這可是我裝瘋賣傻
贏來的的錢啊!

「^#%@#$=@!&**+」老闆怒氣沖沖地鬼叫。

OK,OK…….我可不想在警察局裡跟人民保母鬼扯
,我得趕快生出錢來。

原子筆蓋?

「@!$#%#$@#%^」

眼鏡盒?

「!@#^%&*&($#$@#$)」

卡呸……挪,新鮮的衛生紙加痰。

「%^#$%^%*^(^#)」

「…」

以上的過程持續了十幾分鐘,我像一個白痴一樣地
亂湊些廢物給老闆,終於,最後以剛從球鞋拆下的鞋帶成
交,找來了兩根圖釘跟一個插頭。

現在我的插座有了一個插頭,看起來還不算太壞。

回到了寢室,阿康不在,石頭跟一顆同以往一樣邊
上網路邊聽音樂。

好吵的音樂,兩個世界的伍佰的程度相差如此之大。

我打開電腦,果然不出我所料,除了鍵盤上的字母我
不認得外,視窗的圖示跟文字也一樣令人心碎。

我痴呆般地等著,趁著一顆去洗澡的時候,接替
了一顆正在使用的網路,隨便找了一個人,用了十幾
個鍵嘗試後,終於跟他聊到了天,亂七八糟地敲打了
一陣便結束了"談話"。

躺在床上,可以睡覺了。

其實,我不是真的完全相信我所想像的理論,因
為一切都超乎我的想像卻又如此真實;對於如何回到
原來的世界的方法,我完全摸不著頭,但是既然我無
聲無息地來到這裡,也許只是時空錯置的偶然吧,大
概不需要作什麼相同的事或相反的事,只要乖乖再睡
個覺,明天醒來一切就會回覆正常了吧!

神經了一天,也著實睏了,沒有力氣去擔心什麼,
我便乎嚕乎嚕地睡著了。

第十一章-枯萎

等我醒來時,大概已是中午了吧。

我看了一下手錶。

還是一樣不停地飛轉!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也許,只是磁場的
影響尚未消退吧?!

我忐忑不安地爬下了床,拿著杯子跟牙刷去浴室
刷牙,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肉跳。

靜靜地刷牙。

「!@$$&%$@@$*((&)這時,兩個男生蓬頭垢面
地走進浴室,自顧自聊天著。

我吞了一大口冰涼的泡沫,兩腳發軟,瞥見牙膏
上的字…本來應該寫著黑人牙膏的…現在卻是一
堆我不認識的古怪符號…。

我哭了。

剛好是在浴室,於是選了一間進去哭個夠。

我好害怕,心裡空空蕩蕩的,我該怎麼辦?

沒有人可以聽得懂我說的話,我也無路可退,眼
淚不停地落下。

我發現我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的恐懼完全沒有消退,反而
更恣意地折磨著我;但漸漸地,一股忿忿不平的怒火
炙燙著,我一邊踢著門板一邊歇斯底里地狂吼…

等我哭紅了眼睛跟啞了嗓子後,我枯萎了。

我像蝸牛一樣,蜷在浴室的角落裡,無知地盼望
有人會拿著手炮衝進來,勝利般地拉炮開香檳,把我
架起來吆喝歡呼,慶祝一場偉大的陰謀…?

蜷了一個多小時後,我蹣跚地走出來;外面的天
氣真好,大家都很有精神地忙著、閒著,只有我,我
的心靈,蜷縮在只能容納一個人的小殼裡,吐著白沫,
將洞口糊上。

接下來的幾天,我失去靈魂般地做盡所有可能的
嘗試。

我老老實實地重複了事發前一天所做的事,第二
天醒來,一聽到阿康放的音樂就又昏倒了。

於是我重複了一個星期的份量,一方面想增強磁
場的效應,一方面在不斷重複的過程中將誤差縮小,但
也徹底失敗。

再來,我將各種自然條件跟時段的交換加入考慮
的範圍,雨天做,月圓做,下太陽雨的怪天氣也做,
有時把早上做的事拿到晚上做,中午做晚上的事等等;
如你所見,我並沒有成功。

最後,我開始作完全相反的事情,這個難度就相當
高了,例如,我本來吃烤雞排跟薄荷奶茶當晚餐的,要
怎樣吃才算相反呢? 我用的方法不算高明,不是完全不
吃它們,就是吃的順序相反(改成先喝完奶茶再吃烤雞
排),要不然就是吃烤鴨跟別的奶茶。

雖然定義上有困難,但我絕不放棄,為了盡量做到
完全相反,我每天都不翹課,每天讀書到凌晨以確保最
後一個就寢,對了,讀書是很痛苦的,但為了做一個上
天疼愛的乖孩子,只好把自己丟到一片沒有意義的深海
裡,看著抽慉的 “文字” ,時而昏沉,時而煩亂。

然而,做完全相反的事比重複完全相同的事要困難
許多,因為乖孩子不好當,所以我只支撐了兩個星期。

當然了,這是一封求救信兼遺書,所以說這愚蠢的
方法也沒能讓我逃出這個詭異扭曲的空間。

只有求神了。

到各個廟宇拜拜跟到教堂祈禱,變成我心靈唯一的
寄託;雖然神像看起來絕對是正常世界裡的妖魔鬼怪(扭
來扭去的表情跟身體,張牙舞爪的姿態),但卻是我傾訴
的對象,當然,也只是隨意傾訴一下就逃跑,因為廟裡
跟教堂裡的誦經聲跟聖歌,比一般的噪音更加的沒有規
律,充滿了令人就地發瘋的魔力。

第十二章-秩序跟符號

在我不斷嘗試掙脫這個可怕的世界的同時,我也跟
這個世界的一切相搏鬥。

說搏鬥實在是太抬舉我自己了,因為在這個與一切
疏離的世界中,我的孤獨突顯出嚴重的無力感,且事實
上,在來到這魔界的一個星期後,我就幾乎完全放棄逃
脫的希望,雖然表面我仍然持續地進行重複與相反的過
程,但內心深處早已失去了期待。

所以,與其說是搏鬥,不如說是努力適應。

在這裡,我要說說我所發現的關鍵,一開始會有些複
雜,但是請耐心看下去。

關鍵是秩序跟符號。

這裡的一切似乎都沒有秩序,但是卻又好像不是如此。

這裡使用的語言並非真的是語言,並非只是一個使用
不同語言體系的世界,因為一切都完全沒有意義,不僅僅
是語言,整個符號秩序都混亂了。

在原先的世界裡,我們說謝謝以表達對某人的感激,
說你好嗎來問候對方,我們的語言基本上是有意義的;但
在這個空間裡,意義幾乎不存在,這並非意味著無法溝通,
溝通當然是有的,但卻是很慘的那種,不管我如何發出怪
聲,都有它的意思,但是我本身根本無法掌控,我發出的
溝通可說是無意識的。

來到這個世界的兩個星期後,我已經意識到我很可能
永遠都會困在這裡,而雖然不論我如何誇張地聒聒亂叫,別
人都能理解並與我繼續對話,但這種嘴巴與心靈完全割裂
的變態溝通,我已經感到十分厭倦。於是我開始嘗試學習他
們的"語言"。

所以我暗中記下了一顆說的一句「機魯哭不八哩八撒
可」,那是有一次他跟我打招呼時說的;怪的是,當我第一
次用同樣的怪腔調跟他打招呼時,他就開始生氣,但第二次
他卻掏出一塊軟墊板跟糖果紙給我。

還沒完呢,後來我發現他每次打招呼用的字句都不一樣,
有時是「乾啦機漆黑黑乎」,有時則是「咿~~~~~~~撒地魯」,
而且從未重複過,這顯然是一種相當隨性的亂叫,完全沒有辦
法學習。

有一次,我順利買到烤雞腿堡時,馬上記下我剛剛隨口亂
叫的字句,但是隔天我再去同一家店念出同樣的字句時,他卻
給了我十包薯條。

到底一句相同語氣相同場合相同對象的詞語,為何會有許多
不同的意思? 根本無法看破其中的奧秘!

因此沒幾天我就放棄了學習,但是心裡卻突然有一個新奇
的想法。

為什麼在這裡一切都看似無意義,但是別人卻都能了解我
說的話呢?甚至了解連我自己也不了解的話呢?

有沒有可能意義仍然存在,只是我無法了解?因為其他的
人可以做到而我不能的話,那問題應該是出在我的身上吧?! 但
是就如同我說的,這個世界掌握意義的方式,跟我原先的世界
裡所使用的方式,是無法連貫或相包容的,所以,按照這個邏
輯,要適應這個環境,就必須跳脫以前我看待語言的方式,但
是該如何做呢?我仍然找不到答案。

但是這個世界可怕的地方,不只是語言沒有系統與毫無意
義(至少對我而言),更駭人的是,它所有的符號使用也完全沒
有規則可言。

第十三章-根本沒個準

鐘聲,喇叭聲,垃圾車的音樂,稀奇古怪就算了,
還每次都不一樣,而且不約而同的是,都是超級的紛亂。

時間,這裡沒有時間概念…這樣說不對,只有我沒
有這裡的時間觀念,大家的手錶都是瘋子,指針逆轉、飛
轉或停滯,卻只有我不知道怎麼看懂它,只好傻不嚨咚地
跟著大家的屁股後面上下課。

當然,這裡的娛樂跟我完全無緣。

漫畫的恐怖說過了,電視節目有一半以上都是雜亂的
訊號跟影像,電台所播放的音樂更是妨礙身心健康的爛東西。

紅綠燈,街道上的任何標誌,交通規則,全都是狗屎!我
也只好隨著大家的節奏乖乖跟著,但是大街上的恐怖喧鬧聲卻
令我心煩意亂,幾次都差點出了車禍。

反正只要牽涉到象徵的符號,只要跟規則有關,這裡都全
部亂掉了!亂掉了!亂掉了!玩牌不知道在玩個屁,打籃球不
知道何時投進自己的籃框是扣分或加分,什麼時候可以用腳踢球,
買東西的時候,不知道什麼東西是錢但是什麼時候這個東西又
不是錢!

規律亂掉了可以重新學習,就像入境隨俗一樣學習不
同的文化,但是狗娘養的是,這些規則這一秒鐘是這副德性,
下一秒中卻又不算數!我承認在其他人生活都沒有問題的情形
下,一定是我太白痴,但是這沒有什麼不同!我無法進入這個
沒有所謂秩序的世界!

雖然,有時候我仍會在黑板上亂寫,回答教授的問題搏得
讚美與掌聲,但是也常常反而被罵得狗血淋頭,還好我不知道
他在罵什麼也就算了,但是尷尬跟羞愧卻是沒有分別的。

考卷分下來就亂寫一通,發考卷時也看不懂我的成績到底
如何,我無法學習與表達,卻常常意外的得到鼓勵或臭罵。

最痛苦的是,我跟我女朋友相處的時候。

在正常的世界裡,我幾乎每天晚上打電話給小釧,但在這裡,
我總是無法撥對正確的電話號碼,數字是我不能理解的符號,雖
然就算真的撥對了,我一定不知道我跟小釧究竟在聊些什麼,但
是我愛她,就算在這個陌生的國度裡,我也不願失去她,所以我一
開始每晚都在公共電話錢亂撥一通,嘗試看看。有一次居然讓我飆
對了,我仔細記下那些按下那些符號的位置跟順序,但是下一次撥
的時候,卻撥到一個老三八的家裡。 我說了,根本沒個準。

小釧平常在台北唸書,假日會來跟我約會,當然了,在這裡怎
麼算假日的我可摸不清,所以我常常沒有去車站接她,讓她非常生
氣。 也因為晚上沒有打電話給她,所以當她來找我時,總是一臉要
分手的樣子; 每次我都拼命發出怪叫來哄她,有時小釧破涕而笑,
躺在我懷裡呵我癢,有時猛然甩我一巴掌,我不怪她,天曉得我說
了什麼傷人的話。

我不知道因為我說了什麼,讓小釧更愛我,我也不知道我說了什
麼,讓小釧傷心涕泣;我真正的愛意無法表達,但是卻莫名其妙地取悅
我最愛的人,我想努力維護我倆的感情,但是卻常訴諸以不知所謂的
溝通。

第十四章-無限程式迴圈

囚在這個鬼地方,已經一年又五個多月了。

說說現在的我吧;我畢業了,雖然我是到了畢業當
天看到大家都穿著畢業服的時候才知道的; 這中間我
錯過了研究所考試,不過不需要替我難過,因為教育或
學歷對我來說早已毫無意義,教室裡只剩下黑板上凌亂
的符號,證書也只是一塊破塑膠板子。

我找過幾份工作,幾家科學園區的工作;雖然只是
大學畢業,但是面試時亂七八糟地吼幾句,就讓我得到
這些原本令人覬覦的好工作;但是我現在都離職了…

我完全不知道我的工作在做些什麼,每天只是上下
班,在電腦前亂敲亂打一通,.偶而被上司召見,彼此嘶
吼一番,或在紙上塗塗鴉,就這樣過了一天。

我無法融入這個世界的意義裡,也無法在工作中找到
自我,我想到,雖然我不懂得這個世界怎麼運作,但這不
代表我也跟著失去意義了,在別人眼中我也許是個工作勤
奮的傢伙(因為我搞不懂上班時間變動的不規律中的規律,
只好天天早到晚歸),但這種工作讓我變成了廢人,我只會
在孤獨中更加的孤獨。

於是我離職了,因為我不知道怎麼正確地寫封辭職書。

我找了家小吃店工作,這裡賣些簡單的飯跟麵,但我聽
不懂客人要吃什麼,也分不清什麼是錢,所以我負責的只是
收拾跟清理,在這裡我很少開口說話,只是默默地做事,肚
子餓了就自己弄些吃的,至少,不必每天都在為該怎麼付錢
跟該怎麼點對東西而煩惱;可以掌握到一些 “選擇權” 是令
人欣慰的,況且,這種簡單的工作讓我清楚知道自己應該做
些什麼,它讓我覺得自己還算是個有用的人。

不過,在這段日子裡,我腦袋的退化情形越來越嚴重;之
前我就不斷地重複這件事,我現在要花點時間解釋一下。

你知道你是怎麼思考的嗎?思考的時候你會有意無意地
在心中自言自語嗎?

我喜歡把跟自己說話當作思考的重要過程,在這個古怪
的世界裡也是一樣。

但是我現在幾乎快要沒辦法這樣做了。

在馬路上騎車的時候,都是紛亂的喇叭聲,在街上亂晃
的時候,不管是吃東西或買衣服,耳邊原本應該是店家播放
的俗艷流行音樂,現在卻是陣陣魔音灌腦,無秩序的噪音在
我的腦中形成一個無限程式迴圈,即使在我離開喧鬧的市區
後,那惱人的無節奏垃圾音符,依舊在我腦中執行播放的命
令,一遍又一遍,混亂著我的思考。

日常生活中的詭異 “對話” 也是一樣,雖然我已經盡量少開
口了,但是有許多情形仍不得不 “溝通” 一下,我被迫聽著別人
聒噪的叫聲,但也被迫發出歪七扭八的噪音回應,久而久之,
即使身處寂靜的斗室中,我的心靈仍擺脫不了噪音的糾纏。

這可不是普通的噪音啊,那像是有生命一樣,刻意地在我
腦中盤據寄生,一次次催眠著我,本來以為,只要我不接近電
視或音響甚至人群,我就可以偷得片刻的安寧,但是我的心靈
深處卻早已播下惡魔的種子,在寧靜的環境中,化作響徹雲
霄的耳鳴,轟炸著我的前庭、半規管,接著,我的思考也無
法連續了。

Why?因為沒有能真正談話的對象,自己也被迫成為一個無
意義製造者,腦中又老是充滿無法解除的噪音迴路,如此,我逐
漸失去自言自語的能力,思考模式無法以語言的形式進行,只剩
下基本的邏輯推理,但是這個世界之沒有邏輯可言,也讓我的自
我處於漸漸迷亂的狀態。

第十五章-成了動物

在幾乎失去一切符號意義的世界裡,我的語言邏輯
逐漸崩解,我開始結巴,而且越來越嚴重,雖然沒有人
會在意我是否結巴;他們只在乎我會不會發出瘋子般的
怪叫。

本來我以為結巴已經是最慘的狀況了,直到我發現
我的數字觀念也模糊了起來;有一天我開始計算我在這
世界待了幾天時,突然發覺我的數學陷入了一片死海,數
字的十進位式邏輯突然從我的腦中抽離,我感到被剝奪了
些什麼,平靜取代了恐懼,以眼淚的方式。

那個晚上我在南寮漁港的海堤上哭了一整晚。

既然回不去原來的世界,那麼留下這些可有可無的
邏輯跟語言能力,又能怎麼樣呢?!我是不是貪戀著所謂
的身外之物?! 如果失去了這些邏輯觀念,說不定我就能
與世沉淪,說不定我就能融入這詭異的無規律世界? 我
會比較快樂?

想一想,原本就是這些爛東西害慘了我,我帶著根
深蒂固的邏輯來到這裡,放不下它,竟是我獲得新秩序的
阻礙? 如果是一個嬰兒的話,他一定能在這個我認為符號
意義崩潰扭曲的國度裡生活得很好吧!他,能單純地跟一切
同時成長,而我卻背了沉重的包袱,哈哈!?

但我一點也不想再失去任何東西了!!

海堤上,我想起了鄭南榕,一位可敬的言論自由鼓吹者。

鄭南榕跟國民黨政權搏鬥時,說過:「國民黨抓不到我的
人,只能抓到我的屍體。」,所以他後來自焚了。

為了理想,人可以犧牲一切,連身體都可以毀滅。

我沒那麼偉大,但是我也有絕不能割捨的尊嚴,
那就是自我。

如果我不能思考了,就跟蚯蚓一樣,只能靠本能
生存,以後的人生,也只是在一連串的隨機與意義不
明中掙扎,我將被無知地整合,我永遠不明白我將吃
到什麼東西,不知道對方對我的感受,不知道我的親
密愛人對我許下什麼甜美的諾言,最重要的是,我將
失去反抗的意識。

社會學家傅柯(原諒我忘掉他的原名,因為我的英文
除了fuck以外都忘光了)說過,於權力扭曲無所不在的世
界裡,我們必須保有批判的能力,即使知道現狀不可能改
變,即使反抗無用,我們也必須保有反抗的意識,至少我
們必須知道壓迫跟扭曲的事實。

隨著我認知結構的瓦解,我的自我必將永恆的消失,
我成了動物。

也許我的人生將會完全地不可預測,完全跳脫意識的
掌握,但是我有權利痛苦----因為那是自我存在的證明,我
至少還能為自己悲傷。

所以我下定決心,絕不讓我的語言能力跟邏輯規則離
我而去。

如你所見,我每天晚上都從1數到1000,並記錄所使
用的時間;我的表瘋掉了,我便找來了一個沙漏,不停地
翻轉計時,再以"正"字做記號,每翻轉一次約五分鐘,便
劃上一筆;我每晚都盼望著能有所改進,事實卻正好相反。

但在我開始寫下這畸遇記後,我就停止數數了,因為
那樣會把我晚上的時間都佔滿,也太累人了;不過沒關係,
數數字太困難跟無趣,我反而蠻享受寫作的過程,雖然我下
筆前思考的時間已經越拖越長了。

第十六章-搜救特攻隊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是我快要死了;當我的心靈完
全遺忘我所認知的一切後,我就會把洞口用唾液封起來,
把我的心靈糊在窄小的蝸牛殼裡,讓我的屍體隨著沒有意
義、沒有規律的符號世界跳舞,它會跳得非常好,我知道。

希望,我不敢想,只是想為我的存在留下蛛絲馬跡,但
如果,要是這是真的的話,我是說,若你看得懂我寫的一切
,請你務必要與我聯絡,越快越好,我賺的錢可不夠我每天
都將求救訊息登在報上,務必!務必! 寫到這裡,心裡突
然亢奮起來,也許真的會有奇蹟發生吧,本來嘛,我會到這
裡就已經非常莫名其妙了,所以會有奇蹟出現我也不會意外的。

希望吧!雖然我知道你會看到這封信,也一定對逃出這個
世界的方法一籌莫展,但,要是有人可以證明我沒有瘋掉的話
,或是有人可以陪伴的話,總比一個人孤獨地對這一切要痛快
的多。

要是,你是在正常的世界裡看到我這封信的話,雖然我不
知道它怎麼又會穿梭時空的,但請你通知政府,請他們組派一
支搜救特攻隊來救我吧!這裡一定有很大的科學研究價值跟秘
密,也可以解決核廢料處理的問題(都倒來這裡吧,在這裡它搞
不好可以當錢用),也許用核能或雷射可以切割出時空的破洞,
也許1000個人一起集中念力也可以辦到,破洞的最佳位置也許
是在交大八舍116室左邊第一個床鋪(我就是從那裡來的),總之
一定要試試所有的方法,我的命運都靠你了。

無論如何,我現在清華大學對面的夜市裡工作,正確的位
置是在正常世界裡,休閒小站的隔壁一間小吃店,我的頭髮捲
捲的,平常一副死魚臉,不管是同是受難者或是特攻隊,都請
儘快找到我。

時空罹難者 柯宇恆 2002/5/26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