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房客》——你将会看到黑暗……

楔子

有人说,真实的人性只存在于一个人独处时。
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里,一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才是他真正的本性。
比如说,一个在学校表现优秀的小学生,如果下课后偷偷在铁轨上排石,那么他其实是个坏孩子。
又比如说,一个常常在街上痛扁老人的小流氓,如果私底下总记得买几个肉包子喂野狗吃,那么他到底还是个好人。

我无法同意。

如果真实的人性真的只存在于独处时的自我,那么,这种永远不会表露在别人面前的自己,怎么会是真实存在的呢?难道真实只需要自己同意就可以任性地存在吗?

前些日子,我总觉得真实的自己是需要别人同意的。

有部在台湾被禁演的日本电影叫「大逃杀」,剧情大概是一群同班三年的高中生被变态的军方拘禁在一个荒岛上,分配武器后,被迫互相残杀到仅剩一人为止,唯一的生存者方可离开岛上,要不,三天的期限一到,所有装置在众人脖子上的颈环就会一齐爆炸。
可以想见的,这群平日交好的朋友开始残杀彼此,刀来枪去的杀得一塌糊涂,我想,看到最后谁都会同意,真实的人性存在于人与人的互动里。当别人拿枪指着你的脸,你一刀砍将过去,另一个人又冲出来向你们扔一颗手榴弹,大家就这么激烈地相互印证对方真实的人性,倒下的弱者绝不会承认对方是个好人。
这个时候谁来管你私下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个乖宝宝,因为威胁到我生命的可是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的你。
所以说,一个人真实的自己是不是存在于独处的时刻并不是重点,而应该说,一个人无论如何都需要独处,因为独处可以释放一个人不想在其它人面前释放的能量,不管是好的能量或是坏的能量。每个人总有一些不想让别人参与的时刻,例如用嘴巴自慰,例如趴在马桶前研究昨天忘记冲掉的大便,例如穿着老婆的内衣在沙发上浓妆艳抹开演唱会等等,但如果硬是指称一个人私底下的自己才是真正的他,恐怕谁也不会服气。
独处只不过是想喘一口气,让自己在跟其它人互动时,可以表现的更好罢了。

所以后来我才明白,真实的自己根本不存在。

有什么样的互动,就可能会出现什么样的自己,所以人性太难以捉摸了,人到底不是由一种叫真实的东西所组成的,要不,就是常常被不同的真实所构成,或者,真实其实是一种幻觉,都是被制造出来的。
什么样的人制造什么样的真实,
像电影「大逃杀」那样的残暴互动,就别指望有光辉的人性,而像「把爱传出去」那样的温馨电影,就很难想象有坏胚子在电影胶卷里头跑来跑去。

太乱了。
有时候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如果真的有真实的自己,应该是铁一样坚固,不应该变来变去。
所以人根本只是在表演一段又一段的戏,每一段戏各有不同的自己,但要说其中某一段戏是「真」某一段才是「虚应故事」,却都太虚伪太唯心了,也没有意义。

所以我装了针孔。

每个人都有魔鬼的一面。
如果你自认没有,那只是因为你不肯承认,或是你还没遇上够让你成为魔鬼的事罢了。

三年前我从没有儿女的大伯父那里继承了这栋老房子,屋龄三十多年,不算天台的话有五楼高,附有一个老旧的简易升降梯,因为我大伯父因为一场车祸成了个瘸子。
平白继承了这栋老房子,说不高兴是骗人的,虽然它的位置在热闹的东海别墅区里算是偏僻了点,但只要三分钟就可以走到便宜小吃区,骑车五分钟就可以到对面的国际街吃点好东西。
不用花任何代价就取得一栋宅子总是件好事,至少让我这个只会做白日梦的中年人稍微像个样子,不至于一事无成。
于是,我卖了大伯父的老奔驰,再跟银行借了几十万,将老宅重新整修一下,将几间房间附上厕所浴室,然后添了几张床,刷刷墙壁之类的。
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房子租出去,这辈子就靠收房租过日子。以前我老是羡慕别人可以收租快轻松日子,现在总算轮到我了。
修了房子,清出了几间卫浴套房,二楼两间房,三楼两间房,四楼两间房,五楼我一个人住,一楼则是客厅和公共厨房,天台上则有一台洗衣机和晒衣场。如果一间房间可以收租五千块,我一个月的收入就有三万块,够了,重点是我什么事也不想做,至多偶而帮房客修修水管、换换灯管,学学催租的技巧等等。
但很不幸,不知道是这间老宅外表太过老旧,还是大家都有房子住还是怎么的,我到处张贴租屋传单后都没有回音,有些贴在电线杆上的传单还被警察拍照警告,我只好花钱夹报登广告,却也没人理睬。
失望之余,我只好尝试降低登在广告上的租金,从五千降到四千,再从四千降到三千五,却还是一个人也没有上门。

当这栋老房子是鬼屋吗?
我叹气,也许世道真的不好,也许景气真的像电视上的反对党说得那样差。所以我决定将租金压到三千元的贱价。

但,这些贪小便宜的房客得贡献点自己的人生作为代价。

针孔摄影机花了我不少钱,走廊上、电梯中、每个房间里都有。我将针孔摄影机的线路接到我房间里的电视上,电视正对着我的床,我打算将每个房客私底下的个人表演当作是睡前的八卦节目频道,租金的一部份。
如果问我有没有罪恶感,我必须承认是有那么一点,不过我的灵感来自于我的大伯父。
我在接收这栋老房子时,发现以前帮行动不便的大伯父打理杂事的菲佣房里,有一个隐藏式摄影机就嵌在墙上,而讯号线路则接到大伯父浴缸上方的小电视。
我想这或多或少都牵涉到基因遗传吧,大伯父这种娱乐很吸引我,罪恶感也就稀释在家族遗传的病征里。
于是我将新的广告单贴在电线杆上,等待面试适合的房客进来。

前来面试的人果然不少,我一个一个仔细考虑、秤量他们人生的有趣程度,以及可能存在的表演天分,我带着每个人进房间解说住在这里的规矩,评鉴他们的谈吐和一些不自觉的小动作。

我淘汰了一个职业妓女。
她越想隐藏脂粉味,就越骗不了我。
我并不希望窥视到机械化、太过皮毛的肉体交缠,用钱就可以交易到的性就应该用钱交易,因为它的价值就仅仅于此,而不需要费事在墙上挖个孔。
说穿了,我可以从咸湿片里取得更高的娱乐,甚至可以自己去嫖。

我也淘汰了几个带着厚重眼镜的大学生,我在他们身上闻到了我最讨厌的味道,我根本不会好奇这些表面上十足用功、将来准备担当国家栋梁的孩子,私底下有什么不欲人知丑恶的一面。
因为我清楚知道,他们是彻头彻尾的无趣,生活所谓的变化不过是功课表上的科目转换,和偶而变更的读书计划。我可不想浪费六分之一的机会、冒险去颠覆自己对他们的既定认识。

一脸毒虫样的人也不行,他们迟早惹出事来。
毒瘾发作死在我家床上的话,街头巷议的,只会让房子更难租出去。警察要是来搜毒品或是什么的,说不定会发现针孔摄影机的存在,我一定会被告到牢里,甚至被误认为是毒品经销商。
最重要的是,这些毒虫会让其它房客感到不安,我可不希望影响到其它人的表演。

我最先录取的表演家,是带着一个六岁女孩的单亲爸爸,王先生,他跟他女儿住在二楼,多半是因为我的基因里也有一些恋童的潜在遗传吧,另一方面也是同情心使然,加上王先生愿意一次就付清半年的房租有关。

陈小姐是我第二个录取的房客,她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上班族,我第一眼就决定录取她了,因为她长得很漂亮,身材前凸后翘,光是跟她说话就足够教我血脉贲张。我希望她能多带男友回家过夜。
她选了二楼王先生的对面,说是不想爬楼梯,靠近一楼的厨房跟冰箱也近。

老张的谈吐很风趣,所以我录取了他,他是个四十岁的单身汉,离过两次婚,现在在附近的国小当体育老师,我跟他说话挺投缘,面试当天还让他请了一顿饭。我实在想知道他的另一面。
老张住在三楼,就在陈小姐的楼上。

住在老张对面的,是两个男同性恋。
他们一起来面试,也不避讳他们的性向,大概是怕就算骗我录取了他们,以后我还是会大发雷霆赶他们出去吧,索性一次把话说清楚。
他们多虑了。我没有这方面的歧视,而且还很好奇同性恋的日常相处,我以前看过几支同性恋色情片,但里面几乎都没有剧情,只有两只大炮彼此轰来轰去,我实在没有兴趣。
他们也许能拓展我的视野。

四楼,我的正脚底下,住了一个轻轻的美女。
为什么用轻轻的两字来形容她呢?因为她说话轻轻的,脚步也轻轻的,连笑起来也轻轻的,给我一种很淡的感觉,好像这个女孩子是白开水做的。
她来面试那天我就觉得这女孩子很素,脸上脂粉不施,皮肤白皙到连静脉都看得见。我对她颇有好感,就这么让她住了进来。

轻轻美女的对面住的是附近东海大学的男学生,大二了,叫柏彦,念的是企业管理。
我瞧他不是什么正经的学生,疯疯癫癫的,面试当天还戴着耳机用RAP自我介绍,穿着松松垮垮的裤子一直晃个没完,是个将来会拖垮社会经济的那种死大学生。
我想象他这种废柴私底下决不会突然变成一个努力用功的无趣书虫,但我对他也提不起兴趣,于是拒绝了他。他吓了一跳,立刻拿下耳机讨饶,说每个月多付我五百块,因为这里实在便宜的关系。
我想想,于是答应了这笔交易。

偷窥很有趣。
我想,犯法的事多半都很有趣吧,法律禁止大家做的事好像都有这样的特质,只是这些事常常伤害到别人。
但是,偷窥是一种很奇妙的犯罪,它并不造成任何伤害。
如果对方毫无感觉的话。

隐私常常被拿出来谈偷窥害人这件事,但隐私被剥夺的坏处只有在被当事人发现的时候才会产生伤害;隐私不会像钞票一样,被偷了以后就少一点。
隐私其实是一个恒定值。
所以偷窥的人有责任保护被偷窥的人,让被偷窥的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曾经在另一个人的面前尽情表演,这样一来,隐私就变成一种分享,永远也不会被谁侵蚀。
所以那些在旅馆偷拍情侣做爱、或是偷拍更衣间淑女换内衣,然后再制作成光盘的家伙实在很可恶,他们毫无羞耻地兜售别人的隐私,让那些被偷窥的人精神崩溃、羞愤不已。
那些商人恶棍才是伤害别人的罪犯。

你如果认为我在强词夺理,我并无法义正严词地反驳,毕竟我自己也不愿意将隐私,或者说私底下的自己,表演给任何人看。
如果人类分成两种人,一种是偷窥别人的人,另一种是被偷窥的人,那我明显要当前者。
这也是我至今三十五岁都还没有结婚的原因。
结婚,代表私底下的自己形神俱灭,一个人从此就不再完整,全给扭曲了。
我想,不再有黑暗的角落可以释放能量的结果,是多数家庭暴力或出轨的原因,老张就是这样。
面试那天老张爽朗的告诉我,他这个人从小有个怪癖,就是非常喜欢喝过期鲜奶,他这个癖好从他结婚以后就被扭曲了,因为他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开口跟老婆提起的勇气都没有。长期隐忍久了,有一天身材魁梧的老张终于压抑不住,将老婆的鼻子揍成了小笼包。
老张的老婆何辜?她也许根本不介意老张喝过期牛奶。
离婚后,老张还看不透自己需要独处这个事实,于是在下一次婚姻中他只是偷偷在床底下囤积过期牛奶,藉以释放自己黑暗的能量,但有一天老张的新妻子发现床底下十几瓶过期牛奶后将它们丢掉,于是老张又发狂了,将新妻子的下巴打落。
所以老张现在孤寡一个人。他总算是明白了。

「房东先生,你不介意我喝过期牛奶吧,哈。」老张在吃饭时笑呵呵的。
「不介意,如果我的牛奶过期了,一定留给你。」我微笑。

人既然那么需要独处,既然需要隐私,那我就必须尊重我的房客,我绝不把我偷窥到的私密行为制作成光盘贩卖,也不会将它盗录下来。
我有义务帮他们保守住秘密,因为这些秘密原本就不属于我。
如此,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打开电视,看看这些房客在搞什么。

「嗨。」
我坐在一楼客厅里,向正要送女儿去托儿所的王先生打招呼,王先生礼貌地点点头,提着女儿的书包开门离去。
王先生是个濒临道德崩溃的准恐怖份子,这件事只有我跟他知道。也许过不不了多久,他的女儿也会知道。
这半个月来我在电视机前面跟王先生一起哄他女儿睡觉,然后目睹怪异的事情发生。棉被里,王先生经常一手抚摸着女儿细细的长发,一手脱掉自己的裤子,掏弄起老二。
起先我也不敢相信,于是我将针孔的镜头放大观察,只见王先生的脸色痛苦而犹疑,盯着女儿清秀脸庞的眼睛也越瞪越大,不知道是在做道德挣扎还是快要射了。
我想,我的房子里住了一个人性正在黑洞边缘挣扎的男人,这个男人即将做出令人发指的事。
根据偷窥伦理,我不能报警,我尊重他的秘密,话又说回来,我对王先生退化成禽兽的过程很感兴趣,毕竟这不是看连续剧所可以了解的最真实一面。
我将诚挚守在电视机前见证一切。

在餐桌上吃完简单的早餐,我便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视,观看陈小姐刷牙洗脸的狼狈样。
陈小姐睡眼惺忪的梳着头发,而她那高大威猛的男友从后面抱着她,坚挺的阴茎顽皮地顶着陈小姐的小屁屁,陈小姐笑骂着,那男人一把将陈小姐抱到床上,不理会陈小姐指着时钟讨饶的表情,硬是草草做了一场爱。陈小姐无奈地拿卫生纸揩完下体后,那男人才放手、笑嘻嘻地从衣柜拿出一套西装穿了起来,两个人相拥吻了一阵后才一起出门。
我真想听陈小姐的叫床声,只可惜针孔摄影机没有附麦克风,也许我该找一天升级。
陈小姐的秘密其实不是她那曼妙的身材、和几乎可以摆出各种姿势的诱人身段,陈小姐的秘密我一周之内就发现了,就是她有两个男友,一个高大威猛,一个是清瘦书生。
但陈小姐似乎并不把这个秘密当作是百分之百的秘密,毕竟她分别带着两个男友进进出出的,没有在我们面前刻意掩饰,大概是料想我们这些房东房客都是大人了,不会在两个男友面前贪嚼舌根吧。

我将电视屏幕切换到那个没有前途的大学生房里。
那大学生整个晚上都没睡觉,戴着耳机盯着计算机屏幕打打杀杀了一整夜,现在当然在睡大头觉。他只有周三跟周四才会出门上学,但日夜颠倒的他经常漫不在乎地溜课。
白天偷窥这个大学生一点意思也没有,晚上也不甚有意思,他不是在跟不认识的人拿虚拟机关枪互相厮杀,就是在打手枪。我租给他的房间也给他布置得像个狗窝,满地的泡面跟包着***的卫生纸,只有在真的无法闪躲地上的垃圾时,那大学生才会一次收拾干净。

于是我将电视画面切换到那两个男同性恋的房里。
此时一个早已出门,一个坐在床上举哑铃健身。
那两个同性恋倒是出乎我意料的正常,平常跟一般男女一样做爱,只是姿势略有不同,并没让我见识到太过出神入化或是屎尿兼施的性技巧,况且他们也常常光抱着睡觉和亲嘴而不做任何事,跟一般的异性恋情侣没有两样。看来我没有抱持偏见是正确的,偷窥总能不经意学到点东西。
那两个男同性恋,比较年长的叫做郭力,在附近的东海大学教物理,年轻的小伙子名字很武侠,叫令狐求败,是隔壁街连锁便利商店的储备店长。我问过令狐他名字的由来,他说是因为父亲是个金庸小说迷的关系。
这一对情侣并不总是一起过夜,他们各有自己的家回去,这里只是他们的廉价旅馆,爱的小窝。只不过令狐待的日子多些,郭力待的日子少些。

我将镜头切换到住在楼下的轻轻女子,她还在睡觉,我看了看手表,她大概还要睡一个半到两个小时,十点半才是她最常醒来的时间。
轻轻女子的名字叫张颖如,是个专职作家,我猜她一定不是个很有市场的作家,要不然也不会住在这里。
颖如经常在床上用笔记型计算机写作,床边的茶几上堆着好几本杂志与各式各样的书本,她一敲起键盘就是好几个小时,中间只会起身上厕所或冲咖啡,吃点小饼干,到了晚餐时间才会出门吃点象样的东西,有时回来手里会抱着一些零食与新的书籍杂志。
晚上九点后颖如就不写作了,她专注翻看堆积如小山的书籍,常常两天就看完一本书,还会用色笔划线做记号,不知道是真爱看书还是必须搜集写作的资料,不管是哪一点我都很佩服这样的阅读习惯。真是个生活简单朴素的女孩子。
所以偷窥颖如也是件很无聊的事,我最多学到了冲咖啡的各种技巧。

我打了个哈欠,将电视关了。
老张在大家还在熟睡的时候就出门了,他要带学校的小田径队跑操场。如果此时将屏幕切换到他的房间,我将会看见单调的摆设,还有满地的过期牛奶。
他真是解放了,彻彻底底的。
我知道老张也有偷窥的癖好,这点他没有跟我提过,他只敢提过期牛奶的事。
人之常情。
老张的偷窥嗜好反应在他房间光驱里的偷拍光盘,以及他放在衣柜里的高倍率望远镜上。
老张每天下班回来洗澡前,都要看一片偷拍光盘,内容包罗万象,有刺激的真偷拍,也有假偷拍真作戏。入夜之后,老张就会打开窗户,架起望远镜,用研究月球表面的科学精神窥探附近的住户有没有进行不关窗帘的色情活动。
是的,老张跟我虽然颇为投契,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我想窥探的是各式各样有趣的自我表演,但老张的偷窥活动则标榜着色情万岁,这并不是说我高了老张一等,而是着重的趣味多元性差很多。

关了电视,我躺在床上不知道要做什么。
也许我该每半年,或甚至每三个月就换一批新房客进来,只留下比较有趣的房客。
我闭上眼睛,想起两部跟偷窥有关的电影。
一部是「银色猎物」,男主角藉由偷窥女主角的日常生活,于是非常了解女主角的兴趣与行为模式,之后男主角便塑造自己另一个形象,并安排种种巧合使女主角不由自主爱上他。
也许我该仿效这位杰出青年,看看有没有机会跟陈小姐做几次爱,或是让单纯的颖如爱上我。
另一部电影是「楚门的世界」,这部堪称经典的电影我看了好几遍。
里面的男主角实在是太可怜了,但他的可怜之处不在于不自觉贡献出他有趣的一生,而在于最后竟自行揭破秘密,走到早已知悉他生活一切的观众面前。这部电影最有意思的是,那片中的导演一手包办楚门的人生,房子、汽车、老婆、日常用品,以及梦想。真是太高明了。
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心里思量着楼下那些房客的人生。
其实大家也真是有缘,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可不是说住就住的缘份,说不定大家还会相处在一起好些年,除了那个糜烂的大学生以外。
也许,他们是我生命中另类的家人。
我笑笑,自己其实亲人甚少,要不然大伯父这栋房子也不会轮到我的头上。每次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惦量自己这一生有多少斤两。
没出过国,没有正式的工作,没有念完大学,已经有好几年没吃过一种叫年夜饭的饭。
没有实现过自己的梦想。

我当然实现不了梦想。
能够当上导演的人有几个?
何况我只是爱看电影而已,导演只是我随口挂在嘴边,有人问起我就回答的「口头梦想」。
我呆呆看着黑色的电视屏幕,突然有种奇异的灵感。

也许,我可以将这些房客当作是我亲密的家人。
或者。
或者演员。
但我不再是默不作声的观众,而是才华洋溢的导演。

好的演员,会努力达到导演的要求把戏演好。
好的导演,多半也是个好编剧,他会端详演员的资质,无论如何都会端出一碗好戏。所以一个好导演绝对不能急,就道理跟王家卫一部「2046」导了好几年还没导完同样的道理。
我要从现在开始,以全新的角度观察这些房客的个人特质,更重要的是,我要设法洞悉这些人日常生活的背后,潜藏着什么样的动力。
那会是什么样的动力?
那些动力又会引发出多少新的可能性?
我不是心理医生,甚至没念过一点心理学的皮毛,所以为了彻底了解日常行动背后的深沉动力,我必须更进一步。
我需要听见。我需要看得更多。

趁着每个人出门的短暂时间,我拿着钥匙潜入空门,在每个房间角落的插座里面、还有走廊上的烟雾感应器里装上窃听器,我试了一下,效果勉强可以,然后再将新的可活动式针孔摄影机放在每个房间、客厅、走廊的隐密角落,让可视角扩大许多。
接着我到中古家电行,买了八台二手电视机,这样我就不需要一直切换讯号轮流监视六个房客,我可以连升降梯一次看个明白。
空白笔记本当然也是必备,我可以想见那上面的涂鸦会有多精彩。
就这么开始了。

「嗨,小妹妹!」陈小姐常常和蔼可亲地向王先生的女儿打招呼。
起先,住在对面的王先生总会提醒王小妹:「糖糖,叫陈姊姊。」但不久之后,王小妹就很自然而然地跟陈小姐亲昵起来,因为陈小姐偶而会买点小礼物给王小妹,有时是麦当劳的小玩具,有时是陈小姐多买的零食。
如果陈小姐那两个男友不来过夜,陈小姐心情一好或是百般无聊时,王小妹就会被陈小姐热情的声音唤去她的闺房看电视,或是吃东西,一待就是一两个小时。王先生从未客气地拒绝,但我从监视器中知道王先生其实并不怎么高兴,我猜想是陈小姐有两个男朋友的关系,让王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
「小柔,今天晚上想试试妳的小嘴。」陈小姐的高大男友笑呵呵地解开皮带,陈小姐的眼睛一瞇,妖媚地将门锁上。
他是个占有欲跟性欲一样强的男人,他连陈小姐讲个电话都要趴在话筒旁听。
男人抓着陈小姐的头,陈小姐跪了下来,办公室的制服还没脱下,她那粉红色的舌头轻轻缠上男友的阴茎,我也脱下了裤子。

对面。
「爸爸,陈姊姊为什么有两个男朋友?」王小妹好奇地问,露出顽皮的笑容。
「乖,赶快去睡觉,大人的事以后慢慢再懂。」王先生皱着眉头将女儿赶到床上,抱着女儿哄她入睡,然而陈小姐的舌功非凡,男友竟开始呻吟。
我将音量调小,男人的叫声会让我阳痿。
王先生也一样,他明显感到不自在。
他的手在棉被里隆起一大包,犹豫着。
他还能犹豫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我一边套弄着老二,一边揣摩着王先生复杂的心态。
毕竟,对我来说,犯罪可不是爆发性的异常行为。

犯罪是一种可预知的心理状态。

「唉呀呀王先生!哪天一起吃个饭聊聊啊!」老张总是将客套话挂在嘴边,在上楼时若碰见年纪相近的王先生老是热呼呼地装熟,但内敛近乎沉默寡言的王先生报以一贯腼腆的微笑,反正是客套话而已。
下班后回到房间,老张常常一边扒着便当,一边坐在望远镜前随机寻找偷窥的猎物,但好猎物难寻,也常常受限于别人紧闭的窗户,所以老张吃完晚饭,不是看着偷窥光盘手淫,不然就是鬼鬼祟祟地打开房门,看看走廊上有没有人,如果没有人出入,老张有三成六的机率会将望远镜装进背包里,走到我头底上的天台架望远镜偷窥对街的人们。
真够大胆的,毕竟天台是每个人晾衣服的公共场所,所有人都可能突然出现。
有几次,我会故意打扰他。

「嗨!老张!晾衣服啊?」我懒洋洋地走上天台,假装要来天台做运动。
老张的脸色有些慌乱,语气却很镇定:「哎呀!上来做运动啊?我在赏鸟啊。」
「这大都市的有什么鸟好赏?」我弯下腰拉筋,假装对他的嗜好没有兴趣。
「说的好,我真希望有一天能有个空闲去郊外走走,免得在这里望梅止渴,尽是些小麻小雀的。」老张胡乱用着成语,将望远镜的镜头悄悄调高八度。
「嗯啊,城里空气污染严重啊。」我随意说着,向着夕阳做起了体操。
而老张就这么立着望远镜,有模有样地观察电线杆上的麻雀半个小时后,我挥手向他道别,留给他一些时间大大方方地偷窥。
毕竟老张是很要面皮的,我可不想压抑他的黑暗面太久,使得他积压不了的情绪化作一个拳头向我揍来。

好导演必须懂得演员的情绪,进一步控制任何演员情感的波澜。

身为一个双十年华的大学生,柏彦却是个十分枯燥的年轻人。
而且得了一种叫「没有前途」的病。
「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有一次柏彦戴着耳机,全身抽筋似跳着,与我在走廊上擦肩而过。
「为什么要使用双截棍?」我站住,敲敲柏彦的肩膀问道。
柏彦皱着眉头,并没有停下抽筋的身体。
我拉开他的耳机,又问了一次:「我说,为什么要使用双截棍?」
「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快使用双节棍!」柏彦高兴地念经,手指在我的眼前挥舞着快速的奇怪符号。我只好装作懂了。
我在走廊的尽头看着柏彦像猴子一样打开门,进去,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憎厌。

是我大学没念完就被踢出来的关系吗?是妒恨不断供他挥霍的青春吗?
我懒得替自己做分析,但我十分喜欢打扰柏彦的生活倒是真的。
有时候你必须尝试接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你正是电视剧结尾里被所有角色唾弃扭送去警察局然后又不幸在监狱里遭到围殴那种「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的坏蛋的话,你也必须接受。偷偷地接受。然后去做。每个人在这个世界里都有自己的位置,作好自己应该做的事,就是尽本分。
柏彦喜欢打手枪,爱的不得了,而每天射三次精的结果使他无心课业。
我可以了解他跟他的左手为什么那么要好,因为这个白念大学的废人根本交不到女朋友,我曾经将针孔画面调整到最大,发现他总是两条腿架在计算机桌上,左手急速抓着他那条脏东西,朝着小泽圆、川岛合津实、白石瞳等日本AV女优的脸孔射精。
这令人无法忍受。我无法忍受他跟我意淫同一批女孩子。

「扣扣扣!扣扣扣!」我轻轻敲着门,双手叉腰。
房里传来东西碰撞的声音。
「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我不耐地敲门,心中暗自嘲笑着。
柏彦慌慌张张地打开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可不比老张,他的脸色像是后车厢塞了具尸体却遇上路边临检的杀人生手。
我轻轻喉咙,微笑道:「没事,只是来问问你住得还习惯吗?」
柏彦有些错愕,但很快就回答:「习惯。」
马的,连句谢谢都不会说吗?你不知道我本来打算租五千块一个月吗?
我微笑:「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吗?」
柏彦有些不耐,说:「没有,嗯,如果再便宜一点会更好。」
我点点头,笑笑:「我会想想看。」拍拍他的肩膀,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记得跟叔叔说。」
我走了,听见柏彦关门的声音。
回到电视机前面,我盯着柏彦打手枪,计算着时间。这小子平均打枪所需时间是三分钟四十七秒,但会视AV女优是谁而定,他现在盯的是新女优草莓牛奶,而草莓牛奶的平均记录是四分又八秒。
快了,我格放柏彦的计算机屏幕,我知道草莓牛奶就快吸出精来(因为我看过那片),而柏彦总会慢上两拍。
我拿起电话,拨着柏彦房间的电话。
只剩下「拨话」一键没按。
柏彦的手越来越急,而草莓牛奶已经吸出精来,双手打开,慢慢吐在手心上。
柏彦的背越晃越剧烈,于是我迅速按下「拨话」。
电视画面里的柏彦抽慉了一下,但不是射精的那种抽慉,而是受到惊吓。
柏彦愤怒地看着电话,一拳重重打在桌子上。碰!

「喂,我是房东。」
「干嘛?」
「我只是想问你,我一整天都想不透为什么要使用双截棍?用来干嘛啊?」
「......」
「嗯?」
「那是歌啦,周杰伦的歌啊。」
「喔,是喔,是新人吗?我真是过时了。」
「......」
柏彦挂上电话。
我满足地看着电视里的柏彦摔在床上,胡乱打枪射精后便躺着睡去。
这小子今天射精真是不顺利。

住在柏彦楼下的两个男同性恋,跟住在这栋房子里的其它人互动良好,与我原先想象的大不相同。
我本来以为郭力跟令狐两人只是想找个打炮的隐密小窝才会在这里筑巢,怕家里人知道他们的同志身分之类的理由吧,但他们并不是全把这里当作廉价旅馆,尤其是郭力,跟所有人都会打招呼,跟不懂礼貌兼又没有前途的柏彦完全不一样。
「请大家吃。」
年长的郭力偶而会买些饮料跟小蛋糕放在一楼的客厅桌上,附上纸条。真懂得做人。连厨房冰箱里,郭力也常放巧克力牛奶的家庭号跟一桶冰淇淋,附上纸条说请大家随意取用,所以老张也总是在巧克力牛奶即将过期时,毫不客气将它拿到自己的房间储存起来。
郭力四十多岁,但皮肤保养的很好,脸又长得一副斯文有大脑的样子,加上他有一份待遇优渥、社会地位高的大学教职,我猜想他在同志界一定颇有身价。我从跟他几次短暂的对话里得知他其实是有老婆小孩的,但他的家人并不知道他的性向。

「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要隐瞒真正的性向,唉,人嘛,总有一些秘密不想让别人知道,就算是家人也一样。」我说,喝着郭力请客的啤酒。
「其实,我也不是刻意隐瞒。」郭力微微有鱼尾纹的眼睛笑着:「我喜欢男人,可女人我也喜欢,爱情就是爱情,是不分性别的。」
「照!照啊!说得挺有道理,我以前怎么都没想过?」老张的手大力拍着大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我知道他对这话题一点也没有兴趣,他只是喜欢抬杠而已。
「可以接受两种性别的爱情,不见的是福气,可也决不是罪过。」郭力笑笑,他连拿啤酒的姿势都很绅士,一点也不娘娘腔。
「你跟令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问,这些我可无法从他们的日常对话里偷听到。
「很久了,以前他是我的学生。」郭力话只说到这边,似乎笑笑不愿再说下去。
「啊!是师生恋啊!哈哈真有你的!可惜我教的是国小!没你幸运!」老张夸张地大声嚷嚷,我心想真是狗屁。
而令狐只是在一旁安静地坐着、看着擅长交际的郭力,不时面露满足的微笑。

令狐的年纪只有二十七岁,身子骨壮健,我常看他在房里健身,有时一动就是两个多小时,我一时兴起还会跟着他的动作一起活络筋骨,毕竟我也想拥有那六块肌理分明的腹肌。
我可以理解令狐为什么这么勤于健身。那是一种资格,一种被呵护的条件。
「老师。」
令狐赤裸依偎在小腹微凸的郭力身上,郭力一边看著书,一边慢慢抚摸着令狐漂亮的背肌,每每他的指甲游移在令狐身上,令狐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而郭力用力捏着令狐的屁股时,令狐还会发笑,像只乐坏的土拨鼠。
说到土拨鼠,令狐的眼睛也真像土拨鼠,很大很大,我几乎从电视屏幕里就可以看见他那充满幸福的瞳孔倒映着郭力成熟的容颜,感受到他对郭力的依赖,那是爱。我不禁肃然起敬。
令狐头发卷曲的像电影魔戒里的哈比人佛罗多,乌黑亮丽,郭力常常像猫看老鼠一样贪婪地嗅着令狐的头发说好久的话(我将音量开到最大,仍然听不到他的绵绵细语),所以令狐洗头的时间长达二十分钟,生怕有一丝油味。
在做爱这档事上,年轻的令狐爆发力强,而年长的郭力经验丰富、技巧温柔,两人不做爱便罢,炮一开打便耗时良久,平均要缠上一个多小时,但两个人做爱的姿势却是相当单调,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郭力在上头扮演所谓的一号,而一身肌肉的令狐则任由郭力摆布,相当的顺从。坦白说,要看作爱的话还不如盯着经常发浪的陈小姐,她的花招可多了。

这五个房间的六个房客,都可能是所有人租屋时遇见的楼友,所有人都可能与他们在街上擦身而过。
但颖如不是。
我不只意外,还感到害怕。
害怕得厉害。

我永远记得升降梯发出「喀拉喀拉」声响那一天。

当时,我正拿着记满众人行为模式的笔记本、咬着笔杆,躺在床上思考:「以这些人「现阶段」的所作所为,可以编织成什么样的剧本?如果我可以成功剖析他们的心理,我真的可以知晓他们『道德的极限』吗?」
我就这么盯着笔记本瞧,一个好的方案也没有。

「喀拉,喀拉……」
老旧斑驳的升降梯突然开始运作,我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齿轮咬合制造出来的声音,或是履带之类的零件。
我有些吃惊,将柏彦的房间画面切换。
升降梯因为并不常被使用,所以我没有多为它买一台电视机监视,现在想来真是错的离谱,升降梯里的画面也是精彩绝伦。
我看着电视画面,不久前才刚出门的颖如带着一个男人站在升降梯里,那男人我自然从未见过,而看起来他跟颖如也不甚熟识。颖如站在升降梯按键前,安安静静看着生锈的金属栅栏,而那陌生男子穿着入时,拘谨地站在颖如左后方看着颖如的裙子,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他心里在笑,我瞧的出来。
栅栏打开,颖如往身后微笑点头,那男人很有礼貌、简直是客气过头地点头回应,跟着颖如走出升降梯,进了她的房间。
我必须承认,我原先以为颖如生活的如此单纯,让我彻底错估了这个平淡如水的女孩。

我一点也不了解颖如。
从表面、从各种表面、从二十四小时日夜不停监视的表面来推敲一个人,都可能不足以使你了解另一个人。
从表面观察得到的东西,最终就是表面的东西,妄自声称什么动作都是反射自心灵深处,其实是自大,无知到了极点。
颖如不喜欢说话,至少在这栋房子里就属她最沉默寡言。
我经常一整天都偷听不到她说句话,这也许是我一点都无法窥知她心灵状态的关键。唯一的门径,只是她每天晚上看的书。
园艺布置、金融理财、心灵小语、星座卜卦、名人传记、普及科学,甚至是灵异玄学。颖如兴趣的广泛让我无从下手了解。

颖如进了房间,那男人跟了进去。
「好别致的小房间。」男人说,却心不在焉地看着床。
「介绍一下你自己,喝咖啡还是水?」颖如的笑有浅浅的酒涡,示意男人坐在床缘。
「来点咖啡好了。我不都在网络上介绍过自己了?应该换妳说了,妳可是这里的主人。」男人没有听话坐在床上,反而双手轻轻搂住颖如的肩,看着颖如娴熟地使用咖啡机。
「说说你,多说点。」颖如淡淡轻轻的声音有种柔软的魔力:「我怕你等一下什么都说不出口。」
咖啡自银色的嘴口涓涓滴出。
「妳对我还真是好奇,坦白说,我也觉得自己很特别,哈,也许妳在网络上跟我聊天已经感受到了,但我说的特别,可不是随便跟女孩子做那种事的特别,不过妳别介意,我可不是说妳随便,妳也知道每个人都有一些秘密,而……」男人一打开话匣子就说个没完,瞬间就变了个人。
颖如只是静静地听,既没表示有兴趣,也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咖啡好了,颖如小心翼翼倒了两杯,一杯给男人,一杯给自己。
男人接过咖啡啜了两口,看着颖如笑着:「好香。」
颖如将自己手中的咖啡放在茶几上,然后面无表情地捧住男人手中的咖啡。
「嗯?」男人不解,但还是将咖啡让颖如捧走。

几乎是分秒不差,男人闭上眼睛,双手垂地,登时昏了过去。
多么离奇。
我怎么也看不出颖如的体内住了这样的东西,这是最令我呼吸发冷的地方。

颖如走到厕所,将两杯咖啡都倒在洗手台上。
她从抽屉拿出一只大塑料袋和几条粗绳,将塑料袋铺在男人下,拿起绳索将那男人牢牢绑在椅子上,所有的动作不能说非常熟练,但却毫无犹疑。我不禁怀疑颖如是否曾经做过同样的事,或是在她的脑袋中演练过千百遍?为什么颖如这种行动一点征兆也没有?
男人昏睡着,他当然也不知道。
颖如坐在床上面对着他,像是在考虑着什么。
我好紧张,因为我根本就猜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颖如,颖如,妳到底在做什么?」我紧握着遥控器,不断格放针孔摄影机的画面,想看清楚颖如的表情。我的手心全是汗,脚一直在不安地交互摆动。
颖如终于动了。
她蹲下,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木头箱子,我赶紧将脸贴在电视屏幕上,看看那小箱子到底装了什么。
颖如打开小木箱,拿出一个像是装药片之类的罐子,打开,拿出几粒不知道是白色还是黄色的药片在手上,倒了杯水,然后用手扳开男人的嘴巴,将药片跟水塞了进去。
「老鼠药?安眠药?还是摇头丸?」我胡乱揣测,竟开始不安。
喂了男人不知名药片后,颖如看着昏迷不醒的男人,竟若无其事地躺在床上看书,一本短篇小说文选。
我汗流浃背地看着屏幕,等待着颖如下一步,无法分神理会其它人在做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男人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难道颖如喂他吃的是毒药?我该打电话报警吗?
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可是我的房子,我可不想出了人命后房子租不出去,加上杀人这件事根本就很令人难以忍受,即使被杀的跟动手的双方都与自己非亲非故也一样。
何况,凶杀案竟然就在我的脚底下发生!
我就这么焦虑地在房间里踱步,荒唐了整个晚上,而颖如却径自安稳地躺在床上睡觉。
到了隔天中午,那男人的头像钟摆微微晃动,但意识明显不清楚,甚至连眼睛都没办法睁开。颖如醒来后,从床底下拿出同样的药瓶,抖出几颗药片又塞进男人的嘴巴,她摸着男人的喉节,确定他的确吞下药片后,颖如竟换了身衣服走出房间,将门锁上后便下楼离去。
「这女人疯了,却不像要逃?」我狐疑着,精神状态已经因为失眠涣散许多,但颖如冷静走出房门的样子绝非想一走了之。
我决定要冒险进入颖如房间,看看她究竟在变什么把戏。
趁着柏彦还在睡大头觉,我蹑手蹑脚,拿着钥匙进入颖如的房间,我几乎可以听见巨大的心跳声。
颖如已经无法估计了,她会不会突然回来?多久回来?我现有的统计资料已经不实用,但我非得进房看看那个男人不可。

轻轻带上门,我的鼻心都是汗。
我看着那男人,他的脸色好苍白,但绝没有死,至少还没发生。我探了他的鼻息后,想翻翻他的眼皮,却惊觉我没有戴手套。我可不想在这个很可能变成死尸的男人身上留下指纹。
「算你倒霉。」我在心里说着,暗自庆幸我没有在颖如房间聊天喝咖啡过。
我蹲下,寻找那只小木箱,将它的位置四角放了四个硬币,小心翼翼将它拿了出来,屏住呼吸打开。
汽油、酱油、灭鼠药、安眠药、盐酸、小儿痲痹疫苗、白喉等疫苗、眼镜蛇毒、百步蛇毒,还有一些装着混浊不明液体的玻璃罐,其中一个玻璃罐里漂浮着一只死老鼠!而另一个玻璃罐竟装着捣碎的不明爬虫类尸块,浸泡在我无法形容的颜色的胶状液体中。而昨晚颖如拿出的药罐子,装的是强效安眠药。
我愣愣地看着,阖上木箱。

颖如原来是疯的。

我抬起头,以四十五度仰角看着那不知还要受苦多久的男人,正要感叹几句勉励他时,依稀,我听见很轻很轻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
我的胃一阵翻滚,好想呕吐。
竟这么快就回来?
我猛力抓着胸口,生怕剧烈的心跳声暴露自己的行踪。

颖如出门,从来没有这么快回来过。
我居然错乱地以为她至少还有一点点可估性。
杀了颖如?
我居然慌张到让这个荒谬的镜头在我脑中掠过!

脚步声越来越近。

「打昏她吧!」我心中笃定,不管是什么想法,只要笃定就不会惊慌!
因为暂时看不到后果!
我屏住气息,站在门后。捏紧拳头,用力到整个手臂都在微微震动。

该打头的哪里,颖如才会立即晕倒?
上面一点?还是下面一点?
还是该像电影里一样,用手刀猛力朝脖子一斩?
我的脑袋空白一片。

脚步声静止在门前。

我的眼睛瞇起来,有些晕眩。
钥匙孔金属声喀擦喀擦,门微微打开一条缝。

我浑身发热。
颖如不知为什么在门口犹豫了一下。
难道是发现我了?

门轻轻关上。
颖如竟没有进房。

我仔细倾听房间外的动静,那脚步声轻轻迈开,走向走廊的另一端。
去哪?
要去哪?
那脚步声似乎是想上楼!

我没有多想,立刻将拖出床底的小木箱依照四个硬币摆放的位置放好,将硬币放回口袋,靠在房门附耳倾听脚步声的动静,随时开溜。

没有脚步声。

「扣扣。」
啊?颖如在敲我的门!
我立刻将门打开,惦着脚尖走出,大气不敢透地将门反锁。

「扣扣。」
颖如依旧敲着我的房门。

该上去吗?
该装作若无其事地上去吗?

我蹑手蹑脚地下楼,心胆俱裂下我根本不想跟颖如见面,尤其我根本不知道颖如是不是发现房间里有人,所以想找我一起进房?
如果是这样,我的脸色这么差,又是从楼下上来,颖如一定会怀疑拥有钥匙的我!我根本不敢想象那会是多么难堪扭曲的画面。
如果不是这样,那从来没有主动找过我的颖如,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敲我的门?距离缴房租的月底可还有一个礼拜。
逃就对了。
我打开门,走出房子。
深深吸了一口气。

麦当劳里。
我挖着巧克力圣代,试着平复刚刚绷紧的沉重情绪。
颖如实在太可怕了,如果关于她的一切都无法预知的话,我如何能导演出一出绝妙好戏?
她是个弱女子,充其量只会使点迷药手段,但我为何如此害怕?
颖如绝不是突然暴走、某天早上醒来莫名其妙决定绑架另一个人的那种人。
因为那只小木箱。
牛奶、酱油什么的,都很容易取得,但疫苗跟蛇毒绝不是想在便利商店买就可以买到的,还有那两瓶古怪恶心的玻璃瓶,那像是正常人会想拥有的东西吗?

那是一种蓄意,钢铁般的千方百计。

颖如绝对是个累犯,她一定曾在某个城市里作过案,绑过另一个人或等等。
而她只不过刚刚在这个城市里落脚,所以乖上好一阵子、熟悉环境后自然又开始干些莫名其妙的勾当。
要不然,颖如怎么会突然变成另一个人?难道是她有个双胞胎姊妹,在没有知会我的情况下住进她的房间,跟她对调?那真正的颖如呢?难道被她的变态双胞胎姊妹给杀了?给绑架了?
巧克力圣代吃完了。
冰淇淋降低了我血液的温度。
「妳在挑战我吗?妳想出个难题考考我吗?」
我冷冷地重复类似的语句,想得到一些冰冷的、忿恨的勇气。
「好,妳这个刁钻的演员,甭想爬到编剧的位置。我要把妳当成辛辣的调味料,一颗属于我的炸弹。为我跳舞。」
我将塑料盒子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走出位于新兴路上的麦当劳。

我在一楼楼梯口转角的公布栏,贴上一张启示。

「大家好,住得还习惯吗?我今天不见了一串钥匙,那串钥匙是大家钥匙的备份,我这边没有多打第二份,所以请捡到的人放在客厅桌上,或拿到我房间给我,谢谢。PS:为了防止大家也弄丢自己的钥匙,到时候谁也打不开房间的情况,请每个人将钥匙多打一份给我,否则被锁在门外时须自费请锁匠开门换锁。房东启
。」

我冷笑,这样一来,颖如即使当时怀疑房间里有人鬼鬼祟祟,也不会猜到我头上。
而是捡到那串所有人房门钥匙的「潜入者」。
至于谁是潜入者?
不是我,也不是嫁祸给不存在的人。

「给你。」
我将旧的钥匙串放在老张门口的鞋子里,故意只露出一小截金属以免显得太刻意。
你猜得对,我当然重打了一份钥匙,刚刚从麦当劳出来后,随即去请五金行打的。
为什么选老张?老张是我心中的最佳人选,他一定想都没想过能够拥有这栋楼最高的权力、与我平行的权力。
而这正是偷窥成癖的他,所追求的两个超能力。
Peeping Power。
Invasive Ability。

我看着走廊上的针孔画面,老张在穿鞋的时候发现这个神秘的礼物。
「你不会还给我的,你不会还给我的。」我不断念着,看着老张紧张地走进房间,看着钥匙串皱着眉头。
但他的嘴角扬起的角度很邪恶。
「收下吧,然后展开你的探险。」我说。
老张打开抽屉,将钥匙放在里面,然后振臂轻喝了一声。
很好。

我一边替老张高兴,一边替被绑在椅子上的陌生男子感到悲哀。
他已经连续吃了三天的安眠药,每三、四个小时就被颖如喂药一次,而颖如睡前则会给更多的份量。
更多,但不至于太过量。虽然我看不出颖如是怎么拿捏的。
「就算不昏死,也干死你了。」我看着屏幕。
那男人最后一次失禁已经是27个小时以前的事,但他除了一点点和着安眠药进肚的水以外,什么也没喝。如果强灌昏迷的人液体,液体多半会流进气管而不是食道,只有死的更快。但爽快多了。

颖如当然也知道。
但我说过了,犯罪除了是一种高深的心理状态,也是一种专业。

颖如从衣柜里拿出一个肥大的针筒时,我以为她残忍到要用注射生理食盐水或葡萄糖的方式,苟延残喘那男人的烂命,但颖如却从诡异的小木箱里拿出珍藏已久的绝对过期牛奶。
「妳这女人究竟会疯到什么程度?」我讶然。
颖如将牛奶灌满针筒,套上看似不慎卫生的注射针后,她专注地将针刺进男人手臂静脉,慢慢推送泛黄的牛奶。
我好想吐。
颖如连续注射了大约五百毫克的牛奶,于是那男人晚上又开始失禁,我看了真的很反胃。
接着,颖如拿出手动式虹吸管,一端慢慢推进男人嘴里的食道,手捏着另一端的塑料空气球,抽出水桶里的水灌进男人的胃里。
水桶里的水减少许多,于是颖如将虹吸管拔出,摸着男人的额头,拿着温度计让男人含在舌下。
我看不清楚温度计显示几度,但这举动应该表示男人正在发烧,我健康教育念的不好,但我猜想这应该是男人体内的白血球正在跟过期牛奶里的病菌大战的关系吧。
颖如躺在床上,捧着计算机敲敲打打,累了就看书、喂药、擦地、睡觉,好像正在贴身照顾一个病人。她制造出来的病人。
真不知道那跟她第一次见面的男人,是因为什么特质才被选中,抑或是随机的不幸。

这件事让我感触很深。
不幸,到底是不是一种随机的结果?上帝如果是个疯狂的投手,朝着满坑满谷的球场观众扔出一记大暴投,谁给砸中了就是不幸。
那么,尽管被这种大暴投K中脑袋瓜的机率很低,但一旦给K中了,你的人生就挂了,且人人都有机会。就像那个本想要一夜情现在却坐在椅子上发烧的男人。
所以该怎么办呢?
难道就任由上帝不幸的大暴投砸挂自己吗?

不,也许有个办法。
如果投球的人不只是上帝。
如果我也能爬出等待不幸的观众席,站上投手丘。
我得好好思考这个可能。

另一方面,我想老张也应该开始观察每个人出入房间的时间惯性了,毕竟关于犯罪的事情不光需要天生的敏锐,还得依靠刻苦的调查。专业。
于是,老张开始有意无意增多他往返一楼的次数,经过陈小姐的房门时都会低头注意陈小姐的鞋子还剩几双,有没有男人的鞋子等等。
跟我想的一样,老张对漂亮淫荡的陈小姐最有兴趣,他也一定观察出陈小姐每个礼拜四都没有带男友回家这事实。
另一方面,虽然颖如长得也很清秀,但颖如住在老张楼上,老张要借机往返五楼或天台以便观察颖如的作息是比较奇怪的。
我一直期待着老张偷偷潜入陈小姐房间的一天,去偷条内裤或是躺在床上滚一下之类的。但老张似乎很沉的住气,大概是「如果被发现的后果」的想象阻碍了他的侵入计划,或是他另有盘算。
也好,晚点也好。
因为我脑子很乱很乱,深怕自己终究站不上投手丘。
颖如给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一次在我的脑中注入太多震撼的想法。

回到我的布局。
笔记本上充满了零碎的涂鸦,我却没有很好的灵感编织一个故事,更缺乏精密控制「时间流程」跟「空间交错」的能力。
我的统计数据还不够多,是事实,但颖如跟一具准死尸给我一个震撼教育,那就是:「所有人都可能突变」。
如果我无法掌握突变的可能程度,我就会被无法预料的突发事件给击倒,到时候,即使无意间成就了一出好戏,却是跟我毫无干系。那只是偶然,然后很有趣而已。
虽说如此,但我心里明白,像颖如这种外表一点蛛丝马迹都看不出来的疯子实在少有。我相信只要猜到这颗不定时炸弹爆炸的时间,整个剧本就能惊奇地将每个房客、每个事件都扣连在一起。
没错。
这可以说是最近几年市面上一些「很能表现导演与编剧的设计感」的好电影的特色。那些电影通常内容杂乱纷呈令人摸不着头绪,但在步入结局的几分钟内,让所有的、各自运作的剧情线,因为种种机缘凑巧撞击在一起,然后迅速在眼花撩乱的掌声中落幕。
例如偷拐抢骗、爱情灵药、猜火车等。
但那些电影只是电影,将所有兵分多路的支线全搭在一起,只是戏外导演运用的、演员不可抗拒的「巧合」。

我所面临的,则是真实世界。

我必须先构思出几个一定要达到的「名场面」,然后想办法去实践它。
吃着刚刚从楼下冰箱里端出来的、郭力买的冰淇淋蛋糕,我一次观看六个电视屏幕寻找灵感,但主要的焦点还是放在老张跟颖如身上。
最基本的,一个角色原本就具有至少一个特色,而导演我需要将他们的特色刻划出来,强化、或甚至赋予更适合他们的特色。

老张嗜爱色情偷窥,我给了他peeping power&invasive ability。就等他什么时候蜕变。

颖如截然两人,一个文静如开水、一个像变态护士。
我该给她什么?或应该回避她什么?
应该积极地让她变成戏剧里最辛辣的部份,还是该消极的防止她破坏?
无论如何都很难。

柏彦无聊嗜睡嗜打手枪,我该给他什么?
或想办法恶整他,让他变成一个可笑的戏剧零件?
这个主意好。

郭力成熟善交际,算是令狐的主人。
令狐则几乎倒了过来,嗯…
应该思考如何利用他们是同性恋这项特质。

陈小姐纵然看似淫荡,但她为什么要交两个男友?
这个原因陈小姐自然不会无缘无故自言自语让我听到。
应该想办法让这个丑闻被其中一个男友揭穿吗?

王先生呢?
他除了一直在压抑想侵犯女儿的欲望,他甚至比柏彦还要无趣。
不过他终究有个女儿。
这样很好。

我看着电视屏幕,颖如刚刚起床。
这是她绑架男人的第五天,男人逐渐在椅子上枯萎,一点反抗的可能都不存在了。
颖如大大降低了安眠药的剂量,我想光是发高烧不退就足以瘫痪任何人,何况这几天那男人什么东西也没吃,只是被猛打牛奶,我也不知道颖如如何控制牛奶应该施打的量,后来我看了几次后才醒悟,颖如根本没有控制剂量,她只是随意地将针筒插来插去。
死才是那男人的解脱吧?我只负责看、还有感叹。
我走到颖如房间外,这四天以来我一直想不透颖如当天为何要敲我的房门,我只有几个无法印证的猜测,因为颖如后来并没有再找过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备份钥匙偷偷打开柏彦的房门。他一个小时前去上课了。
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安眠药溶剂,我将它倒进柏彦喝到一半的可乐里面。这小子邋遢得很,这瓶没有气泡的糖水准要继续喝下去。
我剂量下得不轻,务求他彻底昏睡。
「我要给你一个了不起的能力,你是起点。」我忍不住窃笑,从门缝中看看走廊上没有人后,才鬼鬼祟祟地回到自己房间。

柏彦晚上七点半回来,正好那时颖如出门,而那男人被颖如拖到浴室里的马桶上,浴室门关上。
我躺在床上吃包子,看见柏彦坐在计算机桌前上网聊天,一边将可乐喝个干净。
「快去睡觉。」我说,我可不想碰上颖如回来。
柏彦继续敲着键盘,但几分钟过去后,他怔怔看着屏幕恍神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而按「del」键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但就是不肯去睡。
好不容易,柏彦结束对话窗,打了个哈欠,屏幕进入联机对战的第一人称射击游戏画面,他面无表情拿起机枪冲锋陷阵,没有平日那样激动、摇晃现实世界的身体闪躲屏幕里的子弹。
渐渐的,柏彦揉揉眼睛,脖子有些摇晃,但贪玩的柏彦竟不肯放弃,他整张脸几乎贴着屏幕开枪。
「你这小子就是不肯合作点。」我很不高兴。
但话才刚说完,我发现柏彦的下巴早就顿在键盘上,脸贴着计算机屏幕一动不动。
成功了。只要动作快些,就不至于遇上神出鬼没的颖如。

「扣扣扣,扣扣扣。」我敲着门,确定柏彦是否真的昏睡。
没有回应。
「柏彦开门,叔叔有话跟你说。」我说。依旧没有一点动静。
我轻轻将门推开,没锁。
柏彦的嘴巴张得好大,口水涎在嘴角。
「柏彦,柏彦?」我揉着柏彦的肩膀,但柏彦睡得跟死猪似的,于是我拿出塑料手套戴上,免得我剂量用得太高,万一柏彦一觉不醒后尸体居然留下我的指纹。
我将柏彦的拖鞋脱下,然后将他抱在地上,脱下衣服。
我让他右手勾着衣服,短裤连着内裤一齐拉下至膝盖,露出他的阴茎,然后让他惯用的左手放在阴茎上。
我站着俯瞰柏彦狼狈的滑稽样,狠狠地耻笑了一番。
转过身,我打开他珍藏A片的抽屉,拿出一片他没看过几次的日本AV女优大埔安娜的色情片,放在计算机光盘里播放。
但我立刻愣住了,既然我打算这么做,那***呢?
难道我要抓着他的老二,帮他打一泡出来?我光想就觉得恶心。
「算了,看你这蠢货应该死不了。」我蹲在柏彦身旁观察他均匀的呼吸,于是拿下塑料手套,坐在计算机前。
我看着大埔安娜柔软巨大的豪乳套弄老二,越想越觉得好笑。
难道我真的不怕柏彦因为药剂过量死去吗?不,我还是担心的。
但因为太有趣了,使得我无法抗拒这么做的诱惑。

来了!我的腹肌绷紧。

我急忙站起来,跪在柏彦身边,瞄准他裸露的阴茎喷射,沾得他的***跟阴毛都是乳白色。
但他仍旧酣酣地睡着,我简直快笑死了!
我抽起一张卫生纸将自己擦干净,从门缝确定没有人后,便从容地走到一楼客厅看报纸。

「这小子醒来后,不知道会怎么想。」我大笑,用大笑将一些无谓的担心掩埋起来。
「什么事那么开心啊?」老张打开冰箱,随口问我。
「有件新闻好好笑,哈。」我笑着随意回答,陈小姐也正好下班回来,向我点头示意。
陈小姐的手牵着那个较矮的男友,那男人也向我微微笑。
我注意到老张跟着陈小姐和他男友后面上楼时,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她的小屁屁。
「有种就潜进去插死她啊?或是躲在衣柜里看她被插啊?」我在心里碎碎念着,老张这个人目前真是软脚虾一只。
我看着报纸,将所有的新闻都看过一遍,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刚射精完的疲惫让我想打个盹。
但我不能睡着,因为我也想打扰一下那颗炸弹。
颖如出去那么久了,已经超过一般买东西、买书的时间,她到底去买什么东西?去干什么?
总之,我想反击。
别以为只有妳可以吓人而已。

我干等着颖如回来,想同她说几句话吓死她,一直却等不到颖如。
「难道颖如逃跑了?不再回来了?」我多疑起来,但心中的遗憾感竟大过于担心。
也许我很期待颖如会变出什么新把戏似的?
我抬起头看时钟,十一点半。
「这么晚?」我心道。
此时,升降梯传来喀拉、喀拉的声音。
我猛然醒觉,却已来不及修正自己愚蠢的行为。
真笨!颖如要是从屋子后的升降梯上楼,我怎么会遇得上颖如?而且……
「颖如一定还带着另一个人!」我大惊,赶紧快跑上楼。
颖如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曾使用过升降梯,而且她晚上出门前将那昏迷的男人丢到浴室的马桶上,可见她一定还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听着升降梯转动的声音,后悔莫及地跑到房间里,打开电视。

走廊。
颖如打开房门,身后跟着一个满脸稚气的男子,看他穿衣服的样子铁定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小滑头。
他笑得很开心,以为今天是他跨破处男的黄金之夜。
「白痴。」我竟然忍不住笑出来。
接下来,又是同样的剧本。
咖啡还是水。
说说自己。
颖如接过笨男孩的杯子。
笨男孩晕倒。
五花大绑。
我想,有问题的不是咖啡豆,而是水,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颖如接下来想做什么。
颖如躺在床上看书,一本关于星座占卜的书,一看就是两个小时。
这让我非常不能忍受,我的好奇心已经强烈到不断地自言自语,对着屏幕乱给建议。
「拿出那只死老鼠塞在他的嘴巴里啊!教训教训这自以为是的小鬼!」
「那个蛇毒!打在小鸡鸡上!」
「不是听说打一小截空气在血管里就会死人的吗?试试看!让我开开眼界!」
「还是要玩活体解剖?让他吃多一点安眠药,边睡边死也就是了。」
我胡思乱想的快疯了,但颖如就是干耗着,甚至看书看到打盹,我的心情开始变得很恶劣,连陈小姐跟他男友在浴缸里做爱我都没兴趣看。
直到半夜两点,颖如才把书放下,我精神一振。
颖如首先进了浴室,冲了个热水澡,就在那坐在马桶上的男人旁冲澡,那画面之诡异令人提不起一点性欲,而颖如洗完澡后,披着浴巾、将针筒灌满牛奶后,连血管都不瞄准就直接插在昏厥的马桶男的大腿上,针筒一压到底,我摀着眼睛帮喊疼。
那男人真的很惨,我猜他发烧依旧,但颖如洗完澡后,一点也没意思帮淋湿的男人擦干,就这么让他半死不活地坐在马桶上腐烂。
但颖如对刚刚擒到手的小男生就温柔多了,她拿出几颗安眠药捣碎,小心翼翼地喂他吃了,接着拿出刚刚用来注射牛奶的针筒,灌入黑漆漆的酱油,端详着熟睡的男孩。
想些什么呢?
颖如抚摸着男孩的手臂,像是在寻找较明显的静脉。
「妳真是太难猜了,打下去的话,顺序就都乱掉了啊……难道妳等不及他开始脱水,就想乱打东西进去?」我看得颇有兴味,因为这次我可是相当赞成颖如快速整人的作风。我一样等不及了。
颖如微笑,果然将没有消毒过的针孔插进男孩的手臂里,让酱油慢慢渍入血管,我的嘴巴随着酱油越灌越多,张得越大。
「好咸啊。」我差点没笑死,虽然我并不认为血液里有这么多酱油会死掉,但一定不会有乐观的下场,光是渗透压剧烈的改变大概就足以让红血球爆炸还是萎缩的。
男孩睡得很死,任劳任怨地让颖如连续灌入大约三百多毫克的酱油,我想过不了几天,他也会被扔进浴室里。

颖如睡了。
我也闭上眼睛。
她不晓得是随性整人?抑或是早有步调不一的安排?总之我难以估计她的行为,但我已经不觉得这是一面倒的悲惨情况。
难以逆料,但一点都不悲惨。
颖如的捉摸不定,以及还有什么隐性疯狂即将暴露在我的眼前,都让我感到兴奋与好奇。
当然,我并不准备认输,也不会输。

因为我看得比她多。

「早!」我向早起上班的王先生打招呼,愉快地在客厅吃早点看报纸。
「早。」王先生向我点头示意,他可怜的女儿睡眼惺忪向我挥手道别。
我睡得少,但睡得可好,只比被迷倒的柏彦稍差一点。
愉快极了。
我吃完烧饼豆浆后,陈小姐才跟她那矮男友匆匆下楼,我想跟她说句早安什么的,但她的脸色十分疲惫,于是我将话吞进肚里,干骂了几句。
「早啊!房东先生。」郭力不久后也下楼,拎了一个褐色小皮箱。
「早!早上有课啊?」我寒暄。
「是啊。」郭力站在我面前,不急着开门出去。他总是不急着做任何事。
「令狐弟还在睡啊?」我装作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看得见。
「不啊,昨天只有我在这里过夜,他小子值大夜班,等一下才会回来。」郭力笑笑,这才开门出去。
我听着郭力开着他那台BMW离去的引擎声,上楼涂鸦笔记本。
我的灵感飞涌而出,白纸在顷刻间洋溢着不可思议的幻想与布局,每个支线又佐以更复杂的支线可能,所有的一切全都纠结在一起。

柏彦十二点醒来,那时颖如已经喂了那年轻人又一次安眠药,然后又一剂酱油,而马桶男则被针筒从下腹部打进不知几毫克的牛奶。
睁开眼睛的柏彦很错愕,甚至还躺在地上赖了半小时才真正醒来。
摸着将阴毛黏成一团糟的干掉***,柏彦并没有那么惊讶,但坐在地上的他似乎陷入百思不解的情绪:打枪打到几乎一丝不挂、立刻睡着倒地,这是前所未有的怪事。
「干。」柏彦失笑道。这是他白痴的结论。
柏彦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踉跄,显然药力持续夺取他的平衡感。
「你妈的,干你妈的!」柏彦揉着太阳穴,表情狰狞地打开计算机屏幕,然后才拿卫生纸试图把擦掉。
当然擦不掉,卫生纸的碎屑黏在阴毛上。
「我怎么会看这只大奶妈打飞机?」柏彦一直旋转着脑袋,就是想不起来昨天晚上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我解读着他的表情。
柏彦又骂了几声「太夸张」后,去浴室拿起漱口钢杯装水冲阴毛,用肥皂搓搓搓搓搓搓,就是不肯干脆洗个澡,一点卫生概念都没有。
「再去突击检查你一次吧?这次吓死你!」我得意洋洋地看着柏彦愤怒地清理我的
,盘算着应该怎么打扰他,但颖如喝完一杯咖啡跟一小片面包后,就蹲在马桶男的面前,量体温、看瞳孔、搭脉搏,然后就开门出去。
我紧张地看着走廊上的针孔画面,自言自语:「妳不是要去找猎物,不是,不是,不是,因为妳没有藏好小男生。但妳要去做什么呢?去买新的有趣东西吗?」
我的神经发烫,因为颖如不是下楼,而是上楼。

来找我?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双脚好像不存在似。

颖如慢慢、一步一步轻轻踩在阶梯上,我嘴唇一痛,这才发现我的牙齿已经将下嘴唇咬出血来。
「糟糕!」我快步走出卧房,紧张地将卧房门关上。我绝不能让她发现我秘密的眼睛。
我深呼吸,调节着情绪,但一种很畸形的恐惧正凝结在门的另一面,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有个焦黑到着火的影子正烧烫着门。
「不要敲门。」我吐气时还在颤抖,好想对着门大吼大叫滚开。

「扣扣扣,扣扣扣。」
我不能立刻应门,不然就太刻意了。我转转脖子。

「扣扣扣,扣扣扣。」
我慢慢呼出一口气,双手按摩着肩膀。

开门。

「嗯?啊!颖如!」我佯作惊喜,站在门口。
「嗨,房东先生。」颖如轻轻的声音,脸上微笑。
「什么事啊?记得房租过两天才需要缴的吧,哈。」我真是不知道,仍是站在门口。
「是这样的,我房间有个盆栽要修,但缺把大剪刀,不知道房东先生有没有剪刀可以借我?」颖如说谎脸不红气不喘,语气甚至更加轻柔。
「是这样啊?大剪刀……我想想……」我抓着头,脑子一片混乱。

跟我借剪刀干嘛?
我有大剪刀吗?
我应该借吗?

「比普通大的剪刀再大一点就可以了。」颖如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瞬间松懈我的神经紧绷。
「我找找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回答,总之我话出口后,我才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
我转过身,在一个又一个的抽屉里寻找大剪刀,而我的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颖如的动静,我实在很怕她从我后面突袭,到时候我可没有一天吃好几次安眠药的好本事。
打定主意。
「有吗?」颖如关切问道。
「这一把行吗?」我拿起一把实在不能算是大剪刀的剪刀,故意忽略抽屉的角落里躺着另一把更大的裁缝刀。
我打心里不想借给这颗炸弹任何东西。尤其我房间所有的东西沾满了我的指纹。
颖如瞇着眼,看着我手中的剪刀。

拒绝吧!

「可以。」颖如伸出手,高兴地说:「谢谢。」

十秒钟后,我呆呆地看着颖如的白色洋装隐没在楼梯口,十足的胜利者姿态。
「有妳的。」我憎恨地说,对这次对决的落居下风感到羞耻。
我回到卧房后,便深深感到后悔,而不只是毫不足道的羞耻而已。
当时战败的感觉,有如战场中的士兵被迫将手中的步枪借给敌军枪毙自己。
很糟恨糟。
颖如走进房间,褪下身上雪白色的洋装,解下蕾丝内衣裤,一丝不挂,粉红色的乳头微微隆起,乳房下方鼓起的弧度,恰恰是男人的手最想捧起的角度。
然而,颖如匀称修长的身段并不会使人充满邪念,而是令人想轻轻搂着、亲吻一整个下午的纯洁。

她在笑,看得我有些痴了。
颖如从床上拿起那把剪刀,走进浴室,轻轻蹲在马桶男面前,将他的衣服跟裤子全剪开,让男人衣不蔽体地坐着,接下来,剪刀刃口轻轻扣住男人的左手小指。
我的眼睛大得不能再大。

「别……别这么干!」我惨叫。

男人的脖子抽动了一下,颖如的脸上喷上极细的红点。
但她的眼神专注到发出光芒,在屏幕里闪闪发亮。

「住手…住手……」我只能作这样的旁白。

剪刀刃口打开,重新扣住男人的左手无名指。
我透不过气来,两手手指紧密地缠在一起。
红色流满浴室,以及颖如的双手。
我的手指也滚烫起来,我连忙甩它一甩,但不可能出现的痛楚以象征、以隐喻、以病态、以抽象的速度,沿着手指里的神经直达我的心脏,像有根针在血管里扬帆穿梭一样。
我抓着胸口,五指指甲深深插在肋骨的缝隙之间,依然无法逃避电视屏幕中那把红色剪刀。
十根手指掉在瓷砖地上,然后都给颖如扔进马桶里。
冲掉。
马桶男默默承受着,无怨无尤,好像之前就签下「绝不喊痛」的切结书,也或许他早已因为发烧过度将几千条神经全都给烧糊了,连他的老二、阴茎跟阴囊,被钝钝的剪刀分成二十几次剪掉,他也只是微微拱起背、晃着两只脚,表示「他知道了」。
但我却透过电视屏幕,被迫吃食着、分享着马桶男的尖锐痛苦。
他感受不到的,我被迫扭曲五官及四肢作回应,彷佛化身为马桶男的末梢神经。我甚至痛到流下眼泪。
一股气直冲到胃里,我捏紧拳头,试着将痛觉反刍出来。
「有妳的。」我气急败坏地用头锤砸向床被,吐了一床。
我决定攻她个措手不及报复!

「扣扣扣!扣扣扣!」
门过了一分钟才打开,颖如已穿上刚刚的白色连身洋装,若无其事地站在门缝前。
动作还真快!
「妳瞧,我刚刚找到的。」我扬起手装的裁缝刀,温暖地笑着。
「太好了,我正觉得那把剪刀有些不称手,谢谢你。」颖如笑笑,接过我的裁缝刀。
「别客气,大家有缘才会住在一块嘛,相互照应照应才有道理啊!哈哈!」我笑着,不肯离去。
马的妳这个贱人,老子非要妳紧张到拉尿不可!
「嗯。」颖如点点头,笑容丝毫不减。
「嗯。」我微笑,我当然要微笑,死赖着不走,眼睛透过窄小的缝隙打量着屋子内。
「还有别的事吗?」颖如轻轻说道,身子微微一倾,自然而然挡住我的视线。
「喔!只是想拿回刚刚借妳的小剪刀,哈,说不准我最近就会用到。」我笑笑,鼻子假装抽动抽动,忽然皱着眉头又说:「好奇怪的味道,妳有养小猫小狗吗?味道好像有些……有些腥味啊。」
「嗯,我的小狗刚刚死了,我等一下就会把牠处理好的。」颖如微笑,她甚至懒得装出替宠物惋惜的样子。
「最好快些处理,哎,不是我的关系,我是怕其它的房客会抱怨啊!」我装出豁然大度的样子。
「好,等我一下,我去拿剪刀。」颖如也笑笑,将门关上。
我颇为得意地看着关上的门,嘴里还留有刚刚吐过的酸味。
紧张吧!还不快去洗老子的剪刀!

门打开。
我的胃揪了一下,警觉性地往门后退一步。
「谢谢你,裁缝刀我用完了会还给你。」颖如笑意不褪,她递过剪刀的手背白皙光滑,我忍不住摸了一把。
颖如也没不高兴,只是想关门。
「对了!」我假装猛然想起:「那个盆栽!是啊!我可以看看妳养的盆栽吗?我对那个很有兴趣,说不定也想自己养一盆喔。」
我兴高采烈地看着颖如,等待她露出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大失态,一报害我吐床的大仇。

颖如看着我,看着我。
嘴角微微牵动。

我笑笑,手心却涌出大量的汗液。

「请进。」

颖如微笑,我突然间竟忘记呼吸。

妳疯了吗?
妳在打什么主意?
妳怎么可能在一分钟以内就将一切布置妥当?
如果没有,难道妳一点都没有一个犯罪者应该有的样子吗?
难道,妳打算连我也一起……
我瞥了颖如手中的大裁缝刀一眼,竟隐隐生惧。
微笑在脸上僵成了一张灰白的面具。

「马的……」

柏彦的声音出现在我身后,我感觉到一股很闷的愤怒夹杂在开门的风中。
我赶紧往后一看,柏彦皱着眉头,穿着短裤、蓝白拖鞋,将门摔上,朝下楼的楼梯拖步走着。
「柏彦啊!小心把门给摔坏啊!」我嘴上埋怨,心中吁了一口气。
我假装热络地搭着柏彦的肩,回头看着颖如说:「颖如,下次再去参观妳的房间啊。」柏彦也回头。
颖如点点头,微笑,进门。

「最近心情不好?是学校的功课还是女朋友的问题啊?哈哈。」我干笑,柏彦简直是我快溺死前偶然抓住的浮木。
「没事。」柏彦的语气很差,与当初求我让我搬进来住的时候判若两人。
他甩开我的手,快步下楼出门吃饭去。
我慢慢地跟在柏彦后面,舒缓刚刚跟颖如对峙的紧张情绪。
这次,我可没有心神感受到战败的屈辱了,我抱着死里逃生的心情感恩着。
甚至,还佩服着。

犯罪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精神活动。
犯罪使人与人之间有了高下之分。
犯罪使人强大。
这就是犯罪者。
罪的本身,就是一种专业,一种浪漫,一种迷人的憧憬。
一种必须克服自身恐惧,与不断压抑道德才能完美实践的、对人性的逆向操作。
逆向总是使人深深着迷,这点,我原本从偷窥一事中渐渐体会。
但,颖如让我见识到另一种迥异于偷窥,迥异于航行于阴暗处的鬼鬼祟祟,一种乘风破浪。
她的罪,使她即使弱小、即使孤独,却弥漫着叫人呕吐与战栗的鬼气,叫我这个低阶犯罪者完全失却了被偷窥喂养的犯罪精神。
我无法久站在她的面前。我试了两次,两次都彻底失败了。

罪带给了颖如强大,却也相对萎缩了我。

也许,我该慢慢训练自己,让自己在屏幕中观看颖如变态地展演犯罪的荒谬艺术,一次又一次,直到自己从模拟与学习中,逐次接近犯罪的、更高的精神状态。
那样,我就可以不必惧怕颖如,我就可以跟她并驾齐驱成为高档的犯罪者了。
但,我的意思可不是要学她,我对狂喂安眠药跟剪手指之类的事丝毫提不起劲。

我坐在路边的行道树下的长椅子上,看着柏彦走进附近一家烧腊店,他的肚子可饿坏了。
我的脑子被震撼的视觉暂留萤绕着,自我强迫回忆着颖如一剪一剪喀断男人手指的模样,如果我现在回去,大概可以赶上男人的脖子被剪断吧?
如果我要沾染犯罪的气息,我最好赶快回家守在电视机前。

「咦?」
老张骑着机车,从街角一转而过,骑进我那栋老房子旁边的小巷子。
「下午一点半?」我看着手表,看着老张将机车停好,东看西看地开门进屋。
老张星期二根本没有这么早回家过。

你要行动了吗?
我起身,慢慢走向老房子。
我尽量使自己脚步轻盈,像个优雅的犯罪者。

我躺在床上,看着电视屏幕。
令狐躺在床上睡觉,果然跟郭力所说的一样。
柏彦大约半小时后回到了房间,打开计算机东摸摸西摸摸,就是不曾翻开过书。
颖如躺在床上看书,浴室的门关上,那个马桶男已经不见了,他已经变成一只黑色塑料袋,静静地窝在浴室的角落;而年轻人瘫在椅子上,石膏似的。
开始行动的老张,挑选的对象果然是陈小姐的香闺。
他足足观察了走廊的动静十四分钟后,才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打开陈小姐的房门。
老张是个比我还要下层的犯罪者,他所有的动机与行动全都指向「色情」两字,于是他理所当然将眼光瞄准了床,诚惶诚恐地轻趴在床上,闻着、嗅着、捏着、呼吸着。

「别尽做些无聊的事。」我说。

老张不敢躺太久,他很快就起身研究房间其它有趣的部份。
梳妆台前的香水,他拿起来闻一闻。
放在桌上的发梳,他拿起梳一梳。
浴室里的香皂,他握在手里再三把玩。
吊在挂钩上的浴巾,他将整张脸埋进去深呼吸。
放在杯子里的牙刷,他挤了一点牙膏,兴奋地刷了自己的牙。
最后,他趴在马桶上,用抚摸美女的姿势与神情,手指一次次滑过马桶的塑料坐垫,将整张脸贴在上头。做白日梦。

「你应该开始想想应该怎样拥有这一切,而不是光贴在马桶上啊!」我嘀咕着,深怕老张辜负我赐予他的peeping power。

但老张终究是个初窥犯罪殿堂的生手,他在屏幕上的表现像第一次看见骆驼的印第安人。
老张足足干了一个多小时的无聊探险,最后才恋恋不舍关上陈小姐的房门,忐忑不安地出现在走廊上。
我原本想象打扰柏彦与颖如那样、去干扰老张的变态行径,但我生怕会摧毁老张刚刚才萌发的一丁点犯罪天分,或说是胆子,于是我只得作罢。
不过主要的理由,仍是终于起身伸懒腰的颖如。

颖如放下刚刚正在看的「都市恐怖病」小说,站在年轻男子面前,抚摸着他的额头。
死了吗?
从屏幕中我实在看不出来,也实在没有关心的动力。
颖如拿出针筒,灌满了放在桌上的牛奶,弹一弹针口。

「不会吧?妳不会忘记这个人……这个人是酱油男吧?」我张大嘴巴。

颖如显然不在意,她拿起针筒,插进年轻人的颈子,硬是将牛奶推送进去,牛奶有的被灌进去,有的则不停漏出来,乳白色的浆液线一样流下。
我的妈呀,颖如根本没有瞄准颈动脉,随随便便就将针刺了进去。看来我必须习惯她的大而化之。
针筒拔出来的时候,鲜红色像一条细线喷出,颖如沉吟了一下,打开抽屉,拿了一块正光金丝膏贴布朝伤口啪一声用力贴上。
啪一声,显然太过用力,因为年轻人摔在地上,椅子倾倒。
颖如将他扶了起来,拍拍他的脸,年轻人当然没有一点回应。
过了几个小时,黄昏了,颖如拿出一块红色的布盖上年轻人后,拿起桌上的大塑料袋跟那瓶该死的酱油,打开门。
去做些什么呢?
我赶紧拿了一顶帽子跟了下去,却见颖如走进一楼的厨房,打开瓦斯。
「?」我一愣,看见老张跟下班的郭力正在客厅瞎扯淡,令狐安静地坐在一旁翻着男性服饰杂志。
「房东先生!一起聊天啊!」老张热呼呼地吆喝。
我点点头,坐了下来,眼睛仍不时张望着在厨房变魔术的颖如,老张跟郭力怎么扯东扯西扯什么蛋我都听不见。
此时王先生跟王小妹开门进屋,跟大家微笑点头,立刻便要上楼。
「王先生,请在客厅坐一下,我煮点东西给大家尝尝。」颖如笑咪咪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酱油与锅铲。
王先生呆呆地不知道该怎么响应,却见老张鼓掌叫好:「好好好!我就奇怪厨房怎么那么香啊!原来是妳这小妮子在耍把戏,哈!该不会是要嫁人了,找我们练习厨艺吧?」
颖如温温笑着,说:「才不是,只是看到新食谱,想试试看罢了。」说完就转身回到厨房,留下我们在客厅里等待着意外的、免费的、美味的晚餐。
除了我。
「该死。」我坐立不安。

那些食材该不会……该不会就是那位马桶男身上的东西吧?

虽然我根本没有看见马桶男怎么被装进塑料袋的,但要是颖如割下他身上的肉还是内脏什么的,我一点也不会意外。
「王先生坐啊!大家聊聊嘛!」老张哈哈大笑,他显然还在为今天的房间突击检查感到兴奋。
王先生腼腆点点头,跟王小妹坐在沉默寡言的令狐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参加关于国内教育改革的对话,而厨房一直传来阵阵香气,我的心中也一阵一阵鸡皮疙瘩。
「房东先生,你最近身体微恙么?」郭力注意到我的脸色难看。
「是吗?我只是昨晚睡得不大好,哈。」我干笑。
「睡得不好,我这道菜正适合补身子。」颖如走出厨房,拿出一个装满黑褐色肉片的小碟子,肉片冒着蒸气,还有酱油香。颖如将小碟子放在桌子上,还有一把筷子。
我一看,心里更惊惧了。
「怎说?」郭力好奇,拿起筷子。
「这人肉肝是喂牛奶后才割下炒煮的,肉鲜味美。」颖如笑笑说:「对身子疲倦特别有好处。」
我快吐了。
「人肉?新鲜新鲜!倒要尝尝!」老张哈哈大笑,夹了一片送进嘴里,大家嘻嘻哈哈地各自夹了一片,连沉默的王先生也为自己与女儿夹了几片放在碗里。
我的筷子迟疑不决地停在碟子上方。

其实,我原本有很多机会可以离开这个恐怖的宴席;对不起,我临时有事要出去,你们慢用;对不起,我今天吃素;对不起,我刚刚吃过晚饭。
但我的屁股偏偏选择坐下。

为什么呢?

「房东先生,请用。等一下还有很多好菜呢。」颖如笑得我遍体生寒。
「是。」我夹起一块肝肉,但就是无法将筷子移动到嘴巴附近。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好奇、不解、茫然、呆滞。

「大家请用啊,我只是比较不喜欢肝肉的味道,真是抱歉。」我尴尬地说,将筷子上的肝肉放回碟子,满脸歉意。
「不要介意。」颖如笑笑,走回厨房。她除了笑,好像没有第二种表情。
老张将我放回去的那块肝肉吃进嘴里,笑说:「真是好吃啊,真不愧是喂牛奶长大的……的人啊!滋味鲜美!」
于是大家继续讨论着教育改革的国家方针,而厨房也不断传来阵阵香气。
这年头只要提到教育改革,几乎所有人都能够插上几句话,就算插不上意见,干骂几句总是会的。我听着郭力发表高见,一边观察大家是否有昏厥等异状。
我可不想吃进含有安眠药的肉块,然后变成另一道菜。
此时我觉得很窝囊,虽然小心为上,但我毕竟退却了,输得节节败退。

「这是炒人肚、闷烧人杂、葱爆人腿、酱烧人臂。」
颖如一次端上许多菜色,老张与郭力笑得合不拢嘴,而王先生虽然听不惯颖如口中的「玩笑」而皱起了眉毛,但仍捧场地拿起筷子。
「要不要去叫柏彦下来?」我起身,盼着叫柏彦下来自投罗网后,我就可以交代他,说我身体不适想睡一下,叫大家尽情享用便了。
但我一起身,就看见柏彦穿着拖鞋趴啦趴啦走下楼,眼睛不断张望着我们。

这么巧?拍电影了!

「柏彦!正好要去叫你哩!来一起用吧!」老张最喜欢装熟,柏彦迟疑了一下,立刻被颖如的笑容吸引下来。
马的,你小子对妞就是没辄。
「都是妳煮的吗?」柏彦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坐在郭力身旁,拿了一双筷子笑着。
「嗯,还有一锅汤在煮着。」颖如说,在我的左边坐了下来。

我的左脸顿时痲痹。

「好吃,真的是有软又嫩,新鲜新鲜。」郭力赞许道,柏彦赶紧夹了一大块「人腿肉」放在碗里。
「这肉好鲜,谢谢妳。」令狐跟着郭力的话。
「不只鲜!坦白说我的鼻子对牛奶很敏感的,这肉里的的确确有牛奶的香味,一定花了张小姐不少钱吧?」老张一副老饕的样子,实际上他只是喝多了过期牛奶的变态。
「嗯,张小姐的手艺真不错。」王先生有礼貌地响应这顿免钱的晚饭。
「谢谢姊姊。」王小妹的家教不错。
「陈小姐要是在的话,整栋楼就算到齐了,哈哈哈哈……」老张笑得乱七八糟。
哈哈哈哈哈,我也跟着发笑。
颖如夹了一大团见鬼的「人杂」,放在我的碗里,点头示意。
「张小姐自己不吃吗?」我已经忘记我当时的语气,我只记得当时的耳朵烫得快烧起来,五官也快抽筋了。
「我不吃人肉。」颖如一说完,全场哈哈大笑,尤其是王小妹更是笑得前翻后仰。
我很想跟着颖如的话后说:「哈,正巧我也不吃人肉。」但我的手居然将那一团切得稀八烂的人杂放在舌头上。

莫名其妙的挫折感难道会导致行为错乱吗?
人杂果然食如其名,令我心情十分复杂。
「好吃吗?」颖如微笑。
我点点头,将碎肉吞进肚子里。

这就是妳弃尸,不,毁尸灭迹的方式吗?
我们的肚子,是妳最好的弃尸掩埋场吗?

「我去看看汤好了没。」颖如站了起来,大家一阵欢呼。
「啊!少了酒!少了酒啊!」我惊呼,也站了起来。
无论如何,我决不碰那锅来路不明的汤。
「这样吧,你们别等我了,我去买几罐啤酒回来请客,这样才够尽兴嘛!」我大呼。
「不必麻烦了,我开车去比较快。」郭力也站了起来,但我及时抢到门口,大声说:「你们先用,别为我留菜啊!等会我顺便再买点下酒菜回来!」
我打开门,匆匆逃离现场,一走到巷口,我用手指挖着喉咙想催吐,无奈我催吐的经验少之又少,吃进肚子里的那团人杂究竟没能吐出。
我丧气地走到便利商店,买了两手啤酒,再绕到卤菜摊前买了三大盘卤菜。
「好恶心,到底我为什么要一直坐在人肉宴上,撑那么久?」我生起自己的气,此时我倒不是责怪颖如,而是不解。
我走在巷子里,远远就听见客厅传来的欢愉大笑声。

「一群蠢货。」我暗自嘲笑。
脚步停了下来。
我发觉我是真的开心。原来如此。
「原来,我是想看看这群蠢货把人肉吃进肚子里的蠢样。哈!」我一想通,也就不那么介意回去了,反而对能够迅速原谅自己感到欣慰。

「加菜了!」我打开门,高兴地宣布。

陈小姐跟她的矮个子男友也出现在客厅,各捧了一碗人汤开心地笑着。
接下来的这一夜,我吃着卤菜、喝着啤酒,大声讪笑着这群误吃人肉的蠢货,而颖如则淡淡听着大家天花乱坠批评国家教育,什么东西也没有吃。
就在笑声中过了一夜。

当天晚上,我在床上看着颖如回房。
颖如掀开红布,那年轻人的脸色灰灰白白的,好像已经死透了,因为颖如并没有再为他施打什么东西就躺在床上看书、睡觉,她只是摸摸他的颈子、拍拍他的脸。
而喝了酒的王先生,在陈小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野兽般叫床声中,一整个晚上都坐在椅子上思索着什么,没有如往常般抱着女儿睡觉,我想他其实很想选择社会进化的一端,而不是极端原始的那部份。
但他坐在椅子上发愣了一整夜的行为,只是暴露出他不敢靠近床的悲哀。

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必须伸出援手。

我一大早醒来后,就去附近认识的老旧药局买了许多安眠药,药局的老板是我国中同学,姓勤。
勤店里以前挂的是他老爸的执照,现在他老爸死了,他就去跟别人租了一张,勤自己连药剂生的执照都没考过,但他赚钱的门路倒是五花八门。

「你买这么多混合型安眠药,不会是想自杀吧?」勤只是随口说说,就算我回答「是」,他也一样会卖给我。他就是这种人。
「不是,只是想泡妞。」我笑笑,将钱放在桌上。
勤收了钱,商业性地陪笑。
「对了,你这里有没有春药?」我直接问了,反正这里唯一的语言只有两种,「有或没有?」、「多少钱?」。
「威而刚吗?要多少?」勤问。
「我不是要威而刚,我要春药。」我问,没有商量空间。
「这世界上没有春药,只有荷尔蒙、激素这些东西,你要的话,我帮你找。」勤也不啰唆,手指比了个五。
「我要十,这两天就要。」我说。
「明天来拿吧。」勤点了根烟,说:「老样子,这些东西有效是有效,但会不会出事我可管不着。」
「了。」我说。这是当然。

隔天。
王先生的房间里摆设很精简,就跟我在屏幕中看到的一样,我打开热水壶,想丢一小包春药进去,但一闻到药粉的怪味道就缩手了。
听勤说,这地下工厂作的春药里成份很杂,有传统的壮阳中药和西药威而刚,还掺杂奇怪的人体激素,也有时下最新潮的迷奸药丸,一堆成份杂七杂八加起来,唯恐没有成效似的。
我闻闻,气味挺奇怪,跟无色无味差多了,加在热水里一定会被发现。
我回忆在屏幕中的这个房间。
有了。
我打开柜子,拿出王先生的肝药,这药王先生每个晚上睡前都会吃一颗,我暗自保佑这药是胶囊而不是药丸,因为我从屏幕中看得并不清楚。
把罐子旋开,所幸里头真是胶囊。
潜入的时间格外有压力,所以我不能待在里面太久,我记住药名跟罐子大小后,便走出房间到药局,想跟勤买一模一样的肝药胶囊。

「你肝有毛病?」勤不以为然看着我。
我摇摇头,没什么好伪装的。
勤的手指在鼻子上又揉又捏,像楚留香一样。
「我这么说吧,这罐药的胶囊很常见,要不要跟我买空的?」勤似乎看透我的心思。
「好,谢了。」我莞尔,勤这家伙有时候还真够意思。
「多来光顾就是了。」勤认真说:「但吃死人也别来找我。」老规矩。

于是,我买了三百颗空胶囊。
我在自己房间从容地将胶囊打开,换上春药的药粉,再到王先生房间里,倒出所有的肝药胶囊,换上我的版本,无一阙漏。
接下来是老张。
老张的床底下有大约三十瓶未开封的过期牛奶,还有一瓶已经打开的水果调味乳,目标非常明确。
我抓起一点点春药丢下去,摇一摇,希望老张的铁胃对春药没有太强的抵抗力。
「一点一点,不要急。」我微笑,小心走出老张家。

我走到四楼,看着颖如的门。
下午三点半,此时的她正在床上写小说,我潜入王先生跟老张房间前,她已经将疑似死掉的年轻人丢到浴室里,跟那只黑色塑料袋放在一块,然后就一直在床上敲键盘敲个不停。
「妳绑人杀人,是为了要写小说吗?」我心想,看着门。
但,有什么小说需要这种恐怖的亲身经历?恐怖小说?侦探小说?黑色异想小说?
不,这太不合理,这种小说的报酬不可能丰厚到值得颖如如此冒险,这年头只有爱情小说才能被群众拥抱,才能赚到丰厚的版税。
我看多半还是颖如自己心理变态,她最恐怖的地方就是随性胡搞。

柏彦一个小时前已经出门上课,我轻轻打开门,将他桌子上没吃完的泡面掀开,丢了比上次更强的安眠药进去。
这小子卫生习惯很差,没吃完的泡面一定会把它吃完,甚至不需要加热。
「晚一点,再帮你开发新的能力。」我很乐。
我的笔记本早已记满各种对柏彦「能力开发」的每个进度,他可以说是我计划中不可或缺的「第一个齿轮」。

我小心打开柏彦的房门,从门缝中看看对面的颖如有没有出来。我很介意她的存在。
没有。
我走出柏彦房间,关上门。

前面的门突然打开。

「房东先生?」颖如笑着打招呼。
「好啊。」我点点头,笑笑。

她看见我从柏彦的房间出来吗?

「昨天晚上真是谢谢妳了。」我打哈哈。
「可是我注意到你不大吃我作的菜,是不是我的手艺很差?」颖如难为情。

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开门?

「怎么会?我只是觉得…」我有些语无伦次。
「吃不习惯吗?」颖如看着我。

她为什么总是选在这种令我窒息的时刻?
难道她有心电感应不成?

「这不是妳的错,我从小就有挑嘴的毛病,想一想还真不好意思。」我歉然。
「嗯。」颖如点点头。

怎办?
如果她看见我从柏彦房间出来,我绝对不能让她有机会问我我进去做什么,因为我一点都没准备好这个答案!

「对了,颖如,妳不是个作家吗?哈,我最近去书局逛逛,可都没看见妳写的书,我猜妳用了笔名吧?可不可以透露一下!」我兴致盎然。
「其实说起来,我不能算是作家…」颖如微微笑。

我灵机一动,我应该趁这个机会多多了解颖如,于公于私都应该把握机会。
于公,了解颖如有助于我实现计划。
于私,有谁有机会跟一个喜欢杀人烹人的变态凶手聊天呢?

「颖如,妳有时间吗?我想请妳喝个茶吃个饭,聊聊天。」我打断颖如的话,热忱地说:「我想多了解妳一点,说实话,我没什么可以聊天的朋友,哈,说来难为情,我好久没有跟一个人好好说说话了。」

颖如瞇起眼睛。
我尽量让笑容扩散,扩散到颖如的脸上。

「好啊,不如来我房间喝咖啡,我煮咖啡请你。」颖如的笑天真无邪,但这点活命的警觉我还有。
我干咽了喉咙。

「那怎么好意思,我记得张小姐刚来租房子的时候说过自己不是本地人吧,我知道附近有一间很棒的咖啡厅,妳看怎么样!」我击掌,表现得迫不及待。
「不好意思让你花钱,我对冲咖啡还蛮有研究的。」颖如的笑令人失却抗拒。

我除外。

「不好啦,我怎么好意思进女孩子房间,那间咖啡厅真的很不错,我想去很久了,但一个人怪落寞的,总不好意思啊哈!所以我请客,千万别客气!」我忙说,差点要掏出钱来。
「好吧。」颖如终于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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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厅。
颖如点了一杯贵夫人。这点叫我惊讶,我从来没看过嗜喝咖啡的颖如在咖啡里加过牛奶。她总有办法让我惊奇。
我点了一杯爱尔兰,还多要了一迭巧克力饼干,一迭牛角面包。
「谢谢你的招待。」颖如说。
「哈,别那么客气,妳觉得这里还过得去吧?」我笑笑。这里随便一杯咖啡就要两百块上下,如果还过不去我也没办法。
「这里很好。」颖如很有礼貌地说,闻一闻咖啡,笑笑:「不过,改天你真该尝尝我冲的咖啡,至少比这里便宜多了,味道也不差。」
「是吗?」我笑笑,背上又是一阵冷汗,幸好这里是公共场所。

颖如观察着咖啡上的奶晕,拨开一颗奶球,又慢慢倒了进去。
牛奶一滴滴坠入咖啡里,僵化扩散开来。
颖如出神地看着。

「对了,妳刚刚在走廊上提到,妳说妳其实不算作家…这是什么意思啊?」我问。了解她的职业作为聊天的开始吧。
「我是个专门替人代笔的出版社写手。」颖如抬起头来,解释道:「我帮各式各样的作家、出版社、各种题材写东西,最后挂上他们的名字。」
「喔…原来如此,难怪我都找不到妳的作品。但妳既然可以写东西,为什么不干脆挂上自己的名字,这样不更好?抽版税的话,妳拿的钱应该更多才是。」我问。
「不是所有人都对出名感兴趣,像我。」颖如轻声细语地解释:「在别人的名字下写东西,可以尝试更多的题材,也有更多的机会。只要肯下工夫研究新事物,不怕没有工作,但要是挂上自己的名字,失败一次,下一次的机会就遥遥无期了。」

研究新事物?
需要藉助乱搞别人身体来作什么研究?
变态杀人小说吗?

「那最近呢?最近在写些什么东西啊?」我。
「最近在帮蒋小姐写个人财务规划的书,这阵子流行这些。」颖如,又加了一颗奶球。
「蒋小姐?」我好奇。
「这是业务秘密。」颖如的笑很畅怀,我要是真有兴趣继续问下去,她肯定不会隐瞒。但我感兴趣的不是别人的事。
「像妳这样帮人代笔,还要自己念书做研究,会不会很累啊?」我问。
「会啊。」颖如。
「那妳平常都做什么消遣?像昨天那样烧菜吗?」我笑笑。
「上网聊天,旅行,想事情,冲咖啡。你真像记者。」颖如又加了一颗奶球。但她还没喝过一口。
「哈,上网聊天啊,像我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学习新鲜事了。」我自言自语。
「房东先生自己呢?」颖如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但我知道她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穷打哈哈。
「我啊,看看报纸,看看电视,日子浑浑噩噩的,幸亏有你们这群房客住了进来,我平淡到近乎枯燥的生活才起了一点变化,像这样跟一个漂亮女生面对面坐着喝咖啡,我以前哪里想象的到。」我说,这也是事实。
「房东先生没有女朋友吗?」颖如问。她的咖啡里已经坠入五颗奶球了。

我想她只是在玩弄她的咖啡,颖如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喝掉它吧。

「以前交过一两个,但年纪越大就越没什么成就,也就没什么好女人接近我了。而我自己也懒了。」我说,这也是事实。
「嗯。」颖如低下头,用汤匙玩弄着咖啡上的泡沫。

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我翻着桌上的电影杂志,吃着巧克力饼干,颖如则像古老的吉普赛人一样,研究着咖啡上一次又一次的白色图像,试图从中占卜些什么似的。
有时,我会指着电影杂志上的明星或是电影剧照,问问她的看法,但两人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
这样很好。
我笃信的人生守则不多,但第一条是:越没有话题的时候,越能看出一个人心底的样子。
因为可供伪装的虚假言辞已经越来越少,就等原形毕露。

「你、自、己有没有想过,你的人生可能已经到了尽头?」

颖如停止剥奶球,突然丢了这个怪问题给我。
我表面一愣,但其实没有这么震惊。

「倒没想过,毕竟还是自己的人生嘛。」我苦笑:「再怎么无趣,日子毕竟还是要过下去。」是这样没错,多找些乐子也就是了。
「尽头的意思,不一定是死亡,也不是说,不能继续过舒服的好日子。」颖如温和地反驳我刚刚的话。
她的眼神变得跟刚刚有点不一样,但我却说不上是哪里不同。
我对那种「请指出这两幅画哪十个地方不一样」的益智问题从来没有天分。
「喔?」我想,要让她把话说下去的话,最好就是暂时不要发表意见。
「尽头就是没有变化,不断周而复始没有可能性的人生,这个社会有太多人都走到了尽头,有些人三十岁到了尽头,有些人才二十岁就到了尽头,有些人不过十几岁,也到了尽头。」颖如仍旧在笑,但那种笑的成份已经变质了。

但我只能感觉、只能意会,却说不出来实在的细微变化,就跟过期的牛奶一样,你要不尝一尝、闻一闻,否则绝不会发现纯白的底下已经腐败酸化。

「周而复始?我还以为人生就像一条线一样不停往前走,走到死了才停下来,怎么会周而复始?」我忍不住问。
「一个人的人生如果跟其它大部分的人一样,那就是一种周而复始。每个人都在重复另一个人的人生,重复着上学、重复着交朋友、重复着买车买房子、重复着结婚生子、重复着变成其它上亿个差不多的人生,连笑都重复了,连哭都重复了,你觉得这不是一种周而复始吗?」颖如的笑容底下的气味越来越腐败。
「听起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说:「但对一个人来说,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就是没有经历,没有经历,哪来的重复?」

我抗议着,因为这种周而复始的说法深深刺伤了我,我的生活虽然就像一头不停往地洞里钻的土拨鼠,永远都没有看到光明的可能,但要说我重复了许多人的人生的话,为什么我没有娶妻生子,为什么我没有比尔盖兹那么有钱?

「要经历,就去看书、看小说、看电视、看漫画,那里有许多人展示着不断被重复的人生,那些东西看得越多,就越容易重复到别人的人生,既然过程重复了,结果也差不了多少,既然差不了多少,就到了尽头,从此展开拼拼贴贴别人人生到自己人生的过程,从此周而复始,从此循环,漩涡,黑洞,坠落。」颖如的用词越来越不像日常口语,而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讲稿。
令人灰心的讲稿。

「妳的意思是说,别看电视看太多吗?」我胡乱说着。
「不,恰恰相反。」颖如的回答令我意外。
「喔?」我。
「多看电视多看电影多听广播就会知道,这社会有很多管道告诉一个人,其实你不管怎么努力,都不免成为另一个已经「被成为」的另一个人。这样很好,早点知道自己只是集体循环中一个可以被轻易取代,不,甚至是不需要被取代的一小点东西,就可以早点体认到人生其实已到了尽头。」颖如又开始剥奶球了。
「就算真的是什么循环、重复的,早点体认有什么好处?不知道过一辈子、却很快乐的人也很多啊,就算知道,也可以很快乐的过一辈子不是吗?」我有些不满,但脸上还是笑得很欢畅。
「你说得没错,很多人到了尽头还是笑的出来。」颖如笑笑:「可以笑的时候,就不要哭。这是人之常情。」
「啊?」我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对话的逻辑已经有点失焦了。
不过,我已经开始乱猜颖如绑人胡搅实验的理由。
「对了,你、认、为、自、己的人生到尽头了吗?」颖如没有忘记刚刚那个问题。
「如果妳刚刚说得都是真的,我又凭什么例外?我平凡到了顶点。」我苦涩地说。

颖如颇有兴味地看着我。
那眼神称不上犀利,但那眸子是一种清澈到了无法抵抗的反射,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你还没有到、了、尽、头。」颖如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不明白。
不明白也写在脸上。
「每个人都有很多机会凿开尽头后的海阔天空,只是不敢凿,不想凿,就这么卡在尽头里。」颖如说得我飘飘然。
「喔?那为什么不凿?」我问。
「因为大家都怕跟别人不一样。」颖如幽幽地说:「大家都怕自己跟屏幕上的别人不一样,所以全部都卡在尽头、一动也动不了,偶而有人动了一下,好一点的便被视作离经叛道,差一点的便被称为落伍。」
我不由得点点头。流行本来就是集体向前看齐,向右转。
「那你为什么认为我还没到尽头?」我不禁有些高兴,不管是什么赞许,只要是加在我头上,我都是高兴的。
「因为,我看得到尽头。虽然你为什么还没到达尽头,我不知道,也或许你到过又后退,也或许你正在想办法避开,但你终究还没走到集体周而复始的长长排队里。」颖如的瞳孔张得很大。

霎那间,我彷佛被拴在无法动弹的黑暗里。

「而且,从我的身体反应里,我没有感觉到尽头的气味。」颖如笑笑,我却明显知道这绝对不是笑。
「妳的身体反应?」我不由自主打直了身子。
「每个人都走到了尽头,也都成为尽头,而我,没办法在尽头前待太久。」颖如喝了一口漾满白色牛奶的贵夫人咖啡,这是她的第一口。
「待太久会怎样?」我问。
我想,这就是所有问题的答案。

「我会凿开它。」颖如放下咖啡。空空如也。

后来我跟颖如一起回到了老宅。
跟她并肩走在一块的时候,我的呼吸已经不会凌乱急促、也不会下意识地同手同脚。

要说我已经不惧怕颖如了吗?那真是大错特错。
我只是觉得亲近,或者说一种被认同的感觉。
我、还、没、到、尽、头、吗?
被认可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主对颖如崇仰了起来,连呼吸都开始毕恭毕敬。
但我还是害怕颖如。
因为这是我崇仰她的根本,也是我认同她的起点。

「以后有机会多聊聊。」我说,站在楼梯口挥手。
「好啊。」颖如说,一贯淡雅的微笑。

颖如回到她的房间。
我回到了电视前。
我一边想着怪怪的问题,一边看着电视里陆陆续续回到自己房间的房客们。

问题一。
如果颖如邀我进她的房间喝咖啡,她一样会将我迷昏吗?
「会的,她会令我害怕不是没有原因的,她总是吓我一跳,她才不管我到了尽头没有。」我举手,自问自答。
所以,将来我依旧会拒绝夺命的邀约。

问题二。
颖如说她看得见尽头,她是有精神病还是怎样?还是异能力者?还是胡说八道?
「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不想走到周而复始的尽头,所以干脆卯起来大干一场?」我举手,自我议论。
但这种直接因果式的推论一定不适用于颖如,尤其我不清楚她身上还嵌着几个晦涩离奇的人生理论,说不定还有一个叫「人生就是不断的进行实验」理论,或是「静态凌虐才是高尚的品德」理论,或是她有信手捻来种种奇怪人生理论的习惯?

我零零碎碎地想着,后来老张回来了,七点十二分喝下不干不净又色不溜丢的过期牛奶,柏彦八点回来,九点半吃光了昨晚剩下的沈睡泡面,九点四十分就趴死在计算机桌前,王先生跟王小妹五点半回来,现在是十点零八分,离王先生天人交战还有一段时间。

老张喝下的春药药剂其实并不重,因为我必须「控制」老张决定性爆炸的时刻。前几次的份量都要轻,只需要触发老张遐想就行了,但最关键的一次,必须要由超重的份量来轰炸。
所以今晚的老张,只是一直趴在地板上,一边听着陈小姐的呻吟声难过地蠕动身子,过了半小时后,便一个人径自拎着望远镜上了天台。
一个人只要脑子里只存在一件事,行为便相当好预测,老张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所有的行为都被一条无形的线绑在单单「色」一个字上,我只需要蹲下来,摀着耳朵点鞭炮尾巴,老张自己就会飞上天去。

趁着王先生还没吞下药丸,我观察了颖如在房间里的动静后(她浑不理会倒在浴室黑色塑料袋旁的年轻男子,冲了澡,舒适地躺在床上敲打计算机),便轻轻走下楼,打开柏彦的房间。
柏彦计算机屏幕上的聊天窗口甚至还开着,对方的讯息不断丢将过来,等待着柏彦答复。
我将柏彦移到床上去,坐在他的位子上,胡乱丢几个讯息过去,对方似乎是柏彦在网络上认识的女孩子,叫「躺在钢琴上的猫」。
我没跟人在网络上聊过天,我过了那年纪;但我还认得键盘上的注音符号,以及「Enter」键,还有我前几天特地去书店买的畅销网交书「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我可是为了整死柏彦彻底研究了它一遍。

「嘟嘟……你睡着了吗:」
好恶心,柏彦这死大学生居然自己起了个「嘟嘟狗」的花名。
「嗯…我刚刚发现另一个我……:)」我敲着。
「^^另一个你啊???那是什么???」
「另一个我已经睡着了?现在的我好像破壳而出的蝴蝶耶?感觉很奇妙?」
「听不懂:P」
「我是新的自己?以前的我就像一只丑陋又平凡的毛毛虫?但现在我连呼吸都感觉到自己在蜕变了*^^*」
「呴呴…那么厉害啊…是不是因为遇见我啊(大心)!」
大心?那是什么东西?这个年代的年轻人都在胡乱造字吗?
「哈哈哈?有可能喔?我等一下就要去探险了?探险我的与众不同!」
「怎么探险啊?(期待的眼神闪闪发亮@o@)」
「我会消失!咻?」

打完最后四个字,我就不再理会那只蠢猫继续丢过来的讯息。
我将柏彦身上的衣服脱的精光,胡乱将脱下的衣物摔向四面八方。
「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兮?整天光会乱叫!」我笑笑拉着柏彦的双手,将他塞进自己的床底下,然后将衣柜打开,把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扯得乱七八糟,再将衣柜仔细关上。
「睡吧。」我忍俊不已,坐在他的计算机上又打了一枪,淅哩哗啦射了一地后,将擦过老二的卫生纸丢在地上。

回到房间,盯着另一个黑暗的屏幕。
我坐在床上,看着王先生坐立不安地坐在浴室马桶上,精赤身子淋着热水。
他半个小时前吞下了药丸,而王小妹早已唏哩呼噜睡得香甜。

「应该淋冷水的吧?淋热水可见没好事。」我旁白。

王先生赤着身子,走到王小妹床前,凝视着她。
我从这个角度看不清楚王先生狰狞的脸孔,不禁徒呼负负。
那种天人交战的表情一定很有演技、很扭曲。
王先生的肩膀下垂,胸隆起。

「深呼吸也没用,假装犹豫也没意义。没有人在看你,你只是表演给自己的良心看罢了…如果你还以为自己身上有那种叫做良心的内脏的话。」我耻笑着王先生的多此一举。

这个世界上经常发生这种事情。
爸爸会强奸女儿,不管女儿是智障、年幼、还是根本就好大一只,只要爸爸想插女儿,想必都会来上一段天使与恶魔的例行作战,但这些都是假惺惺的作戏。
我提过,我所奉守的第二条人生守则告诉我,只要是需要天人交战的戏码,良心都是自己唱出来的。
唱完了,好戏就会登场。
所以我决不浪费时间在跟良心对话,毕竟会做的事终究还是会去做的。久而久之,我也找不到良心跟我对话了。

「快动手吧。自己的女儿还不是自己生出来的?这种事你同意就行了不是?」我旁白。

但王先生是个龟毛人,他就这么硬梆梆地焊在床前,脚焊着,老二也焊着。
就这么焊了两个小时,我在介于半梦半醒与全睡不醒之间盯着屏幕,都快无聊死了,王先生还是像自由女神像一样屹立在女儿面前,我猜想他是不是站着睡了。
我不断切换着屏幕,等待,又等待。
哈欠一个又一个。
终于,王先生像陨石一样坠落在床边的小沙发上,睡着了。
他的良心戏唱的太长,导致药效就这么从他跨下溜走。

「你王八蛋,拖拖拉拉的算什么近亲相奸界的英雄好汉?」我骂了几句后,也睡着了。

第二天,第三天,王先生每个晚上都这么模仿石像站在床前,而每次,我都因为摄影机的角度错漏他精彩的欲望独白,渐渐的,我不禁从不屑的眼神,转为佩服他惊人的忍耐力。
但王先生一直这么捏着睪丸不肯发难也不是办法,我只好拿出我的剧本,修改掉一大半篇幅。但在结果还是不能改变的情况之下,编篡剧本的难度大增,让我着实苦思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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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得提提颖如,在我跟她聊过的第二天下午,她打开柜子,拿出一个超大的旅行箱,从宅子背后的升降梯下楼,一直到晚上九点才回来。
我看着监视器里的升降梯,颖如穿着一身蓝色的运动服与跑鞋,真是莫名其妙,她出门的时候明明就是一身白色的连身洋装啊?
颖如不只换了衣服,靠在她脚边的行李箱也显得特别沉。从她拖箱子的样子就可以看得出来。

箱子里一定装了个人。
死人。
只有切成一块一块的死人,才可以塞进这样大小的行李箱。

「我真是被妳打败了,别人都是装尸体出去丢,妳老人家是去外面捡尸体回来堆。难道又打算煮汤给我们吃啊?」我不解,却开始懂得欣赏她的黑色行动风格。
我看着屏幕中颖如拉着行李箱走进房间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觉得很好笑,她的浴室里堆了一个黑色尸袋、一具尸体,但她却嫌不够麻烦,居然还去外面找了一具。

啪答。
颖如将行李箱打开。
我看得傻了,差点要鼓掌!

里头是一个小女孩,披头散发,小学制服、蓝色百褶裙。年纪大概……

「国小五年级?」我将镜头放到最大。
她双眼紧闭,看来是给迷昏了。
颖如一反常态,将小女孩绑在椅子上、用胶布封住嘴巴后,就打开床底下的恐怖小木箱,拿出我最惧怕的玻璃瓶子。
浸泡着死老鼠的那一只。
然后坐在床上看着小女孩。

「啪!」
颖如一巴掌打红了小女孩的脸,力道之强差点打翻了椅子。
小女孩的鼻子流出鲜血,眼睛缓缓睁开。
茫然。

「乖乖小女孩,张姊姊要帮妳凿开人生的尽头噜!」我忍不住大笑。

小女孩的胸口激烈喘伏着,眼神充满惊怖与张徨……
咳,坦白说,我从小小的屏幕上根本看不清楚、那倒霉的小女孩眼睛里有着什么样的恐惧,我只是将「如果是我」的心情稍微投射在那小女孩一下,就足以令我遍体生寒。
颖如拿着玻璃罐,在小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前晃啊晃的,那只浮肿的死老鼠悬浮在不明液体中,张牙舞爪地朝小女孩的脸上逼近、撤退、逼近、撤退。
小女孩亟欲闪躲这恐怖的梦靥,双脚挣扎着往后退,椅子差点往后摔倒。
我好想知道,颖如是怎么样将小女孩绑架到箱子里的……不过我想这个问题对颖如来说反而是次要的娱乐,重要的是她又有新的玩具了。

小女孩闭上眼睛索性不看鼠尸,全身的颤抖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弧度很激烈的晃动。
颖如看小女孩闭上了眼睛,满意地站了起来,在柜子上拿起一瓶浇花用的喷雾器,朝小女孩的脸上喷了过去。
小女孩身上的剧烈震动骤然停止,像是操纵线突然被剪断的木偶。

看到这一幕,我心中的惊恐久久不能平复。
「如果当时我进去颖如的房间……」我喃喃自语。
除了那只平凡的喷雾器,颖如的房间里到底还有什么随手可得的凶器?
我无法为死里逃生感到庆幸,我的心跟四肢一齐揪着。

颖如走到浴室,将死老鼠倒在脸盆上,拿出我借给她的大裁缝剪刀。
喀擦。
老鼠的脑袋立刻被剪离牠的尸身。
颖如拿了汤匙,将鼠头捧在汤匙上,走出浴室。

「唔……」我发觉我的脚已经悬空离地,被双手紧紧抱在胸前。

颖如撕开封在小女孩嘴巴的胶布,将模模糊糊的鼠头放进她的嘴巴里,她的动作像是让小女孩的舌头压着那脏东西。
要是我,也会那么塞。
然后,颖如将封条重新贴好,回到浴室里,将死老鼠的残身与尸水重新倒进玻璃罐子,那画面有说不出的诡异,她对躺在地上的男尸与黑色大塑料袋视若无睹。我不禁开始担忧尸臭恼人的问题。
然后然后然后然后……
颖如将大行李箱收好、将身上的运动服换下,躺在床上看书。
书名:活在世界上的一百个理由。

我笑不出来。嫌恶与崇仰的两种情绪同时在我的身体里碰撞。
矛盾,却相互茁壮着。

我已经忘记小女孩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不过要忘掉她那张脸可是千难万难,颖如拿着玻璃罐子,面无表情地在她面前晃着。
一只没有头的老鼠。
舌头底下蠕蠕刺刺。
小女孩马上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我从未想象过人类的脸上可以出现这种表情。
那是极度的恐惧、毁灭性的崩溃。
椅子脚断了,那股狂乱的情绪在不对称的稚龄中从未歇止,像一头猛兽,从屏幕中嘶吼着爬出。
向我袭来。

半小时后,颖如拿起喷雾器,再度暂停小女孩恶心的恶梦。
撕掉封口、倒出鼠尸、剪下上半身、汤匙、嘴里、封住、装罐。

然后小女孩重又醒来。
失却上半身的鼠尸魔幻般漂浮在她的眼前,晃着、祟动着。
颖如的双眼透过玻璃罐弯弯曲曲地看着小女孩。
小女孩的嘴巴鼓鼓的,那种饱满充实的感觉根本无须联想。
她无法大叫,我却清楚听见凄厉尖锐的嚎叫声。
她甚至没有哭,但我已经流下眼泪,全身僵硬地扭曲在一起。
小女孩瞪大双眼,好大好大,黑的,白的,好大好大。
那已经不是人类的表情。
我也不再是人类。

颖如摸摸小女孩的胸膛,拿出刚刚收拾好的大行李箱,将小女孩装好。
放在墙角。

后来颖如上楼跟我要了一只大黑色塑料袋跟菜刀的时候,我没有像以前一样害怕又兴奋的手足无措、言语错乱。
我只是打开抽屉,递了一卷厚厚的塑料袋给她。
那是一种见识过黑洞的无尽虚无后的精神萎靡。
我怀疑我暂时没有了心跳,暂时失去了对颖如的恐惧感,或者,暂时失去了对任何恐惧应该有的恐惧。
然后我静静地吃着无味的便当,在电视前看着颖如用菜刀将躺在浴室里的年轻男子切一切,一块块装进塑料袋里。

两个塑料袋,一大一小。
一只静默在墙角的大行李箱。

别再提颖如了,我现在头很痛。
说说其它的房客吧。

被我第二次迷昏的柏彦在清醒后,像个游魂一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听说过因药剂昏睡的人会有部份失忆的后遗症,但这件事我从未证实过,我只能从柏彦茫然的眼神与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的肢体动作中察觉一二。
他赤裸着身子,一下子坐在床上,一下子坐在马桶上,一下子在计算机屏幕前苦苦思索,一下子,又回到初醒时的床底下待着,想拼凑出根本不存在的零琐记忆。
他唯一的线索,只有前一天晚上我在聊天记录上留下的自呓:

「我会消失!」

之后的几天,柏彦喝下了出门前没喝完的橘子汽水后,我照例将他扒个精光,将他塞进衣柜里,让他在里头抱着计算机屏幕与键盘醒来。
又一次,他喝下昨晚剩下的珍珠奶茶后,我将挂在他房间的海报全都撕下,将CD盒打开,一片片的光盘被我当飞盘射了一地,然后再将他扛到天台上,用棉被将他的精赤身子卷住。
最重要的是,我打开他的计算机,找到一篇恐怖网络小说摆在他的屏幕中央。
冰箱。那是我设计柏彦的灵感。
我相信,柏彦会逐渐了解自己潜在的能力,一步步走到他应该有的位置。只要时机成熟,一切都会开花结果。
你如果觉得太扯,我也没办法向你解释更多。
实验一下吧?
找个人实验一下你就会明白的,人什么都愿意相信,甚至有时候你举出越多的反证,人越是被自己荒谬的想法所说服。

美丽的陈小姐在处理她那两个男朋友上很有一套,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发觉另一个人的存在。
陈小姐的衣柜里永远都不会出现另一个男人放的衣物,她的记忆力一流,总会记得将另一个人的衣服取下、换上另一个夜留客的衣物。
她在叫床时也不会喊错另一个人的名字。
她记得两个男人的敏感处、喜欢的姿势、被小嘴套弄的分寸与口红的颜色。
她每天早上都会将垃圾装好,放在门口外,袋子里头的保险套和乳白色的浆液被卫生纸团团包覆着。
她把一切都打理的很好,毫无破绽。

可是我有钥匙。
老张也有。

老张白天逃课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待在陈小姐的房间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不再只是将脸贴在马桶垫子上幻想,他钻进粉红色的kitty被窝里、像只水蛭般蠕动,丝毫不怕将体味留在陈小姐的床上。
色欲熏心的他逐渐丧失理智。
决堤的速度比我预料的还要快上许多,你知道,人真的不能被小觑,万物之灵可不是句口号。

大前天,就是我将柏彦扛到天台用棉抱包起来的隔天,老张居然在陈小姐的被窝里睡着了。
我张大嘴巴,在屏幕前呆呆看着白痴到失控的老张无知无觉地睡起午觉,还打鼾,正考虑应不应该用什么方式叫老张醒来的时候,陈小姐居然挽着一个陌生男子走进宅子里,我看着客厅悬吊式电风扇上的针孔摄影机,惊吓得跳了起来。
天啊,现在才下午四点零六分,陈小姐居然跷班,而且还跟两个男友之外的老男人走进来!
怪了怪了,我不需要翻笔记本都清楚记得,今天是礼拜四,陈小姐礼拜四总是独自一人过夜才对?难道以后的礼拜四都是这个第三个男人的夜晚?
不管这么多了,既然发生就是发生了,我迅速拿起话筒,打电话到陈小姐的房间里。

铃铃铃铃铃铃???

老张瞪大眼睛,霍然坐起。
我挂上电话,紧张地抓着电视机。

陈小姐在陌生男子的肩上黏腻地笑着,陌生男子头发半黑半白,脸上褐色的老人斑被腼腆的笑容漾开。
慢慢上楼。

老张大吃一惊,掀开棉被,动作愚笨慌张地下床,走到门边。

搭、搭、搭、搭……
陈小姐的高跟鞋声,陌生男子的笑声,我的心跳声。

老张打开衣柜,将自己藏了进去。
我努力思索着有什么方法可以救老张出来,我看着电视机里的陈小姐房间,那张棉被凌乱地摊在床上,陈小姐可是迭好才出门的。
我只能天真地祈祷陈小姐机灵的心思被男人粗暴的动作蒙蔽。

门打开。
陌生男子还来不及将门带上,肥胖腰上的裤带立刻被陈小姐熟练地解下。
碰!男人的背撞在门板上,裤子滑落。
然后含住。
年过四十的老男人不能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陈小姐,他慢慢伸出双手,紧紧抓住陈小姐的头。他已被陈小姐迫不急待的动作给征服,脸上的表情迅速衰老着。

这种场面无论看几次都叫人脸红心跳,但此时的我只关心陈小姐身旁的大衣柜。
我彷佛可以听见老张在黑暗中的惊惧心跳,以及一双亟欲穿透衣柜的猫头鹰眼。

下午郭力回来的时候,老张甚至还在陈小姐的床上厮混。
六点半,郭力提着两个便当,愉快地打开房门。

「Surprise!」我静静地喝采。

年轻的柏彦,正五体投地,赤裸裸的趴在床上。
还有蛋白质的情欲气味。
郭力一动也不动,像个石膏像般杵在床前。
他的表情瞬间冷漠,令人发寒。

「坐下吧。」我说。

我知道郭力是个外热内冷的人,对于性、对于爱,至少在他跟令狐之间,他一向是占尽上风。
这种人遇到种级数的挫折,还来不及愤怒,就已被冰冷的羞辱感包围,我很清楚。
所以郭力真的坐下了,他僵硬地拿起便当,打开。
扒着饭,咬着卤肉,机械似的咀动。
郭力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也许曾经晃过一丝波光吧,但旋即消失。
而柏彦依旧沈睡着。
郭力默默结束进食,阖上便当,橡皮筋捆好。
一动不动的看着门。
他拒绝面对赤裸的柏彦,他知道这个小伙子并不是羞辱他的始作俑者。他只是个工具,只是记号。

六点四十二分。
门打开。

令狐错愕地站在门口,看着一言不发的郭力,然后又看了看一丝不挂的柏彦。
「你……」
令狐的胸口宛如重击,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体内血管瞬间膨胀的扩大感。

郭力依旧没有说话。
平常他的话很多,但现在的他极为脆弱,说什么都可能一并带走他所有的自尊。
他只能被沉默选择,所有的屈辱感都将他的嘴巴紧紧封住。

但令狐却是个外冷内热的年轻人。

「你做了什么!」令狐愤怒的咆哮着,他对感情毫无保留,手中的那袋饮料随即脱手,砸向表情漠然的郭力。
郭力不闪不躲,只是僵硬的坐着,淋了一身湿。
「他有什么好的!他有什么好的!」
令狐发疯似的,一拳捶向鼾睡中的柏彦,柏彦立刻惊醒,然后吓了一大跳!
「去你的!」令狐像个女孩般哭着,然后将十个男人的力气捏在拳头里,轰向既惊惶又茫然的柏彦脸上。

碰!

柏彦砰地一声倒在床上,鼻血染红了白色的枕头。
郭力既没阻止,也没询问。
他僵硬的观赏这出闹剧。
「干!你疯啦!」
柏彦愤然骂道,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随即又被令狐一拳揍倒。
这一拳也不轻,柏彦虽然举手挡架,但令狐的拳头仍然钻进柏彦的双手之间,狠狠砸在鼻梁上头,柏彦后脑勺的头发立刻飞了起来,可见力道之强。
柏彦滚下床,屁股着地,此时的他连忙大叫:「别打了喔!我会还手!别把大家搞得那么难看!」
令狐哭得整张脸都红了,指着坐在椅子上拿着空便当盒的郭力大吼:「你说过什么!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你说过什么!」

郭力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竟然还在作戏?郭力应该正在这么想吧。

「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吗?一定要吗?我真的那么贱,需要你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吗?」令狐的语气越来越失控,越来越大声。
此时的柏彦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摸着歪掉的鼻子,涨红着脸插嘴:「喂,你们两个同性恋听我解释好吗?其实我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一个很奇怪的理由……」
「闭嘴!」令狐大叫,拾起地上的二十三磅哑铃,朝柏彦的头上飞掷!

万万不可!我跳了起来。

柏彦慌张的扑倒,笨重的哑铃撞到墙壁,喀琅!
「你疯了吗死同性恋?你以为我做了什么!」柏彦愤怒的说,但已不敢靠令狐太近。
「贱人!你再一句同性恋试试看!」令狐拿起另一个哑铃大叫。
「总之你们听我说,其实我最近常常一睡着,就会出现另一个人格在我身上到处走来走去,而且那个人格常常会脱光所有的衣服,甚至好像会穿墙遁地,他还常常……」蹲在地上的柏彦连珠炮大叫,眼睛紧跟着令狐手中的哑铃。
「闭嘴!」令狐哭叫着。
柏彦摸着青肿的鼻子,反而大怒了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自己去问那个干花你屁眼的老相好我有没有玩他的屁股!你们这种阴阳怪气的人最……」
哑铃再度飞过柏彦的头顶,这一下将墙壁撞落一堆石灰粉,柏彦既怒又怕地想夺门而逃。

「够了吧?」
郭力突然开口,眼睛像老鹰一样盯着令狐,但长期处于下风的令狐却没有闪躲他冰冷的眼睛。

「什么够了?今天你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你想想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现在你又把我看作什么东西!你说你想有个正常的家庭!想跟女人生儿子!我也让你有了啊!通通都让你有了啊!现在呢!现在……」令狐的哭声跟他结实的肌肉截然两帜,看得我在屏幕前笑的前仰后翻,简直快岔了气。
「等等!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你们的事我不想管,不过我可不想被当成屁股开花的零号,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误会……」柏彦一边说,一边摸着屁眼。

突然,他的脸色发青。
油油滑滑的。
难不成另一个我竟然是个死同性恋?
柏彦一定正在心里哀号。

「如你所愿吧。」郭力叹了一口气。
拿起空便当,拿起公文包,走到门口。
这一走,是永远也不会回来的。

「不要走!」令狐突然崩溃,跪了下来。

神智遭到极大打击的柏彦,趁着此时的慌乱跌出这个令他不知所措的鬼地方,也因为他一丝不挂的光着屁股,所以他一到走廊后就开始飞奔。

而我,也开始飞奔!

在走廊上,我刻意撞见了柏彦。
我假装差点摔了一跤,这夸张的动作让柏彦动作愕然一挫,像第一次偷钱包的小偷遇到警察般,跳了起来。

「天啊!你怎么……你怎么全身脱光光啊?」我惊呼,脸上写满了厌恶。
柏彦杀气腾腾地瞪了我一眼,想转开门,却被我挡了下来。
「等等,这样不对吧?房东先生当然是无所谓啦,大家都是男生嘛,不过你这样什么都没穿在走廊上走来走去,喂,大学生,你也要替其它人想一想,我们这里可是有住女生的哩!」我埋怨,教训教训他。
而我的眼睛,正毫不客气的打量他的私处。
柏彦红着脸,快要抓狂了。
我皱皱眉头,疑道:「好奇怪的味道?好像是……」
「干!别人的事不要管那么多!」柏彦爆发,推了我一把,开门甩门。

碰!

我微笑,重新走上楼,继续收看郭力大战令狐。
作弄柏彦不仅必要,还是绝好的娱乐。

现在的电视屏幕上有几个画面。
老张出门了,陈小姐一个人在房间里看TVBS连续剧,既没有哭,也没有乱摔东西,一切都很自然而然似的。
王先生躺在床上休息,翻来覆去的,王小妹一个人坐在书桌上写功课,橡皮擦涂涂抹抹。
颖如洗了个澡,然后打开饼干盒子,吃着洋芋片,一边看书。
柏彦在浴室里不停地洗澡,将莲蓬头对准屁眼猛冲水,一手拿着肥皂用力地搓着腰部以下。他的表情像是在泄恨一样,接着又在浴室里抓狂,用拳头殴打着瓷砖墙壁,直到墙壁上突出几道血红。
而郭力跟令狐,持续没有意义的对峙。

你也许会想,这样的误会根本不能算是误会。
怒火攻心,只要情绪滚烫的时间一过,彼此都有机会冷静下来。
但。
羞辱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不单单是一种表象的情绪,它的根盘扎在人的最底层,那是能够消融人类本质的腐烂剂。
自尊心一旦腐烂,眼睛就什么也看不到。

郭力坐在椅子上,低着头,闭着眼睛。
令狐站在床边,呆呆的看着凌乱的床单发愣。

我看着屏幕中的两人,原本相爱的两人。
想起了以前高中时的往事。
高二那年,班上跟我最要好的同学,叫阿志。
阿志有一天跟我借刚买不久的野狼机车泡美眉,当天晚上,阿志一脸抱歉的把我叫出去,跟我说机车被干了。
我很生气,非常的愤怒,但除了白费力气瞪阿志以外,我什么也没做。虽然那机车可是我整个暑假打工挣来的。
第二天,我们两个人在学校碰头,什么事也当没发生过。
因为这只是一起急怒攻心的单纯事件。

然后我必须举一个有所不同的例子。
大学,被退学的那一天晚上,把我死当的民法老师打电话给我,狠狠地将我羞辱一番。
「我就说你过不了这学期,是不是?你这种废物废到骨头里了,什么事都做不好,现在把你当掉也是为了你好,你最好明天就去路边摊见习人家是怎么做面的!」
我挂掉电话。
直到现在,我都想杀了他。
所以我的床底下总是藏了一桶汽油。
只要哪一天我觉得生命空虚不再值得留恋,我就会拿起那桶汽油,骑车到早已背熟的地址。

这就是羞辱与怒气的天差地远。
一个人最无法忘记的,永远都是自尊心被冷酷剥夺的那一瞬间。
有些东西,被拿走以后,就永远也拿不回来了。
或者,你常常自以为忍一时胯下之辱就可以换来些什么美好的愿景,但耻辱会永远存在你的梦境,每一次的呼吸,每一次的被谈论,就像我们提到韩信都免不了要说说他当初钻进小流氓跨下时的糗样,韩信这笨蛋从此钻了跨下几千年。
又,等到你有机会拿些什么很像自尊的东西还给自己时,你会发现,干,如果我当初没有被剥掉这些东西,我现在怎么可能是这副德行?韩信如果地下有知,一定宁愿自己没称过王,也不愿钻那次耻辱千年的跨下。

「你知不知道!有些东西被拿走以后!就永远也拿不回来了!」
令狐号啕大哭。

「……」
郭力的鼻子喷出不屑的气息。

令狐坐倒在地上,全身屈成一团发抖。
「你还记得我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你的诺言吗?」令狐抬起头,他整个人已经毁了。
郭力的身体一震,但很快又恢复钢铁一般僵硬。
「你忘记了吗?你说,如果我觉得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继续呼吸下去的理由,你会陪着我终结一切,所以你要给我所有所有的快乐,是不是?」
令狐的语气像漂浮在海水上的破烂塑料袋。
郭力依旧紧闭眼睛。
我知道比起情绪外放的令狐,郭力的深沈更加危险。

「陪我一起死,好不好?」令狐眼神空洞的站了起来。

令狐其实不需要多此一举的死。
他现在的模样就像躺在棺材里面的冰冷尸体。

令狐慢慢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看着走廊上的针孔摄影机,令狐正一步步走到楼下去,而郭力全身上下,大概只剩下心脏还在跳动。
两分钟后,令狐进门的时候,手里已经拿着厨房里最尖锐的生鱼片刀。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心中不禁赞叹自己的剧本写得真是丝丝入扣。

「我爱你,郭。」
令狐跪了下来,拿着刀,抵着自己的脖子。
令狐到底还是深爱郭力的。
只要郭力这时候道个歉,或甚至直接将令狐拥在怀里,令狐的刀就会当当当落在地上。
令狐可以不要自尊的。
这个缺口就由郭力的爱填满。

「贱货。」郭力冷冷地睁开眼睛。

令狐尖叫一声,歇斯底里的举起刀子。

我双拳紧握。
红色与情爱相互迸发的一瞬间!

郭力大吼,从椅子上跌下来。
利刃插进郭力的肩膀,往下深深割破一道殷红。
「你疯了!」郭力大叫,一拳将令狐砸开。
「你说过不打我的!」令狐悲怆嘶吼,手中的利刃再度盲目划开。
郭力的鼻子被利刃轻轻带过,但我还来不及确认郭力的伤势,令狐已经举起锋利的生鱼片刀,明晃晃的刀芒上滴落几点血珠,郭力顾不得伤势,双手往后一撑,试图爬起。
「陪我!」令狐哭喊着,手臂青筋暴露。
「你这个贱骨头!」郭力忘却害怕,酝酿已久的怒气终于爆发,扑向手持凶器的令狐。

碰!
两人在地上一阵打滚,而我始终看不到那把该死的刀子。

「说你还爱我!」令狐大哭,蜷缩的膝盖将郭力顶开,递出利刃的右手腕被郭力抓住。
「你真的是个贱货!贱骨头!贱娃娃!」郭力的愤怒全部爆发。

接下来,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打开门,走过四楼,颖如当然还是在房间里看她的书,而柏彦还在浴室里拿牙刷刷他的肛门。
走过三楼,看了看郭力与令狐的房门,又走到二楼。
陈小姐与王先生已经站在走廊上,两人用眼神议论纷纷着。
「他们两个人难得吵一次架,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们了。」我叹气。
陈小姐点点头,报以知趣的微笑,王先生皱皱眉头,也不多说什么。
我抬起头,看着通往三楼的楼梯口,回想起刚刚那一幕。

利刃深深没入令狐的胸口,笔直的捅了进去。
郭力坐在床上,整个人被吸进黑洞里。

二分之一的机率,也让我赌赢了。

在关键的一刻,强壮的令狐摇摇头,刀子竟脱手让郭力夺走。
当刀子插进他的心脏的一瞬间,令狐的模样既悲苦,却又像在微笑。
令狐的嘴型好像在说:「……你说过的。」

二分之一的机率,也让我赌赢了。

那把刀是令狐故意让郭力夺走的。
坐在床上的郭力,似乎还不如我这个局外人来的清楚明白。
他的眼神完全丧失了灵魂。

二分之一的机率,也让我赌赢了。

「进房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吧,替他们两人留点面子罢。」我感叹。
陈小姐跟王先生听话地进房。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我对郭力的观察正确的话,今天晚上才刚刚开始。

回到屏幕前,郭力还是维持他迷惘的姿态。
冷冰冰的刀子,依旧穿透沉默不语的令狐。
血浆了一地。

「还等什么?」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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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老张回来了,提了一袋卤味进了陈小姐的房间,陈小姐拉着她的新姘头反复说着令狐跟郭力在楼上大吵的事,老张啧啧称奇,然后一只手死命揉着陈小姐的奶子。
对面的房间里,王先生不停回答正在写功课的王小妹的种种问题,例如同性恋是怎么一回事等等,他的回答保守到令人反感,不外乎「同性恋是一种变态兼很没有家教的行为、艾滋病就是从同性恋的屁眼里跑出来的一种很脏的病」之类的鬼扯,还要王小妹以后别跟郭力、令狐主动说话。
当然,以后王小妹想找令狐说话,那还真是不容易。

毕竟啊,郭力「错手」杀了令狐。

话又说回来,幸好是郭力活了下来,如果正好相反,我的计划趣味程度就会骤降不少。
这一定是疯狂的想法开启了我脑袋里的预言能力。
而此时,我透过屏幕看着神情滞塞的郭力,他已足足发呆了半个小时,肩上浅浅的伤口也渐渐凝固。
年轻力壮的情人儿尚未闭眼,一双无神无眸的眼珠子看着天花板。
情感丰沛的令狐,他在错乱的情绪中将自己的生命交给他的爱人,而他的爱人也不负所托。

在那个瞬间,郭力没有丝毫犹豫。

就这样。
有事业,有地位,有家,有老婆,有儿子女儿的郭力,「错手」将一把利刃捅进了令狐的胸膛。
郭力无言看着令狐苍白的脸庞,那是他熟悉的、情欲交织的线条,但郭力一滴眼泪都没有。
他所受到的惊恐压倒性吞噬了其它多余的情绪。
后悔吗?
一个被严重侮辱的人如果会后悔,那一定就是一头尸体直条条的躺在他的面前这种等级的事,就跟现在一样。
但后悔之后要怎么处理,就跟后悔与否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一个人,在这个社会中所受到的种种训练,心灵上的、教育上的、涉猎上的、娱乐上的、体能上的,此般种种训练后的人生结晶,在这种极端的情境中最能体现出它的成色与价值。
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一块料,究竟还能够蜕变到什么程度,就看现在了。
而我,早就看出郭力尽头之外的峰回路转。
他可以的。
只要我给他一点灵光。

郭力面无表情站了起来,将令狐的尸体搬到浴室里,然后将自己身上沾到的血迹反复洗干净,拿起湿淋淋的拖把,将卧房地板上的血迹处理妥当。
然后,郭力打开衣橱,挑了件颜色相似的衬衫穿上,又回到床上坐着。
他眉头深锁地盘算着什么,时而镇定地紧握拳头,时而摇头哭泣。

「地板上的血迹,警察还是可以用特殊的奇怪蓝光照出残余的化学反应。这点我知道,你也知道。」我笑笑:「可是,如果你用盐酸刷过一遍,警察也可以用化学检验的方式得知你用了大量的盐酸擦拭地板,这个动作本身就非常可疑。这点我知道,你也知道,台湾的警察再怎么办事不力,也懂得做点基本工夫。」
我得意洋洋地看着郭力。

郭力茫然环顾房间四周。

「想弃尸的话,你没有大到可以装下一个人的行李箱,尤其是像令狐这么粗壮的男人,所以要嘛,你就去十二点才结束营业的爱买购物广场买一个回来,不过警察在发现尸体之后,一定会调查装载尸体的行李箱购买资料,然后调出卖场这几天甚至这几个礼拜的监视录像带。这点我明白,你也明白。」我摸着下巴,愉快地揣测郭力能够想出来的点子。

郭力摊开手掌,颤抖着。

「分尸再弃尸的话,你没有经验,也下不了手,就算尝试动手也砍不了几刀,如果一定要这么做,也不能现在硬干,要等到血凝固之后才可以动手,免得血喷的到处都是,到时候现场反而容易留下各种线索。这点我明白,你也明白。」我替自己鼓掌,平常多看电视里的警察探案果然有些道理。

而此时的郭力,在这么仓皇的情境下一定想不出好法子,我看他有九成九会去自首。
但,我可不能让他这么做。
郭力只是需要鼓励一下,需要时间沙盘推演一下。
这件事又不是生孩子,没什么好急的,除了他跟我,谁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命案啊!
于是我拨了通电话。

电话铃声大作,郭力像一只惊弓之鸟般跳了起来。
看着电话,郭力深深吸了一口气。
「喂?请问是郭先生还是令狐先生?」我和善地问。
「嗯,我是郭力。」郭力的声音有些干涩,但还算镇定。
「没别的事,只是刚刚你们吵的有点大声,我是无所谓啦,不过你知道的嘛,现在已经晚了……」我歉然。
「抱歉抱歉,现在……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已经…」郭力犹疑不决,脸上神色十分痛苦。
「啊,和好就行了,只是关心你们一下嘛!」我笑笑,说:「那郭先生早点睡吧,不打扰了。」
「嗯,嗯,谢谢。」郭力挂上电话,颓然坐在床上。

我看着郭力。
只要开始说谎,谎言就停不下来。人生守则第三条。
尤其是一个有地位的大学教授,他绝不能够被他的妻儿发现他的双性身分,也绝不能够在警方与媒体甚或法庭一次又一次的尖锐询问下,将谎言编织成另一个动机、另一个样子,以隐瞒他所不欲人知的一面。
所以就让谎言涌无止尽的繁衍下去吧。

郭力站了起来,穿好衣服,打开房门,锁上。
我赶紧冲下楼去,在一楼的客厅拦到即将离去的郭力,假装我正要出门买宵夜。
郭力看见我,僵硬地笑笑,一脸的抱歉。
这种表象的演技勉强合格了,但内在的软件仍需要升级一下。

「郭先生,这么晚了上哪去啊?回家吗?」我打招呼。
「是啊,刚刚跟令狐有些误会,心情不大好,所以想回家睡。」郭力叹口气。
「郭先生…」我压低声音,一手搭着郭力的肩膀说:「不是我在打小报告,不过…令狐弟最近有些怪怪的,你不在的时候,他常常会跑到住四楼的那个死大学生的房里,常常一待就是一两个小时,有时候是那个死大学生下去找他,两人好像挺有话聊的…马的,连我都看不过去了。」
「是吗?」郭力的脸上闪过一丝恙怒。
「你们最近是不是有点疏远了?好像比较少看见你们在一起?」我关心地问道。
「算是吧,我有些不明白年轻人的想法,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误会…误会总会慢慢解开的。」郭力的语气有些勉强,眼神也开始飘忽,但越来越有说谎的架子了。
「这样就好,我想是我想太多了。」我笑笑,说:「上次我在走廊上遇见令狐弟,我们随便聊了一下,他提到他想一个人搬离开这里,那可吓了我一跳啊,他不住了,难道你还会住下去?这年头房间要重新租人还真不容易,我当然希望你们长长久久啰!哈!」
郭力有些震惊,但脸色随即平缓下来,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是啊,快点把握机会吧,依你的聪明跟本质,一定想的到的!

「令狐…令狐的确这么想过,他说他再三考虑过跟我分开的事,嗯…一个人到别的城市生活,毕竟我有个家,他没有,令狐会这么想也有他的考量,我想,唉,两个人在一起也有几年了,是值得好聚好散吧,刚刚为这件事跟他发脾气,实在是我不好,我太自私了。」郭力叹口气,神色已经十分和缓。
「也是,也是,毕竟你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令狐弟想要一个人到外头走走也不算是什么坏事,年轻人嘛,老待在便利商店做事也怪怪的。」我附和道,心中大力赞许郭力的演技。
郭力打开门,我跟在后面。
「对了,令狐累了一天,现在正睡得香呢,你就别找他聊我们的事了,我明、后天再来。」郭力转过身说,一副体贴入微的模样。
「我知道。」我点头笑道。

郭力发动停在外面的车子离去。
我一边走着,一边满意的笑着。

人是经不起引诱的。
亚当跟夏娃会啃苹果,绝不是因为苹果看起来很好吃。
而是老是嚷嚷着千万不可以吃苹果却种了一大堆苹果树的顽皮上帝。

郭力这一走,始终都会回来的,就跟他说的一样,他必须在尸体还没发出味道的明后天就回到房间,将「已经去其它城市到处走走」的令狐处理妥当。
然而,郭力这种高级知识分子,这种警匪侦探片看多了的高级知识分子,会如何为这起意外的命案善后呢?
或许,郭力会壮起胆子,将令狐的尸体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然后包一包、拿去焚化炉之类的地方,超高温烘烘烘,尸块于是变成连DNA都没法子留下的骨灰细粉。
令狐从此人间蒸发。

或许,郭力会搞来一个非常巨大的行李箱,或是坚固的大帆布袋,将令狐载到深山里埋了,然后在尸身泼洒一堆石灰。
留下购物记录的行李箱只要不跟尸体一起丢掉,什么线索也不会留下来。
令狐从此成为一具荒山野岭的枯骨。

这让我想起何平导的一部好电影,挖洞人。令我印象深刻。
「抢钱不难洗钱难,杀人不难挖洞难。」这是该电影的中心思想。
台湾一年大约有十万个失踪人口,其中很多人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但却从未留下死亡记录。
他们消失了。
要想杀人却不被知道,就得好好善后,而不是将尸体草率往海里一扔,潮一涨,一个「被杀」的尸体就会给冲上岸,或是胡乱把尸体载到甘蔗田或公墓旁一丢,农夫或晨跑客迟早都会发现一具「被杀」的尸体。
既然是「被杀」,于是就理所当然有「杀人者」,有杀人者的既定事实,杀人者就有很高的被逮捕的风险,只要不是无动机杀人,被杀者与杀人者之间就一定有无数条「社会关系」的线牵系着,只要其中一条被掘了出来,那就乖乖不得了。
所以,我必须语重心长的提醒大家,一个优秀的犯罪者,只能让一个人彻底失踪,却不能让一个人「被杀」,这才能脱却被发现的风险。

尸体不是拿来「弃」的,而是拿来「焚」的,或「埋」的。
勤劳一点总没有错,中国人的优点。

郭力说不定已经在脑袋里开始盘算哪里是一个非常好的埋尸地点,一旦有了头绪,他明天就会在某个人烟罕至的地方掘了个超级深坑,然后后天将赤裸裸的令狐装在行李箱载到埋尸点。
行李箱打开,呼咚一声摔将下去。
谁找的到?说不定几年以后尸体居然被考古学家挖出来了,还会说是布农族还是什么族的古老坟地,有了学术重大突破咧!
更何况,要是警方到这里查起失踪人口来,郭力也可以拉着我证明,令狐的确说过要去外县市走荡走荡。
郭力真不愧是冷静的知识分子,我稍微一引导,他就完全发挥出优秀的潜力。
尽头跟郭力之间,开始有段距离。

我看着车子隐没在黑压压的街角,似乎可以从轮胎与地表的轻微摩擦,感觉到方向盘上郭力那双逐渐稳定的大手。
冰冷的夜风从蓝色的月亮表面吹来,街灯忽明忽灭,惨青色的光印在我的脸上。
「但,那又怎样?」我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可是房东啊!

郭力走了。
我回到房间里,打开电视的种种画面,但我的心仍旧停留在刚刚的欢愉里。
与郭力的交锋,我无疑是占尽上风的。
一个堂堂东海大学的知名教授,就这样被我,一个大学被退学、一事无成的中年男子,玩弄于鼓掌之间,想到就不禁狂笑,肚子都给笑疼了。

那天晚上,老张没有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就堂堂睡在陈小姐的床上,光是我坐在电视机前的时候,当体育老师的老张就一连干了陈小姐三次,自以为在拍A片似的。
这对被我安排苟合在一起的狗男狗女,一定没想到恶魔预言的齿轮,很快就会卡着他们一起滚动了。

而滚动的核心轴件,仍然是我精心设计的穿墙人,柏彦。

那天深夜,柏彦忿恨地甩上门后,我就听见像喷射机一样的引擎声划破安静的小巷。
二十一世纪的死大学生,大学录取率超过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死大学生,哼,他们的心理素质真是弱的要命,就如同正在吐丝结茧的蚕宝宝,丝越吐越多,身体却越瘦越小。
国小三年级时,我将养在铅笔盒里、正在结茧的蚕宝宝,用自动铅笔戳来戳去,然后再将牠吐的丝不停破坏再破坏。最后,牠什么屁也没结成,身子却变得枯黄孱弱,缩成一团慢慢殭死了。真不能撑。
说远了。
像柏彦这种专门败坏大学素质的烂货,就连发泄屁股被干穿这种事,也要骑着将消音器拔下的机车在深夜里扰人清梦才能达成。无论如何都要麻烦别人的社会败类。
又扯远了,每次提到柏彦,我总不免多骂几句。

柏彦一出门,我就开始行动。
我拿了一个大黑色塑料袋,打开柏彦的房门,将强力安眠药倒进他没喝完的可乐里(人真的不能养成习惯,否则不论是好习惯或是坏习惯,通通都是显而易见的致命伤,这一点颖如倒是个出人意表的佼佼者),然后再去郭力的房间里,将逐渐僵硬的令狐抬进袋子,仔细将塑料袋的封口打了两个结。
我顽皮地吐吐舌头。

郭力发现浴室里的尸体凭空消失了,不知道会露出什么样惨绝人寰的经典表情?真想立刻就见识。

我在走廊上再三张望,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重的要死的令狐拖进升降梯里,按下「上升」。

喀拉!

这老旧的升降梯,不管是上升还是下降,速度都是惊人的慢,那种金属吱吱吱吱的嘶咬声挺刺耳,配合着这折磨人的声音,要穿凿附会说这升降梯有十个鬼怪传说,谁都会信的。
升降梯里的时间极缓慢,与我在监视器里观察到的时间截然不同…
在密闭空间里跟一具尸体独处这种事,原本光放在脑子想就会令我反胃,但现在真的在这小小的金属空间里发生了,我却一点畏惧的感觉都没有,跟我闯进颖如房间与那具半死不活的准尸体面对面的经验比起来,我简直是大跳跃的成长。
我低头,踢了踢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是软是硬的塑料袋,尝试笑一下。
这个时候笑,应该是超酷的,就像是个深明哲学的职业杀手。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脸庞的酒涡就是没办法漾起来。

说到底我还是有点人性的?

等到我可以踹着尸体笑出来的时候,我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了吧?
不,我从没见过颖如在房间里作弄别人时,曾经笑过那么一下还是怎么的?
一点印象也没有。
如果杀人没办法让颖如开心的话,真不懂她为什么要无端端杀人?
我一边想着这个无聊的问题,老旧的升降梯喀拉一声,青绿色的金属栅栏缓缓朝左边打开,我正打算拖着令狐走出门时,抬起头,却赫然发现……

颖如站在门外,手里也拎着一只沈甸甸的黑色塑料袋,微笑。

那只湿淋淋的黑色塑料袋,我看得可久了。
早不丢晚不丢,偏偏在这种要命的时候跟我碰头。
一定是升降梯的金属声将刚刚熟睡中的颖如唤醒。
一定一定,她一定是故意的。

「房东先生,这么晚,丢垃圾吗?」颖如浅浅的笑。
「是啊。」我报以温馨的微笑:「我喜欢晚上丢垃圾。」
「丢垃圾应该往下吧?」颖如笑笑,拖着塑料袋走进窄小的升降梯。
「嗯,我这个人高深莫测吧,哈哈。」我哈哈一笑。
说也奇怪,可能是我明白知道颖如手中的塑料袋里同样也是具尸体吧,自以为是的共犯结构让我心中竟没掠过一丝惊恐。

喀啦。

栅栏拉开。
我冷静拖着令狐走出升降梯,这时我发现没有经过截肢的尸体令黑色塑料袋里突起的样子,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
但那又怎样?
我停下脚步,趁升降梯还没阖起来前转过身去。

「对了,妳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啊?怎么味道有点臭?」我故意皱起眉头。
「没什么,厨余而已。」颖如笑笑,栅栏喀喀喀阖上。
「哈,我还以为是尸体呢。」我故作轻松地开玩笑,看着颖如始终不变的俏脸随着缓慢往下的升降梯,慢慢下沉。

然后消失。

我打开房门的瞬间,发觉自己握在银色门把上的手,竟然兴奋地颤抖,一时之间停不下来。
在我的启蒙老师面前,这次的黑暗交锋我竟没有屈居劣势。
我奋力踢了令狐一下。
碰!正中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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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讲到这里,你们这些整天都在处理这种事的人,难道会看不出我接下来想做些什么?
可笑啊可笑,难道你们都是混吃等死的废渣吗?
要不,就是我已经不是凡人了。

看着躺在房间角落的黑色塑料袋,令狐用一种类似胎中婴孩的姿态在里面蜷着。
我不晓得这种姿态算不算安详,但我猜想死掉的人应该没什么感觉,于是我又往塑料袋上重重踹了一脚。
真够硬的。
每个人死掉以后都变成了铁诤诤的硬汉。

柏彦到了中午才回来,我被他的重重的甩门声给惊醒。
一个好吃懒做的死大学生多一点愤世嫉俗总是好的,看起来会象样点,批判社会的文艺气质假象事很好的文化香水,让一个人看起来很有想法。
我看着电视屏幕里的柏彦,脸上多了点伤口,嘴角都肿了起来。不晓得去哪里跟人打架,发泄体力去了。

「那么多精力,不会去耕田啊?」我嘲讽。

柏彦一边喝着可乐,一边在计算机前玩「重返诺曼底之荣誉勋章」射击游戏,慢慢的,在烽火惊险的法国奥哈玛海滩中,柏彦的脑袋终于砰一声撞在键盘上。
战斗的画面并没有随之停顿,碉堡里的重机关枪将柏彦的虚拟化身射成一团烂泥。

「action!」我微笑。
在电影错综复杂的结局开拍之前,我先说说其它人的世界。
这是一个八度空间的世界,说了这么久,你们也应该学着将视野放到八个空间里。

王先生跟王小妹一早就出门了,无妨,今天没他们的戏份。
其实我挺佩服王先生的,他每天晚上都来一粒春药,却可以坚挺着老二睡大觉,甚至不需要去浴室偷偷打枪发泄欲望。他只是紧紧抱着他可爱的女儿蠕动着,然后忿恨地睡着。
不过,我窜改了预言的内容,有新的剧本等着王先生去诠释,新的角色应该会更适合他。

经过昨天马拉松赛式的做爱后,今早陈小姐跟老张一齐走出房门,不过他们俩并没有如胶似漆黏在一起出现,而是一前一后穿过客厅,鬼鬼祟祟地不得了。
今天陈小姐照例是要带高个子的男朋友回家过夜,所以老张应该还会安分待在自己房里。
当然,我行动时已不需要害怕老张突然逃课回家,他暂时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不过我要强调的是,听着,老张之所以被我赋予「侵入」的能力,不单单是利用他想要干女人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偷窥」的黑暗兴趣。
而这栋楼,还有一个女人。
是,我承认,我是不希望老张太早杀进颖如的房间,不然事情会少了很都乐趣。不过他要是这么做,我也不反对。

颖如呢?
她从昨天晚上出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颖如自始至终都不在我的剧本之内,她像个随时暴走的脱线演员、还是隔壁摄影棚里不相干的大牌演员什么的,总之我连她这次回家会不会带新的战利品回来都不知道。
但我可是很期待,就像在圣诞节深夜不停张望着挂在门板上的大袜子的小鬼。

郭力,这个场景的主角之一,我想此刻的他应该还在某个偏远的荒山中挖洞,不然就是在储备夜间行动的工具与体力,以及至关重要的「计划」。
计划,是实践之母。

总之,现在我应该是通行无阻了。

于是,我拖着沉重的令狐,来到柏彦的房间。
柏彦的口水都流到键盘上去了。这次他甚至没有机会留下任何跟「另一个人格」沟通的讯息就昏睡过去。
我打开塑料袋,将逐渐僵硬冰冷的令狐轻轻慢慢倒了出来,一些尸水或是什么的红黄色液体也一齐倾流在地上。
那把尖刀还插在令狐的胸口上。
我不晓得令狐胸口里的血是不是像猪血冻一样凝成果冻状,还是将尖刀拔出后,腐败的血还是会淅哩哗啦倾泻而出?保险起见,我的动作小心翼翼,何况尖刀更赋予了尸体「遭到凶杀」的影像联想,所以我并没有将刀子拔出。
我将令狐慢慢搬到柏彦床底下,刻意露出一小截手臂,然后将柏彦照例剥个精光,我瞧了他的屁股一眼,挖靠,他的屁股被自己洗得脱皮泛红,可以想见他真的是歧视同性恋的死硬派。
罪有应得啊。
将柏彦的衣服内裤全都乱丢后,我硬是将光着屁股的柏彦扛起来,利用升降梯走下楼,打开陈小姐的房间,一边窃笑一边将柏彦塞在陈小姐的床底下。不过我将柏彦塞得很好,没有故意让他身体的任何部份露出来。
我满意地关上门,回到房间睡个午觉。

今晚可是好戏连连,我必须养好精神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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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一个属于伟大黑暗预言家的夜。

陈小姐勾着高大男友的手臂,笑嘻嘻进了房间,在走廊上与下楼开冰箱的老张擦肩而过时,色胆包天的老张居然伸出手,利用男子视线的死角、在陈小姐的屁股上拧了一把。
陈小姐瞪了老张一眼,门打开。
「今天上班还是好忙喔,尤其是下午被王董叫去弄单子,所以没有去妳的部门探班,不会介意吧?」男子笑吟吟说,将领带解下。
「是这样吗?我瞧你最近跟你的新秘书处的挺好的不是?刚刚从学校毕业的小女孩怎么是我比得上的?」陈小姐语带嘲讽地说。
「她哪有妳这么风骚!」男子哈哈一笑,突然将陈小姐扑倒,熟练地解开陈小姐的蓝色套装,陈小姐的小嘴立即凑上,将男子吻得透不过气来。
我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俩在床上撕光彼此的衣服,野兽般的淫欲在彼此的肢体与眼神之间传递着。

此时,客厅的监视器出现另一个主角,他的气色跟昨晚简直判若两人。
他精神饱满、脸色红润,身上的衬衫烫的一点绉褶都没有,手里拿着一个比平常大上许多的公文包。
他是郭力。
瞧他精神奕奕的样子,显然已将弃尸的详尽细节都再三模拟过,盘算得天衣无缝似的。
郭力正要上楼,老张正好拿着冰箱里的西瓜切盘在转角遇上了郭力,郭力神色自若与老张攀谈着,两人一齐慢慢走上楼梯。

陈小姐一丝不挂,被男子整个人拦腰抱起,偌大的阴茎在半空中快速进出陈小姐玲珑有致的身躯,趴答趴答,男子的屁股触电似绷紧又松弛,陈小姐一副抵受不住地乱哼,淫水都快溅到我脸上似的。
床剧烈摇晃着,床脚发出吱吱的摩擦声。
陈小姐的叫声也越来越大,好像生怕住在楼上的老张听不到。

老张与郭力慢慢上楼,两人经过陈小姐淫叫不断的房门时,不禁相视一笑。
此时,王先生正好神色不悦地打开房门,看见郭力与老张两人正好就在门口,只得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插死我!插死我!插死我啊!」陈小姐发浪,两条腿疯狂地摆动着,男子奋力在半空中挺进他的大***。
依照以前的记录,男子这咬牙切齿的表情距离射精只剩下十秒钟不到。

「咚!」

男子皱着眉头,抽插的动作缓了下来。
「不要停啊!」陈小姐发蛮哼叫,一对大奶答答甩着。
男子疑惑地看着床板,继续干着啊啊乱叫的陈小姐,但动作已经没有刚刚那么威猛。

「咚!咚咚!」

男子吓了一大跳,手一松,陈小姐随即被摔了下来。
睡眼惺忪的柏彦从床底下爬出,看到床上挥汗如雨的妖精男女,不禁大叫了一声。

「哇!」柏彦惊慌失措,自己撞上墙壁。
「啊!」陈小姐披头散发,摔了个四脚朝天。
「干!」男子大骂,跌下床缘。

刚刚经过门口、已经到了三楼楼梯转角的老张与郭力好奇地往楼下走廊一看。
郭力其实并没有兴趣,他今天晚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于是不理会老张的兴奋手势,笑笑回到自己房间。

「干你妈!你怎么会在这里!」男子认出柏彦是这栋楼的住户,一开口就是 破口大骂,完全不顾自己一身的赤裸。
柏彦张口结舌,也没有遮住自己的私处,一副受到严重惊恐的呆滞模样。
「干!这臭小子怎么会在妳床底下!」男子的脾气暴躁,愤怒地看着陈小姐。
陈小姐完全没办法回答,她只是全身僵硬地缩在床上。
「贱货!妳存心的!」男子咆哮,一脚踢向陈小姐的奶子,陈小姐惨叫一声,随即被男子扯住头发,然后又是一巴掌。
陈小姐被这霹雳一巴掌轰得晕头转向,脸上出现热辣辣的红印,以及充满惶恐的眼神。
「等等!听我说!」柏彦回过神来,大叫辩解。
我看了大笑拍手,乐不可支。

扣扣扣!扣扣扣!
老张急切地敲门,想来个英雄救美人。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老张在门外问道,示意对面的王先生一起过来关心,王先生也不是没有好奇心的家伙,于是将自己的门关上,不让探头探脑的王小妹凑近这件肮脏的大八卦,自己站在老张后头。

「贱货!干妳娘老鸡掰的大贱货!」男子用重量级拳王的力道甩了陈小姐漂亮的脸蛋四、五下巴掌,随即将陈小姐整个人抱住,用力砸下床。
柏彦赶紧闪开、避过裸体的陈小姐,免得真的被误会,于是陈小姐乱七八糟摔在地上,样子十足狼狈,两边的脸颊都肿起来了。
「听我说,其实我有一种特殊的能力,一种我自己都没办法控制的…」柏彦慌乱地辩解,只见男子跳下床、一拳朝他的脸上干下去,柏彦眼冒金星,整个人被击倒。

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扣!
「陈小姐,开开门好吗?」老张听出了打斗的声音,紧张地快速敲门,一旁的王先生作势要打电话报警,老张摇摇头。
我了解老张这个人的。他宁愿陈小姐被打死,也不愿拿出口袋里的钥匙进去。嗜爱偷窥的人最懂得保护的,就是自己。

陈小姐抓过一件衣服挡在胸前,蹒跚走到门边,随即被男子猛力扯住头发、往后摔在地上,陈小姐痛苦地尖叫。
「敢开门?门外又是哪个奸夫!」男子大怒,一脚往陈小姐的奶子上踹去,陈小姐害怕地躲开,被背脊承受了这一脚。
柏彦爬了起来,此时的他居然没有一点愤怒或男子气忾,他的样子十足十的惊弓之鸟。
「这位先生,你听我说,你自己去问楼上那两个死男同性恋,他们昨天才看过我…」柏彦话没说完,男子又是一拳招呼过来,柏彦只好象征性地举手防御了一下。
就在这个间隙,陈小姐不顾赤裸的羞耻,冲到门边将门锁打开。
「臭女人!」男子狂性大发,抡起拳头冲来。
门外的老张一见大惊,立刻扑向男子,两人狠狠扭打起来。
「张哥!别留情!他欺负我!」陈小姐这才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此时她摸着脸上浮肿的双颊,羞愤不已。
「你叫他什么?!」男子怒气攻心。
「你管得着!」老张喝道。
老张不愧是教体育的,大概在体专时也学过几手柔道吧,一下子就将男子翻在下头,一个针对颈子的肘击就让男子痛得招架不住,老张瞥眼看见陈小姐像只受虐的小猫全身颤抖躲在柜子下面,犹怜之心顿起。
「你这混帐!」老张一个下段正拳命中男子的鼻梁,男子避无可避挨了这结结实实的一拳,我看了都帮他喊疼。
柏彦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完完全全的不知道自己的立场。
「柏彦,你光着身子在这里干些什么?」老张这才发觉柏彦的怪异存在,但手底下的十字勒技仍制服着男子,男子挣扎了一下,老张一拳再度轰下,男子立刻被重手打昏。
「他光着身子躲在我的床底下,老张,你干嘛把…」陈小姐哭道,但言语中诸多不忿。
「喂!柏彦!你怎么会有陈小姐房间的钥匙!」老张大声吼道,粗大的声音示意陈小姐不要把话说完免得泄漏出自己的秘密。
柏彦委屈地说:「我没有钥匙啊?我其实有另一个人格,他只在我睡觉时才会出现…而且,他常常这样脱光衣服跑来跑去,好像会穿墙一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陈小姐尖锐地大叫,似是抗议着这荒谬绝伦的强辩之词。
「要打电话报警吗?」王先生在一旁嗫嚅道,眼角一点都不敢掠过赤裸的陈小姐。
「不用了,这里有我,行了!」老张正气凛然说道,朝着昏过去的男子又是一拳,男子哇哇大叫醒来,老张随即架住男子走到门外,大喝:「滚蛋!你这打女人的畜生!」随即将男子的衣服跟裤子乱捡一通,丢到门边。
男子眼见不敌,大吼一声:「贱货,明天到公司我照样见一次扁一次!」说完,立刻捡起衣服裤子走下楼,在楼梯间狼狈地穿着。

而此时,郭力正呆晌在浴室门外,脸色冰冷。
堪称今晚最经典的画面。

浴室里的令狐消失了。
郭力的皮箱刚刚已摆在地上,里面的各种器具一字排开,显示出他的计划周详。
帆布袋、手术刀、短锯、口罩、手套、石灰粉、雨鞋等等。
但就在郭力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浴室的门的瞬间,一切的计划都灰飞烟灭。

我在荧光幕前,静静地欣赏郭力的黑色西装裤上,尿水慢慢晕开。

两幕精彩绝伦的电影场景同时在这栋楼放映着。
一幕,是错综复杂失控不断的惊悚片。
一幕,是荒谬与阴谋重重的恐怖战栗。

王先生回到自己房间,索性关上门不再理会。但好奇心被勾引起来的他,其实正贴着门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说!你怎么会在我床底下!是不是他把钥匙给你的!」陈小姐歇斯底里地对柏彦尖叫,指着老张。
「我怎么可能给这小子?我为什么要给他?」老张又急又怒,陈小姐居然泄漏他的秘密。
柏彦遮住重要部位,拼命摇头:「我哪有妳房间的钥匙!再说,如果我要偷窥,刚刚我干嘛要跑出床底下?」
陈小姐抓狂了,她一口咬定是老张给的钥匙,大叫:「你这个变态!你这个变态!」立刻抓起枕头往老张脸上丢掷。
老张无奈地抓过枕头,一脸质疑走向柏彦,喝道:「小鬼,今天你在这里把话给说清楚,不然我叫警察来抓你!告死你!」
柏彦气也上来了,大吼:「要告你也不是你来告!干!要打架我还怕你!」
老张扭动脖子、正想动手时,陈小姐摀着耳朵大哭:「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我明天就把门锁换掉!你们通通都是大变态!」
老张百口莫辩,但柏彦听到陈小姐叫他滚,正是求之不得,立刻裸着身子快步往楼上跑,而老张趁着柏彦跑走,立刻轻轻关上门,蹲在发抖的陈小姐身旁,轻声细语地安慰着。
陈小姐这种贱女人在大惊大怒、特别是在被海扁一顿后,自是格外脆弱。
我虽然听不见老张在安慰什么,但我猜想是在为自己分辩。而陈小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一股劲的嚎啕大哭。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走廊上堵住裸奔的柏彦趁机好好嘲讽一番。
因为。

郭力已经站在走廊上,像个稻草人虚无又实际地存在。

「干!看三小!」柏彦愤怒大骂,用跑百米的速度朝住在三楼的郭力奔来。
「等等…」郭力两眼无神,拦下了柏彦。
柏彦在郭力面前已有两次出糗的经验,而且他的屁股也不知道是被郭力还是令狐中的谁给搞过,或是两人都曾上过他,只见羞愤不已的柏彦暴怒朝郭力的脸上轰了一拳,大骂:「干你娘的死同性恋!」
错乱中的郭力并没有意思闪开这一拳,迸的一声,他完全承受下柏彦的愤怒,鼻血都喷到柏彦的脸上。
「柏彦…我…我问你,令狐他…」郭力浑然不觉得痛,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柏彦说道:「他在哪里?」
柏彦一听,更是愤怒交加,以不可思议的大吼咆哮道:「关我屁事!给我滚开!」
郭力跪了下来,抱住柏彦的大腿说:「我知道是你,令狐他一定把钥匙给了你,是不是?是不是?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柏彦一个拐子,居高临下朝郭力的头顶撞下,郭力却茫然继续问道:「什么事都可以好好谈,你既然这么做,一定准备好交换的条件了是不是?告诉我,条件是什么?」
一个柏彦内心的创疤如此紧抓着他的大腿,令柏彦既愤怒又畏惧,我看见一双害怕不洁的眼神呼唤着两个拳头,对死缠不放的郭力一阵乱殴,但郭力只当作是情人姘头的报复之一,心甘情愿地承受下来,完全没有放开柏彦的意思。
「带我去看他,好不好?我只想要回令狐,其它的我都可以答应你…」郭力又哭又哀求的,弄得柏彦心烦意乱。

是时候了。
我打开门,慢条斯理地走下楼。

「啊?」我假装惊呼。
柏彦窘迫地看着我,郭力也顿然醒觉,放开了柏彦。
「你们这样不好吧?走廊上那么多人进进出出…要搞也得进房间吧?」我沸然不悦。
「干!臭机八!」柏彦气冲冲地踢了郭力一下,闪过我跑到楼上去。
我叹口气,看着颓然坐在地上的郭力。

衣衫不整,鼻青脸肿,尿臊味一地。
郭力两眼空洞地看着我,不晓得该说什么。
他已经濒临崩溃了。满脑子所想的,恐怕都是「柏彦到底在盘算什么?他想要我的什么才肯放我一马?」这类的问题吧。
「失恋总有失恋痛,虽不足外人道,但忍一忍还是会过去的。」我叹口气,扶起了郭力。
郭力胡乱点着头,无精打采。
我摇摇头,说:「自己保重啊,天大的事都能给熬过去的。」
郭力闭上眼睛,示意我不要理睬他。
我转过身,扭曲的笑容绽放开来。
我得回到电视机前,今晚还有好多奇怪的午夜电影可看哩。

柏彦连续两个晚上遭遇到极大的、不知所以然的挫败后,甩上门的力道完全具体化他内心的恐惧与愤怒。
砰!
他的背靠在门后,疲倦地慢慢滑下、滑下。
坐在地上,像只全身白毛都被剃光光的干瘦绵羊。
两只手插进他蓬松的头发中,柏彦痛苦无力地抓着脑袋,撕着。
这一切,已经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力跟控制力,第四度空间的魔幻身影鬼魅般席卷了柏彦的神经。
「干!干干干干干干干!」柏彦的眼泪终于决堤,在咒骂声中倾泻而出。
然后。

柏彦跳了起来,大叫一声。

他的视线正好对准了床底下,那一只苍白又粗壮的手臂。
剎那间,柏彦独处时应然的脆弱又重新快速蛹化,无处宣泄的情绪顿时化作愤怒的外衣。
刺猬般的外衣。
他站了起来,大骂:「死同性恋!滚出来!滚出来!」

令狐当然没办法滚出来。
尸体一向是哑剧的最好演员。

「我叫你滚出来!」
柏彦声色俱厉,大步踏前,一把抓住令狐裸露在床外的大手。
一拉!

他眉头皱了一下,又在瞬间断裂。
「啊!」
柏彦拼命尖叫了几秒。
然后吐了一地!

令狐歪歪斜斜地、半身躺在地上,两眼瞪着天花板。
不知哪里来的苍蝇在令狐灰蒙蒙的眼珠上爬行,胸口上明晃晃的尖刀倒映着柏彦呕吐的模样。
「这…」柏彦摇摇欲坠,想发出一点声音,喉咙却立刻被不断上涌的秽物噎住。

此时的他在想些什么呢?
在想另一个自己在什么时候杀了令狐吗?
联想到了刚刚郭力近乎疯狂的哀求吗?
另一个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郭力略窥一二呢?
柏彦吐到双脚无力,跪了下来。
他的脸色灰白得可怕。
前几次灵魂易主不过是让自己出糗、挨揍、屁眼被捅,今个儿却闯出了大祸。
杀人大祸。

扣扣扣!扣扣扣!
郭力在柏彦的门外急促地敲着。
身为学者的他可不会相信殭尸这一回事,所以他的脑袋里的逻辑运算结果,唯一的答案直指「与令狐相好」的柏彦。
只有他,才可能拥有他与令狐房间的钥匙。

柏彦看着房门,无辜者与畏罪凶手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同时眩化在他的脸上,此时柏彦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甚至一点想法都没有,跟已经作好「条件交换准备」的郭力迥然不同。
「干!你到底要做三小!」柏彦隔着门骂道,但语气却颇为气馁,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柏彦你先开门,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商量,求求你了!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郭力以为自己全处于下风,几乎要哭出来了。
郭力心中一定抱着很大的希望,所以才死缠活赖在柏彦的门口。

「没错,如果柏彦真要害死你的话早就报警了,他扣着令狐的尸体不放,肯定是对你有所图谋。既然有所图谋,基本上你就安全了,只是扮可怜求人,这一点礼节都不可少。」我聪明绝顶地旁白。

「吵什么!你在说什么我通通不知道!」柏彦开始进入状况,「否认到底」看来是他目前的策略。
一个重要关系人在门外乱吼乱叫,的确会使一个错以为自己杀了人的蠢货陷入策略崩溃的死地。
柏彦就是这样。
但我怀疑,就算给他一整天好好静下来思考,柏彦这死大学生又能做出什么英明的决定?

「我全部都知道了,我只求你别让我一个人闷着,何况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因为你跟他通奸起的头,我才…我在门外等你!」郭力发觉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大,警觉到对面住了颖如(他并不知道颖如出门未归),于是闭起该死的嘴巴,脸色冷静不少。
柏彦咬着牙,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双颊。
仍旧是赤裸着身子的他站了起来,果断地将冰冷的令狐重新塞进床底下,然后将一堆杂物、鞋盒通通挡在令狐的尸身外,一点缝隙都不留。
然后,柏彦胡乱抽了几十张卫生纸将地上的秽物擦掉,走到浴室将自己的双手彻底洗了个干净。一边洗着一边啜泣,一点男子汉的样子都没有。

而郭力,情绪低落地坐在柏彦门口,全身散发出比尸体还要徨然、还要腐败的气息。
昨天,郭力死了最亲密的爱人,跟自己的良心。
而今天,郭力连灵魂都枯萎了。
一个尸体,两个凶手。如果我不算在内的话。
游戏正要开始好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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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把镜头带到陈小姐跟老张的互动上。

陈小姐大概是第一次见识男人的拳头吧,她这胆小鬼坐在地上哭个没完,连我都想给她几拳,而老张却颇有耐性地揉着她刚刚被殴打的奶子,细声安慰着。
我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信任到底被从床底下钻出来的柏彦摧毁了多少,但我相信,他们之间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狗屎信任。
干过一天的炮又怎样?
一夜夫妻百日恩,这种鬼话奇谈在拥有丰富性阅历的陈小姐身上绝不可见。
对于口口声声安慰她的老张,陈小姐的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呢?
陈小姐停止哭泣,深深吸了一口气。
老张微笑。
「张哥,我只问你一次,你好好回答我。」陈小姐看着地上,心平气和地说。
「我发誓,这件事跟我无关。」老张连问题都没听,就连忙举手否认。
「张哥,柏彦是不是你叫他躲在床底下的?」陈小姐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道,她完全不看老张的脸,也不理会老张在她胸部上不断游移按摩的手。
「我做这种事干嘛?我有什么好处?」老张想当然尔地说,一点也不迟疑。

「当然有好处。」我翘起二郎腿,耸耸肩笑道:「不管是花钱也好,唆使也罢,你用柏彦这个小棋子就可以轻轻松松将陈小姐的男友送走,这样一来,你不就可以一个礼拜多几个晚上,好操死淫荡又免费的陈小姐吗?」

陈小姐点点头,不发一语。
真不知道她点头的意思为何。
「宝贝,妳不相信我?」老张有些慌了。
「你知道那个男的一个月给我多少钱吗?」陈小姐语气冷冰冰的。

嗯,好问题!这个答案我也很想知道!

老张错愕地看着陈小姐的侧脸。
「多少?」老张有些不悦,觉得自己被看扁了。
「三万。」陈小姐闭上眼睛。
老张一愣,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三万。」陈小姐好像以为老张没有听清楚,冷淡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老张有些动怒,语气不悦说:「我听见了。」
陈小姐张开眼睛,嘴角微微卷了起来。
「你一个带田径队的光棍,一个月能赚多少?又能给我多少?你以为只凭你那玩意儿就能上我的床?」陈小姐轻蔑笑道。
老张的脸色大变,气氛变得异常尴尬。
原本搓揉着陈小姐丰满奶子的双手,嘎然停了下来。
「滚。」陈小姐语气平淡,好像身旁的男人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女人真是天生的戏子,张无忌他娘临死前的一番见解果然别有见地。

老张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
「妳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婚吗?我好像没跟妳提过。」老张有些哀伤地说。
「你是谁?怎么会在我房间?有没有钱?有没有信用卡?」陈小姐尽情地发泄,用女人最擅长的方式。
陈小姐终于转过头,正眼看着被冷眼冷语逼到墙角的老张。
突然。
陈小姐砰然倒在地上。
「因为家暴。」老张站了起来,舔了舔拳头上的血。
开门,老张大步走了出去。
留下昏迷不醒的陈小姐,以及慢慢往外扩散的鼻血。

「来宾掌声鼓励。」我疯狂鼓掌,大拍桌子:「一个灯、两个灯、三个灯、四个灯!胜利者老张请登上卫冕者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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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礼拜六,郭力杀死令狐的第三天,柏彦「杀死」令狐的第二天。
早上九点,彻夜未眠守在柏彦门口的郭力终于垂着头、呼吸凌乱地睡在地上,到了早上十点,郭力被好心的我唤醒,将神智迷蒙的他劝回自己房间睡觉。

「失恋了就再找嘛!何必让年轻人为难呢?」我是这么说的。

而房间里的柏彦始终不敢踏出房门一步,我想他是恐惧被郭力在门口堵到,然后被一连串无法招架的问题击倒。在他做好所有准备之前,他必须强迫自己在房间里休息、沉思。
但谈到休息又岂是那么容易?柏彦不敢睡在有一具尸体的房间里。
他几乎彻夜念着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玄天上帝等满天仙佛的名号,更从网络上下载了往生咒经文,战战兢兢地跪在床前不断念颂,念累了,便精神恍惚地看着床底下发呆,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何打算。

因为是周末,老张今天不必去学校教课,也不必去带田径队。
那样很好,今天就是需要他的存在。
老张早起去晨跑,一个小时后才回到他的房间睡回笼觉,就跟以前一样。而老张回来、经过住在他楼下的陈小姐房间时,还特意用脚踹了房门一下恫吓。

而前一天晚上被老张豪迈奔放的右直拳命中鼻梁的陈小姐,一大早就被老张吵醒后,遮遮掩掩戴了顶帽子和墨镜出门,跑到药局买了罐药膏跟纱布、碘酒,以及一大堆食物回到房间。
照这种情形来看,陈小姐是要在家里闭关两天养伤、好恢复她姣好的面容了。
最后,陈小姐打了通电话请锁匠过来换锁。
我猜想,这半年租约过后,陈小姐是走定了。
又说不定,陈小姐过几天以后找到新的地方就会离开。
不过没关系的,预言会实现的很快,在所有人离开这里之前,都跟最后的经典镜头脱离不了关系。

今天是假日,但对王先生来说可不是轻松的时光。
王先生兼了好几份业务工作,现在的他应该正在某个鬼地方推销不实用的教学光盘、或是可以吸起保龄球的恐怖吸尘器,每次都要搞到下午三、四点才会回来。
而懂事的王小妹,每个周六跟周日上午都会乖乖去对面的儿童美语上课,中午放学后,才会去转角的好口味面摊打包一碗干面加蛋还是什么的回来吃饭,一边做功课、一边等王先生回来对她再接再厉的马拉松意淫。
有时候王小妹功课写完了,她也会去对面敲门,找陈小姐一起看电视吃零食,如果陈小姐没有在吸别人的老二的话。

而今天,王小妹恐怕要来一场奇遇记了。
我冷笑,就像电视剧里的坏人刘文聪一样。
不管王小妹遭遇的过程多么歧异,我都有不同的剧本将预言导引到相同的结果上头。
这是一个好导演应该做的。

我转过头,看了看躺在我房间床上的王小妹,她睡觉的样子真是可爱,小小俏脸红通通的,细细的呼吸声有条不紊在稚嫩的胸口起伏着。
我忍不住走到她身旁蹲下,亲亲她粉红色的小乳头,摸摸她一丝不挂的白色肌肤。王小妹长大以后一定是个美人,大美人。
不过看来是不可能了。
我拿着粗绳将王小妹扎扎实实地绑好,还特别突显出她刚刚发育中的美好乳房和浑圆的小屁屁,有如一件强调童年绮梦与深邃幻境的前卫装置艺术。
我低下头,与她一阵激烈又深情款款的蛇吻后,我在王小妹的嘴里慢慢吐了一口脓痰作为道别的纪念,然后拿起强力胶布封住她的小嘴。
意犹未尽地,我用手指轻轻弹了她软不溜丢的小乳头。
王先生果然有大定力,朝夕与这样的美人胚子相处都能克制住一个单亲父亲理所当然的欲望权力。

「到底还是我得逞了。」我得意洋洋。

对付一个小孩子,手段当然轻松写意。
趁着王小妹放学回到这里、打开房门的瞬间,守株待兔的我立刻拿着沾有一大堆乙醚的棉布从门后摀住她的口鼻,只消两秒,王小妹就像小白兔玩偶一样乖乖软倒在我怀里。

我看着荧光幕。
老张自美好的回笼觉醒来已经很久了,他杵在窗口拿着望远镜偷窥对面大楼的住户已足足三个小时。
大概是这两天老张的性欲已经彻底被陈小姐撩拨起来,他偷窥时的表情显示出意兴阑珊的萧索。他大概正在哀叹自己昨天被误会的衰运?天知道。
要不是昨天愚蠢的一切,老张现在应该在陈小姐的床上施展他的***神技吧?
下午两点,一直喝着床底下珍藏的过期牛奶的老张,肚子终于饿了。
老张摸着肚子走下楼,经过陈小姐的房间时,老二大概又痒了起来,试探性地将钥匙插在钥匙孔转了转,发觉门锁这么快就被换掉了,于是朝着房门重重砸了一拳。
「吵什么!」陈小姐愤怒地朝门外咆哮。
老张深深吸了一口气,朝房门比了个中指后,便快步下楼出门。

「轮到我了。」
我抱起赤裸的王小妹,走进升降梯。
锈蚀的栅门锵锵锵关上,恶魔的影子在小小的空间里妖异祟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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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便当跟两罐海尼根。
而我也坐回电视机前,手里拿着一碗康师傅方便面。

算算时间,王小妹醒来的「点」如果落在下午两点左右,我就进行计划A;如果在四点附近醒来的话,我就进行计划B;如果拖到晚饭时间才醒来的话,我也有计划C可以执行。
如果,王小妹因为我拿捏乙醚的剂量错误,而再也醒不过来的话,我也有终极的计划D可以实践。
当然了,如果以上的情况都没有发生,而是「另一种迫使我更快速下手」的异变发生的话,在「无法逆料的暴走人」颖如不出现搅局的前提下,我仍旧有七个储备计划可以操控,只是比较麻烦罢了。
这就是预言真正恐怖的地方。
一个绝顶的预言家,不只是在脑中堆砌图像,用嘴巴恐吓世人。
他还要具备不可思议的实践能量,以及无论如何都要完成镜头版图的决心。
我吃着泡面。
现在我就只需要做这件事。

三点半。

王先生疲惫地拎着小皮箱,还有一个该死的样品吸尘器,一步步踏上楼梯。

柏彦坐在浴室马桶上,手里拿着一把瑞士刀,端详着自己的手臂。
他只是端详,想借着这个视觉动作召来上天的怜悯。
柏彦不管再怎么疲倦,都不敢阖上沉重的眼皮。
天知道「另一个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后续动作。

郭力罕见地抽着烟,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地思索着什么。
烟蒂随意炙在纯白的床单上,弃尸的工具散落了一地。
在柏彦通知他「条件」之前,他什么也不能做。

陈小姐坐在电视机前,捧着湿毛巾冰敷自己乌青的脸颊。
在另一个矮小的男友来找她泄欲之前,她必须尽快让自己漂亮起来。

老张踢着两个空啤酒罐,看着破旧的计算机屏幕唉声叹气。
屏幕里的妖精打架已经吸引不了这个中年男子的欲望。

颖如还没回来。

王先生打开房门。
「嗯…」
王先生碎碎念着王小妹怎么又没乖乖待在房间做功课,将吸尘器收拾好,简单整理一下衣领,走到陈小姐的门口。

扣扣扣、扣扣扣扣。
「?」陈小姐小心翼翼地露出一点门缝,这才打开门。
「请问我们家小朋友在妳这边看电视吗?」王先生微笑。
「小妹妹今天没来找我耶,真不好意思。」陈小姐抱歉地说,手中的湿毛巾努力掩饰着脸上的创口。
「是吗?」王先生脸色诧异,但随即回到自己房间。
陈小姐关上门,继续看她的电视。

王先生回到房间里,坐立难安地整理刚刚收到的市调问卷之类的文件,然后到浴室里冲了个冷水澡。
四点。
王小妹还是没有回来。
我打开门,吹着口哨走下楼,拖鞋劈劈簸簸好不大声。
二楼走廊。
王先生果然打开门,一看是我,连忙问道:「房东先生,你有没有看见我家小妹妹?」
我假装愣了一下。王小妹嘴唇里的涎液滋味还残留在我的舌尖上。
「啊?我怎么知道?」我立刻露出平日爱管闲事的模样,继续追问:「她不见了吗?不会吧,我今天下午还有在楼下客厅看见她啊,她手里还提着一包饭还是一包面?忘了。会不会去找陈小姐?还是去天台玩了?」
王先生有些厌烦我的问题,但还是说:「我工作完回到房间,她不在,也不在陈小姐那里。我想大概是去同学家玩了吧,没事。」
自我解释一番后,王先生回到房间,我也到楼下冰箱里拿了一罐泰山仙草蜜上楼,经过王先生的房间时,我还听见王先生讲电话的声音。
大概真的开始一通通电话,在家长通讯里寻找王小妹的踪迹吧。
我翘起二郎腿,看着王先生心急如焚地确认每一通可能跟不可能的电话,甚至还打电话去面摊老板那边询问,想知道王小妹最后出现的地方。

晚上七点半,王先生终于挂上电话,开始暴走。
而沈闷了一整个白天,外面开始下起大雨。

「陈小姐,我想再跟妳确认一下,妳有没有看见我家小妹妹?」王先生探头探脑,往陈小姐房间里头张望着。
「没有。」陈小姐斩钉截铁地说。
「那我可以进去看一下吗?」王先生的语气很坚决。
「对不起,我这里有点不方便。」陈小姐有些不悦。
要不是她跟王小妹交好,现在的语气应该会更不客气、更直接了当。
「她不见了,我想了想,她十之八九是来妳这边了。」王先生不理性地说,完全不理会陈小姐根本没有藏匿王小妹的动机。
「小妹今天没来。」陈小姐简单说完,想关上门,却被王先生的左手抓住门板,反问:「我想进去,到底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只是看看就走。」
陈小姐声色俱厉,说道:「我一个女孩子的房间,是你一个大男人说进来就进来的吗?」
王先生寻女心态作祟,硬气道:「如果她没有在妳这边,妳为什么不让我进去?这不就是做贼心虚?」
陈小姐怒极反笑,伸手说道:「赌五千块,小妹要是在我这边我就给你五千,反过来你得赔我五千元房间参观费。」
王先生瞪着陈小姐,陈小姐大概是想起了脸上那天昏地暗热情奔放的一拳,于是快速将门关上。

正当王先生跟陈小姐在门口争执不下的时候,老张不知所措地看着不断震动的衣柜。
衣柜在动?
老张已经过了相信衣柜里有鬼的年纪,但是他仍旧无法理解为何房间里的衣柜会莫名其妙地晃动,好像有人在里面乱踢、挣扎一样。
「操…」老张只呆晌了几秒,随即回到现实的考量。
「喂,楼上的,你在里面搞什么鬼?」老张拿起墙角的垒球棒,不客气大声喝斥。
他话中所指的「楼上的」,应该就是柏彦了吧。
「昨天被你害惨了,你他妈给我出来,装神弄鬼的想吓唬谁啊?」老张说归说,一时却不敢拉开衣柜。

「你在想什么呢?在想柏彦为什么会躲在你的衣柜?在想没有钥匙的柏彦如何进来?柏彦是个擅长开锁的小贼吗?如果柏彦是个小贼,又为什么要在衣柜里乱动暴露自己的行踪呢?」我愉快地念着旁白。
在这个时间点,正是计划C的节奏。

老张自己也曾躲在陈小姐的衣柜过。
但面对一个封闭的大盒子,老张要打开幽禁的空间之前,所需要的大量氧气还未呼吸足够。

「开门!」王先生偏执地敲着陈小姐的门。
「给钱啊?那么有把握就给钱啊!没钱就写支票啊?你这种小业务该不会连支票都没见过吧?」陈小姐简直火冒三丈,但尖酸言语是她最擅长的武器,隔了张门,这武器运用的就更肆无忌惮了。
特别是,一个昨天才在两个男人拳头底下吃大亏的弱小女性。

我又开始哼起披头四的黄色潜水艇,不由自主的。
脚底踩着不存在的大鼓踏板,双手拨弄着不存在的吉他,身体前后晃动,陶醉。

「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老张警告着衣柜里的「柏彦」,左手慢慢接近衣柜把手,右手球棒凝在半空。

紧张。

衣柜。

争执。

僵持。

空白。

「锵!」

升降梯齿轮慢慢咬合。
颖如穿着一身湿淋淋的黑色雨衣,手里拎着一个「hollow kitty」的粉红塑料包包,按下「上升」。
雨水沿着黑色雨帽帽沿滴落,在地板上迸开。
刻意压低的帽子里,依稀,是个微微上扬的粉红嘴角。

我又惊又喜。
惊的是,原本顺畅进行的预言恐怕会被这颗不定时引爆的原子弹炸成畸形儿;喜的是,这个预言的结局,原本就十足的畸形。
我真期待它最后会荒唐到什么地步。

颖如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脱下了诡异的黑色雨衣,颖如竟是一丝不挂,而且自雪白的颈子以下,颖如全身都是红艳的色彩。
是血。
颖如素净的脸庞因为淋雨的关系,皮肤显得更加的白皙滑润,她拨了拨头发,走到浴室冲澡。
而那个粉红色的Hollow Kitty塑料包包,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茶几上。隐隐约约,好像有什么东西随时会从里面挣破似的。

「我知道我女儿在你房间!」
王先生最爱的意淫物消失了,他的理性被时间一点一滴剥夺光。
除了大吼,王先生的手也一直敲着门板。
「凭什么?你这个人到底是哪里有毛病?自己的女儿不好好看着,跑到别人家里搜什么?」陈小姐并没有大吼大叫,她坐在地上的榻榻米,一边切换着电视节目一边对着门冷冷回应。

另一个空间。
老张手中的球棒差点脱手落地,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衣不蔽体的王小妹红着眼,惊慌莫名地看着眼前凶神恶煞般的张叔叔。

「啊?」老张一口气噎在喉咙间,他的惊诧完全不下于赤裸的王小妹。

怎么会?
王先生的女儿怎么会一丝不挂、被五花大绑丢在这个衣柜里?
是谁做出这种变态的事!
老张立刻放下球棒,蹲下,伸手想要撕开封住王小妹嘴巴的胶布时,颤抖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停在王小妹的小脸上。
王小妹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以及一股无限委屈的能量。
「叔叔不是坏人…妳应该知道吧?是谁把妳脱光衣服绑在这里的?妳应该有看到吧?」老张镇定地说,但王小妹却非常慌乱又害怕地乱动、乱踢,害怕遭到性侵害似的。
老张勉强挤出笑脸,说:「叔叔带妳去找爸爸,但是妳不可以乱叫喔!更不可以诬赖叔叔,知道吗?妳几年级了?知道诬赖的意思吗?老师上课有教吗?」
王小妹扭动着身子,那稚嫩的美好在老张面前惶然无助地挣扎,看样子是完全听不进去张叔叔的话。

我拿起电话。

「叔叔要撕开妳嘴巴的胶布喔,妳不可以乱叫知不知道,叔叔是好人,好人的意思就是…」老张的语气越镇定,靠近王小妹的双手就越是颤抖。

铃??铃??

老张紧绷的身体立刻断裂,回头看着地上的电话。
王小妹趁机跌出衣柜,重重碰了一声。
老张立刻抱住王小妹,用他粗壮的手臂架住王小妹的脖子,另一手紧张拿起电话。

「喂,陈小姐吗?」我说。
「啊,房东先生啊,你打错了,我是老张。」老张急促地说。
「抱歉抱歉,我再打一次。」我挂上电话,奸笑。

老张松了一口气,但王小妹只有更加慌乱地扭动着,一时之间,老张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百口莫辩的情况。
我并不期待老张会因为抱着赤裸的王小妹而心猿意马、做出人神共愤的事情,因为老张并不是那种人。
在这种来不及细想的情况之下,明哲保身是偷窥者的第一要务,也是唯一的行动选项。

王先生持续拍打着陈小姐的房门,陈小姐索性来个浑然不觉。
铃??铃??
陈小姐瞪着电话,深锁着眉头拿起。

「喂,陈小姐吗?我是房东先生。」我的声音没有敌意。
「房东先生,你是想问王先生干什么一直敲我的门吗?」陈小姐的口气却不太好。
「哈,的确是这样,不晓得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吗?」我不好意思地说。
「王先生找不到他的女儿,就死诬赖在我这里,我不让他进来搜,他就一直乱敲门,你说怎么办?」陈小姐说话的速度极快。
「这我听王先生问过他女儿了,嗯,不能让他进去搜吗?王先生看起来很急的样子。」我问。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让别人进我的房间?一个大男人可以随随便便进一个单身女子的房间吗?」陈小姐不悦,故意说得很大声,让门外的王先生听的清清楚楚。
「说得也是…不过,我看这样好了,就让我来帮大家排解一下,大家各退一步如何?」我微笑。
「什么各退一步?」陈小姐口气稍缓。
「为了帮王先生找女儿,只要你愿意打开房间让王先生随意看看,下个月的房租跟水电费就免了,妳说怎么样?」我一副大仁大义的样子。
陈小姐沉吟了一下,哈,正中红心了吧!
「你下来,我再开门。」陈小姐。
我满意地笑笑:「等我,我上个洗手间就下去。」

我将视线换到老张与他怀中的王小妹。
「等一下看你怎么应付?」我遗憾地看着屏幕中、额头全是冷汗的老张。

我走下楼,经过颖如与柏彦的房间。
一个仍旧在洗澡,她每次洗澡都会花上许久的时间,特别是这次浑身浴血,干掉的血渍尤难清洗。
一个则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正盘腿坐在马桶上微微打盹,偶而不安稳地醒来,睁开眼睛后,不是呕吐就是哭泣。

三楼。
香烟的味道从郭力的房间门板底下传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将最后一根烟给抽完。
而老张房间里持续传来不安的祟动与对抗,细微声响背后的肢体符号,光是猜想就十分有意思。

二楼。
「王先生!」我打招呼。
「房东先生!这女人把我女儿藏了起来,不还给我!」王先生气愤地说,指着陈小姐的大门。
「别气别气,我在楼上就听到你们吵架了,不过我想陈小姐应该不会这么无聊吧,她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我打圆场,敲敲门。
王先生站在一旁、叉着腰,平日最沉默的、最边缘的他,此刻却成为张牙舞爪的演员。
陈小姐打开门,瞪了王先生一眼,又看了看我,说:「还是房东先生大方,为了开我这扇门免了我一个月房租,不像有些人,口口声声自己的女儿有多重要,却连五千块钱都赌不起。」
王先生看陈小姐敢打开门,脸色反而煞白。如此一来,王小妹反而不可能在陈小姐的房里。
尽管如此,王先生还是匆匆进了陈小姐的房间,打开浴室、打开衣柜,然后颓丧地在房间中间抓着凌乱的头发,完全陷入空白的状态。
陈小姐冷笑,正想酸上几句时,我叹了一口气搭着王先生的肩膀,说:「小妹妹应该只是去同学家玩,玩过头了忘记回家吧。要不然,小妹妹又没有其它房间的钥匙,怎么可能躲到哪里去?」
我说这几句话的时候,陈小姐并没有特殊的反应。
真是笨蛋。
于是我故意重复、加强了语气,说:「何况,如果小妹妹有别人的房间钥匙,她那么乖那么可爱,怎么会故意躲起来让你找不到?除非是小妹妹捡到了我遗失的钥匙串,玩起躲猫猫来了。」
陈小姐全身震动了一下。
「等等,我知道小妹在哪里!」陈小姐抬起头来,脸上写满了报复的快意,以及少许的担忧。
我诧异,问:「啊?那妳刚刚怎么不说?」
王先生激动地抓着陈小姐的手臂,说:「小妹在哪里!妳快快告诉我!」
陈小姐避开我的眼睛,看着王先生说:「老张捡到房东不小心掉落的钥匙串,他有所有人的房间钥匙!」
我假装生气,说:「那他怎么可以不还给我?要是房间失火了怎么办?要是…」
陈小姐还没接口,王先生就冲到走廊,往楼上跑去。
我跟陈小姐连忙跟了上去,我瞥眼看了看陈小姐的表情,她非常快乐地在笑,彷佛要去揭破一场阴谋似的。

「张先生!开门!开门!」王先生用力捶着老张的房门。
我跟陈小姐跑到王先生旁边,看着王先生脸红脖子粗地吼叫。
我浑然不解,看着气喘吁吁的陈小姐埋怨道:「妳这不是栽赃给张先生吗?就算他有钥匙,老张干嘛把王小妹藏了起来?」
陈小姐不置可否,只是自信又神秘地笑着。
老张可以躲在衣柜里,再去浴室中强奸她,然后又唆使柏彦躲在床底下吓人,最后对她美丽的脸庞来一记魄力十足的豪拳。
对陈小姐来说,老张这样的人品,要绑架、强奸一个小女孩也不至太意外。
「张先生!张先生!开开门啊!张先生!」王先生不停拍着门板。
然而,房间里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会不会是老张不在房里?」我自言自语道。
陈小姐不以为然,说:「不如你们两个撞门吧,要是小妹真的在里面,天晓得这只禽兽会做出什么事!」
我大惊,说:「天啊!我刚刚损失了一个月的房租,现在还要损失一扇门!我看还是等老张回来吧!」
王先生就是这种矛盾的个性,这门一直不开,就代表里头一定有古怪,他拼命扭着门把,说:「这门我赔!只是我没撞过门,该怎么撞才好?要拿东西顶住它吗?」
我连忙帮敲门,说:「再等等,再等等!说不定老张只是睡沉了!老张!」
外表急切与仓皇,但我心中其实很轻松。
不管老张开不开门或是要不要撞门,我都有不同的剧本,个个力道万钧。

「张先生,再不开门我可要撞进去了!」王先生粗着嗓子。
「啊啊啊!千万别冲动!老张你快开门啊!」我讨饶。
「得快点进去才行,这家伙是个人面兽心,小妹落在他手上可就危险了。」陈小姐一手叉腰,一手遮着鼻子上的乌青,掩藏不住的得意。

门缓缓打开,老张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后,深深打了个呵欠。
一股难闻的酒气扑鼻而来。
「吵死了,到底是什么事?」
老张昏昏沉沉的样子,真是有够会作戏。
王先生一把推开老张,冲进房间四处搜探,两个空啤酒罐被王先生急切的脚步踢到墙角,筐筐作响。
我更焦急,抢在王先生的屁股后东看西看,一边说道:「好浓的酒味啊,老张你怎么没事喝这么多酒啊?难怪这么难叫!」
老张当然附和道:「嗯啊,还不就是那个婊子惹我生气,他妈的害我宿醉,咦?妳也在?」狠狠地瞪着陈小姐。
陈小姐并不搭腔,往后退了一步,一副死三八的臭嘴脸。
王先生打开衣柜,里面只有几件衣服跟杂物,往床下一探,全是几十瓶珍藏的过期牛奶盒。
我拉起王先生,气急败坏说:「我们误会老张了,我就说啊,老张怎么会想绑你的女儿?没道理啊!」
老张瞪着陈小姐,说:「操,一定是这个死要钱的贱人硬栽赃的!」说完,大摇大摆走向陈小姐,蛮横地举起右手,眼见就要揍下去。
「你要做什么!」陈小姐惊恐地冲下楼,完全没有刚刚的气焰。
王先生失魂落魄地走出去,我却挡在门口,正色对睡眼惺忪的老张说:「老张,不是我翻脸,但是你捡了我的钥匙不还给我,你说,这比帐到底要怎么算?」
老张打了个嗝,歉然摸着口袋,却又假装神智迷糊酒醉未醒的样子,说:「呵,真对不住,不过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喔,呵,这钥匙恐怕不是我第一个捡到的,其实啊,楼上那个大学生啊才是第一个捡到钥匙的人喔,呵呵,他大概复制了一份,所以他也有大家的钥匙吧,呵。」
我赶紧问:「那你有看见他进过谁的房间吗?」伸手将钥匙拿了回来。
王先生更是在一旁大声问:「那小子有没有进过我的房间?」
老张沉吟了一下,说:「不知道耶,我只知道他昨天全身脱光光,躲进楼下那个淫娃的床底下,吓了她一大跳吧,哈哈哈哈哈,那小子真够趣的。不过今天下午我就不知道了,我喝了酒一下子就睡着了,嗯?没别的事我…」

很好!

王先生没等老张把话说完,就急着往楼上兴师问罪。
然而,老张对面的房门突然打开,郭力蓬头垢面、几乎用摔的出来,我跟王先生连忙往旁边躲开,免得被一身烟味的郭力扑倒。
「你们…刚刚在那边吵什么?柏彦果然有大家的钥匙?」郭力跌跌晃晃地问。
王先生没有理会,一股劲往楼上开跑,我也没搭腔,只是对着老张大声斥责。
「钥匙的事再跟你慢慢算帐!下个月房租涨你两倍先!」我生气说道,跟在王先生后面往上走。
老张摸摸头,嘴里咕哝着对不起之类的屁话,关上门,继续处理他未完成的另一个装置艺术去。
而郭力像个石像杵在走廊上,空洞的不得了。

跟着王先生,我兴奋地踩着每一个阶梯。
无论大家以什么样的节奏在进行各自的事,都脱离不了我的剧本。
我的脑下垂体不禁开始分泌奇怪的物质,在医学上应该有他的专属名称,大概是负责产生即兴计划的那种液体。

王先生要是硬逼柏彦开门,会发生什么事呢?柏彦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死大学生抵挡得住这种惶急的压力多久?一行人在柏彦门口兴师问罪,另一个凶手郭力能坐视不理吗?
已经错过第一时间自首的郭力,依照他的个性,其实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按照原先的计划…原先「颖如不在」的计划里,接下来的几分钟我只要略施心理战,就可以诱惑即将跟上楼的郭力跟我一齐突击王先生,分享犯罪的罪恶感后,再与柏彦结盟,然后…

但是,我一踏上四楼、瞥见颖如的房门时,有个奇特又诡异的想法在我脑中一掠而过。
依稀,那流水声还未歇止。

我想起来,个性封闭的王先生从来没有上过四楼。
王先生之所以会知道单身的老张不是住在他的正上方,全是因为郭力跟令狐做爱时、床脚就在他头顶上哑哑晃动的关系。
而现在,郭力碰巧并没有跟上来。

果然。
王先生站在走廊上,满脸是汗看着刚刚爬上楼梯的我。
「哪一个是那个柏…的房间?」
王先生看着我,微胖的他一口气在胸口剧烈喘着。

我拿出刚刚老张还给我的那一大串钥匙,指着右边的房间,左手在嘴唇上轻轻摆动,用非常警戒的声音模糊说道:「你偷偷进去,别让他有机会跑了。」
王先生会意过来,接过钥匙,神色凝重。
而我慢慢后退了一步,示意王先生自个儿进去。
王先生开门,像个忍者一样潜了进去。
浴室里的冲水声更大了。
我悄悄将门从外面关上,将王先生封印在永恒的黑暗里。
关上门,我完全没有一丝惶恐。

王先生这一进去,就像自动走进一只懒得伪装的庞然巨兽嘴里。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叫做地狱入口的,绝对就是这栋楼的这间房间,而不是形而上的「险恶人心」之类的虚伪托辞。

这里,
就是这里,
地狱就是这里。

我站在柏彦的门口,看着走廊尽头的楼梯口。
郭力随时都可能上来,我必须为我这个突发奇想的安排找到新的出路。
真像是超激烈的脑中竞速。

搭。

搭搭。

郭力刻意放慢了脚步声,一步步逼近。
我上排牙齿紧紧咬住下嘴唇,双手从太阳穴一路刮到脖子,大量的肾上腺素在体内滚烫翻腾着。
该怎么跟郭力解释消失的王先生呢?
该怎么使得郭力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柏彦身上呢?

颖如房里的冲水声停止。

咚!

一场无声的、显然是一面倒的「对决」,已经在颖如房间里结束了。

我瞪大眼睛,一个偏激到极致的想法像快速生长的藤蔓攀上我的脑髓。
既然计划已经擅自被我更改,那就索性来个置之不理吧,反正郭力根本无暇顾及王先生的存在。
郭力的对决再简单不过,我只需要帮他把抢夺尸体的谈判聚焦!

搭。

搭搭。

趁郭力还没上来之前,我拿出钥匙,轻轻插在柏彦房门的锁孔上。
脱下拖鞋拿在手上,我飞快跑上楼,回到原先的作战指挥中心,在荧光幕前综观七个主要战场。
电视机前,我大口大口喘气,匆促之间所作了决定让我心跳得好厉害。
这栋楼最不缺的,就是快要爆裂的心跳声了吧。

郭力来到颖如与柏彦房间的中间,有些疑惑地看着柏彦门上的钥匙。
他的手颤抖又犹疑地停在半空中,像是老旧录像机虚弱的暂停画面。

早发现门外动静不断的柏彦却采取自暴自弃的策略,干脆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着,大概是想将接踵而来的、难以承受的场面,交给另一个无法预测却又超级恐怖的人格去处理。
我提过,这年头大学录取率超过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结果,就是制造出一堆光会推卸责任的乌龟蛋。

地狱入口。
巨兽的嘴巴里布置的跟一般的房间没两样。
王先生坐在那张比电椅还可怕的椅子上,闭着眼睛,那模样是多么熟悉、那么的安详,好像教堂的唱经班一直在他身旁唱着福音歌曲当背景配乐,那样悠扬舒畅。
浑身湿答答的的颖如还是维持她一贯的沉默与优越,她没有多余的举动去确认王先生为什么能够闯进自己的房间、或是去思考王先生有什么动机,这些她都不感兴趣。
她自然而然的、好像猎食者的本能般翻出一堆绳子,紧紧缠绕着昏迷不醒的王先生,打开那一只藏在床底下的小木箱。

赤裸的王小妹躺在床中间,床底下的过期牛奶瓶凌乱散在地上,老张满脸泪水跪着,双手合十不断地朝床上的王小妹拜下。
我将镜头影像调整放大。
王小妹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了。
依照我从网络上看过数千张各式各样死者照片的经验,王小妹应该是被活活闷死的。
偷窥者最会保护的就是自己,这个原则果然不错。
如果你手边有红笔,最好将这句话再三圈起来。

「你心目中能够侵入房间的人选,只有一个人,柏彦。」我睿智的发问,就像益智节目主持人正在问特别来宾「快问快答奖金百万」的项目。
「你想先挑了柏彦呢?还是赶紧去弃尸呢?柏彦把王小妹五花大绑丢在你衣柜里,恶劣归恶劣,王小妹可也是活生生的交给你了,出了人命终须责疚于你。」
「如果你不赶紧弃尸,等到王先生遍寻不着女儿而报警之后,警察在这里进进出出问东问西的,你哪有机会运尸体出去?你难道敢二次嫁祸给柏彦吗?尸体上可全是你的指纹!」
我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逼问,不停在屏幕中朝尸体跪拜的老张当然没有回答。
不过答案已经出炉。

老张茫然站起,搬了一个五斗柜挡住门板,免得拥有所有房间钥匙的「嫁祸者柏彦」突然侵入他的房间;然后走到浴室拿出湿毛巾,小心翼翼为王小妹擦拭身体。
擦着王小妹无辜瘦小的身躯,老张的眼泪倘满了整张脸,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认真在思考装尸体的用具跟弃尸的地点。

回到郭力。
不确定他是不是暂时将王先生寻找女儿的事抛在脑后,总之…

他已经将门打开。

在这种压力之下,柏彦当然没办法睡着。
但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抢下白痴比赛冠军的柏彦,居然在郭力踏进房间后就一直把自己的脚黏在马桶盖上,然后用膝盖将自己的脑袋夹在里头,两眼半睁半阖的。
郭力战战兢兢地、非常缓慢地走着,两只手紧握成拳挡在胸前胡乱护卫,眼睛好像直视强光般不停眨眼、瞇眼。
我知道那是恐惧突然撞见尸体的自然反应,尽管郭力正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
站在柏彦房间的中央,郭力的胸口停止喘动,慢慢将头转向右边,与浴室里蹲在马桶上的柏彦四眼交会。

郭力吞了一口口水。
柏彦打了个冷颤。

久久,大约有两分钟的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我将脸贴近屏幕,那画面就像部可笑又品质低劣的舞台剧,两个演员不约而同忘记台词,只好尴尬相互对视似的。
但是舞台剧又必须持续进行,我这个导演兼唯一的观众也只好无奈地等着。

终于,前来谈判的郭力在要命的沉默后先开口了。
「我…想请你…请你原谅…」
郭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定认为蹲在马桶上狼狈不堪的柏彦,正是为死去的情郎令狐伤透了心、憔悴了身形。
「…」柏彦完全无法言语,丝毫不能理解郭力在说些什么。
郭力突然开始哭泣。
大哭,但一滴眼泪都没办法掉下,像棵枯萎凋零的老树,了无生机。

我明白,这哭泣并不是懊丧或忏悔,也不是想交易对方的怜悯,而是精神崩塌。
完全的崩塌了。
所以,郭力一滴眼泪都没流,但他的样子却比悲痛欲绝还要更深的无望,他彻底的认输,没有底线的抛弃,除了…

「我只求你放过我,将令狐的尸体还给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郭力沙哑地哀号。

柏彦先是震动了一下,随即又陷入输家的面孔。
他果然…果然知道「另一个我」杀了那个死同性恋…
柏彦机械式地指着床底下,什么也没有辩解。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另一个人格这种事,全世界只有美国好莱坞电影里的法官跟陪审团愿意相信。
看到柏彦终于允许郭力接触尸体,郭力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
他当然知道尸体不是在床下就是在柜子里,如果尸体还没被支解的话。但没有柏彦的允许,谈判就不能独断地进行下去。
不知从哪出来的精神再度注入郭力一整天都没有进食的身体,他连滚带爬到柏彦床边,将挡住尸体的杂物与鞋盒扒出,迫不及待拉出令狐的尸体,这时可不是害怕尸体的时候。

冰冷僵硬的令狐被郭力拖出。
无孔不入的苍蝇在他的嘴角、鼻孔、眼珠上跳跃产卵。
死去的令狐只不过是丢掉了灵魂,他还留下营养丰富的蛋白质供乱七八糟的生物在上头孵化,在内脏里啃食。
遗爱人间,到底应该禁止遗体火化。
令狐的尸体,像一串断断续续的删节号,要说不说的,将句子硬生生断在那边。
令人难受的气氛,却又不得不替这个场景说句台词将模糊的句子给接下去,谁都好。否则一旁的灵魂都将失控。

「对不起。」
柏彦机械吐出这三个字,复又将整张脸深深埋在身体里,就像找不到壳的寄居蟹。这是他言简意赅的台词。

郭力一愣,随即明白柏彦在说些什么。
柏彦在为他的横刀夺爱道歉。

「不,我们…我们都错了…要不是因为我平常太疏忽令狐始终一个人的感受,今天就不会演变成这个样子。」郭力突然觉得很悲哀,内疚的感觉从现在才开始真正反噬。

这种反噬,会咬出早已消失的良心跟种种具不良影响的正面人格,我可不能放任他们继续如此有道德意味的对话。预言会变得难以掌控。
「已经做对的事,又何必改变?」我想起海伦仙度丝的广告词,赶紧换了一双布鞋走下楼。

「所有的一切都被我毁了,都被我给毁了…无论事情怎么发展,我都不该做出这种事…」郭力懊悔不已,我听见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声音。
柏彦无言以对,他大概觉得对方崩溃过头了。

我轻轻旋转开钥匙仍插在门把上的房门,讶异地站在门口。

「啊!」郭力吓了一跳,整个人跳了起来。
柏彦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立刻从浴室冲了出来,但因为他刚刚蹲姿太久的关系,一出浴室就踉踉跄跄地被尸体绊倒。
我两腿发软,慢慢扶着门缘蹲坐在地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瞠目结舌,指着地上明显是一条尸体的令狐。
他的胸口还插着那明亮的尖刀。
郭力大口大口喘气,完全被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吓呆了,就跟我与颖如起初交锋时瞬间挫败的情况一样。
柏彦一看是我,立刻两眼无神地颓坐在地上,一副「把我抓走吧,别再折磨我了。」的疲惫表情。
这情景对他们来说,一定会用上「那时,整个时间彷佛都冻结住了,大概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这样的老旧形容词,但我,一个介入者,却很实际地在心里面读秒。
到了第十一秒,真正动手杀人的郭力终于试图开口解释什么或承认什么,但所有的话都在他的脑袋里错乱掉了,我只听到含糊不明的发语词在郭力的嘴巴里咀嚼着,咿咿啊啊。
「等等!」
我强打起精神,一鼓作气站了起来,将还插在房门上的钥匙拔下、关上门。
郭力不明究理、往后退了一步,连自暴自弃的柏彦都忍不住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我看着他们俩,双膝跪地,三个响头扣扣扣坠地。
「求求你们!不要将今天的事说出去,我一点都不想插手你们三个人之间是怎么谈情说爱、是谁动手杀人还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们也千万别去报警…」我的语气中满了惶急的恳求。
两个凶手呆呆地看着我莫名其妙的举动。
我继续磕头道:「你们也清楚,我这个人什么专长都没有,就只有这一栋长辈留下的房子可以收租活口,要是这栋房子死过人的事给传了出去,以后谁还敢搬进来?我求求你们了,我这房子以后还要租人,你们行行好,这件事大伙齐心一起将它给盖了过去,别让我下半辈子喝西北风成不成!」
我不停磕头,不停磕头。
好不容易当我抬起头时,郭力的脸上充满了复杂的线条,不知道该怎么堆砌表情。
而弱智的柏彦忽然脱胎换骨焕然一新重振雄风异军突起大显神威,简直兴奋的不得了,大叫:「没问题!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一秒钟过后,他突然想到郭力还没跟他算帐,所以这件事我根本做不了主时,他往旁边看了郭力一眼。
郭力无法置信地看着柏彦。

这小子扣着尸体不放,不就是为了要跟他谈条件吗?虽然柏彦扣住尸体已经意味着不会报警、要私下解决这件事的讯息,但房东我几句话就让他如此兴奋,这…这未免也太便宜了吧?

「我觉得好是好,但是…」郭力看着柏彦,不知道该怎么将疑惑说出来。
我果断大声说道:「不要往下说了!既然大家都不想将事情张扬开来,现在就该一齐想办法把尸体解决掉,况且我根本就不想知道令狐…令狐是怎么死的!这只会带给我麻烦而已!所以你们要发誓,绝对不能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今后即使只有我们三人在也休得提起,就算将来有一天,警察查到是你们之间的谁干的还是一起干的,都不能将我跟这栋房子扯进去,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郭力紧皱着眉头,偷偷观察着柏彦。
柏彦当然一股劲地点头,神采焕发的。
「我发誓。」郭力开口,抖擞了精神:「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将来也不会提起,也不会将房东先生拖下水。」
「我也是,我也发誓!」柏彦简直乐疯了,说:「要是我将这件事说出去或是将你拖下水,我就身中七七四十九刀不得好死!」
「那好!」我松了一口气,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处理他?」我指着令狐。他大概没想到自己死后竟会成为不明不白的筹码,陷入狗屁不通的交易里吧。

现在,我要做的事情可以说是非常简单、却也非常艰巨。
就是使这两个凶手将焦点聚集在消灭犯罪证据上,而不是怀疑对方爽快加入交易的背后目的。
毕竟,矛盾从一开始就存在,我只能将场面打乱、重新整理,而无法消灭矛盾本身。
荒谬的,三个参与凶案程度不同的凶手,围着一具尸体坐下。
我看了看柏彦。

「这个…这边再往上十几分钟就是梧栖海港了,把他往海里一丢就行了!说不定一路随洋流飘到美国也是很有可能,要是飘到非洲就更没问题了。」柏彦说完才发现自己失言了。
自己杀掉了郭力的枕边人,居然想随便处置尸体蒙混了事,郭力要是生气反悔就惨了。
于是柏彦顿了顿,自言自语:「从昨夜开始我已念了好几百遍的往生咒跟南无阿弥陀佛,算算时间,令狐兄现在应该已经往生西方极乐、修成正果了…所以呢,我想尸体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嗯,在海里也逍遥自在些…」
「你在鬼扯什么?」我打断柏彦的恍神言语,责骂道:「丢在海里迟早会给冲上岸来,但时候查起来你能脱得了干系?依我看,还是找个地方掘个坑埋了比较妥当,地方当然是越荒凉越好。」
郭力点点头,不发一语。
他跟大获解脱的柏彦不一样,他的思绪虽然依旧混乱,但年纪与涵养让他看起来深沈多了,他应该早就想好应埋在哪一座山、哪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
「但…但他好大一个,这下…」我刻意避开令狐的尸体,假装我实在不想多看一眼:「这下有点难处理,你们有装得下他的大箱子吗?」
柏彦立刻接口:「怎么可能有箱子可以装得下这么大的一个人?当然要…」
柏彦及时住口,抬头看了看郭力。
「我在想,分尸会不会比较妥当一点?」郭力谨慎地回答。
他本来就准备好一堆工具要分尸。
「这分尸我受不了,也不敢看。」我为难道:「这个部份能不能由你们两个自己去做?」
「应该的。」柏彦跟郭力不约而同说道。

疯狂的想法一旦启动,理性的讨论就理所当然盘据在三个凶手的语言里。

「分尸要用什么工具?一般的刀子行不行?」柏彦天真烂漫问。
「恐怕得锋利一点的,才比较…嗯,比较称手,比较有效率。」郭力压抑着自己的回答。
「不知道用这把现成的刀子行不行?咦?这不就是楼下厨房那把刀子吗?」我大惊小怪指着令狐身上的凶器,装出一副很想知道是谁拿的刀子、却又不想真正了解的欲言又止。
「这工具…这工具我可以张罗,别用这把刀子吧。」郭力一定是想拿他准备好的锋利手术刀,不过生怕触怒柏彦而一直不敢提。
他不想让柏彦知道他早就准备支解柏彦的甜心男友,如果赤裸裸说出来的话,心情看起来异常愉快的柏彦恐怕会反悔。
「不,事不迟疑,我赞成房东的建议,这件事越快落幕越好,越拖下去出事的机会就越大,就用这把刀子吧。既然它可以杀死人,可见一定很锋利,有句话说水可以走船也可以翻船,行了。」柏彦果断说道。

郭力看了柏彦一眼,他实在越来越胡涂了。
但郭力确确实实送了令狐的性命,这明确的、可体验的事实让他在过程中处于完全被动的角色。
说不定,柏彦是心情恶劣到了顶点,于是乎性情大变?还是柏彦本来就有精神病的问题?

「这刀上有谁的指纹我不想知道,但我是坚决不碰的,你们自己来吧。」我说,索性坐到床上。
「还需要几个坚固的大塑料袋,地上也要铺一个,免得血流的到处都是、不好处里。」郭力早已想好。
「我去楼下买,很快回来。」我说,作势站起身。
郭力像是深怕我反悔似的,阻止道:「不,我的房里正好有几个,我去拿吧。」
柏彦深怕郭力反悔,说:「不如先割了吧,就在浴室里割不就得了?大家同舟共济,一鼓作气将它给分了,免得等一下拖久了手软,夜长梦多。」
我附议:「这也有道理,我就在这坐着,你们去浴室割吧。不过动作得快点,天亮前想个好地方埋了,这件事就此了结。」其实我更怕他们俩人反悔。
柏彦没口子的说好,郭力只有点头的份。
于是两人将令狐拖到小小的浴室,将令狐的头押在马桶里,省得面对尸体最恐怖的、最容易产生记忆残留的部份。

柏彦拿起刀子,干咽了一口口水。
真不知从何下手吧。
郭力叹了一口气,无声从柏彦手中接过刀子,往颈子肉多的部份慢慢切锯下去。
「啧…」我还真不敢看。
就这样,两人你一刀,我一刀的轮流割着。
郭力吐了一次后就冷静下来,漠然地操刀。
柏彦实际上根本没宰过人,干呕了三次后才勉强镇定下来。
慢慢的,浴室中内脏与肠子流了一地,黄色发臭的脂肪黏在两人的衣服跟瓷砖地板上,我瞧了一眼就要发晕,味道更是难闻的不得了,我只有捏着鼻子等待令狐变成一块块不可辨识的东西。

插播个忠告,识相就拿笔跟纸抄下来。
我说,如果你想支解一个人,又很赶时间的话,我劝你最好别干,想点更省事的方法,例如在阳台点一把火将尸体焚掉之类的。
因为割肉不仅恶心、遇到关节与韧带更是耗时又费力,但这些比起腥味十足又拖拖拉拉的肠子只能算是小儿科。
如果你天真的以为支解后的尸体就是一块又一块连皮带骨的肉,那就大错特错了。你必须另外准备很多坚固的塑料袋包好或塞好乱七八糟的内脏,还要将肠子捆好或仔细切段,最后还得拿盐酸好好将一塌糊涂的地板刷个几十次,才将汤汤水水的脂肪、尸水、血处理个大概。
支解真是一门专业,应该要有专人负责。

等到令狐的尸体完全变成一把把的烂肉后,柏彦跟郭力两人的身上全是细小的碎肉跟飞溅的血渍。
柏彦的右边耳朵上还吊着一团半透明状的浆液,随时会垂下来似的,郭力动手的次数跟时间更多,整条裤子浸的油腻腻黄澄澄的,实在有碍观瞻。
「那个手跟脚干脆剁碎一点,免得塑料袋万一破了,给人瞧出是死人来的。」我建议。
人的手脚、跟脸耳口鼻,是最好辨识的部份,我相信一般人可没研究过人跟动物的内脏、肉块长得哪里不同。
郭力点头同意,几乎要晕倒的柏彦只得接过刀子,将二十个指头一一切掉。

已是星期天凌晨一点半,两个一整天没吃饭的凶手简直累坏了。
「你们两个身上又脏又臭的,不过没时间让你们洗澡,拿毛巾随便擦一擦就行了,我们去郭力房间拿塑料袋回来装尸块,然后就开车去山上弃尸。」我说。
于是两人用湿毛巾揩了揩身子后,郭力跟柏彦要了一套干净衣服,三人便偷偷摸摸惦着脚尖下楼,无声无息的。
慢慢的,郭力走到自己门口,想起房里分尸的工具散落一地,于是用手势示意我跟柏彦在走廊把风,他自个儿进去,拿了几个坚固的黑色塑料袋就出来。
我在走廊看着郭力进了房,看看对面老张的房门。
一些不明的小声响在老张房间里头祟动着,似乎正进行着什么。
「走。」郭力拿了许多大袋子走出房门,三人又蹑手蹑脚上楼。

回到柏彦的房间,我依旧坐在床上冷眼旁观他俩在浴室里将尸块分配进六个塑料袋的过程,然后再用其它六个塑料袋将尸袋重复包好,免得尸袋破了,难闻的液体流了出来可就麻烦。
我看着马桶里令狐完整的头颅,说:「脑袋我提着,这样保险一点。」
郭力不敢反对也不敢赞成,看了柏彦一眼,柏彦当然立刻将头颅包好递给了我。
「走吧。」我说。
「先上我的车再想想应该去哪才好。」郭力说。
「然后去买一点掘土的铲子吧,不过这么晚了不知道上哪去找。」柏彦疲惫地说,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但我知道他什么也吃不下。
郭力欲言又止,但总算将话又吞回肚子。他大概连洞都挖好了,所以他的房里没有看见掘洞的工具?

不,郭力前天杀的人,昨天就回来准备分尸,要挖洞的话根本没有时间。
所以,掘洞的工具应该在他的车子里。

「这么晚了,哪里去买工具挖洞?我看先随便浅浅埋一下,后天再一起去挖个深一点的洞吧。」我假装提议。
柏彦不敢反对,但忍不住咕哝了一下:「天,还要回去一趟,要是找不到地方就糟糕了。」
郭力鼓起勇气,说:「今年清明扫墓的工具我碰巧还放在车上,将就一下没有问题,不过铲子只有一把,等会得轮流干活。」
「那实在太好了。」我说,真佩服我自己。

三个人提起尸袋,戒慎恐惧要走下楼。

「等等,我们从升降梯下去比较安全,那里直接通到屋子后面连着小巷的暗门不是?」郭力说,这显然也是他原先的计划。
我否决:「升降梯的声音太大了,一启动就会发出锵锵锵的声音。我们还是走楼梯吧。」这才是我的计划。
柏彦看着郭力跟我,有些为难说:「升降梯就算会发出声音也不要紧啊,根本不会有人好奇,反而我们三个大半夜的提着塑料袋,要是被其它人看到了,不会很奇怪吗?」
郭力看着我。
我假装为难:「我承认我不想用升降梯,拜托,你们以后可以不住这里,但我以后可还要用它搬东西,我一点都不想在那个密闭小空间回忆起弃尸这件事,是你你要吗?」
郭力没有意见,柏彦也悻悻然摇头。
三个凶手,拎着六块尸体走下楼。
依犯案情节的表面重大程度似的,郭力走在最前面,柏彦中间,我殿后。

凌晨两点十一分。

刚刚看了太多太久的「红色」,走廊的灯泡颜色也不觉殷红了起来。
浴室中血腥又超现实的画面像万花筒一样在视网膜里不停旋转,搞得我有些头昏眼花。走廊有如防空洞里的秘密甬道令人透不过气,好像随时会坍塌。
每一口氧气都是奢侈。
近距离被血淋淋画面轰炸的两人当然更惨。
柏彦的脚步有些摇摇欲坠,为首的郭力也好不到哪里去,居然踩着S型弯曲路线。
我们几乎是惦着脚尖走路,像猫一样。

到目前为止,预言的结果几乎一模一样实行着,除了王先生的部份。
王先生原本应该装在尸袋里面,跟令狐一起被我们拎着,但既然左右都是个死,我也不介意将王先生交给另一个更优秀的尸体处理者。
这样提着,还比较轻。

我看着走在前面的柏彦。
柏彦背上的衣服全是汗,跟皮肤黏在一起。
他正在经历这辈子最大的峰回路转,虽然身体脱水虚弱,但他的意志却逐渐锻炼坚强。
杀个人,可以令懦夫成长,是孩子长大的最快快捷方式。
「真是令人欣慰。」我心中道,一边暗中将左手提着的尸袋绑口解开。

三楼。
我看着前面老张的房间。
不知道老张出门了没有?
用了什么幼稚的弃尸方法?
装箱?
装袋?
烹食?
果汁机?
如果出门了,今晚什么时候会回来?
总之,老张到底还是要回到这里,免得到处暴走的王先生又把矛头指向彻夜未归的他。只要老张别远走高飞,我的剧本都能将他网罗在里头。

突然,命运掀了一张好牌。

就在郭力经过自己房间的时候,对面的老张房门咿咿哑哑地打开,露出一张错愕又苍白的脸。
当然是做贼心虚的老张。
神经紧绷的郭力立刻停下脚步,有点失神的柏彦险些撞上郭力的肩膀,但两手牢牢抓着的塑料袋却没有摔落。

「嗯?张先生还没睡啊?」
郭力的声音很不自然,跟脸上的盛情大相矛盾。
「嗯嗯,想出去买点酒喝。」
老张的语气更为干涩,脸上惊愕的表情丝毫无法掩饰他心里的不安。
白痴比赛冠军的柏彦在一旁接不上话,气氛僵在那边。
我注意到老张的脚边,也有一只黑色大垃圾袋,袋子看起来好沉。
唉,这个手脚特慢又了无新意的家伙,真是太叫人失望。
「老张,这么晚还要倒垃圾啊?」我开口。
「嗯,东西堆的多了,想说清一清,买酒的时候顺便丢到隔壁巷子的大垃圾箱啊。」老张的表情更不自然。
我当然了解老张的不自然是因为甫杀害王小妹的关系,但看在郭力跟柏彦这两个同样心中揣揣的人眼里,只会单纯害怕「自己是不是被怀疑了什么」。
「啊,正巧我们三个人要一起去丢垃圾,要不,垃圾拿来我们帮你丢了罢,反正顺手嘛。」我哈哈一笑,故意让老张心脏一悬。

老张的左脚在抽抖。

「这样…不好吧?太麻烦你们了。」
老张的脚颤抖的很厉害,连郭力都注意到了。
「顺手之劳罢了,算不得什么。」
郭力爽朗地说,他的脚也在颤抖,好像装了金顶碱性电池。

两个人就这么尴尬地对视。
要是老张跟我们一齐下去倒垃圾,为了不使他起疑窦,我们就免不了跟着他、将零零碎碎的令狐抛到隔壁巷子那大垃圾箱中,到时候尸体被野猫野狗咬出来的机率简直大不可言,比随便挖个洞埋尸还要敷衍了事。
同样的矛盾也发生在老张的顾虑之中,七零八落的王小妹可不能就这么丢在垃圾箱里。

「来!我说了算!」郭力干脆放下一个塑料袋,伸手要将老张脚边的垃圾袋捞起。
老张机警挡住郭力的手,但他的视线却往旁转移、停在满脸苍白的柏彦上。
「我们帮你丢就行了。」柏彦被老张盯得很不自在。
老张默不作声。
他停在柏彦脸上的眼神,一直保持着强烈又寂静的质疑。
一个人将尸体处理掉的压力,可不是我们同坐一条船的三人所能体会。
无法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意孤行、强大的时间压力、空间的不确定紧张,一切都体现在老张布满血丝的眼珠子里。
柏彦被这么一瞪,立刻加入了发抖的行列。

「我、受、够、了。」老张一个字一个字强调,情绪即将崩溃。

郭力不知所以然,只好说:「那好罢,我们三人就先去倒,你自己…你自己慢慢来。」
老张好像根本没有听见郭力的声音,他豁尽全身的力气盯着柏彦。
「是你干的吧?」老张疾言厉色。
柏彦真正被吓住了,张口结舌的看着郭力跟我求援。
「张先生,你醉了。」我温言道。
「我没醉!」老张几乎要失控,大叫道:「是你这小子栽的赃!」
「我…我干什么了!你可别乱说!」柏彦跳了起来。
老张的怒火快压抑不住,攻击的本能快要跨越过偷窥者的自我保护界限。

好,自相残杀吧。
这只是将剧本提早了几个步骤。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清脆的高跟鞋声节奏明快地踩下楼梯,突兀地回荡在深夜的租宅里。
每一次的「喀、喀」声踩在地板上,我们四个人的心跳声都跟着那该死的、毫不加掩饰的节奏。
一上一下。
一下一上。
上上下下。
不约而同、制约般的,我们四个弃尸新手慢慢转过头。
一道清瘦的黑影尖锐地从楼梯口折下,那「喀、喀」声后,依稀还拖曳着迟缓的重物磨地声。

四个喉结鼓鼓滑动,各自吞了一口口水。

下楼的,是颖如。
一个搅局者。
一个突发奇想的临时演员。
踩着高跟鞋,穿着淡蓝色的连身短裙,浓浓的咖啡香自她每一个清脆步伐的间隔中流动着,墨黑长发飘逸,使得颖如的小脸更加白皙滑嫩。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隐隐约约。
我的耳朵里似乎钻进一股轻轻柔柔、绵绵细细的声音,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但当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时,却找不出那声音的源头,只觉得那若有似无的声音就像一首魔幻的曲调,不知不觉化解了我心中得意洋洋的情绪,我想筑起心防,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古怪的调子哼唱。

远远的,颖如在楼梯栏杆中,对着大家亲切一笑。
美女的笑,当然带动四个紧绷的下巴机械摇晃,所有人都沈迷在曲子里。
然后,我们看见她的左手拖着一只大黑色塑料袋,慢慢走下楼梯。
诡异的是,那黑色塑料袋异常沉重,导致颖如没法子将它提起来,只是不在乎地拖动着,放任「它」在阶梯之间自然碰撞,发出咚咚声响。
那咚咚声响一点也不好听,却奇特地「咚」在那绵绵悠长的音符中最适当的间隙,完全没有一点突兀,反而更添乐曲的哀愁气息。
也因为太过沉重,使得地板、阶梯与黑色塑料袋之间的摩擦太大,塑料袋因此破出一条小缝,在楼梯与地上拖出一条难以形容的、苍劲有力的红色书法痕迹。

呆呆的,我们四个人看着颖如从容从我们之间穿过,那优雅的姿态令我们不由得屏住气息。
就在颖如的发丝掠过我鼻尖的瞬间,我才发觉那哀愁的曲子是从颖如的鼻子里,淡淡地咏吟出来的。

直到颖如完全消失在转角,我们才慢慢从现实与超现实中的迷惘中渐渐苏醒。
低头一看,那条夸张的红色液体痕迹并没有随着颖如的咏吟声渐渐消失,就这样一路拖划到走廊尽头,然后又咚咚咚咚地往二楼迈进。
接着,我听见一楼的铁门打开,清脆的「喀、喀」声继续回荡在幽暗的午夜小巷里。

吹笛人走进了山洞,巨石无声无息封住洞口。
成千村童从此不见天日的恐怖童话。

我眨眨眼,在昏黄的走廊上摇晃着。
是幻觉吗?
适才的歌声太美、太稀薄,我的脑袋里只依稀记得,那塑料袋的裂缝露出了半个人头,以及两只静静插在眼窝里的铅笔。

久久,四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知道何时无影无踪,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好像丧失了很多应有的感觉?
诸如兴奋、恐惧、战栗、呕吐、压迫、惶急之类的。
我的心里空空荡荡,什么计划、预言、谎言,彷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样虚无。

「走吧?」许久,我打破僵局。

老张默默点头,一口污浊的气悠长地呼出。
没有多余的言辞,一切轻松起来。
轻松起来,所以没有人急着朝原来的目的前进。

「刚刚那首歌好美。」老张的眼神有些落寞。
「嗯。」我同意。
「有人知道那首歌的曲子吗?」柏彦问。
「好像是Gloomy Sunday,黑色星期天?」郭力见多识广,想要多做解释,却欲言又止。

然而,并没有人继续追问这首歌的来由。
大家又开始静默。
静默中,那首「黑色星期天」蔓爬在我脑中,轻轻缠住每一寸神经跟情感,就像浸泡在深蓝无际的大海,我只有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永无止尽的下沉中,颖如优雅的肢体律动,尸体咚咚,高跟鞋扣扣,浓郁的咖啡香,模糊的背影,两只插碎眼珠的铅笔。
所有的乐曲元素天衣无缝共鸣着,持续不断。
持续不断。

不知道是谁先踏出第一步。
总之,郭力拿起三分之一的令狐,柏彦也拿起三分之一,我也拿起三分之一,三人慢条斯理的走下楼,而老张也抱起英年早逝的塑料袋王小妹,四个凶手晃着晃着,无须多语。

「臭死了,天啊,一群人大半夜倒什么垃圾?」
陈小姐打开门,手里拿着空空的玻璃水壶。
她看见正经过门口的我们,不禁皱起眉头埋怨。

我们面面相觑,正准备继续走下楼时,我突然有点想杀了陈小姐。

「哈咻。」
我打了个喷嚏,左手拎着的塑料袋坠地。
令狐的头颅从松脱的绑口中滚了出来。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滚到了陈小姐的脚边。
陈小姐的瞳孔放大,丹田微微鼓起。
陈小姐才正要扯开喉咙尖叫,郭力、柏彦、老张全冲上前去,六只手乱七八糟摀住陈小姐挣扎的口鼻。

没有慌乱的失序,也没有粗重的喘息声。
一下子,只有一下子,陈小姐手中的水壶完好无缺放在地上。
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他看看你,你看看她。它。
郭力将手中的两个大塑料袋放下,柏彦接过,一只手各抓两个。
我拾起令狐顽皮捣蛋的脑袋,装进袋子里,重又仔细绑好。
郭力扛起玲珑有致的陈小姐。
大伙一齐走下楼,打开门,坐上车,发动。

「去哪?」抱着塑料袋的老张问道,坐在我身边的他,浑然不知王小妹的长发已经杂乱地露出来了。
「我知道一个好地方。」郭力转动方向盘,轻踏油门。
没有人有异议,各自沈淀着。

夜模模糊糊。
楼,已不再扭曲。它跟安详的降E大调夜曲一样自在,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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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再也没有看过颖如。
就像个幽灵似的,她一个人拖着尸体消失在凌晨两点半的小巷里。
她的房间一直为她保留着。她有钥匙,随时可以回来。
带新玩具回来也好,或是将已经发臭的粉红旅行袋、跟巨大的行李箱带走也好。
这里永远属于妳。

两天后,老张第一个搬走。
他在客厅桌子上的纸条里说,他在菜市场里找到一间还算过得去的小雅房,这段期间感谢我们的照顾。
他的纸条我吃下去了,代表这段深刻的友情与我永远同在。

柏彦第二个搬走,搬走前他学会了抽烟,和叹气。
一个人多愁善感,或愿意装得多愁善感,都算是一种成长。
凭这点我祝福他。
有一天中午,我还在那间常去的排骨便当店遇到正在点菜的柏彦,两人着实寒暄了好一下子,那感觉真是不错。
只是后来,我就没有见过柏彦了。

郭力无所谓搬走不搬走,他原本就不常住在这里,东西也少,我打算租约期满才帮他将房间清光。
这段期间,我跟郭力一齐打发了前来询问的便利商店地区经理、学校老师、公司人事部经理、警察的公式询问,稀松平常。
那个黑色的星期天之后,郭力留下了五十万,够意思。
不过我没有把这堆钞票吃下去、让友情跟我永远存在,我打算拿来扩充设备,看我看得更多、更清楚,听的更细、听的更广。

我想,下一批的房客会玩得更有感觉。

小套房出租,月租3000(诚可议),不限男女。
附厨房、洗衣机、脱水机、共享冰箱、客厅、天台、升降梯、宽频网络。
二十四小时内洽可。

成迭的档案卷宗搁了一桌,焦黄的烟屁股跟槟榔渣堆满了烟灰缸,白板上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红色的圈圈反复强调着不断格放后的致命创口,破破烂烂的证物鉴定报告跟法医报告紧紧捏在每个人的手里,有时无奈摔在桌上,有时被卷成干瘪的条状。

专案侦缉室里烟雾弥漫,气氛很疲累。

「干!两个礼拜了!这家伙还是在胡扯!」两天三夜没睡的柯力文组长大拍桌子,为暮气沉沉的侦缉室注入一点力气。
王乃强彷佛没有听到,手中的嫌犯自白书给他捏的孜孜作响,闭上眼睛,满下巴的灰白胡渣。
「要是外面没盯的那么紧,用点手段,他什么都老老实实吐出来了,什么人权条款?都是狗屁。」我随口骂道。
刑求是我的专长,刑求到嫌犯精神崩溃则是我的特色跟个人兴趣。要不是因为前年我不小心弄死了一个毒犯,现在早就升副组长了。
「夏江平警官?既然不能用就别提,想点管用的办法,要不你这辈子别想翻过去!」柯组长瞪着我。
我闭上嘴。
上头给的破案期限即将在明天到期,但整个案子都陷入一团混乱,明天一早就必须去警政署向几个长官会报案情进度的柯组长心情糟透了,左撇子的他甚至把一边的头发都抓掉了,秃了半边。
经过连续几天马不停蹄的逼问、侦讯、证据搜集、调查相关人证物证后,有三个同事累倒在医院,一个疯了,还有一个介于精神失常跟辞职的边缘。

但案情仍旧要命的胶着。

这件案子连上了各大媒体四天的头条,斗大殷红的报纸标题符咒般贴在每个项目小组组员的脑海里,电视记者天天都在做追踪报导、做专家访谈、做叩应综艺节目广征民意,以各种角度切入这个台湾犯罪史上最扭曲的一页。

「台中东海别墅区连环谋杀案!十死四失踪!房东涉嫌重大!」
「立法委员的失踪首级赫然出现在东别凶宅?」
「东别肢解怪案,四重要关系人三死一行踪成谜?」
「房东发誓:凶手除了自己,还有四人涉嫌共谋。」
「东别灵异传说纷纭。法医:二十年来从没看过这种命案现场。」
「警政署署长:本案不排除有其它共犯,还在调查中。」

也因为前一阵子,坐在黑头车后座、被割去首级的国会立法委员的头颅,也同时在这栋凶宅找到,于是这件原本就十分血腥的案子理所当然更加受到多方的关注与压力,还扯上许多灵异玄说。
听破门而入的同僚说,该立委的脑袋放在凶宅其中一房间的桌上,被一只粉红色的塑料旅行袋装着。一打开,蛆在紫色的头上密密麻麻爬附着,令人欲呕的尸臭钻进众人的鼻孔里。
媒体的八卦报导自然把握时机对案情加油添醋一番,「梅花瞳铃眼」、「台湾灵异事件记事簿」等犯罪情境剧也应运而生,社会大众在受不了恐怖新闻的连日轰炸后,一片假惺惺的大作反弹,学者与民众纷纷投书报纸,指责这样的深入报导太过强调命案的凶残与血腥,只会带给社会极负面的影响,若青少年有样学样的话岂不糟糕。

太可笑了。
任何人,只要翻过嫌犯长达八万五千字的自白书后,都会觉得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在这次刑案的报导上,实在是太幼稚、太扁平、太卡通了。

「干脆把自白书整理一下,做个简单报告就好了?反正我们也没有刑求,自白书是有法律效力的,事情的真相如何就交给法官跟检察官去断定吧。」从美国FBI受训回来的新组员Sam头低低地提议。
「自白书?乃强你说说看,你进重案组十七年,有看过哪一份自白书像这份异想天开的自言自语漏洞这么多?不合常理处四十七处?太过巧合处二十六处?你是去美国打炮的吗?你为什么不去死一死?」柯组长震怒,口水都喷到我的脸上。
Sam脸上愧疚、不敢抬头,但手指却在桌底比了个干。
别说办案的经验,我在小说跟电影里都没看过这种事,要是我也不敢拿这份厚达两百多页的胡说八道在各级长官前朗诵。这辈子肯定升不上去!
乃强依旧沉默不语,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脸上深陷进去的皱纹缓慢牵动着。

墙上的钟:十一点十七分。

看来,今晚是没办法回去了。
我起身,推开烟雾缭绕的侦缉室大门,走到走廊拨了通电话:「绮姗,看来今晚又回不去了,妳先睡吧,记得把门窗锁好,嗯,不要忘记挂上门后的铁链子。掰。」
挂掉电话,我在走廊站着,闭目养神,回忆案情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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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永福国小的教务主任到派出所报案,说一个叫王芸可的三年级学生已经有一个礼拜都没去学校上课了,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到连络簿里的住址拜访家长,却被家长的房东告知王先生跟王芸可小妹妹在一周前的星期天就已经搬走了,还积欠了两个月的房租。
后来,一个大约三十多岁、叫曾德成的男子,带着一个焦急的五十多岁妇人到派出所报案,自称他的女朋友陈敏慧,也就是妇人的女儿,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打电话回家,曾德成去陈敏慧租赁的地方找她,房间却搬个一乾二净,无消无息的,也没去公司上班。房东还埋怨说,陈敏慧上个月的水电费欠交,着实数落了半小时。
这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但那个叫曾德成的男子却坚持这件事必有蹊跷,因为房东跟其它的房客都向他证实,陈敏慧失踪前一个星期,跟一个个头高大的男子在房里起了肢体冲突,男子还动手打了陈敏慧,并扬言日后还要在公司场合加以报复。
曾德成严重怀疑,那个个头高大的男子恐怕跟陈敏慧的失踪有关连,经过他的调查与其它房客的指认,确定是陈敏慧在目前任职公司的前男友孔宪刚。
孔宪刚与陈敏慧在分手后一直保持藕断丝连的暧昧关系,也承认他动手殴打陈敏慧的当晚的确有不当出言恐吓,但他绝对跟陈敏慧的失踪没有一点干系,最多也只是陈敏慧心生畏惧不敢去公司上班,索性离职搬家而已。
经过初步的调查后,相关证据阙如,孔宪刚当晚就被饬回。
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毕竟类似的案子调查到最后,不是依旧一头雾水,就是大惊小怪居多,反正一点证据都没有,要办下去也不知道从何着手。
然而,原本应该就此打住的无聊案子,却因为一个刚从警校毕业的派出所警员在整理报案记录时发现的「巧合」,有了一点看似不相关、却十分重大的进展。

「你看,两个礼拜前永福国小来报案,王芸可跟她爸爸住的住址,正好跟陈敏慧承租的地方一模一样耶!」那个初出茅庐的警察好奇地跟一旁的同事说。

当天,那个追根究底的小警察查了半天,终于得知王芸可的父亲王名凯也已经两个星期都没去公司上班,而王名凯工作的两家公司中,其中一家已经依照规定将他辞退。他跟王芸可一样,两个多星期以来都没有明显的社会联系。
小警察兴致一来,放下手边最爱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告诉同事他要去王名凯与陈敏慧共同租赁的东海别墅区走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结果一去不回。
小警察失踪了,家里也不见他回来。
离职三天后,派出所的其它同事开始调查他的下落,发现最后看见他的人,是东海别墅区里一个卖西瓜汁的女店员。

「他买了一杯西瓜汁后,就一个人在那栋老房子门口按电铃,后来有个高高瘦瘦的人打开门,他就进去了。」戴着假睫毛的女店员强调:「我印象很清楚,因为我最度烂那些跷班出来逛大街的警察了!」

于是,派出所叫两个跟失踪小警察交好的警察去那宅子查一下,结果那两名警察中午出去,但到了晚上九点都迟迟没有回报,打了手机也没人接听。
当天晚上十一点,处理过几件刑案的派出所老警官仔细一想,发觉事情有些怪异,于是调了几个荷枪实弹的刑警,伪造了检察官的搜索令,十多个人紧张非常地到三名警察失踪的租屋门前,正考虑要不要按门铃的时候,铁门就打开了。

「啊!怎么一天到晚都有警察找上门!有什么事吗?」一个高高瘦瘦,眼睛深陷在巨大黑眼圈的中年男子,躲在门内笑道。
恶梦连连,才正要开始。

「发呆啊?」
乃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旁边,手里正点着一根烟,我伸手过去将刚刚点燃的烟头捻息。
「拜托,在里面抽的还不够吗?」我说,弹弹手指上的灰。
乃强莞尔,并不生气,将烟盒收了起来。
两个办过好几件大案子的老警官,并肩站在走廊上。
「刚刚在里面组长问你话,你不鸟他,是在想什么?」我问,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十元硬币,走到老旧的自动贩卖机前面:「喝啥?一样?」
乃强点点头,慢慢说道:「这个案子,那个房东绝不是精神失常妄称犯案而已,他涉嫌最重大,这个立场从一开始我就没变过。」
咚咚。
我将一罐冻顶乌龙茶丢给乃强,自己开了一瓶。
「废,一个正常人好端端的干嘛把指纹用盐酸剥掉?那个房东早就计划好要犯案了。」我说,停了一下,又说:「我们可不可以停止叫他房东?他马的,一开始被他耍的团团转浪费了不少时间,依我看,他根本就是个操你妈的神经病。」

虽然,我们调阅了所有精神病院的就医记录,至少在「照片」档案上,并没有发现这个自称房东的精神异常者。
这个谈笑自若、有时甚至兴奋异常的杀人凶手,十根手指头上的皮都被自己用盐酸腐蚀、然后给剥了下来,根本没办法从指纹档案中比对出他的真实身分。
把他的照片登在报纸上,前来指认的人异口同声声称他的确就是那栋租宅的房东,经常在附近出没、用餐、买东西、贴租屋启示等等。
但是,我们在他的房间衣柜里后找到一副破碎的枯骨,那枯骨经过法医鉴定,发现死者生前遭到非常残暴的攻击,全身骨骼上下有一百四十多处刀伤,其中有一百二十九处都足以致命。
更重要的是,经过DNA的鉴定发现,那枯骨的主人才是那栋租宅法律上的真正拥有者,四十七岁李建发,而且死去五年以上。
调查也发现,没有家室的李建发买下这栋楼,已经有十一年之久,几个老一辈的居民指出,李建发以前也曾将房间租给几个学生跟上班族。

那么,这个自称「房东」的杀人凶手究竟是谁?
他为什么要冒充那栋房子的主人?
而且长达至少五年以上?
他是否曾经是那栋楼的房客之一?
如果不是,他怎么会挑中这栋楼的房东取而代之?
如果是,那栋楼究竟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

所有的答案全都在那可恶的冒牌货的脑中,也说不定,根本没有所谓的答案。
这个冒牌货刻意毁掉能够确认身分的指纹,却又不断声称自己叫做林泽佑,但户政事务所的计算机数据库中,全台湾只有两个林泽佑,其中一个早在1987年就移民美国,年约六十七岁,另一个则是二十五岁的小毛头,现在正在服兵役。

「干!」我冷笑,这家伙心里一定得意的很,好像不管他说什么我们都必须被迫相信似的。
乃强叹了一口气,沉重的鼻息教我皱起眉头。
「需要这样吗?」我不以为然。至多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去特别侦讯室将他踢成会说实话的女人。
「江平,我们以前办过很多大案子,为了感情杀人的最多,为钱为色杀人的第二,失手不小心挂了别人的也不少。但这个人显然是疯子,所有的被害者从一开始就没有彼此残杀的理由,却在一连串的巧合底下个个死于非命。真的是疯子的行径,偏偏法律对这样的人又最宽容。」乃强有感而发。
「你该不会真信了他那一套吧?我敢打赌所有的人都是他杀的。」我不以为然。
「杀人的部份他的确涉嫌重大,但每个房间里都有好几台针孔摄影机跟收音器,是事实。江平,你一定要试着接受这个事实。」乃强凝视着手中的乌龙茶,罐子摇晃着。
「太离谱了,你竟然会相信一个人可以藉由针孔摄影机操控一整栋楼的人?说到底,他不过就是偷窥女人洗澡的变态。」我一口将乌龙茶喝完。
「…」乃强依旧端详着乌龙茶漂浮的褐色,声音平缓:「江平,难道你都不会害怕吗?」
「怕?怕三小?」我发笑。
「你怎么知道有没有人在另一个房间偷看你?你怎么知道之前房子的建商有没有偷偷留下一份钥匙?楼下的大楼管理员有没有私制你房间的钥匙?之前的住户有没有暗中备份房间的钥匙?隔壁邻居是不是懂得开锁的能手?帮你照顾小孩的朋友有没有心怀不轨重制一份大门的钥匙?在你回家的时候,有没有人躲在…」乃强越说越离谱,他的眼神呆滞的可怕,好像灵魂被吸进另一个空间。
「真是太不可置信了,你以前办案时那股嫉恶如仇的冲劲跑到哪里去了?你真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蠢样。」我嗤之以鼻。
「我不知道,大概是老了。现在的我真的很庆幸再过两个月就可以退休、回家吃自己…」乃强注视着乌龙茶的眼睛好像在逃避什么,说:「面对这个案子,我只想吐,只想逃走,只想把卷宗锁进档案室里。我永远都忘不了前天小凤在厕所里自杀被发现,大家合力架住她时,她脸上扭曲的表情。」
乃强抬起头来,啜饮着乌龙茶:「江平,那不是人的表情。我只想把案子结了,怎么结了都不打紧,我不想再碰它。」
我静静听着。
乃强真的老了,变弱了。
「我明白了。」我拍拍乃强的肩膀,一个人走进羁押人犯的特别侦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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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幽的小房间里,昏黄的灯光打在「房东」的脸上。
他看起来像是刚刚睡了一场好觉,精神奕奕。
值班的二毛五说,房东在睡觉的时候,鼻腔里还会不由自主发出奇怪的旋律,那旋律不停重复了三个小时,吵得他连一本漫画都没办法看完。
我叫二毛五出去,整个特别侦讯室只剩下我,房东,慢慢卷动的录音带,以及单向镜面玻璃后的律师与检察官。
我将乌龙茶喝完,单手将铁罐拧烂。

「夏江平警官,你该不会又来问那些一成不变的问题吧?」房东一脸无辜。
「那是因为你只回答一成不变的问题。」我冷冷看着房东,我最痛恨他这种事不关己的表情。

他跟我之间已经重复了四、五次一模一样的对话,而这一次,我已经盘算好一段击溃他犯罪喜悦的结尾。
我将灯光故意拿靠近他,强光厉害,让他睁不开眼睛。
房东没有埋怨也没有皱眉头,他只是看着我,好像强光根本不存在。
扣扣扣。
单向镜面玻璃被敲打着,我知道是他的律师正在警告我,我的行为已经越线了。
我不在乎,继续让强光打在他丑恶的脸上。

「药局的勤还是不肯承认卖过药给我吗?」房东主动开口。
「东海别墅附近有五家药局,没有一家姓勤,整个台中县也没有药局老板姓勤,你要虎烂就找别人吧,我对你的药哪里来的根本没有兴趣。」我的反应很冷淡。
「勤真是狡猾。」房东噗嗤一笑,好像早就料到一样:「他真是天生的罪犯,随时随地都可以消失。
我不耐,回答问题的怎么是我?
「你不觉得你自白书根本是一本恐怖小说,还且还是一本三流的恐怖小说,节奏乱七八糟自以为是,巧合也多得太过分了?」我弯腰,盯着他的眼睛。
「过奖。」房东大方承认。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柏彦被你下药后醒不过来,你该怎么把故事接下去?」我总是用这个问题开始。
「那会是另一个故事。」房东幽幽地说,彷佛为了另一个没有实现的故事遗憾着。
「你觉得一个人被反复下药迷昏、搬运身体到不同的地方,不起疑自己被下药的机率有多大?不去买摄影机录下自己睡着后做了些什么的机率有多大?出现异常行为或记忆空窗期后,不去看精神科医生的机率有多大?」我往左走。
「不知道,大概非常小。」房东露出他的黄板牙,笑:「但对柏彦来说,机率是百分之百。」
「你觉得一个人相信自己会梦游杀人的机率有多少?」我往右走。
「不知道,大概趋近于零吧?」房东一贯的回答:「但对柏彦来说,机率是百分之百。」
「你觉得一个女的在浴室洗澡,突然被人从后面强奸,居然一下子就顺从发浪的机率有多少?」我往左走。
「对陈小姐这个人来说,机率是百分之百。」房东左手比一,右手划了两个圈圈。
「你觉得一个人会用杀人这么激烈的手段,也不愿意多费唇舌澄清误会的机率有多少?」我咄咄逼人,但看在房东的眼中这根本不是问题。
「对老张这样的人来说,机率是百分之百。」房东不愠不火。
「三个人在同一个晚上忙着弃尸,结果经过另一个房门时,竟然碰见第四个人正要出门弃尸,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我冷笑。
「你知道篮球大帝Michael Jordan在比赛最后一秒,投进了多少次不可思议的逆转球?」房东用一种窃笑不已的表情看着我。
「四个人一起弃尸,经过走廊时,碰巧遇见第五个人拖着一袋尸体开门的机率有多大?」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拳头都快捏出血来。
「那几百个逆转球里,有几十个球Jordan根本连篮框都没看见,其中最经典的一球居然是在塞尔蒂克队的王牌Larry Bird面前、毫不迟疑从篮框后面出手进算!你有没有印象?Larry Bird的表情都绿了!简直是神乎其技!」房东说得很兴奋,好像那一球是他本人安排的。
「你知不知道你编造的故事里,有多少个不可思议的篮框后0.5秒出手进算加罚?二十六个!只要其中一个巧合没有发生,你鬼扯的故事就会大大失控!」我嘲笑。
「如果Jordan同时也是个裁判,我想,无论比赛最后剩下一秒还是十分之一秒,Jordan从各个无法想象的角度投进逆转球的机率,都是百分之百。」房东的眼睛发亮,好像Jordan正从三分线外起跳,在他头顶上灌进爆炸性的一球。
「我受够了你的百分之百。」我憎恨地说。要是比较不起眼的案子,眼前的杀人犯早就被我脱下裤子,电击老二直到冒烟为止。
「回头看已经发生的事,机率当然是百分之百。有些事不能不发生,因为它就是那么存在着,预言在实现之前叫做预言,实现过后就没有意义了,剧本演完就该放进仓库,因为我们要看的是最后的、剪接过后电影,电影里的机率,都是百分之百。」房东诚恳的表情非常欠揍,他胡说八道的、自以为是的哲理更令我头痛欲裂。
我喝斥:「那柏彦呢?既然你们最后都是共犯!为什么你还要天涯海角追去杀他!」
房东双手合十,微笑道:「阿弥陀佛,我怎么知道那个死大学生后来搬到哪里?」
「是吗?」我来回踱步,要不是房东的律师正在单向玻璃后监视着我,我真想给他的下巴一拳。

柏彦在房东的自白书中,是弃尸的共犯,是幸存者,是一个离开的房客。
但事实上,就在柏彦找到新租处搬出凶宅的第六天,就被住在隔壁的同班同学发现,三天没出门的他被绑在新房间的铁椅上,喉咙发炎肿大,两只灰白的眼睛凝视着天花板,像是被迫噎死的。
后来法医取出柏彦喉管中的异物,发现竟是一颗腐烂多时的猫头,当真匪夷所思。派出所调查了几天,却查不出有谁会费心潜入一个大学生的房里,对他做出这么变态的虐杀。
与自白书最不对称的一点是,这件案子发生在东别连环凶案之前好几天。
总之这份梦幻自白书少了一个重要证人、犯罪涉嫌者。

「仔细看着!这个叫张国定的男人,是不是你杀的?」我将一迭恐怖的照片摔到房东的桌上。
「我也是听你们说才知道老张被杀了,那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房东正色说道,拿起凶案现场的照片欣赏着:「不过,能够用那种方式慢慢杀死老张的,你们看了我的自白书后也应该知道是谁了吧?」

张国定是第一个搬出凶宅的幸存房客,在这件案子初露线索时,我们警方循线搜查到他在菜市场的新住所,那是一间老旧的铁皮屋加盖,门板上贴了十几道大大小小的符咒,还有从庙宇求来的平安香包。
持了搜索票,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张国定的房门口堵着,但喊了半天门也没人应,于是我叫那栋房子的房东过来开门,竟发现张国定的双手被衣服绑在衣柜里的钢制悬梁上吊着,全身上下都有针孔的细密伤痕,肢体发黑,死了好几天。
法医验尸发现,张国定的血液里有成份不明且相当复杂的毒素溶剂、也曾出现过数十倍于正常人的抗体反应,但对张国定本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他在完全断气前至少历经了七十二小时的痛苦折磨。
于是自白书又少了一个重要证人、犯罪涉嫌者。

「喔?那郭力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我双手环抱胸前。
「第六次回答你,郭力如果消失不见了,只有一个可能,你们去翻翻我的自白书吧。」房东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没想到连郭力都躲不掉,唉,你们把我关到牢里也好,牢里安全些。」
「干,你不要将什么事情都往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女人身上揽!是男人的话就敢作敢当!」我愤怒地大拍桌子。
房东正色说道:「我是敢作敢当,你们那三个来探查的警察确实是我杀的,所以要判我三个死刑也是合情合理。不过令狐的确是郭力亲手毙的,王小妹的确是老张杀的,王先生的确是颖如宰的,陈小姐也的确是老张、郭力、柏彦三人合力挂掉的,而颖如房间超大行李箱里的腐烂国小女生、桌子上血肉模糊的立委人头,当然也是颖如干的,这点毋庸置疑不是吗?我也带你们到大度山找到弃尸的地点不是?我很合作,但不能将所有的命案都算在我的头上,那对辛苦实践预言的我是个天大的侮辱。」一副大义凛然、敢作敢当的模样。
我的拳头紧握,轰然揍向桌子:「你以为自己很行吗?警察是那么好耍的吗?告诉你!全台湾监狱里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不管是狱卒还是里头的大哥,只要我一句话交代下去!用钢刷刷你的老二,白天被大家用拖把戳你屁眼,晚上要帮两百多人口交,倒吊、鸳鸯锁、辣椒水、吃头发、架乌龟样样都来,准整死你!」
房东害怕地说:「别这样对我,我已经在反省了。」
他反省的表情,却像正想朝你脸上射精的猥琐样子。
两人许久未语,但我的话可还没问完。
我瞪着房东,说:「不想在被枪毙前就被搞死的话,就说清楚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房东?是不是一开始就计划犯案?干什么把指纹弄掉?」
谁是谁,居然是结案最大的关键,最官僚的一部份,非搞清楚不可,要不然任何记录都会变得空空洞洞,意义也会随时自我毁灭。

房东没有说话,他出神地玩弄手指头上的鼻屎,接着研究起掌纹的奥妙。
每次我们质询他的身分,就像使用法语跟猴子沟通一样毫无反应,问他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他一下子说台大肄业,一下子说辅大肄业,又问他曾被哪个老师教过,他就会背诵出曾经看过的警察制服上的名字。
存心捣乱。

「还有,我们在所有人的房间里都可以找到他们的指纹,唯独你跟颖如的房间一个象样的指纹都没有,只有你自己的毛发、指甲、皮肤碎屑、***,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两手一摊。
「颖如神出鬼没,自然不会留下证据。如果留下了,也是她不在乎。」房东的眼神炯炯发亮。
我讽刺道:「一个人要扮成两个人,还真是煞费苦心,其实你跟我心里都很明白,从头到尾都没有张颖如这个人,张颖如只是你的幻想,你的分裂,你没有老二的第二人格。」
这是Sam提出的精神分析理论,假房东既然冒充了真房东收租,自己还笃信不疑,兼又杜撰出一个荒谬绝伦的犯罪脚本,精神状态不稳本身就是确定的。也所以,假房东将心中某个想象或欲望投射到一个不存在的人物上,这样的想法也就不足为奇。
久而久之,不存在的人物也会实际发生行动。以藉用同一个身体为方式。

颖如,只是一个投射,一个完全没有道德躯壳的假设。
所有关于她真实存在的可能,是零。

已故的导演希区考克的经典代表作「惊魂记」,就是叙述一个精神分裂症的男子同时化身为自己已经去世的母亲,动手杀害许多无辜少女,化身期间不只伪装女性声嗓欺骗调查案子的私家侦探,连行为举止都强烈显现母亲的特殊嫉妒性人格。
眼前的男人,不管是真的精神分裂还是善于伪装,总之,这个世界上绝没有颖如这个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杜撰出来的虚伪故事。

我看着不发一语的房东,继续说:「一个大男人居然要阉割自己才有办法当一个杀人鬼,真是丢尽我们带把好汉的脸!」
房东没打算理会我,他研究着没有指纹的手指,捏着、揉着、掐着、甩着,好像手指是天底下最有趣的玩意儿。
「你渴望犯罪、渴望杀人、甚至渴望成为经典,但很抱歉,你只是一个娘娘腔的小别三,我也会跟记者这么说的。」我得意洋洋看着沉默的房东,我的话一句句命中他的弱点。

这家伙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么神,为什么要杀掉前来询问的小警察?唬弄几句过去也就是了,但他选择了将自己曝光,其心自是要成为犯罪史上不断被引述的一页,这是所有变态共同的虚荣心。
我洞悉了他,他在我面前已经虚弱无力。

房东头也不抬,不多久,双手手指彼此怪异缠绕,打成一个肌骨扭曲的结。

「而这个怪案,随着时间跟媒体健忘的个性,一年后就不会有人在意。你应该知道前桃园县县长刘邦友在自己官邸被黑道挂掉的案子吧?当初炒得惊天动地的,哈,现在呢?那恐怖的命案现场已经被拆掉了,一点价值都没有。你呢?一个没有头的立法委员,没名没气的,过一阵子大家连他叫什么名字都忘了,你啊,不过是做了一场白工。」我哈哈大笑,鼓掌拍手。

强光照射下,手掌的巨大黑影在房东脸上晃动着。
房东举起他缠绕不清的手指团,困惑地说:「警察大人,我…我好像把自己死锁了?打不开!」

我失笑。
一个人的两只手掌,怎么会如此乱七八糟地锁在一起?
「你不过就是个小丑。」我说,打开门,关上。
门缝里,最后看到的房东,正忙着苦恼自己两只纠缠不清的手掌。
就跟虚假的房东、张颖如,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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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姗,今晚我要加班,恐怕不能回家睡了,明天一早还要去署里跟那些老头子报告呢,嗯,爱妳,晚安。」

我挂上电话,在沙发上切换着电视节目,索然无味地在上百个频道中跳跃。
三年又十个月了。
乃强说的对,那个 扭曲变形的案子绝不能碰。

就在身分不明的「房东」被送进土城监狱之后的两个月,我刚刚刑求完一个飚车族后回到家里,赫然发现公文包里竟有一份房东自白书的影本,我慢慢思索回忆,好不容易才承认原来是自己在有意无意中将档案室的备份偷了出来。

偷?为什么我要偷这种愚不可及的东西出来?

我不知道,但在嗤之以鼻后,深夜我躺在熟睡的绮姗旁,慢慢翻阅着荒谬至极的自白书,一遍又一遍,我竟没办法停下来,也没办法睡觉。
因为我怕阖上眼睛后会做恶梦吗?
不是,我不是像乃强那样的人。
我比较强。
翻着翻着,我不由自主想到下班前,自己被柯组长轰骂一顿的下贱样子,他不断质疑我为什么要将一个飚车、拒绝临检的毛头小子用指老虎打到脾脏破裂?然后像个管家婆般,柯组长将许多无谓的陈年旧事倒了出来,气得我当场离席,打开暂时拘留室、抓起里面一个刚抓到的女毒虫的头发往墙上摔,直到墙上涂满鲜血为止。
停职留薪三个月?
马的,今天社会会扭曲成这个样子全都是因为这群没有老二的迂腐警察执法不力的关系。

天亮了,阖上看了五遍的自白书,上面的字句有些已被我重复涂了好几个圈圈。
真是邪恶透顶的人性,不管这些自言自语是不是真的,光是用人类的语言说出这样的想法就够令人作恶的。
我小心翼翼下了床,打开电视,看着晨间新闻。

「各位观众早安,昨天深夜土城监狱发生集体凶杀案,众所瞩目的东别连环凶案受刑人所被囚禁的四人牢房在凌晨两点发生激烈口角,其中两人连手将另一名受刑人殴打致死,随后在狱警镇压的过程中,一名狱警涉嫌过度执法,不断使用电击棒攻击其中一名受刑人鼠蹊部,导致受刑人重伤紧急送医,而神秘的东别受刑人则立刻被隔离审讯,目前还不知道整个冲突的过程…」

多么可笑。

这种变态应该让我在厕所里打到半身不遂,何必送到监狱浪费国家饮食?
我立刻关掉电视,打了通电话给网民阿角,叫他想办法帮我约中部的大毒枭白桑出来。
「跟白桑说,我夏江平要跟他谈一笔大生意。」我是这么说的。

两天后,我在一间茶室跟白桑辟室密谈,半小时后,白桑一出了密室,就从怀里掏出手枪干掉他最亲近的手下,也就是警方长期布线的卧底;一个小时后,另外两个重要的卧底也被挑断手脚筋丢到海里,死得不明不白。

而我的户头里,则多了七百万新台币。

七百万,我买下了逢甲一栋老旧的租宅,重新翻修打理好,弄了最流行的宽频网络、全套卫浴、甚至是第四台。
但是我,却不太看电视节目了。

我起身,打开隐密的小房门,走进一个几乎被计算机液晶屏幕、各种声音环绕着的小小世界,关上隔音极佳的泡绵厚门。
很多画面,很多声音,但却很宁静。

二楼,一个月前搬走的柏森正拿着自己暗中备份的钥匙,偷偷打开以前租赁的房间,寻宝似窥探着,在黑暗中慢慢接近正在熟睡的新房客舒可。

住在舒可对面的鸡饭,正坐在浴室地板洗澡。
我不懂,一个大男人干什么留那种长头发?干什么在身上刺一堆自以为有个性的图腾?每次看到鸡饭仔细呵护一头颓废长发的样子,我就会奇怪为什么他还能交得到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应该教训一下。

三楼的美铃正在作仰卧起坐,一边戴着肥厚的耳机哼哼唱唱,肺活量挺大,你真该听听他亲哥哥跟她做爱时,她一边大哭一边大叫的淫荡声音,真是峰峰相连到天边。
美铃戴着耳机,自然没发现刚刚走廊上重重砰的一声。

「干你妈的!好好的书不念学人家吃什么摇头丸!」我拍了拍住在美铃对面的死延毕生国仔的后脑勺。
国仔浑身发抖,却无法动弹与喊叫,他的嘴巴被我封死、全身捆上粗麻绳,坐在小房间中的铁椅子上。

「刑求吗?抱歉,叔叔我只刑不求,专门整治你们这些被法律过度保护的坏孩子!」我笑笑,一拳将国仔的下巴轰歪。

水载舟亦覆舟,偷窥对我来说可不是像那个该死的「房东」那样,想导出一出没有意义又自以为了不起的「电影」。
偷窥让我发觉人性的更黑暗面,进一步确立我执法的正当性。
这些社会的劣质品、生活在空虚迷雾中的小鬼,每一个都有机会进来这个、我个人精心打造的社会再教育房,加以焠炼、提升、百折不挠,然后装进袋子丢掉,就跟半年前只会刷卡、预借现金的败家女秀卿一样。

「喂,仔细看着。」我拿出立可白,故意慢慢靠近国仔的眼珠,国仔恐惧地紧闭眼睛,但这根本徒劳无功。

我得意洋洋地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皮,然后将立可白涂了厚厚的一层上去。
我听不到国仔的尖叫声,但一种大快人心的痛撤心扉用一种形而上的方式冲进我的体内,我的脑下垂体好像分泌出什么爽快的东西让我不断颤抖似的。
我满意地拍拍国仔摇晃不已的头颅,用膝盖撞了几下让他休息一阵,随时准备开始第二回合由我个人主办的「反摇头丸活动」。
为什么要休息?
因为我听见一股既熟悉又幽怅的旋律,以及轻轻的脚步声,慢条斯理地穿过昏黄的走廊,穿过隐藏式的收音器。

四楼,我的脚底下。
飘逸的乌溜溜长发,洁白无暇的连身长裙,巨大的行李箱,一只 包罗万象的木盒。

一个神秘的租屋传说。

「那几百个逆转球里,有几十个球Jordan根本连篮框都没看见,其中最经典的一球居然是在塞尔蒂克队的王牌Larry Bird面前、毫不迟疑从篮框后面出手进算!你有没有印象?Larry Bird的表情都绿了!简直是神乎其技!」
我还记得房东当时说这段话的表情。

我坐了下来,静静欣赏「如霏」打开大行李箱时的优雅动作。
喀,一个昏迷不醒的老人从箱子里摔了出来,撞上墙角鼓鼓的大黑色塑料袋。
避无可避,身为一个执法人员与一个社会再教育者,我跟身为杀人魔的如霏之间,迟早会残忍地对决。
但在这之前,我得好好了解她、洞悉她、吃食她散发出来的妖异魅力。
然后,从千万个红色画面中寻找出、藏在她优美行刑中的弱点,像一头耐心的野兽,等待璀璨绚丽的交锋瞬间。

她拿起针筒。
夜也深了,静谧在安详的租宅里。

欲望慢慢在每个画面里,扭动着,失焦着,爬梭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