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空爱情故事》

第五章

 「那榆蔭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的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沉澱彩虹似的夢.
 - 徐志摩--再別康橋 -」
 時間是過得很快的。距離上一次去台北,也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情了。我跟台灣大哥大女孩的緣份,在這兩個月裡,像是斷了線的風箏。記得九月十九日那天回到高雄之後,我馬上把手機放到座充上去充電,然後很安穩得睡了一覺。其實本來應該是睡不著的,但我想開過夜車的人都知道,開夜車從台北到高雄,實在是一件挺累人的事情。睡醒已經是中午了,我想手機的電已經充到爆了吧!有件事我想先說明一下,通常只要我的手機沒開機太久,大概八成的機率會有訊息留在我的手機裡。而通常訊息會在開機後約兩分鐘內告訴你:「我的肚子裡有訊息喔!」於是,我打開手機,時間一分一秒的過。10秒鐘過了...手機剛出現遠傳電信的字樣。20秒鐘過了...手機螢幕裡的小燈已經暗了下來。

一分鐘過了…它還是靜靜的躺在桌上。兩分鐘過了…它還是沒有跟我說話。
你問我在期待什麼?呵呵~~我不想騙你。我在期待的是台灣大哥大女孩的訊息。
好吧!我自做自受可以了吧!我在桌前盯著手機看了大概十分鐘,「我多麼羨慕你」也已經聽兩次多了,它就是沒有告訴我,它的肚子裡有訊息。
好吧!我放棄!現在是處女座起床後的洗澡時間。然後,澡也洗過了,它還是安靜的。一天的時間過了,它還是安靜的。我跟朋友們出發到中部去玩了三天,它還是安靜的。回到高雄後又過了一個禮拜,它還是安靜的。自從我開始有手機到現在,它是第一次這麼安靜,也是第一次這麼長的時間都是開機狀態。為了等台灣大哥大女孩的訊息,我特地去買了一個新電池。

 結果呢?它不但沒收到半通訊息,連一通電話有沒有人打進來。這真是業務蕭條的一段日子。祥溥說:
 ﹝ㄚ你是不會自己打給她喔?﹞
 這句話引起我一陣狂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笑什麼?我想我大概是瘋了。誰說我沒有打給她?我幾乎每天都想打,每一刻鐘都想打,每一秒鐘都想打。當我跟祥溥他們抵達南投名間的時候,我打了第一次。當我跟祥溥他們抵達南投仁愛的時候,我打了第二次。當我跟祥溥他們抵達太魯閣的時候,我打了第三次。當我跟祥溥他們抵達花蓮的時候,我打了第四次。從南投名間到花蓮,我們只用掉了兩天。兩天打四次電話給一個不算認識的女孩子,這是正常,還是瘋狂?第一通電話是通過,但是她沒接。第二通電話也是通過,但是她選擇拒絕,因為電話在響了兩聲之後,就直接轉語音信箱。第三通電話沒通,是語音信箱的聲音。第四通電話,我想應該不需要再說下去。搞什麼東西啊?

我跟她在玩什麼遊戲啊?!這一點都不好玩,難道她不知道嗎?或許這一刻我的心情應該是難過的,但我卻一點都不難過,因為我在想著,她是不是早就不想繼續下去,因為仔細從頭到尾想起來,這簡直是一齣舞台劇。她的朋友傳錯訊息,造成我跟她的相遇,我的一次秘密跟蹤,卻成了這一段緣份結束的原因。

這齣舞台劇的劇情可真是一點都不吸引人。雖然我對她的還是有那麼點希冀。
希冀什麼?我不知道,或許我難忘的是映在冰箱門上的她的美麗。
就這樣,兩個月過了。今年台灣的天氣很奇怪,都已經是十一月天了,天氣還是熱得要命,祥溥說,今年是暖冬,冬季不會太長,也不會太冷。兩個月的時間,我還是過我自己的生活,做我自己的事情,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自由的程度一點都沒有改變。但心裡面總是有個影子揮之不去,這樣的自由不但不叫自由,反而是一種束縛。我知道,自己其實是很想去找她的。但是她不接我的電話,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我嘗試過寫mail給她,但是她沒有回,我到底寫了幾封,我自己都不知道了。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當然,我更不知道自己一直想找她,到底是為了什麼?我在想什麼?我在希冀什麼?我想盼著什麼?我想找到什麼?或者應該問,我想得到什麼?想再多都沒用,兩個月的時間還是很輕易的在任何一靜一動之間溜走。直到前一陣子,有個女孩子打了通電話給我,故事才開始有了轉折。

 『喂!請問是吳子雲嗎?』
 「我就是。」
 『嗯!藤井樹先生你好,很高興能跟你說話。』
 「喔..嗯..不客氣,妳是哪位?」
 『我啊!呵呵~~你先讓我喘口氣,我現在很緊張!』
 「緊張?有什麼好緊張的?」
 『誰跟名人說話不會緊張的啊?』
 「我不是什麼名人,妳也不用緊張。」

然後電話那一端一陣混亂的聲音,聽來有幾個女孩子在吵著要說話。
『呃!對不起!對不起!我室友跟我搶電話說要跟你說話。』
「啊!喔!不需要這樣吧!」
『對咩!她們很三八,你不要介意。』
「不會!不會!」
其實她們到底三不三八,我一點都不關心,因為我很想知道,她到底是誰,她到底要幹嘛?而且,她為什麼知道我的電話?
「請問,妳找我有什麼事嗎?為什麼妳知道我的電話?」
『好!我就直接跟你說重點好了!』
「好!請說。」
『你還記得台灣大哥大女孩嗎?』
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情,像一座寺廟古鐘般的,被狠狠的撞了一下。

我記得,我當然記得,雖然她不接我電話,但我卻天天都聽見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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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夢, 撐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爛裡放歌.
- 徐志摩–再別康橋 -」
時間是2000年12月2日,下午3:00。我在台北市新生南路與忠孝東路交叉口附近的一家咖啡廳裡,那家咖啡廳的名字一直都是我最喜歡的:
「老樹咖啡」
我只要有到台北,八成都會找時間到這家咖啡廳喝一杯我最喜歡的冰曼巴。跟我一起去過的朋友大概都喝過,但他們都會吐著舌頭跟我說:
「ㄜ…這種酸澀低甜的咖啡,你為什麼這麼喜歡?」
我喜歡它的味道,因為它有一種神秘。沒錯!它確實是有點酸澀,但酸澀中透出一點甜蜜,只有那麼一點點甜蜜。那一點點甜蜜剛入喉頭時,似乎會在咽喉裡迴轉般,故意留下那一絲甜味,然後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酸澀。我迷戀的不是那陣酸澀,也不是那甜蜜轉成酸澀的過程,而是那一絲曇花一現的馨甜。因為那一絲甜蜜太短促,像是個美人兒輕撩著薄紗掩面的羞澀,像是輪明月故意在綣雲身後透出白灰色的光痕,像是彩虹路過天境毫不留戀的消逝,像是夏夜裡紫心蘭微漫在空氣中的清香。所以,我說,它有一種神秘。但今天,它的味道似乎不再那麼引起我的興趣,因為現在我正坐在窗邊的位置,看著新生南路上的車潮,聽著咖啡廳裡播放的提琴演奏曲,等著她的出現。

 她是誰?她就是台灣大哥大女孩。
 「我記得。」
 『她是我們班的同學。』
 「嗯,然後呢?」
 『她在找你。』
 「嗯,然後呢?」
 『但是她不敢打電話給你。』
 「嗯,然後呢?」
 『然後我們跟她要你的電話,幫她打給你。』
 「嗯,然後呢?」
 『然後,就是現在這樣啦!』
 「她在旁邊嗎?」
 『不在。』
 「請她聽電話吧!」
 『她...她不在啊。』
 「她不敢打給我,但我敢跟她講電話啊。」
 電話那一端又傳來一陣吵雜聲,然後,就是我熟悉的那個美麗的聲音從那一端傳來。
 『ㄨㄟˊ...』
 「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
 「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
 「我想聽原因,如果是我的錯,我不該跟蹤妳,我道歉。」
 『...今天台北天氣很好。』
 聽到這句話,我的心突然間剝落了一小塊。
 「高雄天氣也很好。」
 『你...』
 「嗯...?」
 『我想問你...』
 「我在聽。」
 『你...還想見我嗎?』
 鈴噹鈴噹鈴噹.......門被打開了,服務生的歡迎光臨聲從櫃台,到桌間,到門邊,此起彼落,門口進來了一對情侶,手牽著手,坐到另一個靠窗的位置。看看手錶,3:24分,外頭豔陽四射,太陽照在大樓的玻璃窗上,反射到我對面的那個位置。我叫了服務生過來,示意著我想換位置,如果等等她來了,太陽這樣照在她的身上,那是不太好,也不太禮貌的。

 「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
 『不然是什麼?』
 「是能不能的問題。」
 『那你能不能呢?』
 「我的能不能,決定在妳身上。」
 『為什麼?』
 「很簡單,妳想見我,我就能見妳。」
 『你喜歡把問題推到別人身上。』
 「妳很聰明,知道我這點小技倆。」
 『如果我說不知道呢?』
 「妳不會不知道的。」
 『我很討厭你這樣的自信。』
 「那討厭的結果是什麼?」
 「小姐!」
 我喚了一下服務生,請她幫我加點開水。手錶上的時間是3:51分,換過位置之後,再也沒有陽光的折射照進來。老樹咖啡的落地窗邊,有個特殊的窗簾,通常它都不會放下來,除非客人要求,否則它只是裝飾用的。約半小時前進來的那一對情侶,坐在我前面的那個位置,男孩子背對我,女孩子則面對我,有時候不小心的四目相接,會讓我想起冰箱門上台灣大哥大女孩的深邃眼瞳。

 『討厭這種情緒還會有結果嗎?』
 「有啊!只是看妳說不說而已。」
 『你的自信真的讓人很想揍你。』
 「那也要看得見我才揍得到啊!」
 『我可以叫別人揍啊!』
 「我想,妳應該會想看到我被揍的過程。」
 『ㄏㄡˋ....』
 「我在等妳說...」
 『我見到你的時候,一定要扁你一頓,即使不能扁你,也要敲你一下頭。』
 「那妳什麼時候有空敲我的頭?」
 『12月10日,星期日,那禮拜我不回家,我在台北等你。』
 「在哪?」
  鈴噹鈴噹鈴噹....門被打開了,服務生的歡迎光臨聲從櫃台,到桌間,到門邊,此起彼落。門口走進來兩個女孩子,一個戴著墨鏡,一個穿著長裙。這時有個服務生走向落地窗,放下了窗簾,頓時室內的光線暗了許多,但仍舊有著午后的味道。我從另一邊的落地窗望出去,新生南路上來往的車子都像是錄影帶用了快動作放影一樣,剛閃過去一輛,另一輛就又不見了。

 『你以前小說裡出現過的老樹咖啡吧!』
 「好。」
 『時間呢?』
 「不熱不冷,太陽不大的時候。」
 『那是幾點?』
 「下午...四點。」
 然後,我的頭被敲了一下。這時眼前閃過手錶上的時間。4:00。

不冷不熱,太陽不大,讓我跟妳之間慢慢加溫,在下午四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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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 徐志摩–再別康橋 -」
『對於我說過的事,我說到做到。』
一個戴著墨鏡的女孩子站在我的桌邊,笑著對我說。
「都過了這麼久,妳還記得妳說過要敲我一下頭?」
『當然記得,我說到做到。』
「這不叫說到做到,這叫記恨。」
我站起身,把對面的椅子拉開,讓她坐下來。這時服務生拿來了Menu,放在她面前。
「妳要喝什麼?」
『你喝什麼?』
「冰曼巴。」
『小姐,麻煩妳,冰曼巴。』
她脫掉外套,放在椅靠上,轉頭對服務小姐說。
「妳為什麼哭?」
『…什麼?』
「妳為什麼哭?」
她的動作停了下來,面對著我,因為她戴著墨鏡,所以我不知道墨鏡背後的眼睛,是不是正在看著我。但是她驚訝的表情,卻沒有被墨鏡給遮掩住。
『沒什麼…只是有點難過。』
「為什麼難過?」
『曼巴好喝嗎?』
我的心,又剝落了一小塊。
「我覺得很棒,但那是我個人的感覺。」
『怎麼棒法?』
「很棒的棒法,但我想妳應該不會覺得很棒。」
『為什麼這麼賭定?』
「跟我一起來這裡喝過曼巴的朋友都不會再點第二次。」
『很苦?』
「不會。」
『很酸?』
「不會。」
『很濃?』
「不會。」
『沒味道。』
「不會。」
『不然是什麼。』
「很棒。」
她好像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約莫過了一秒鐘,她開始掩口為笑。她還是沒有把墨鏡拿下來,再加上她用手把嘴巴遮住,所以她的笑容,我沒辦法看清楚,只依稀感覺到,如果她現在沒有戴墨鏡,沒有掩住她的嘴巴,那麼她的笑容,會狠狠得印在我的印象中。

 她美麗嗎?我想,她不屬於美麗的那一型,如果今天她不是台灣大哥大女孩,然後她從我身邊走過,我想,我不會像注意辣妹一樣的多注意她一點。要說辣,她在我的感覺裡跟辣這形容詞已經是絕緣體。要說美,她在我的感覺裡跟美這形容詞沾不了太多墨。如果形容女孩子最直接,最犀利的形容詞是辣跟美的話,那我沒辦法直接,也沒辦法犀利的去形容她。她有別的女孩沒有的光茫。知道什麼是蘋果燈嗎?就是那種美美的,亮橙的,照在臉上會讓人覺得自己的臉色紅潤,有很溫柔的亮度,像是把皮膚裡的血液照出了一點殷紅,像是把肌膚畫上撩人的東方色彩。她就是給了我蘋果燈下的感覺,輕輕亮亮的,溫婉顏雅的,自然脫俗,多一點美不多,少一點美不少。但重點是,老樹咖啡裡並沒有蘋果燈。

 「沒這麼好笑吧!」
 她笑了很久,到此刻還沒有停止。服務生送上了她的冰曼巴。
 『你果然有小說人的氣息。』
 「小說人是什麼氣息?」
 她慢慢收起笑容,輕餟了一口曼巴。
 『總是能在迂迴後找到事情的起點,那重新開始的自然,讓人驚訝,也透著喜悅。』
 聽完她說的,我突然間對不上話。我似乎看到湖水的清澈,春露把湖面綴上漣漪的皺紋。我說得太深了。說清楚一點,其實是我就在湖水中,我是湖水的一部份,第一次跳脫湖水後看著湖水,感覺鮮明動人。

 『你怎麼了?』
 「妳要不要考慮寫小說?」
 『我沒有寫的能力。』
 「但妳的觀念卻讓我驚奇。」
 『是喔!可是我覺得是你的一筆一字讓我有這種感覺的。』
 「我的東西再平凡不過了。」
 『但你的筆法卻全然讓人耳目一新。』
 「這是誇獎?」
 『這是諂媚,這杯曼巴你請客。』
 我發現我太善良,太容易相信別人了。這樣的善良,這樣的易信,會造成很大的損失。
 『曼巴不好喝。』
 「哈!我就知道,妳的反應跟我朋友一樣。」
 『你的朋友也覺得不好喝?』
 「是啊!他們的反應都跟妳一樣。」
 『那為什麼你要喝曼巴。』
 「因為它很棒。」
 『好像我怎麼問都在問廢話,這根本就是浪費時間。』
 「妳可以問些別的,或者我們可以去做點別的事,不需要在這裡浪費時間。」
 『你說的喔?!我可以問別的,你一定會回答嗎?』
 「看情況。」
 她把臉別向窗外,似乎在思考著問題。
 『你為什麼知道我哭過?』
 「猜的,不然太陽又不大,沒事戴墨鏡幹嘛?」
 她深呼吸一口氣,表情認真的看著我。
 『我問你喔...』
 「妳不是已經在問了?」
 『你是不是每件事都看的很清楚?』
 「看情況。」
 『是不是每個人在想什麼你都會猜得到。』
 「沒那麼行,我只是善於觀察。」
 『好...那我這麼問...是不是每個女孩子在想什麼你都猜得到?』
 「也沒那麼行。」
 『就因為這樣,你特別容易讓女孩子喜歡上你對不對?』
 我的心突然間多跳了兩下。
 「沒有吧!」
 『我說過,你這麼會說話的男孩子要騙女孩子很容易。』
 「.....」
 『給你個機會。』
 「什麼機會?」
 『猜猜我現在在想什麼?』
 「猜不出來怎麼辦?」
 『那為什麼電話裡我在想什麼你都知道?』
 「妳現在在想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猜測的準確度是不是在電話裡跟面對面會有差別?』
 「面對面會比較好猜。」
 『好,那現在我們已經面對面了,猜猜我在想什麼。』
 「猜對跟猜錯有差別嗎?」
 『猜對的話,本小姐馬上請你看場電影。』
 「猜錯的話呢?」
 『猜錯的話,你馬上請本小姐看場電影。』
 「好,沒問題。」
 『那我現在在想什麼?』
 「妳在想妳馬上就要贏我一場電影了。」
 我邊說邊站起身來,走向櫃台,跟服務生結帳。付過錢,我回到坐位,拿起我的外套。
 『你...』
 「走啊,我欠妳一場電影。」
 她站起來,拿了包包跟外套,跟在我的身後,走出老樹咖啡。
 「我們去華納威秀好嗎?」
 『我就知道你一定要去那裡看的。』
 「習慣了嘛!」
 『怎麼去?我是搭公車來的。』
 「坐捷運。」
 說完,我往忠孝東路的方向走去,她一樣跟在我背後,我跟她沒有再說話,走到忠孝新生路口,停下來等紅燈。她走到我的右邊,她的左肩輕輕碰到我的右臂。然後,我的右手,襲上一陣冰冷的感覺。

 『你不夠男生喔。』
 「為什麼?」
 『男生的責任就是要牽著女孩子過馬路。』
 「喔!抱歉,我忘了。」
 其實,我是忘了嗎?我只是不敢而已。然後,綠燈亮起。馬路那一邊的行人走過來,這一邊的行人走過去。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什麼故意的?」
 『你故意輸我一場電影的,對不對?』
 我沒有回答,我感覺到我右手心裡的她的冰冷,慢慢的握緊。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的....對不對....』
 走在忠孝東路的班馬線上,她甜美的聲音,一直重覆著這一句話。

我不知道妳在想什麼,就像我不知道我對妳是什麼一樣…模糊…
*
※※※※※※※※※※※※※※※※※※※※※※※※※※※※※※※※※※※※※※

一部電影的好壞,其實是決定在個人的主觀意識裡。一場電影後的心情的好壞,卻是決定在陪你看電影的人身上。所以呢?看過電影之後,我的心情很好,因為有個很不錯的影伴陪我。但那部電影,卻是讓我印象深刻的…Boring。反正電影的好壞,是決定在個人的主觀意識。就是因為太主觀了,所以我保留電影的名稱。看過電影,天色已經很暗了。剛入夜的台北市還是免不去那一股孤冷,雖然繁鬧,卻沒有溫度。

 『我肚子餓了。』
 她拉著我的衣角說。
 「嗯。吃飯去,但我先說好,我只欠妳一場電影,並沒有欠妳一頓飯。」
 『那我們再打一次賭,這次賭一客台塑牛排。』
 「不用賭了,我還是不知道妳在想什麼。」
 『不!這一次賭的是,我來猜你在想什麼。』
 行人穿越用號誌燈已經開始閃動,我拉著她的手,快步的跑過馬路,躍上新光三越前的廣場步道上。
 「台塑牛排一客多少錢?」
 『你不知道?』
 「只是聽說很貴,但我不知道真正的價錢。」
 『我也沒吃過,不過聽說是七八佰塊唷!』
 「那我勸妳不要猜我在想什麼。」
 『你是怕你會付錢?』
 「我是怕妳付不出錢。」
 『我不相信你這麼難猜。』
 「我不難猜啊!」
 『給我一點線索。』
 「台北天氣很好。」
 從華納威秀走到捷運市政府站,會經過一條金黃色的步道。為什麼叫它金黃色步道?因為步道旁邊,佇立著金黃色的路燈,憂橙橙的,容易映照出憂橙橙的心情。
 『是啊...台北天氣很好...』
 「妳很想吃台塑牛排?」
 『其實不是。』
 「那為什麼妳要賭台塑牛排?」
 『改天再告訴你。』
 「好。」
 然後,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踩快了兩步,走到我的面前,指著路燈對我說:
 『你有沒有看過電影"X情人"?』
 「有,但我覺得那部電影應該要改名叫"X死人"。」
 『為什麼?』
 「尼可拉斯在那部片裡真的演得像個死人。」
 『可是它很好看耶!』
 「一部電影的好壞,完全決定在個人的主觀意識。」
 她停下腳步,帶著雙眼皮的眼睛怔怔的看著我。
 『你猜,路燈上面有沒有天使?』
 這時我腦海裡浮現X情人裡的某個情景,梅格萊恩一樣用那怔怔的眼睛看著路燈,輕聲的說著:
 『路燈上,坐著一個天使。』
 一陣風吹過來,吹亂了她的長髮。
 「沒有,只有幾隻蚊子飛來飛去。」
 『嗯....你上當了。』
 「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了。』
 這時,我突然又想起那個台塑牛排的賭注。
 「我在想什麼..」
 『你在想X情人的情節啊!』
 「錯!」
 『不然咧?』
 「我在想我馬上就要有台塑牛排吃了。」
 『太好了。』
 「都要請客了,妳還這麼高興?」
 『剛剛只說要賭台塑牛排,沒說要怎麼賭啊!』
 就這樣,請客的人又變成是我。就因為她說了一句:
 『如果我沒猜到的話,你請客。』
 最後,我跟她都不知道台北市哪裡有台塑牛排,所以我跟她的第一次晚餐,在信義路跟基隆路交叉口的那家Friday解決。
 『你看不看詩集?』
 她拿著刀叉在鐵盤上鏗鏘著,我很擔心她的東西會飛出來,但我擔心的不是她的餐點,而是刀叉。
 「不看。」
 『為什麼?』
 「太艱深了,看不懂,無法體會詩人創作當時的心情。」
 『那你總該念過徐志摩的詩吧?』
 「只記得再別康橋,而且印象深刻。」
 『怎麼說?』
 她咬了口馬鈴薯,看著我說。記得我高中的時候,有一次上廁所,在廁所的門上,看到一整首"再別康橋"的改版,我二話不說把它背起來,因為他實在寫得很帥。它是這麼寫的:

 「匆匆的我來了,這輩子不曾跑這麼快
 我忿忿的解帶,釋別腹中的難堪.
 那桶裡的一切,是麻辣鍋的痛快;
 痛快後的身影,只剩一襲孤單。
 腳底下的磁磚,灰灰的在鞋底搖擺;
 在男廁的淨白裏,我情願是一個笨蛋;
 那薄腹裡的一潭,不是伯朗是開喜烏龍;
 奔流在翻絞間, 沉澱麻辣後的痛.
 忍痛, 拿出面紙,

向痛腫更紅處漫溯;
滿洩一船收成,
在收成斑爛裡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教官是廁所的監工;
鐘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早的傷痛;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
面紙一包不夠,下次改買好自在。
麻辣鍋之蟲 痛筆」
說完,她笑到翻,當她收起笑容時,我想,她也應該吃不下了。因為服務生這時送上最後一道餐點,「辣雞翅」。
『我們可以結帳了嗎?』
「可以,如果妳還吃得下我才真的服了妳。」
『等一下要去哪裡?』
「政大。」
『去我學校幹嘛?』
「我想去。」
『為什麼?』
「妳哪一系?」
『新聞系。』
「那…帶我去你們傳播學院走走吧!」
『為什麼你想去?』
「吃飽爬個山,比較不會肥。」
『你都已經這麼瘦了,還怕肥啊?』
「我是怕妳肥…」
基隆路上的車子真的很多,聲音真的很吵。因為消遣她而被她打在我背上的兩巴掌,其實是一種溫柔。突然間很喜歡台北市那種倒數型的行人用號誌燈,因為我總是可以在它倒數到五秒時,做些心理準備,當它剩下三秒鐘的時候,我的右手,就會被她的左手緊握。為什麼要做心理準備?我也不太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心理準備,可能是接觸的那一剎那間,很擔心自己的心跳,會火熱到燒起來的地步。如果牽著女孩子過馬路是男孩子的工作,那我下輩子,還要再選擇當個男孩子。應該說,我下輩子,要選擇當只牽她手過馬路的男孩子。

 『今晚的傳播學院,會很美很美。』
 「為什麼?」
 『等一下你就會看得到。』

被她打在背上的兩巴掌,其實,是一種溫柔。*
※※※※※※※※※※※※※※※※※※※※※※※※※※※※※※※※※※※※※※

如果不是台灣大哥大女孩在我身邊陪著我一起走,那麼這一段風雨走廊,我會走到抽筋兼虛脫。風雨走廊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反正它就是用來爬的,旁邊有一整排的公告欄供給社團或行政單位貼告示活動用,其中我覺得鳳中校友會的公告欄最有親切感。不過這條走廊要是沒那麼長的話,會比較美妙一點,要是沒那麼陡的話,那才叫做完美。為什麼它叫做「風雨走廊」?聽台灣大哥大女孩的說法,因為它擋不了風,遮不住雨,所以取之。政大人真有頭腦。傳播學院在政大往山上的路途中大約一半的地方,其實,我已經去過幾次,只是沒有機會真正走到傳播學院的大樓前,看看它到底長得什麼樣子?

 「妳都走這麼遠到這裡上課?」
 『經常啦。』
 「那妳怎麼沒瘦一點?」
 『請你看清楚!!』
 在往傳播學院的階梯上,她停下腳步,雙手束在腰間,輕皺著眉頭說:
 『我可沒有胖到哪兒去。』
 在那一秒鐘,我被她誘人且惹憐的表情給深深吸引住。
 「妳說今晚的傳播學院會很美,美在哪?」
 『等等你就知道了。』
 「嗯?」
 幾段階梯走過,我跟她慢慢步上最後一段階梯,這段階梯跟之前不一樣的地方,是在階梯的中間,有一柱路燈。
 『這裡就是傳播學院。』
 「嗯。妳說今晚它會很美,美在哪?」
 她輕揚嘴角,淺笑了一聲,然後擦過我的左肩,走到我左後方,我的鼻間漫起她髮際的陣陣清香。
 『回頭看一下。』
 她背對著我,背對著傳播學院,這麼對我說著。如果要我形容我轉身後看到的那一幕,其實,我沒有太大的把握。或許是她的背影加上那一片綴著白點黃點綠點紅點...的深紫色夜幕,讓我在心裡刻上驚嘆。我的視線在這一片景致中遊走著,像是個餓荒了的乞丐,急著把這一切美好在最短的時間裡據為己有。但其實我清楚的知道,即使我有多想一眼望穿那一片夜色,她的背影,卻總是離不開我的視線。她的背影有素香花瓣飄在空中的美感,她的愫愫髮絲是風舞在空氣中的痕跡。

 『夠美嗎?』
 「美過頭了。」
 『美過頭了?』
 「是啊!紮紮實實的美過頭了。」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對這一片夜景說出這樣的讚許。』
 其實,如果不是她在場,那麼眼前的這一片,只有陽明山的十分之一,只有萬壽山的百分之一。她一個人佔掉了十分之九,百分之九十九的分數比例,對於評斷這一片夜景的我來說,會不會太偏心?

 『有時候睡不著,我會一個人來這裡看夜景。』
 「嗯。」
 『知道它的美在哪裡嗎?』
 我很想告訴她,它的美是因為妳在這裡。但是我沒有說,因為她可能不會相信她把這裡點綴的有多美麗。
 「不知道,它的美在哪裡?」
 『其實它並沒有陽明山的美,對不對?』
 「嗯。」
 『但它美在它的內斂。』
 內斂?一片夜景用內斂來形容?這著實引起我很大的興趣,想從她口中,得知夜景是如何的內斂法?
 『這片夜景其實不清晰,因為是山區的關係,會有點淡霧,所以夜晚從這裡看出去,會像是隔一層紗,但其實你真的隔了一層紗嗎?你可知道,在那片薄霧的背後,綴著多少盞燈火,在這片景致裡閃亮著?』

 「不知道。」
 『所以囉,它有美麗的本錢,卻情願讓淡霧掩去它的美,所以,我才叫它內斂。』
 我不得不佩服她的細膩,她的易感,她的想像,以及她的輕憂之美。
 『它還有另一個名字唷!』
 「叫什麼?」
 『城市星空。』
 「為什麼叫城市星空?」
 『你不覺得那片漆黑裡點綴著那些光點,像極了天上的星空嗎?』
 「喔。」
 『這是我自己為它取的名字,很俗對不對?』
 「不會。」
 她轉身走向傳播學院大樓,在大樓下的檯階上坐了下來,我跟在她後面,但我沒有坐下,我只是站在離她約兩公尺遠的地方。
 『你有沒有女朋友?』
 她撩了一下衣角。
 「妳有沒有男朋友?」
 『你說了,我就回答你。』
 「這對妳來說很重要?」
 『不能說是重要,只是想要知道。』
 「高雄的天氣應該不錯。」
 『台北的天氣如你所見。』
 「你有沒有男朋友?」
 『你先說,我就告訴你。』
 「我沒有女朋友。」
 一隻狗突然從傳播學院大樓後面衝出來,還拼了命似的吠叫,梯下也傳來幾隻狗的回應,看樣子,牠們在對話著。
 『好恐怖,嚇我一跳...』
 「我還以為是熊跑出來了,正想躺下來裝死...」
 她輕輕笑了幾聲,周圍又回到夜裡的靜寞。
 『你為什麼要寫東西?』
 她雙手交纏,放在腿上。
 「妳為什麼要吃飯?」
 『嗯?』
 「妳為什麼要吃飯?」
 『因為肚子會餓啊。』
 「同理可證啊!因為我的感覺會滿啊。」
 『那別人的感覺也會滿啊!他們不會寫東西怎麼辦?』
 「每個人的方法不一樣,相信妳的感覺滿出來的時候,妳也有妳的方法吧?!」
 『我的感覺滿出來的時候,不會有人知道的。』
 「不讓人知道也是一種方法。」
 『但是...我可以讓你知道嗎?』
 剛剛在梯下的那幾隻狗,啪啪啪的爬上階梯,往傳播學院後面跑去。
 「如果妳想讓我知道,我很願意聽。」
 『先問你一個問題。』
 「說。」
 『你相不相信,這世界上有天使?』
 「不相信。」
 『為什麼?』
 「因為我沒有看過。」
 『天使不一定要長著白色翅膀,拿著仙棒,飛在空中的,才叫天使啊。』
 「喔?」
 『天使可以是你身邊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可以讓你的感覺滿出來的人。』
 「那妳遇過天使嗎?」
  『現在我身邊....就有一個天使。』
 那一剎那間,我感覺到,有一陣酥麻,從頭頂到腰間,再從腰間到腳底。她說的天使,是我嗎?我不敢去想是或不是,因為在得到答案與沒有答案之間,都是讓人無法喘息的。我跟她之間,模糊似乎是最適合的關係,再近一步就對跌進去,再退一步,就什麼都留不住。模糊只是一種情境,沒有任何一方敢透過去,然後回頭看清楚,因為缺少太多的勇氣。這是愛情最麻煩,卻也是最美麗的地方。我想留住她嗎?還是,我只想留住現在的氣氛?還是,我只想留住我跟她相處的時間,等到分開的時候一到,我跟她,就個自回到原點?我想留住什麼?其實,我自己都模模糊糊。因為我缺乏勇氣。我沒有勇氣面對把感覺加深一點的我跟她之間,我沒有勇氣面對可以靠她更近的距離。但是,沒勇氣是一回事,想不想又是一回事。我想嗎?我想跟她靠近一點嗎?我想把對她的感覺加深一點嗎?想...我想...

 『你在發呆?』
 「沒有。」
 『你在想什麼?要不要告訴我?』
 「不用了,妳剛剛不是說要把妳滿出來的感覺告訴我嗎?」
 『嗯...我要告訴你的是....』
 「我在聽...」
 十二月天的政大傳播學院,接近晚上十點的時間,冷空氣似有似無的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在我心裡...有一個天使...但是...讓我的感覺滿出來的人...卻是你...』
 那一陣酥麻的感覺,再一次從頭頂麻到腰間,再從腰間麻到腳底。天知道這一刻的寧靜,伴隨著她宛若天籟的聲音,地上落葉因風奔走,似乎都可以把這一片情境輕易的撕裂。我回頭,看著她的眼睛,她看著我的眼睛,傳播學院微弱的燈光,在她的深邃眼瞳裡晶亮。那一柱沒有亮起來的路燈,在離我約十來公尺的地方,孤孤單單的佇立在階梯上,我隨手在地上撿起一顆拇指大的小石頭,握在手裡。

 「妳說,這世上有天使...」
 她沒有應答我,只是怔怔的看著我。
 「我說,我不相信這世上有天使...」
 我回頭,看著那一盞孤單的路燈。
 「我不知道天使是不是都會像X情人裡演的一樣坐在路燈上,但是....如果我手上這顆石頭能打中那盞路燈,那麼,我就會是妳的天使。」

第六章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 徐志摩--再別康橋-」
 12月18日,2000年,凌晨兩點半,我跟祥溥在看錄影帶。那是一部韓國片,名字叫做「魚」,演員是誰我不認識,只記得片中的畫面一直不斷得在移動,裡面的人不停的在開槍。片子已經接近尾聲,男女主角都已經知道對方真實的身份。那是一部讓人心痛的片子,心痛的程度,連祥溥那種沒心沒肝沒肺沒血沒肉沒淚的人都揪著胸前的衣服,皺著眉頭瞇著眼。而我已經看到含著淚。這時,我的電話響了,來電顯示是台灣大哥大女孩的號碼。

 「我不知道天使是不是都會像X情人裡演的一樣坐在路燈上,但是....如果我手上這顆石頭能打中那盞路燈,那麼,我就會是妳的天使。」
 12月10日那天,在政大傳播學院外面,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我不知道政大女五舍是不是有門禁,只記得那天,她急著要回去,在時針慢慢逼近晚上12點的時候。我永遠都會記得在跟她分手之前,在風雨走廊上,她從包包裡拿出一支筆,要我伸出右手,閉上眼睛。

 『在我還沒有說再見之前,不可以把手打開來偷看唷!』
 天知道我為什麼會那麼聽話?我就坐在走廊的欄杆上,感覺她的手把我的手合上,然後滑離我的右臂,聽著她的腳步聲慢慢的離我越來越遠。直到我聽不見她的腳步聲,我的手機響了。
 『再見...藤井樹...』
 她在我手上寫了一些東西,那是一個英文單字。
 「Time」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當我聽見手機裡傳來掛上電話的聲音之後,我回頭,她的身影,在遠處隱沒。後來,過了幾天,我沒有再接到她的電話,打電話給她,卻都是關機狀態。我有不好的預感,天使不會是我的身份。

 『ㄨㄟˊ...』
 「喂...」
 『是我...』
 「我知道...」
 『你在忙?』
 「我跟祥溥在看錄影帶,妳怎麼這麼晚還沒睡?」
 『我睡不著...』
 「為什麼睡不著?」
 『因為...』
 「因為?」
 『因為...我在想著...我不能愛的你...』
 我的心,被割了一刀。我不知道她說的『不能愛』是什麼意思?跟她已經七天沒有聯絡,結果第一通電話竟然是這樣的對話,我有點不知所措,也不知所錯。雖然我已經有「天使不是我」的預感,但是那一剎那間湧上心頭的失落,

像龍捲風一般狂捲心窩。
「既然不能愛…那就別想了…早點睡吧!再見…」
電視裡傳來一聲槍響,女主角落寞至極的眼神映在螢幕上,應聲倒下。我沒有等她說再見,我就掛上電話。眼睛裡有顆東西掉出來,我想是剛剛因為看「魚」而盈滿在眼眶裡的眼淚吧!我很討厭自己的腦袋瓜子。我發現自己很難專心的往前看,因為我太喜歡去回憶。人是應該要往前看的,因為時間是往前走的。所以人應該是要去累積記憶,而不是去找尋回憶。偏偏回憶是我的個性,它總是在落寞時翻湧著。我記得,我手上握著那顆拇指大的石頭,看著她晶亮的深邃眼瞳,把自己的感情寄託在那顆石頭上,奮力的往那盞路燈丟去的時候,在那一瞬間,我跟這個世界分離了。我跟她之間,靜默了好久好久。我在想著天使的事,我想,她也是。靜靜得聽著她的腳步聲從樓梯上走下來,慢慢的靠近我。我的腰際,被她溫柔的雙手包裹住。

 『幸福不會這麼輕易的被證明,天使也是....』
 她在我背後,輕輕的道出這一句。我沒有反駁,也沒有應答,政大傳播學院前的冷空氣,開始在我心裡肆虐。祥溥在電視機前收拾著錄影帶,回頭問我。
 ﹝誰啊?﹞
 「她...」
 ﹝她?她這麼晚還沒睡喔?﹞
 他指著時鐘,時針分針分別指在接近三與接近十二的地方。
 「睡不著...」
 ﹝你跟她怎麼啦?﹞
 「......」
 ﹝厚...我真受不了你們耶!明明她愛你100分,你愛她100分,兩個人加起來還是100分,不會滿出來啊!幹嘛這麼撐啊?﹞
 「我不知道...」
 ﹝唉...管你那麼多...反正愛情沒有公式可言...﹞
 然後,我的手機傳來收到訊息的聲音。
 「Something in your mailbox...last

time…」
我看著手機裡的訊息,來訊人是台灣大哥大女孩的號碼。
「祥溥…」
﹝幹嘛?﹞
「台北天氣怎麼樣…?」
﹝我怎麼知道?你不會打電話問她喔?﹞
「好…我去看一下mail,再打電話問她…」
我穿上外套,拿著鑰匙,騎上Jog,到了那家我熟悉的網路咖啡廳。這一路上,我想著她對我說的那句「不能愛的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寫在我手上的「Time」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對我說的天使之說到底是什麼意思?而我跟她之間的一切,又到底是什麼意思?回憶再一次翻湧在我腦海裡,2000年12月10日晚上的政大傳播學院,靜靜的發生一件讓人難忘的愛情故事。因為我身為男主角,所以我有難忘的權利嗎?如果可以讓我選擇,台灣大哥大女孩的存在,我寧願是一場夢。夢醒了,可以輕易的遺忘,沒有任何缺憾,也就不會心傷。

 作者 isly(台灣大哥大女孩)
 標題 天使...
 時間 Sun Dec 17 03:25:22 2000
 藤井樹:
 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所以讓我回到原點,用我最初所認識的你的名字,相信你不會介意的。距離上次見到你的時間,已經過了七天,我第一次發現時間是很難熬的,在我沒辦法忘記你的時候。我沒有辦法想像我的天使,會是這麼讓人心悸的你。所以,原諒我的自私,也原諒我的貪心,畢竟這一切,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有機會擁有的。我貪於記憶你給我的記憶,貪於得到你給我的付予。當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會忘記世界上的一切,因為你幾乎就是一切,沒有人能代替你。當我的手牽著你的手的時候,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滿足。但是,當你一旦離開,當你一旦回到藤井樹的身份,我就得回到我的身份,安安靜靜的當一個讀者。因為,我必須醒來,我不能沉醉在你給我的美麗。抱歉,我瞞著你,我的身邊,其實早已經有個天使。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在你手上寫上Time了嗎?因為,我需要時間來沉澱,沉澱你出現後的所有,那美麗的重量讓我無法呼吸。也可以說我需要時間來選擇,你跟他之間,誰會是我的天使?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說你是我不能愛的了嗎?因為我用這七天的時間好好的問了問自己,原來,我眷戀的是你給的美麗,卻深深的愛著他。原諒我的自私,也原諒我的貪心。如果這些是錯誤,我會要求自己忘記,因為我幾乎沒有資格擁有它。你喜歡徐志摩的詩集,可惜我沒有他的文筆,但我想,我最後可以給你的,僅剩下我依附著他的文跡,給你我最後的訊息。

 悄悄的你來了,我卻悄悄的走開
 輕輕揮動我的衣袖,卻帶不走你的愛
 By 台灣大哥大女孩

幸福不會這麼輕易被證明,天使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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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空愛情故事就這樣告一段落。別說是我,連祥溥都吃了好大一驚。2000年12月24日,耶誕夜,我跟祥溥再一次驅車上台北,他以為我早跟台灣大哥大女孩約好了,要一起過耶誕節,他沒有想到,跟他一起過耶誕節的人,是跟他馬吉了將近十年的我。當晚我們到台北的時候,接近晚餐時間,我跟他肚子都餓了,找了個地方吃飯,那時他還覺得很奇怪的問我,為什麼不跟台灣大哥大女孩一起吃飯?我的回答讓他嚇了一跳。

 「陪她吃飯的人不會是我。」
 祥溥愣在承德路麥當勞門口大概5秒鐘,然後這麼問我。
 ﹝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你想的是怎樣?」
 ﹝就是....那樣....那樣...讓人不太爽的那樣...﹞
 他比手劃腳的不知道在比些什麼。我跟他站在櫃檯前排隊,承德店意外的沒太多客人。
 「可能就是你在想的那樣。」
 ﹝你知道我在想怎樣?﹞
 「大概就是那樣....那樣....讓人不太爽的那樣...」
  ﹝不會吧...﹞
 「會吧...」
 ﹝ㄚ你為什麼沒跟我講?﹞
 櫃檯服務生拿出餐盤與餐紙,殷切的招呼著我們。
 「你還是要吃麥香魚對吧?」
 ﹝對,還要一個蘋果派。﹞
 「小姐,我們要一個照燒,一個麥香魚餐,再加一個蘋果派,飲料是一杯紅茶,一杯可樂,謝謝。」
 我轉頭對著服務生點餐,右眼角瞄到櫃檯裡面某個服務小姐長得挺不賴的。
 ﹝喂!喂!喂!那個 ㄇㄟ ㄇㄟ

你覺得怎樣?﹞
祥溥不愧是祥溥,原來他比我還要早瞄到她。
「嗯…我也看到了…85分。」
﹝嗯…英雄所見略同。﹞
我們的餐盤從空無一物到堆滿了東西,服務生在櫃檯的那一頭忙來忙去。
「小姐,麻煩妳,我們要四包蕃茄醬,四包砂糖。」
那一頓麥當勞晚餐,我跟祥溥沒說什麼話,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或許是想著櫃檯裡那個85分的小姐,也或許是他被蘋果派燙著舌頭說不出話來。而我在想著台灣大哥大女孩。在台灣,有幾個節日是情侶專用的。不外乎是跨年日,元宵節,中秋節,西洋情人節,還有這幾年才流行起來的白色情人節。還有耶誕節,也就是今天。台北的耶誕夜跟其他地方不一樣,參雜了許多不同味道的氣氛,有比較本土的,有蠻西式的,也有很傳統的。台北市政府的花樣也很多,通常會在這些特別節日裡舉辦一些活動,吸引的人潮當然是多得可怕。

既然人潮多的可怕,那我跟祥溥該到哪裡去。而台灣大哥大女孩與她的天使又會到哪裡去?
亂槍打鳥不是我跟祥溥的專長,即使選到個好地方也不一定可以打到什麼好鳥。祥溥想打什麼鳥我是不知道,或許他只是純粹陪我打鳥,而他非常的明白我想打的是哪隻鳥。
﹝你確定不打個電話問問她在哪裡?﹞
「我也想啊,但如果你是我,你敢打嗎?你會打嗎?」
﹝電話給我,我幫你打。﹞
「你幫我打?你要怎麼問?」
﹝就這樣:喂!Miss.台灣大哥大嗎?請報告妳的方位,白色雅哥需要一個可以降落的地方。﹞
「她會理你的話,李登輝下次一定競選立法委員。」
﹝ㄚ如果她有理我咧?﹞
「如果她真的理你,而且還告訴你她在哪裡的話,我付錢付到死都買一輛法拉利給你。」
﹝你說的?﹞
「我說的!」
﹝好!電話給我。﹞
祥溥是個絕對身體力行者,他說要做的事就一定會做,這一點我很了解。但是我對台灣大哥大女孩有信心,憑祥溥這種無厘頭式的白癡問法都可以問到她在哪裡,那我說難聽一點,米田共都可能會是回收食品。

 ﹝沒開機,你給我的電話對不對啊?﹞
 「對啊!你看清楚,是0920那一支喔。」
 他又照著我給他的電話號碼打了一次。
 ﹝果然沒開機。﹞
 「法拉利自己開走了。」
 ﹝我每過十分鐘打一次,我不信她這麼ㄍㄧㄥ。﹞
 「李登輝不會競選立委的。」
 ﹝你閉嘴,今天我一定要製造政治亂象給你看,還要把法拉利開回家。﹞
 就這樣,祥溥從晚上八點多努力到接近十二點,台灣大哥大女孩的電話沒有撥通過一次。我跟他在中正紀念堂聽耶誕演唱會,活動結束後,場內的觀眾開始離開,時間越晚,留下來的人越少。你可以發現,留下來的人,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廣場中有些小販在賣著仙女棒,是大號的,一支二十元。

 「祥溥,我們去買仙女棒來玩。」
 ﹝你是怎樣?智商突然間變負的喔?都幾歲了還想買仙女棒?﹞
 「好玩咩!你看,人手一支耶。」
 ﹝不用了,你要自己去買,我要去廁所耕作了。﹞
 我一個人走到小販前,拿出二十元硬幣,買了支仙女棒,慢慢走回廣場中央,拿出打火機,先點上一根煙,再點仙女棒。那天的中正紀念堂,風很大,玩過仙女棒的人都知道,那是一種很難引著的鞭炮。不知道我點了多久,仙女棒一樣不聽使喚,不屑散放它亮豔的火花。

 『先生,這借你點吧!』
 這時有個小姐走到我旁邊,她的身旁陪著一位先生。她遞出她的仙女棒給我,火光閃爍下我看到她的笑容,讓我想起台灣大哥大女孩。
 「謝謝。」
 很快的,我的仙女棒引燃了,我把她的還給她,再一次跟她說謝謝。這時有個小男生大概4-5歲吧!走到她的腳邊,拉著她的外套說:
 「媽咪,為什麼他一個人在玩仙女棒啊?」
 我手上的仙女棒噴灑著火花,散發著光亮。那位先生與那位小姐臉上的表情可想而知,拉著那個一語道破我的孤單的小男生轉頭就走。我的感覺,已經感覺不到感覺。這時候,我應該忘了她,不是嗎?緣份薄的可憐,又何必強補那片薄幕。我不知道我特地到台北過耶誕節到底是什麼心態?可能是我抱著一絲希望可以趁亂槍打鳥之際打中她。可能是我抱著一絲希望在她可能會撥電話給我的情況下,我可以在最短的時間裡見到她。可能的情況很多很多,但那些可能都成了不可能。我也不該抱著一絲希望,因為一絲希望所帶來的失望會比滿懷希望所帶來的更多更重。手錶上的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二點,2000年12月25日剛開始沒幾分鐘。我拿出我的手機,撥出台灣大哥大女孩的號碼。用最純粹,最笨,最愚蠢,也最不能讓人拒絕的話題來當做聽到她聲音的理由。

 「我只想跟她說聲耶誕快樂...我只想跟她說聲耶誕快樂...」
 我像是在催眠自己一樣的重複的念著。
 ﹝喂!﹞
 祥溥在我肩上輕拍了一下。我趕緊掛掉電話,在撥通之前。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害怕讓祥溥知道我在打電話給她,我真的不知道。
 「芋頭種得如何?」
 ﹝大豐收!大豐收!﹞
 「那就好。」
 ﹝走吧!﹞
 「好,再等一下,仙女棒還沒燒完。」
 ﹝歹勢,這次不能讓你等。﹞
 「怎麼?芋頭還沒收成完畢?」
 ﹝不是。﹞
 「不然咧?」
 他的眼神突然尖了起來,嘴角揚起詭詐的笑。
 ﹝法拉利我要開回家了,明天等著看李登輝宣布參選立委的新聞頭條吧!﹞
 他哈哈大笑,轉身就往停車的方向走去。我的心跳,暫停在仙女棒燒完的那一瞬間。

一絲希望所帶來的不一定是滿溢的失望,也可能是一絲…
*
※※※※※※※※※※※※※※※※※※※※※※※※※※※※※※※※※※

我已經忘了她。是的,我已經忘了她。
現在的時間,是2001年2月10日,下午五點二十五分。我已經忘了她。頂多,只剩下回憶。我說過,我很討厭自己的腦袋瓜子,因為我太喜歡去回憶。只是我發現,我沒剩下多少回憶。如果回憶的儲存量有100,它可以儲存五歲到現在的回憶,那麼,台灣大哥大女孩帶給我的,有100。因為其他的回憶,全部被她帶來的覆蓋。很扯,對嗎?她在我生命中出現的時間不過才短短三個月。一年有十二個月,有四個季節,每個季節才瓜分到三個月而已。這個認識才一季的朋友,為什麼有能力把我所有的回憶覆蓋?我不想去想原因,因為她不會回到我的記憶。回不到我記憶的人,沒辦法成為我的回憶。這樣就夠了,她帶來的已經太重了。

 耶誕節那天,政大傳播學院外,她,沒有來。雖然腳步沉重,但,終究我還是走到了傳播學院。我坐在她曾經坐過的檯階上,看著她所說過的那片內斂的夜景:「城市星空」那晚的夜景非常的迷濛,因為到了更深的夜,開始下起毛毛細雨。我很想念她。我知道,我是個不經意走過她生命的行人。為什麼我要說我是行人?因為我知道,她不會把我當做個過「客」的。客,是會好好招待,是會想把他留下來的。她沒有留住我,是因為她心裡,早已經有個房客在。

 這樣的情形,很常發生在現實生活上的,不是嗎?我也是生活在現實的人,所以我遇上這樣現實的情況,很正常的,不是嗎?安慰自己,變成了我這段時間最常做的事情。
 『幸福不會這麼輕易的被證明,天使也是....』
 耶誕節那天晚上,我跟她最後一通電話,她又說了這句話。
 「我不是來證明我的幸福的,我只是來見妳的。」
 『見到我與見不到我,對你來說有什麼差異?』
 「沒有。」
 『在你的生命中,我出現之前還有我出現之後,有什麼差異?』
 「有。」
 『...』
 「多了思念與珍惜。」
 她掛上了電話。人的眼睛是盲的。因為人看見的是自己的看見,卻看不見別人的看見。她掛上電話之後沒多久,我收到一封訊息。來訊人是她,來訊內容是讓人心碎的再見。
 『Bye...Angle.』
 貓空愛情故事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因為我身為男主角,所以我有難忘的權利。台灣大哥大女孩的出現,我寧願是一場夢。但她並不是一場夢。所以,雖然夢醒了,我還是感覺到心傷。2000年12月10日,政大傳播學院,靜靜的發生一件讓人難忘的愛情故事。酸酸的,我的心酸酸的。

 ﹝喂,你說她告訴你,"幸福不會這麼輕易被證明,天使也是"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事情已經結束,到今天,祥溥突然想到一樣的問我。我跟他,再一次回到政大,走在風雨走廊上,今天的天氣還算不錯。
 「就是不會輕易被證明的意思。」
 ﹝廢話,這跟沒解釋有什麼不一樣。﹞
 「沒有。」
 ﹝混蛋,你可以不要一回到政大就一副要死的樣子好不好?﹞
 「好。」
 ﹝你說的!那告訴我,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哪句話?」
 ﹝混蛋!!﹞
 我跟他慢慢走上政大傳播學院的階梯,然後坐在當初台灣大哥大女孩坐過的位置。
 ﹝你今天來政大幹嘛?﹞
 「沒幹嘛!就拍些照片。」
 ﹝什麼照片?﹞
 「回憶的照片。」
 ﹝那幫我拍幾張好了,我很想成為你的回憶。﹞
 我跟他笑成一團。
 「幸福不會這麼輕易的被證明,天使也是....」
 按下快門之際,我不經意念出這句話。
 ﹝對!對!對!就是這一句。﹞
 「祥溥,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拿了顆石頭,往路燈丟去?」
 ﹝記得啊!﹞
 「就是那盞路燈。」
 我指著路燈對他說。
 ﹝喔?真的?那打中沒?﹞
 「幸福不會這麼輕易的被證明,天使也是....」
 ﹝這是什麼意思?沒打中?﹞
 「你自己想。」
 ﹝我幹嘛想,看看路燈上有沒有掉漆就知道啦!﹞
 他一個人跑到路燈旁端倪著。我繼續抱著相機拍攝。時光不會倒流,所以時間不會回到2000年12月10日那天晚上。我深深的相信那句話,那句她說過的話。幸福確實很難被證明,當然,更不用說天使了。她的幸福不是我能給的,我也只能祝福她。貓空愛情故事畫下這樣的句點,我沒有後悔,只能說遺憾。

遺憾的事時常在發生,只是大小不一,感受不同而已。
我已經忘了她。
是的,我已經忘了她。
雖然那顆拇指大的石頭,結結實實的打在那盞路燈上。

就這樣結束,我沒有後悔,只有遺憾,遺憾大小不一,感受不同而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