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李莫愁一声轻啸,纵下屋去,扑向小河边一个手持铁杖的跛足老者,拂
尘起处,向他颈口缠了过去。这一招她足未着地,拂尘却已攻向敌人要害,全未防
备自己处处都是空隙,只是她杀着厉害,实是要教对方非守不可。
那老者于敌人来招听得清清楚楚,铁杖疾横,斗地点出,迳刺她的右腕。铁杖
是极笨重的兵刃,自来用以扫打砸撞,这老者却运起“刺”字诀,竟使铁杖如剑,
出招轻灵飘逸。李莫愁拂尘微挥,银丝倒转,已卷住了铁杖头,叫一声:“撒手!”
借力使力,拂尘上的千万缕银丝将铁杖之力尽数借了过来。那老者双臂剧震,险些
把持不住,危急中乘势跃起,身子在空中斜斜窜过,才将她一拂的巧劲卸开,心下
暗惊:“这魔头果然名不虚传。”李莫愁这一招“太公钓鱼”,取义于“愿者上钓”
以敌人自身之力夺人兵刃,本来百不失一,岂知竟未夺下他的铁杖,却也是大出意
料之外,暗道:“这跛脚老头儿是谁?竟有这等功夫?”身形微侧,但见他双目翻
白,是个瞎子,登时醒悟,叫道:“你是柯镇恶!”
这盲目跛足老者,正是江南七怪之首的飞天蝙蝠柯镇恶。
当年郭靖、黄蓉参与华山论剑之后,由黄药师主持成婚,在桃花岛归隐。黄药
师性情怪僻,不喜热闹,与女儿女婿同处数月,不觉厌烦起来,留下一封书信,说
要另寻清静之地闲居,迳自飘然离岛。黄蓉知道父亲脾气,虽然不舍,却也无法可
想。初时还道数月之内,父亲必有消息带来,那知一别经年,音讯杳然。黄蓉思念
父亲和师父洪七公,和郭靖出去寻访,两人在江湖上行走数月,不得不重回桃花岛,
原来黄蓉有了身孕。
她性子向来刁钻古怪,不肯有片刻安宁,有了身孕,处处不便,甚是烦恼,推
源祸始,自是郭靖不好。有孕之性子本易暴躁,她对郭靖虽然情深意重,这时却找
些小故,不断跟他吵闹。郭靖知道爱妻脾气,每当她无理取闹,总是笑笑不理。若
是黄蓉恼得狠了,他就温言慰藉,逗得她开颜为笑方罢。
不觉十月过去,黄蓉生下一女,取名郭芙。她怀孕时心中不喜,但生下女儿之
后,却异常怜惜,事事纵恣。这女孩不到一岁便已顽皮不堪。郭靖有时看不过眼,
管教几句,黄蓉却着意护持,郭靖每管一回,结果女儿反而更加放肆一回。到郭芙
五岁那年,黄蓉开始授她武艺。这一来,桃花岛上的虫鸟走兽可就遭了殃,不是羽
毛被拔得精光,就是尾巴给剪去了一截,昔时清清静静的隐士养性之所,竟成了鸡
飞狗走的顽童肆虐之场。郭靖一来顺着爱妻,二来对这顽皮女儿确也十分爱怜,每
当女儿犯了过错,要想责打,但见她扮个鬼脸搂着自己脖子软语相求,只得叹口长
气,举起的手又慢慢放了下来。
这些年中,黄药师与洪七公均是全无音讯,靖蓉夫妇想起二人年老,好生挂念。
郭靖又几次去接大师父柯镇恶,请他到桃花岛来颐养天年。但柯镇恶爱与市井之徒
为伍,闹酒赌钱为乐,不愿过桃花岛上冷清清的日子,始终推辞不来。这一日他却
不待郭靖来接,自行来到岛上。原来他近日手气不佳,连赌连输,欠下了一身债,
无可奈何,只得到徒儿家里来避债。郭靖、黄蓉见到师父,自是高兴异常,留着他
在岛上长住,无论怎样不放他走了。黄蓉慢慢套出真相,暗地里派人去替他还了赌
债。柯镇恶却不知道,不敢回嘉兴去,闲着无事,就做了郭芙的游伴。
忽忽数年,郭芙已满九岁了。黄蓉记挂父亲,与郭靖要出岛寻访,柯镇恶说甚
么也要一起去,郭芙自也磨着非同去不可。四人离岛之后,谈到行程,柯镇恶说道:
“甚么地方都好,就是嘉兴不去。”黄蓉笑道:“大师父,好教你得知,那些债主
我早给你打发了。”柯镇恶大喜之下,首先便去嘉兴。
到得嘉兴,四人宿在客店之中。柯镇恶向故旧打听,有人说前数日曾见到一个
青袍老人独自在烟雨楼头喝酒,说起形貌,似乎便是黄药师的模样。郭靖、黄蓉大
喜,便在嘉兴城乡到处寻访。这日清晨,柯镇恶带着郭芙,携了双雕到树林中玩,
不意凑巧碰到了武修文。
柯镇恶与李莫愁交手数合,就知不是她的对手,心想:“这女魔头武功之高,
竟似不亚于当年的梅超风。”当下展开伏魔杖法,紧紧守住门户。李莫愁心中暗赞:
“曾听陆郎这没良心的小子言道,他嘉兴前辈人物中有江南七怪,武功甚是不弱,
收下一个徒儿大大有名,便是大侠郭靖。这老儿是江南七怪之首,果然名不虚传。
他盲目跛足,年老力衰,居然还接得了我十余招。”只听陆氏夫妇大声呼喝,与武
三娘已攻到身后,心中主意已定:“要伤柯老头不难,但惹得郭氏夫妇找上门来,
却是难斗,今日放他一马便是。”拂尘一扬,银丝鼓劲挺直,就似一柄花枪般向柯
镇恶当胸剌去。这拂尘丝虽是柔软之物,但藉着一股巧劲,所指处又是要害大穴,
这一剌之势却也颇为厉害。
柯镇恶铁杖在地下一顿,借势后跃。李莫愁踏上一步,似是进招追击,那知斗
然间疾向后仰。她腰肢柔软之极,翻身后仰,肩膀离武三娘已不及二尺。武三娘吃
了一惊,急挥左掌向她额头拍去。李莫愁腰肢轻摆,就如一朵菊花在风中微微一颤,
早已避开,拍的一下,陆二娘小腹上已然中掌。
陆二娘向前冲了三步,伏地摔倒。陆立鼎见妻子受伤,右手力挥,将单刀向李
莫愁掷将过去,跟着展开双手臂扑上去,要抱住她与之同归于尽。李莫愁以处女之
身,失意情场,变得异样的厌憎男女之事,此时见陆立鼎纵身扑来,心中恼恨之极,
转过拂尘柄打落单刀,拂尘借势挥出,刷的一声,击在他的天灵盖上。
李莫愁连伤陆氏夫妇,只一瞬间之事,待得柯镇恶与武三娘赶上相救,早已不
及。她笑问:“两个女孩儿呢?”不等武三娘答话,黄影闪动,已窜入庄中,前后
搜寻,竟无程英与陆无双的人影。她从灶下取过火种,在柴房里放了把火,跃出庄
来,笑道:“我跟桃花岛、一灯大师都没过节,两位请罢。”
柯镇恶与武三娘见她凶狠肆暴,气得目眦欲裂,铁杖钢剑,双双攻上。李莫愁
侧身避过铁杖,拂尘扬出,银丝早将武三娘长剑卷住。两股劲力自拂尘传出,一收
一放,喀的一响,长剑断为两截,剑尖刺向武三娘,剑柄却向柯镇恶脸上激射过去。
武三娘长剑被夺,已是大吃一惊,更料不到她能用拂尘震断长剑,再立即以断
剑分击二人,那剑头来得好快,急忙低头闪避,只觉头顶一凉,剑头掠顶而过,割
断了一大丛头发。柯镇恶听得金刃破空之声,杖头激起,击开剑柄,但听得武三娘
惊声呼叫,当下运杖成风,着着进击,他左手虽扣了三枚毒蒺藜,但想素闻赤练仙
子的冰魄银针阴毒异常,自己目不见物,别要引出她的厉害暗器来,更是难以抵挡,
是以情势虽甚紧迫,那毒蒺藜却一直不敢发射出去。
李莫愁对他始终手下容情,心道:“若不显显手段,你这瞎老头只怕还不知我
有意相让。”腰肢轻摆,拂尘银丝已卷住杖头。柯镇恶只觉一股大力要将他铁杖夺
出手去,忙运劲回夺,那知劲力刚透杖端,突然对方相夺之力已不知到了何处,这
一瞬间,但觉四肢百骸都是空空荡荡的无所着力。李莫愁左手将铁杖掠过一旁,手
掌已轻轻按在柯镇恶胸口,笑道:“柯老爷子,赤练神掌拍到你胸口啦!”柯镇恶
此时自己无法抵挡,怒道:“贼贱人,你发劲就是,罗唆甚么?”
武三娘见状,大惊来救。李莫愁跃起身子,从铁杖上横窜而起,身子尚在半空,
突然伸掌在武三娘脸上摸了一下,笑道:“你敢逐我徒儿,胆子也算不小。”说着
格格娇笑,几个起落,早去得远了。
武三娘只觉她手掌心柔腻温软,给她这么一摸,脸上说不出的舒适受用,眼见
她背影在柳树丛中一幌,随即不见,自己与她接招虽只数合,但每一招都是险死还
生,已然使尽了全力,此刻软瘫在地,一时竟动不得。柯镇恶适才胸口也是犹如压
了一块大石,闷恶难言,当下急喘了数口气,才慢慢调匀呼吸。
过了好一会,武三娘奋力站起,但见黑烟腾空,陆家庄已裹在烈焰之中,火势
逼将过来,炙热异常,当下柯镇恶分别扶起陆氏夫妇,但见二人气息奄奄,已挨不
过一时三刻,寻思:“若是搬动二人,只怕死得更快,可是又不能将他们留在此地,
那便如何是好?”
正自为难,忽听远处一人大叫:“娘子,你没事么?”正是武三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