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小说】《天使与魔鬼》1-53章“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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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登先生,我想您应该听说过反物质吧?”维多利亚仔细打量着他,她的棕栗色皮肤与白色的实验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兰登抬起头,突然愣住了。“是,噢……知道一点。”

维多利亚的嘴角掠过一丝浅笑。“那你看《星际迷航》《星际迷航》系列是美国两大科
学幻想文化现象之一(另一个是《星球大战》)。1966年,小说家Gene Roddenbery创作了这部小说。小说以23世纪的星舰企业号在广阔宇宙中的探寻为主轴,描戳烁髦治拿饔敫髦治粗纳问健P∷岛蟊桓谋喑傻缡泳纭⒌缬埃盅苌龅缒杂蜗罚髦滞婢摺嘤黾复沂档目苹妹浴B穑俊?/p>

兰登面红耳赤地答道:“呃,我的学生相当喜欢……”他皱起了眉头。“我记得,里面的美国船舶公司好像就用反物质做燃料?”

她点点头。“精彩的科幻小说总是取材于精彩的高科技。”

“那么反物质确有其物?”

“这是自然界的客观现象,万物皆有其对应物。质子对应电子,上夸克对应下夸克。亚原子层体现了绝妙的对称性。反物质是‘阴’,对应着物质的‘阳’。这达成了物理方程式的平衡。”

兰登记起了伽利略著名的二元论。

“自从一九一八年以来,”维多利亚接着说,“科学家就已经证明在创世大爆炸中产生了两种物质。一种是我们所看到的地球上构成岩石、树木和人类的物质;另一种是它的反面——它和物质在各方面都相同,惟一的差别是其粒子电荷与物质的粒子电荷正好相反。”物质由分子和原子组成,而原子由带负电的电子和带正电的原子核组成,如果由带正电的电子与带负电的原子核组成原子,那么就是反原子,由反原子就可组成反物质。构成反物质的反粒子的特点是其质量、寿命、自旋、同位旋与相应的粒子相同,但电荷、重子数、轻子数、奇异数等量子数与之相反。

科勒开口道,仿佛弄明白怎么回事了,他的声音似乎突然发抖了:“但实际操作起来,储存反物质困难重重,还有互相抵消效应呢?”

“我父亲建造了一个极性反转真空。在反物质的正电子衰变前,就把它们从加速器里吸出来。”

科勒紧锁着眉头。“但真空也会把物质吸出来。根本没办法分开这两种粒子。”

“我父亲还建造了磁场。在磁力作用下,物质粒子沿磁场曲线向右运动,反物质粒子则向左。它们朝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运动。”

顿时,科勒心中的疑云消散了。他抬起头,惊奇地看着维多利亚。突然,他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难以……置信……”他擦了擦嘴角,“但是……”似乎他仍然不愿接受这种看法。“即使极性反转真空起作用,这些储存器终归还是由物质构成的。反物质怎么可能储存在由物质构成的储存器里?一旦反物质触到容器,马上会在瞬间迅速——”

“样品压根不会接触到容器壁。”这个问题正中维多利亚的下怀。“它悬浮在容器中。我们把这些储存器命名为‘反物质捕集器’,因为捕集器确实束缚了反物质微粒,迫使它们悬浮于中央,并与容器四壁保持相当安全的距离。”

“悬浮?那……怎么可能?”

“在两个交叉磁场的相互作用下。到这边来,请看。”

维多利亚走到房间另一头,取来了一个大的电子仪器。这精巧的装置不由得让兰登想起了一种玩具射线枪——大炮般的阔口枪管上安着个瞄准镜,下面悬垂着一堆纠结在一起的电子装置。维多利亚把观测口对准其中的一个储存器,眯缝着眼睛仔细地端望着仪器的目镜,边看边用手校准镜头。接着,她欠身让开,示意科勒过来。

科勒看上去有点不知如何是好。“难道你存贮了看得见的反物质?”

“五千毫微克,”维多利亚说,“含有几百万个正电子的液滴。”

“几百万?不论在哪,你们都绝不可能收集到这么多。”

“是氙气,”维多利亚直截了当地说,“他通过氙气喷射流加速粒子流,去掉电子。父亲坚持在隐密的条件下进行此步骤,但同时又将纯电子注入加速器。”

兰登云里雾里,真怀疑他们是不是在用英语交谈。

科勒也傻了眼,额头上的皱纹陡然加深了。他短促地吐了口气,像被子弹射中一样瘫了。“从理论上来说,这可能……”

维多利亚点点头,“是的。这样生成了许多反物质。”

看着面前的储存器,科勒挺直了身子,将信将疑地把眼睛对准了观察器,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很长一段时间,他一言不发。终于,他坐下来,额上沁出冷汗,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他低声说:“老天……你们真做到了。”

维多利亚颇为得意,点着头说:“是我父亲做的。”

“我……我真不知该说什么。”

维多利亚转过身对着兰登。“您也想看看吗?”她站到仪器边。

兰登走上前去,暗自琢磨着,到底会看到什么呢?站在两英尺开外的地方,储存器看上去空无一物。不论里面装着什么,一定小得可怜。兰登把眼睛对准了观察器,好一会儿,图像清楚了。

他看到了。

这小东西并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样呆在容器的底部,而是浮在中央——悬浮于半空中——一颗闪烁着水银光泽的小球,仿佛是在魔力的作用下,盘旋在空中,翻转着,它的表面有金属般的光泽在闪烁。这画面让兰登想起以前在录像片中看过的处于失重状态的水滴。虽然他知道这个小球很小,但这个悬在空中的小液滴慢慢转动时,他能看到它的每一个波动。

“它果然……浮着。”他激动地说。

“它最好浮着,”维多利亚答道,“反物质极不稳定。从能量学的角度讲,反物质是物质的镜像,在相遇的瞬间,两者会立即湮灭抵消。因此把反物质与物质隔离是一大挑战。而且地球上的万物皆由物质构成,所以在存储反物质时,我们必须保证它不会触碰任何物质——哪怕是空气。”

兰登大吃一惊。在真空中工作。

“这些反物质捕集器,”科勒用苍白的手指摩挲着一个储存器的底部,满脸讶异地插问,“都是你父亲的设计吗?”

“事实上,”维多利亚说,“它们是我的设计。”

科勒惊奇地抬起了头。

维多利亚谦逊地说:“我父亲制造了第一批反物质样品后,为存贮的问题头痛了好一阵。后来,他采纳了我的建议,把反物质储存在真空密封的纳米合成容器中,并在两端安置磁极相反的电磁铁。”

“看起来你父亲的脑瓜也不够用哦。”

“并非如此。我只是从自然界借鉴了这个方法。被戏称为葡萄牙战舰的僧帽水母僧帽水母是一种生活于热带海水中的水母,属多细胞集群管水母类动物,生有淡蓝色浮囊,上有帆形宽帽,从帽中伸出许多有蜇刺的长触手。小鱼虾一旦碰到触手,触手上的刺细胞就会将致命的毒刺刺入猎物身体,将毒液注入猎物体内,使它中毒而死。然后,触手卷曲起来,将猎物送进水母的口中。捕食的时候就是用刺丝囊把毒液注射到猎物的体内,再用触手把它团团围住。而反物质捕集器的原理也是一样。每个储存器有两个电磁铁,一头一个。它们磁极相反的磁场在储存器的中央交叉,把反物质托住,悬浮在半空中。”

兰登连忙瞥了一眼储存器。反物质果真浮在真空里,什么也没碰着。科勒说得对,这是天才之作。

“磁铁的电源在哪?”科勒问。

维多利亚抬手一指,“就在储存器下面的支撑里。储存器的底座持续不断地供给电源,确保电磁场正常运转。”

“万一磁场没电了呢?”

“很简单,悬浮状态被破坏,反物质坠入容器底部,瞬间湮灭。”

兰登竖起了耳朵。“湮灭?”这个词听来不太顺耳。

维多利亚看起来并不担心。“是的,反物质碰到物质,两者瞬间抵消。物理学家把这个过程命名为‘湮灭’。”

兰登大彻大悟。“噢!”

“这是自然界里最寻常的现象。物质粒子和反物质粒子的碰撞将释放出两种新粒子——也就是光子。肉眼看上去,光子就是一簇细小的光线。”

兰登读到过一点关于光子的材料,光子——光粒子——最纯的能量形式。他想问柯克船长是怎么用光子鱼雷攻击克林高部落克林高部落(Klingons)是《星际迷航》中的四个核心种族之一。柯克船长是《星际迷航》中的一个主角。的,但他忍住了。“也就是说,如果反物质掉下去了,会释放一簇细小的光线?”

维多利亚耸了耸肩。“这得看你认为细小是多大。现在,让我来演示一下。”她伸手去拧储存器,试着把它从底座上取下来。

科勒大惊失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扑了过去,把维多利亚一把推开。他大声叫嚷着:“维多利亚!你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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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勒竟然凭着两条萎缩的腿,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他脸色煞白,声嘶力竭地叫道:“维多利亚,不要碰它!”

站在一旁的兰登被惊惶失措的主任吓了一跳。

“那可是五千毫微克!”科勒说,“万一你破坏了电磁场——”

“主任,”维多利亚坚定地说,“这样做没有任何危险。为了安全起见,每个反物质捕集器都已经安装了保险——也就是备用电池。即使把储存器取下来,样品也照样悬浮在半空,纹丝不动。”

科勒半信半疑。犹豫了半晌,他坐回到轮椅里。

“一旦反物质捕集器离开充电器,”维多利亚说,“备用电池就立即自行启动,电量可以维持整整二十四小时,就好比汽车的油箱。”她觉察到兰登的不安,又继续说:“反物质的特性的确惊人,兰登先生,所以它不是没有危险的。仅仅十毫克的反物质样品——跟沙粒一般大——就具有相当于两百吨常规火箭燃料的能量。”

兰登感到一阵眩晕。

“这能量比核能强上千倍,是百分之百的高效能源,完全有实力成为明日的能源之星。而且没有副产品,没有辐射,也不会带来污染,只需少许几克就能提供一个大城市一周所需的动能。”

几克?兰登惶恐不安地后退了好几步。

“别担心,”维多利亚说,“这里的样品微乎其微——只有百万分之一克。基本上没有危险。”她伸手抓住一个储存器,试着把它从底座上拧下来。

科勒打了个哆嗦,呆着没动。

只听到“嘀”的一声,储存器被拧了下来,底部的电子显示屏也旋即启动,红色的数字闪烁着,倒计时开始。

24∶00∶00……

23∶59∶59……

23∶59∶58……

兰登盯着显示数不断减少的计时器,感到这简直是一颗定时炸弹。

“这种电池,”维多利亚解释道,“能给反物质捕集器提供整整二十四小时的电量。而且只要把它插回充电台,马上又能再充电。这样做是为反物质捕集器的安全着想,当然同时也是为了方便运输。”

“运输?”对科勒来说,这无疑是当头一棒,“难道你们还把这鬼东西运到外面去?”

“当然不会,”维多利亚不慌不忙,“这只是为了方便对它进行研究。”

她把兰登和科勒领到实验中心的尽头,拉开窗帘,露出一扇窗户,外面有一间大房间,墙壁、地板、天花板全是钢制的。这不由得让兰登想起了他去巴布亚岛的新几内亚湾研究汉他的人体彩绘时,搭乘过的油船上的一只大油箱。

“这里是湮灭反应间。”维多利亚说。

科勒抬起头。“你们还真研究湮灭反应?”

“我父亲非常痴迷于研究创世大爆炸的物理原理——极小的物质核点如何释放出巨大的能量。”维多利亚说着,拉开了窗户底下的一个钢制抽屉,把反物质捕集器放了进去,然后关上抽屉,拉动了抽屉边上的控制杆。不一会儿,反物质捕集器出现在窗户对面的房间里,它在金属地板上流畅地呈大圆弧滚动,最后停到了靠近房间中央的位置。

维多利亚不自然地笑了笑。“你们将第一次目睹反物质湮灭反应,这几百万分之一克,微乎其微的样品。”

兰登看着渺小的反物质捕集器孤零零地呆在庞大的反应间的地板上。科勒也转过身来,面朝窗户,看上去一脸茫然。

“一般情况下,”维多利亚说,“我们得等上二十四小时,直到电池耗尽。不过反应间的地板下装有磁体,它能破坏反物质捕集器的电磁场,从而破坏悬浮状态。这样,一旦反物质碰上物质……”

“湮灭。”科勒低声说。

“还有,”维多利亚提醒道,“反物质释放的大量纯能量将在瞬间全部转化成光子。所以,不要直视样品,好好护着眼睛。”

兰登一直都小心谨慎,但现在觉得她未免有些故弄玄虚。不要直视样品?这个装置远在三十码之外,在一面超厚的有色有机玻璃墙后。再者,储存器里的微粒小得可怜,只有在显微镜下才勉强看得见。护着眼睛?兰登困惑不已。这样的小微粒到底能释放多强大的能量呢——

维多利亚按下按钮。

刹那间,兰登什么也看不见了。储存器的中央闪现出一个刺眼的亮点,接着亮点爆炸,发出一阵骇人的光浪向四周辐射,带着雷鸣般的巨响撞到他面前的窗户上。整个反应间都被撼动了,他不觉向后打了个趔趄。这灼热的光停留了好一阵,骤然间又迅速退了回去,缩成一个小点,化为乌有。兰登费劲地眨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恢复了视力。他眯缝着眼睛看着里面闷燃殆尽的反应间。地板上的储存器不见了,销声匿迹。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瞪大了眼睛,惊讶无比。“上……上帝。”

维多利亚悲伤地点点头。“跟我父亲描述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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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勒目瞪口呆地看着湮灭间,满脸的错愕,眼前的一幕让他根本无法相信。罗伯特·兰登站在他身边,看上去更加惊愕。

“我想见我父亲,”维多利亚要求,“我已经带你们看了实验室。现在我要见我父亲。”

科勒缓缓转过身来,似乎没有听到她说什么。“维多利亚,你怎么拖了这么久?你和你父亲老早就该把这个发现告诉我。”

维多利亚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瞒你?“主任,这个问题我想稍后再谈。现在,我想马上见到我父亲。”

“你知道这项技术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知道。”维多利亚回击道。“它能给‘欧核中心’带来大量收益,当然,还有很多。现在我想……”

“这难道就是你保密的理由?”科勒严词指责,显然是想激怒她。“就因为你担心我和董事会的人会把这项成果公之于众?”

“它就该被公之于众,”维多利亚愤怒地说,感觉自己卷入了这场争论,“反物质技术确实是一项很重要的技术,但它也相当危险。所以我和父亲需要时间来优化制造流程,把它的危险降到最低程度。”

“换句话说,你不相信董事会在科学和经济利益之中会以科学为重。”

科勒的漠然让维多利亚大吃一惊。她解释着说:“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我父亲需要时间让人们正确地认识反物质。”

“什么意思?”

你认为呢?“物质源于能量?源于虚无?这就是明证,它从科学的角度证明了创世纪是完全可能的。”

“所以说你父亲担心这个发现在宗教上的非凡意义会被商业利益抹杀得干干净净。”

“可以这么说。”

“你也这样想吗?”

说来奇怪,维多利亚的想法恰恰与她父亲背道而驰。在她看来,商业的介入对新能源的开发是至关重要的。她坚持认为,尽管反物质技术一直被看作是最有潜力成为兼具高效性和零污染的能源,但如果被过早公开,它就冒着被毁灭的危险,在策略和公关上的失败就断送了核能和太阳能。核能在消除安全隐患前被广泛应用,酿成了许多悲剧;而太阳能在技术成熟前被大肆投入使用,结果许多投资商血本无归。从此,这两项科技就臭名昭著,被扼杀在摇篮中了。

“我所在意的——”维多利亚说,“与把科学和宗教结合起来相比,或许不算什么。”

“是环境保护?”科勒做了个大胆的推测。

“是的。我的目标是取之不尽的矿藏,用之不竭的能源,不再有污染,不再有辐射。反物质技术将拯救整个地球。”

“或者毁灭。”科勒讥讽道。“关键就看谁用,还有用来干什么。” 科勒那残疾的身体让维多利亚觉得寒气袭人。“还有谁知道这事?”他问。

“没有了,”维多利亚回答道,“我早跟你说过。”

“那你说你父亲怎么会送命?”

维多利亚浑身的肌肉都变得僵硬了。“我不知道。我父亲的确跟‘欧核中心’的某些人有过节,这你清楚,但这不可能跟反物质有关。何况,我们曾互相起誓,将这个秘密再保守几个月,直到我们一切准备就绪才公开。”

“你确信你父亲做到了?”

维多利亚简直要气疯了:“我父亲从未失信过!”

“那你没告诉别人吗?”

“当然没有!”

科勒吐了口气,停了半晌,似乎在小心翼翼地斟词酌句。“那么,假设确实有人收到了消息,或者有人混进了实验室。试想一下,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你父亲有没有把笔记留在这里?比如说关于反物质制作程序的文件等等。”

“主任,我受够了。现在,我想讨些说法。你一直在不厌其烦地假设‘有人闯入’,但你已亲眼见到了这个视网膜扫描仪。我父亲在保密和安全问题上一向谨小慎微。”

“你就听我一回,”科勒怒视着她,断然说道,“有可能丢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维多利亚愤怒地扫视了一遍实验室,反物质样品都各就其位,父亲的工作台也井然有序。“没有人来过,”她肯定地说,“上面这里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科勒一脸诧异。“上面这里?”

无意中,维多利亚已经泄了底。“是的,这是上层实验室。”

“你们还使用下层的实验室吗?”

“用于贮藏。”

科勒坐着轮椅,移到她面前,又咳了起来。“你把危险品储藏室用来装东西?都装了些什么?”

当然是高危物质,还能是什么!维多利亚按捺不住了。“反物质。”

科勒双手撑着轮椅扶手挺直了身子。“这里还有其他的样品?见鬼,你怎么早不说!”

“我不是说了吗?” 维多利亚毫不客气,“你没有给我机会说!”

“看来,我得把楼下的那些样品检查一遍,”科勒下了命令,“快,马上!”

“是那个样品,”维多利亚不忘纠正他,“只有一个,而且安然无恙。没有人有机会——

。”

“只有一个?”科勒有些迟疑,“那怎么不把它搁在这上面?”

“我父亲想把它放在岩床下,为了以防万一。毕竟它比别的样品要大。”

科勒和兰登二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警觉的眼色,但这没能逃过维多利亚的眼睛。接着,科勒又朝她移近了一步。“你们制造了超过五千毫微克的样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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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必要的。”维多利亚辩解着说。“我们得证明投资和收益率是可观的。” 实际上,所有新开发的能源都面临同一个问题: 投资和收益的比例问题——也就是说投资方要赢利得往项目上投多少钱。试想,如果打造一口耗资巨大的油井,只收获了一桶石油,这无疑得不偿失。但是,同样一口油井,如果只增加一丁点投资就能换来成千上万桶油,那你就赚了。反物质技术也同样如此。兴师动众制造的十六英里的电磁场,消耗的能量要远远多于得到的、少得可怜的反物质。 因此,要证明反物质的高效性和可行性,就只能制造更大的样品。

其实,维多利亚的父亲在这件事上一直表现得颇为犹疑,倒是维多利亚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认为要想让反物质科技得到重视,她和她父亲必须证明两件事。其一,反物质技术投资能获得极大收益。其二,反物质能被安全地贮藏。最终,维多利亚取得了胜利,她父亲只得勉强默许了。不过有关保密和使用途径的方针是不容动摇的。他坚持把反物质放在危险品储藏室——一个小小的、深入地底七十五英尺的花岗岩洞穴里。就这样,这个样品成为他们共同守护的秘密,而且也只有他俩才能进入那个地方。

“维多利亚,”科勒紧张地追问道,“你和你父亲到底制造了一个多大的样品?”

维多利亚心里掠过一阵不怀好意的快感。她知道即使是了不起的马克西米利安·科勒听到了这个数量后也会大惊失色。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反物质的图像,那是一幅让人瞠目结舌的画面。在容器的半空中,一滴肉眼清晰可见的反物质微滴上下舞动。它不是显微镜下的小点,它的大小与BB猎枪弹BB猎枪弹: 一种用于汽步枪的标准尺寸的铅弹,直径大小为四十分之七英寸,大约0.44厘米。不相上下。

维多利亚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说:“足足0.25克。”

科勒吓得面无人色。“你说什么!”他止不住地咳了起来。“0.25克?那不是……几乎五千吨当量!”

千吨当量。维多利亚憎恨这个字眼,她和她父亲从不用这个词。一千吨当量相当于一千公吨TNT炸药的爆炸力,它是专用于武器装备的能量单位,比如导弹的有效载荷,毁灭性的能量。而她和她父亲向来只乐于谈论电子伏特和焦耳——建设性的能量输出单位。

“这么多的反物质足以毁掉方圆半英里内的任何东西。”科勒叫起来。

“没错,它能在顷刻间毁灭一切,”维多利亚毫不客气,“谁都不会这么干!”

“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就可能这么干。再者,假如电源没电了呢!”科勒已经直朝电梯移去。

“这就是为什么我父亲要把它安置在危险品储藏室里,接上了能自动排除故障的电源,还另外配备了一套安全系统。”

科勒转过身来,显得满怀希望。“你们在危险品储藏室里还装了其他的安全设备?”

“是的,还有一套视网膜扫描系统。”

科勒只吐出两个词。“下楼,现在!”

货用电梯像巨石一样往下坠。

这里又朝地下深入了七十五英尺。

维多利亚觉察到两个男人的恐惧随着电梯的下降不断加深,连科勒那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也陡然绷紧了。我承认,维多利亚心想,这个样品确实很大,但是我们采取的措施也绝对是——他们到达了最底层。

电梯门开了。维多利亚领着他们沿着灯光昏暗的走廊一路走过去。一扇巨大的钢门立在了路的尽头。危险品储藏室到了。门边的视网膜仪跟上面的那一个别无二致。她把眼睛小心翼翼地对准了镜头。

突然,她往后一退。不对劲!平日里一尘不染的镜头溅上了……不,是抹上了什么东西,看起来是……血? 她困惑不解,朝这两个男人转过身来,却见到两副苍白的面孔。科勒和兰登脸色煞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脚边的地板。

维多利亚顺着他们的视线……往下。

“不要!”兰登大叫,伸手去拉她,但已经太晚了。

维多利亚死死地盯着地板上的东西。对她而言,这东西既是完全陌生的,又十分熟悉。

一切只在转瞬之间。

接下来,她感到天旋地转,无比恐惧,一切都明白了。那个像废物一样被抛弃的,躺在地板上盯着她看的,不是别的,正是一颗眼珠。她肯定认出了这一颗淡褐色的眼珠。

安检员仔细看着面前这排安全监控屏,他的上司从他身后探过头来,他屏住了呼吸。一分钟过去了。

司令的沉默是意料中的事,安检员心想,毕竟他是个一丝不苟的人,绝不会在考虑不周

全的情况下,对世界上最精锐的保安部队胡乱发号施令。

那么,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们正仔细琢磨着屏幕上显示的某种金属罐——周围透明的金属罐。这倒是简单,但剩下的问题却很棘手。

容器的内部,一个小小的金属般的液滴似乎在某种特殊力量的作用下浮在半空。这液滴在一个数字显示屏机械地闪烁着的红光中时隐时现。显示屏上的数字在不断地减小,安检员汗毛直竖。

“能把对比度调小一点吗?”司令问道,吓了安检员一跳。

他执行命令。图像变柔和一点儿了。司令往前靠了靠,眯缝着双眼,观察在容器底部刚刚显现的字样。

安检员顺着司令的视线看去。在电子显示屏旁边,淡淡地印着一个首字母缩写词。四个大写字母在有节奏闪现的光亮中闪烁着。

“呆着别动,”司令发话了,“什么也不要说。由我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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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品储藏室。地下五十米处。

维多利亚·维特勒朝前一绊,差点撞到视网膜扫描仪上。恍惚间,她感到那个美国人冲过来一把扶住她,不让她倒下去。脚边的地板上,父亲的眼珠突兀地瞪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向她袭来。他们竟然剜出了他的眼珠!整个世界都变样了。科勒紧跟在后面安慰她,兰登带着她重新站到了门边。如同在梦中一般,她不知不觉地把眼睛对准了这个视网膜扫描仪
。这个设备嘟嘟响了起来。

门滑开了。

父亲的眼珠那可怕的样子深烙在了维多利亚心上,她感到屋内还有可怖的事情发生。她恍恍惚惚地凝视着室内,心里知道这场噩梦的第二幕已揭开了。眼前,孤零零的充电台上空空如也。

储存器不见了。他们剜去父亲的眼睛,为的就是偷走它。她这么快就想到其中的关联,还来不及完全理解。一切事情都有意外。这个样品本来是用以证明反物质是安全有效的能源的,如今却被人盗走。但没人知道世上有这个样品啊!然而事实已确凿无疑地摆在面前。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维多利亚想不出那会是谁。就连号称对“欧核中心”了如指掌的主任科勒先生,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的父亲死了,因他的天才而被杀死了。

维多利亚还在悲痛中,又感到了一种新的情绪。这种情感更糟,更让她难以忍受,刺痛着她。这就是愧疚,难以控制,无休无止的愧疚。维多利亚知道,是她,说服父亲制造了这个样品。他违心地同意了,并且因此遭到杀害。

0.25克……

像其他任何一项技术,比如火,火药,内燃机一样,反物质一旦被坏人掌握就可能致人于死地。非常致命。反物质是一种毁灭性极大的武器,威力强大,不可抵挡。储存器一旦从“欧核中心”内的充电台上拿走,就必然开始倒计时,像一列飞速前进的火车一样,无法停止。

时间一到……

炫亮刺目的强光,震耳欲聋的巨响。所有一切自动燃烧成灰。白光闪过……只留下一个空的深坑,一个巨大的深坑。

想到父亲卓越的天赋被用做毁灭世界的工具,维多利亚仿佛感到一阵恶心。反物质是绝对的恐怖武器。它没有金属部件,金属探测器对它束手无策;没有化学特征,猎犬灵敏的鼻子亦无用武之地;没有导火线,即使专家们能找到它的位置,也无法卸除。而倒计时已经开始……

兰登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掏出手帕,盖住地板上列奥纳多·维特勒的眼珠。此时维多利亚站在空空如也的储藏室的门口,满脸的痛苦和恐慌。兰登再次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却被科勒制止了。

“兰登先生?”科勒面无表情。他示意兰登走开,兰登极不情愿地照办了,把维多利亚撂在一边。“你是位专家,”科勒紧张地低语道,

“我想知道光照派的狗杂种准备拿反物质做什么。”

兰登竭力集中精神。尽管周围的一切近乎荒谬,他的第一反应仍然十分理性。科勒仍在做假设,全然错误的假设。“科勒先生,我坚信,光照派已经灭绝了。偷走反物质的一定另有其人,比方说,或许是‘欧核中心’内部的某个官员打探出了维特勒先生的这个重大科技突破,并且认为这个项目太危险,不能再继续下去。”

科勒看上去目瞪口呆。“兰登先生,你认为这是出于正义之心犯下的罪过吗?太荒谬了。不管是谁杀死了列奥纳多,想要的东西都只有一个,就是反物质样品。毫无疑问,他们是蓄谋已久的。”

“你指的是恐怖主义活动。”

“这是明摆着的。”

“但是光照派绝非恐怖组织。”

“这话跟列奥纳多·维特勒说去。”

听到这话,兰登感到被现实触痛。列奥纳多·维特勒的胸口确实烙下了光照派的标记。这标记从何而来?如果这神圣的印记是被某个组织用来掩盖自己行踪的,那这个障眼法的难度也未免太高了。所以,一定存在另一种可能。

兰登又一次强迫自己思考这个难以置信的想法。如果光照派仍然活跃于世,如果他们盗走了反物质,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攻击的对象是谁?他脑子里一下子冒出答案,但又被他很快摒弃了。诚然,光照派有一个敌人,但针对这个敌人策划一场规模浩大的恐怖袭击是难以想象的。这完全不符合光照派的一贯作风。光照派确实杀过人,但都是个别的人,是仔细挑选的目标。大规模的屠杀实在下手太狠。兰登停了一下。然后,他又想,应该有个更具说服力的解释——反物质,这个顶级的科学成果,将被用做毁灭——

他无法接受这个荒谬的想法。“我知道了,”他突然说,“还有一个比恐怖主义更为合理的解释。”

科勒瞪大了眼睛,显然是在期待他继续往下说。

兰登试着理清头绪。光照派的惯用伎俩就是通过经济手段来行使强权。他们控制银行,并掌握大批金条,甚至四处散播谣言,声称他们拥有世间独一无二、价值连城的珍宝——光照之星,一颗硕大而无瑕的钻石。“是为了钱,”兰登说,“他们盗走反物质,是为了经济利益。”

科勒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经济利益?他们上哪去兜售一滴反物质样品?”

“不是卖样品,”兰登反驳道,“是卖制造反物质的技术。反物质技术几乎相当于一个铸币厂。很可能,他们盗走反物质就是为了分析它,然后研究和开发新的产品。”

“你认为是工业间谍?可是支持储存器磁场的蓄电池仅仅能维持二十四个小时。那些研究人员连个屁还没学到,就被崩上了天。”

“他们完全可以抢在爆炸之前给储存器充满电。他们可以造一个相匹配的充电装置,跟在‘欧核中心’的这个一样。”

“在二十四小时内吗?”科勒质问。“即便他们偷走了图纸,制作一个那样的充电装置要花好几个月,绝非几个小时!”

“他说得对。”维多利亚的声音很微弱。

他们二人转过身去。维多利亚朝他们走来,她的步履和声音一样,虚弱无力。

“他说得对。没有谁能及时地做出充电装置来。光制作界面就得花上好几个星期。磁力滤波器、伺服线圈、能量调节合金装置,这些装置都要调节到跟所处环境的比能度比能度: 单位体积所消耗的能量。相适应。”

兰登紧锁眉头。问题已经很明白了。反物质捕集器绝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往墙上的电源插座上插的东西。一旦离开了“欧核中心”,储存器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二十四小时后,它必将毁灭。

那么,结论就只剩下一个了,一个令人心神不宁的结论。

“我们得通知国际刑警。”维多利亚轻声说。这声音即使在她自己听来,也显得飘渺而悠远。“我们必须通知有关当局,不能再拖了。”

科勒摇头道:“绝不可以。”

这话让维多利亚大为吃惊。“不可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和你父亲已经让我非常为难。”

“主任,我们需要援助。我们必须赶在不幸发生之前,找到反物质并把它带回来。我们要对此负责!”

“我们更有责任好好思考。”科勒回答道,语气强硬。“这件事情一旦抖出去,将对‘欧核中心’的声誉造成非常非常恶劣的影响。”

“你还在担心‘欧核中心’的声誉?难道你不知道那个储存器能把一个城区糟蹋成什么样子?它的冲击波半径可达半英里!那可是整整九个街区!”

“我想这应该是你和你父亲在制造样品之前早该考虑到的问题。”

维多利亚感觉好像被捅了一刀。她辩白道:“可……可我们已经采取了预防措施。”

“显然,还不够。”

“但是并没有人知道反物质样品的存在。”当然,她意识到,这是一个荒谬的辩白。当然已有人知道了。有人打探到了这个秘密。

维多利亚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么就只剩下两种可能。一是父亲向别人泄露了秘密,却又没有告诉她。

不,这绝不可能。正是父亲提出,他们二人都要立誓死守秘密。那就是他们被监视了。是手机被监控了?维多利亚记得她在旅行途中曾跟父亲通过好几次话。是不是聊得太久了?也许是。又或者是他们的电子邮件走漏了风声。他们已经够谨慎了,不是吗?难道是“欧核中心”的安全系统?他们被监视了却浑然不觉?她知道这些都不重要了。发生过的已经发生了。父亲已经死了。

想到这一点,她马上动起来,迅速地从短裤口袋里掏出手机。

科勒急忙赶了过来,剧烈地咳着,眼里闪着怒火。“你……你要给谁打电话?”

“‘欧核中心’的总机。他们会帮我接通国际刑警。”

“动动脑子!” 科勒哽咽着说。他的轮椅尖叫着停在维多利亚面前。“你真这么天真啊?储存器现在可能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这世上还没有哪个情报组织能马上行动起来,及时找到它。”

“那我们就坐以待毙吗?”为难一个身体如此虚弱的人,维多利亚感到有些不忍,但主任如此不近人情,维多利亚觉得他不可理喻。

“我们得放聪明些。”科勒解释道。“我们绝不能盲目地招来那些不顶用的专家,让‘欧核中心’的声誉白白受损。现在不行,想都别想。”

维多利亚知道科勒的话或多或少有些道理。但她也明白,所谓道理,常常被剥夺了道德责任,而只留下个孤单的“理”字。她的父亲一辈子为了道德责任而活——科学上治学严谨,从不逃避责任,并且坚信人性本善。维多利亚对此也深信不疑,但她只是从“业”的角度来看待它们。她悄悄地躲开科勒,吧嗒一声打开了手机。

“你不能那样做!”

“你来阻止我呀。”

科勒没有动。

很快,维多利亚明白了为什么。在深深的地底下,她的手机压根就没有信号。

维多利亚气得七窍生烟,朝电梯走去。

26
黑煞星站在石道的尽头,手中的火把还在熊熊燃烧。火把的烟味、苔藓的泥味和东西腐烂的臭味全都古怪地混合在一起。周围一片寂静。一道铁门横在他面前,看上去跟这石道一样年代久远,虽然锈迹斑斑却依然牢固。他站在黑暗里等待着,满怀信心。

差不多到时间了。

杰纳斯许诺过里面一定会有人来开门。敌人内部的背叛令黑煞星感到大为惊讶。为了执行这个任务,他本打算在门口等上整晚的,现在看来,这大可不必。他这是在为决绝果断的人效劳。

几分钟后,恰在指定的时间,门的那边传来了一大串钥匙叮叮当当相互碰撞的声音。接着,在一阵金属和金属之间相互摩擦的刺耳声中,好几把锁脱开了。一个接一个地,三个硕大的门闩吱吱嘎嘎地打开了。这些锁吱嘎作响,好像几百年没用了似的。最后,三把锁全打开了。

随后,一片寂静。

正如事先约定的那样,黑煞星耐心地等待了五分钟。之后,他浑身涌起一股力量,他猛地一推,门开了。

“维多利亚,我决不许你那么干!”随着电梯的不断升高,科勒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和吃力。

维多利亚不理睬他。此刻她渴望一个庇护所,这里的一切都曾经令她感到熟悉亲切,可现在这儿不再像是她的家了。她知道再也不会是了。现在,她只能忍受痛苦,采取行动。去打个电话。

她身边的罗伯特·兰登仍然一言不发。维多利亚早已懒得去猜想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是个专家吗?比科勒更专业?兰登先生可以帮助我们查出杀死你父亲的凶手。事实上,兰登根本没帮上忙。看起来,他的热心和善良是真的,但他又一直在掩饰些什么。她又何尝不是呢。

科勒又冲着她说:“作为‘欧核中心’的主任,我对科学的未来负有责任。如果你把此事扩大成一个国际性事件,那么‘欧核中心’将会遭到——”

“科学的未来?” 维多利亚驳斥道,“难道你真打算逃避责任,打算永远不承认反物质是从‘欧核中心’弄出去的?难道你打算对那些被我们置于险境的人们视而不见?

“不是我们,”科勒反驳道,“是你们。你和你的父亲。”

维多利亚把脸转了过去。

“至于说危害生命,”科勒说,“这东西恰跟生命有关。你知道反物质技术对这个星球上的生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如果‘欧核中心’因为这桩丑闻破产了,完蛋了,那么所有的人都得跟着倒霉。人类的未来掌握在‘欧核中心’这样的科学机构手中,掌握在像你和你父亲这样致力于解决未来生存困境的科学家手中!”

维多利亚早听过科勒题为“科学即上帝”的报告,但她对这种观点却不以为然。科学正极力解决的问题中有一半是它自己造成的。“进步”就是长在地球母亲身上最严重的恶性肿瘤。

“科学要进步当然得承担风险。”科勒接着说。“风险必然存在。太空计划,基因研究,医疗制药——它们都可能出错。但是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犯下多严重的错误,为了所有人的利益,科学都必须继续下去。”

科勒处理道德问题与科学理性的能力令维多利亚感到惊讶。他的才智似乎跟心灵毫无瓜葛。“你认为‘欧核中心’对地球的未来至关重要,以至于我们得不顾道德责任?”

“不要跟我谈道德!早在做那个样品的时候,你就已经超越了所谓的道德底线,并把整个‘欧核中心’置于危险之中。我现在尽力保护的不仅是‘欧核中心’三千名科学家的饭碗,还有你父亲的名誉。好好替他想想吧。像你父亲这样的人,不应被看作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制造者。”

维多利亚觉得他说到了点子上。是我说服了父亲制造那个样品。是我的错!

27
电梯门开了,科勒还在喋喋不休。维多利亚迈出电梯,掏出手机,又试着打电话。

还是没有拨号音。该死!她径直朝门口走去。

“站住!维多利亚!” 主任一边喘着气似地说,一边加快速度跟上她,“慢着,我们得好好谈一谈。”

“够了!别再说了!”

“想想你的父亲,”科勒恳求道,“想想他会怎么做?”

她继续往前走。

“维多利亚, 我承认,我有事瞒着你。”

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科勒歉意地说。“我只是想保护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在这儿,我们必须好好合作。”

维多利亚忽然止住脚步,她站在实验室中央,但没有转过身来。“我想找到反物质样品。我想知道是谁杀死了我父亲。”她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科勒叹了口气。“维多利亚,事实上,我们已经知道是谁杀死了你父亲。我很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

维多利亚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实在是难以——”

“你知道是谁杀死了我父亲?”

“是的,我们有了点眉目。凶手在现场留下了张名片似的东西。这就是我找来兰登先生的原因。他对声称对此事负责的组织很有研究。”

“组织?恐怖组织吗?”

“维多利亚,他们偷走了0.25克反物质。”

维多利亚看着站在房间中央的罗伯特·兰登。这一刻,一切都水落石出了。这可以解释一部分疑团。维多利亚很奇怪自己怎么早没察觉到这一点。科勒毕竟找来了权威。现在一切都清楚了。罗伯特·兰登是美国人,外表轮廓鲜明,行事谨慎稳重,很明显头脑非常睿智。他如果不是专家还能是什么?维多利亚打一开始就该猜到这一点。她转向他,心头泛起一丝新的希望。

“兰登先生,你能告诉我是谁杀死了我的父亲吗?还有,你们机构是否能帮助我们找到反物质呢?”

兰登显得有些慌张。“什么?我们机构?”

“我猜你应该是美国情报局的吧。”

“事实上……不是。”

科勒赶紧插话道:“兰登先生是哈佛大学艺术史教授。”

维多利亚好似被人泼了一桶冰水,从头凉到了脚。“教艺术的老师?”

“他是异教符号学的专家,”科勒又叹了一口气,“维多利亚,我们认为你的父亲是被邪教教徒杀害的。”

维多利亚把这话记在心里,但她还没法推敲个中含义。

“声称对此事负责的组织自称光照派。”

维多利亚看了看科勒,又看了看兰登,想知道这是不是个不怀好意的玩笑。“光照派?”她追问着,“是巴伐利亚的光照派吗?”

科勒露出惊讶的表情。“原来你听说过?”

维多利亚觉得伤心的泪水马上就要夺眶而出。“巴伐利亚的光照派: 世界新秩序。史蒂夫·杰克逊制作的电脑游戏。这儿一半的技术人员都爱在网上玩这个。”她的声音都沙哑了,“但我不明白……”

科勒不解地看了兰登一眼。

兰登点了点头。“很流行的游戏。讲的是来自古代的兄弟会控制了世界。一个半历史题材的游戏。我没想到它在欧洲也流行。”

维多利亚糊涂了。“你们在说些什么?什么光照派?那不过是个电脑游戏!”

“维多利亚,”科勒说,“光照派就是声称对你父亲的死负责的组织。”

维多利亚竭力鼓起勇气,忍住眼泪。她迫使自己一定要撑住,要理智地分析现在的情况。但是,她越是努力集中精神,就越是感到迷惑。父亲被谋杀了,“欧核中心”的安全也受到了严重威胁,还有个定时炸弹在某个地方倒计时,而她自己也与此脱不了干系。而现在,这个“欧核中心”的主任却领来了一位艺术教师,帮他们寻找一个神话中的邪恶的兄弟帮派。

维多利亚顿时感到孤独无依。她转身正要离开,科勒一下子拦住了她的去路。他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然后像变戏法似地掏出一片皱巴巴的传真纸递给了她。

看到那个图像,维多利亚吓得打了个趔趄。

“他们给他打上了烙印,”科勒说,“他们在他的胸口上打了一个该死的烙印!”

28
书西尔维·波德洛克小姐慌慌张张地在空无一人的主任办公室外踱来踱去,他到底跑哪儿去了?我该怎么办呢?

真是古怪的一天!当然,为马克西米利安·科勒工作的任何一天都很有可能变得古怪,但是,科勒先生今天的表现格外不同寻常。

“给我把列奥纳多·维特勒找来!”今天早上,西尔维刚到办公室就听到他叫个不停。

西尔维听从吩咐,尽职尽责地给列奥纳多·维特勒打传呼、拨电话,还发送电邮。

没有回音。

接着,科勒先生怒气冲冲地走了,显然是打算亲自去找维特勒。几小时后,他坐着轮椅回来了,气色很不好看……尽管他从来没有好看过,但今天却显得格外糟糕。他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然后西尔维就听到他又是上网,又是打电话,还发传真,还有说话声传出来。然后,科勒就坐着轮椅出去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本来,西尔维下定了决心不去理睬这些怪诞的行为,权当是科勒先生上演的又一场闹剧。但是,她很快就着急了,因为他没有按时回来接受每天一次的注射。要知道主任身体一直不好,需要定期接受治疗。而且他每次试着赌赌运气,结果都是一样糟糕——呼吸休克,咳嗽发作,医护人员狂奔而来对他进行抢救。有时候,西尔维会觉得科勒先生大概有求死之心。

西尔维很想打个传呼提醒他一下,但她知道科勒有着强烈的自尊心,最讨厌别人的怜悯。记得上个星期,有位来访的科学家对科勒先生表现出不适当的同情,结果科勒先生勃然大怒,费劲地立起来,把文件夹狠狠地砸到那个人的头上。科勒君王每次动怒的时候,行动总是出人意料的敏捷。

此刻,西尔维不得不暂时把对科勒先生身体的担忧放在一边,因为又出现了一件紧迫得多的事情,让她左右为难。五分钟前,“欧核中心”的总机来电,接线员狂叫着说有个紧急电话找主任。

“他不在。”西尔维说。

接着,总机接线员告诉她打电话的人是谁。

西尔维几乎大笑起来。“你在开玩笑,对吧!”她听着电话,脸上布满了疑云。“经证实打电话的人的身份是——”西尔维皱起了眉头。“我明白了。好的,你能问问是什么——”她叹了叹气,“不用了,就这样。请告诉他不要挂机,我立刻去找主任。是,明白。我会尽快。”

但是西尔维却没能找到主任。她打了三次他的手机,但是每次回复都一样,“您好,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候再拨。”不在服务区?他能走多远?西尔维只好又打科勒先生的BP机。呼了两次,没有复机。太反常了!她只好往他的移动电脑上发邮件。还是没有动静。好像这个人从地球上彻底消失了一般。

我该怎么办?她忖度着。

除了亲自搜遍整个“欧核中心”,西尔维知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与主任取得联系。尽管这会让他很不开心,但是电话那头可不是主任能让他等着的人。而且听起来那人绝对没有兴致听她说主任不在。

西尔维终于做了个决定,连她自己也被自己的大胆吓着了。她走进科勒先生的办公室,来到挂在办公桌后墙上的金属盒前。她打开盒盖,盯着里面的控制装置,找到了对应的按钮。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把抓起了麦克风。

29
维多利亚不记得他们是怎么进的主电梯,但他们确实就在那儿了。电梯在往上升。科勒站在她身后,呼吸很吃力。兰登关切地注视着她,像幽灵一般,目光仿佛要洞穿她的身体。他已从她手中拿回传真塞进自己的外衣口袋,不再让她看,然而那个图形已经深深嵌在了她的记忆里。

随着电梯的上升,维多利亚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中。爸爸!她在心灵深处呼唤着他。
很快,在记忆的港湾中,她与他相逢了。她才九岁,在开满雪绒花的山间打滚,瑞士的天空在头顶上飞快地打转。

爸爸!爸爸!

列奥纳多·维特勒在她身边笑着,容光焕发。“怎么了,宝贝?”

“爸爸!”她咯咯地笑着,凑上去偎着他说,“来问问我什么是物质!”

“亲爱的,你很开心嘛,为什么让我问你什么是物质呢?”

“你就问嘛。”

他耸耸肩,问道:“什么是物质?”

她立刻笑起来了:“什么是物质?所有的一切都是物质!石头!树!原子!甚至食蚁兽!万事万物都是物质!”

他笑了,说:“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够机灵,哦?”

“我的小爱因斯坦。”

她皱皱眉,说道:“他的头发傻里傻气的。我见过他的画像。”

“可他有一个聪明的脑子。我告诉过你他的发现,对吗?”

她的眼睛里满是恐惧,“爸爸!不!你答应过我!”

“E=MC2!”他逗她,挠她痒痒,“E=MC2!”

“不要说数学!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数学!”

“你不喜欢数学,这我倒很高兴,因为女孩子连学都不准学。”

维多利亚突然停下来,说:“不准学?”

“当然不准了,这谁都知道。女孩子玩娃娃,男孩子学数学。数学就不是为女孩子准备摹N伊∨⑻柑甘Ф际遣槐辉市淼摹!?/p>

“什么!这可不公平!”

“规矩就是规矩。小女孩是绝对不准学数学的。”

维多利亚似乎吓坏了,嚷道:“但是娃娃很没趣儿!”

“真抱歉,”她父亲说道,“我可以教你数学,但要是被逮住……”他朝周围空荡荡的山间紧张地扫了一眼。

维多利亚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好吧,”她小声说道,“你就悄悄教我吧。”

移动的电梯把维多利亚从回忆中唤了回来,她睁开双眼,父亲已经不在了。

她又回到了现实中,周围是冷冰冰的。她朝兰登看了看,他目光中关爱的神情仿佛守护神般温暖,在科勒冷漠神情的衬托下更是如此。

此刻,猛烈撞击着维多利亚心灵深处的只有一个想法:

反物质在哪里?

这个骇人的答案少顷之后便可见分晓。

30
“马克西米利安·科勒,请马上给您办公室回电。”

电梯的门打开了,外面是主厅,灿烂的阳光在兰登的眼里闪耀。对讲机里传出的话音还在空中回荡,科勒轮椅上所有的电子装置就全都哔哔嘟嘟地响了起来。他的呼机、电话、语音信箱,全都响起来了。科勒低头扫了一眼不断闪烁的显示灯,显然迷惑不解。这位主任已重新露面,现在又回到信号区来了。

“科勒主任,请给您办公室回电。”

听到助理叫他的名字,他似乎感到非常吃惊。

他抬头看了看,像是被惹火了,但几乎即刻又转怒为忧。兰登与他互相看看,还有维多利亚,好一会儿三人一动不动地相互对视着,仿佛所有的紧张感都没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种不约而同的不祥之感。

科勒拿起扶手上的手机。他拨通分机,竭力忍住又一阵咳嗽。兰登和维多利亚静静地在一边等着。

“我是……科勒主任,”他一边说,一边喘气,“什么?我刚才在地下,没有信号。”他听着电话,灰眼圆睁。“是什么人?好,接过来。”他停顿了片刻。“喂?我是马克西米利安·科勒,‘欧核中心’主任。您是哪位?”

兰登和维多利亚静静地看着科勒主任听电话,谁也不说话。

“在电话里谈这个太轻率了。”科勒最后说。“我马上就来。”他又咳嗽起来了。“在列奥纳多·达·芬奇机场……跟我碰头,我四十分钟后就到。”他现在几乎不能呼吸了,突然一阵咳嗽令他几乎说不出话来。“马上找到那个储存器……我这就来。”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维多利亚跑到科勒身边,但他再也不能说话了。维多利亚掏出手机,拨通“欧核中心”医院的号码,兰登则在一边看着。他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暴风雨袭击的孤舟……颠簸着,但却孤立无援。

在列奥纳多·达·芬奇机场跟我碰头。科勒的话音在回响。

那些把兰登弄得一上午都头昏脑涨的模糊的影象即刻变成了一幅生动的画面。他站在那儿,周围一片混乱,他突然感到内心深处有一扇门打开了……仿佛刚刚跨过了某个神秘的门槛。对称字,被谋杀的牧师和科学家,反物质,现在……目标。列奥纳多·达·芬奇机场只意味着一件事。一时间兰登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刚刚已改变立场,变成了一个信徒。

五千吨当量。要有光。

两个医生穿着白大褂从大厅对面跑过来。他们跪在科勒身边,把一个氧气罩戴在他脸上。大厅里的科学家都停下脚步,站在后面。科勒用力拽了两下,把面罩扯到一边,大口喘着气,他望着维多利亚和兰登说:“罗马。”

“罗马?”维多利亚问,“反物质在罗马?谁打的电话?”

科勒脸上的肌肉扭结着,一双灰眼睛湿润了。“瑞士……”他已说不出话了。医生又给他戴上了面罩。他们准备把科勒抬走的时候,他伸出手拽住了兰登的胳膊。

兰登点点头,他懂科勒的意思。

“去……”科勒戴着面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去……给我打电话……”正说着,医生把他抬上车送走了。

维多利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定定地看着他离开。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问兰登:“罗马?可……这关瑞士什么事啊?”

兰登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几乎是咬着耳朵吐出这句话。“是瑞士侍卫队,”他说,“是誓死保卫梵蒂冈的卫兵。”

31
X33型航天飞机呼啸着冲上蓝天划过一道弯弯的弧线向南朝罗马飞去。机舱里,兰登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刚才十五分钟内发生的一切他都记不清了。他已经向维多利亚简要地介绍了光照派及其反罗马教廷的盟约,对当前局势的了解开始走向深入了。

我这究竟是在干吗呢?兰登思忖着。刚才就该瞅准机会开溜的!但现在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个机会是再也没有了。

兰登更清楚地认识到这种处境,这就使他更急于返回波士顿。然而,这个事件在学术界可能引起的轩然大波又使他莫名其妙地抛开了他的谨慎。他曾深信不疑的关于光照派消亡的一切说法现在突然看来像是一个堂皇的谎言。一方面他要努力寻求证据确认此事。无疑,这里还有一个道德问题。一想到科勒被病痛折磨,维多利亚在孤军奋战,兰登就觉得如果他的关于光照派的知识能派上用场,他就该义不容辞地留在这儿。

可还不止于此。虽然兰登羞于承认这一点,但当他听说反物质所在的位置时,首先让他骇然的不仅是梵蒂冈城内人们所面临的危险,还有别的东西。

艺术品。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艺术宝库此刻正居于一枚定时炸弹上。梵蒂冈博物馆的一千零七个展览室共收藏了六万余件无价之宝——米开朗琪罗、达·芬奇、贝尔尼尼和波堤切利的珍品都在其中。兰登心里嘀咕,必要的话是不是要撤走所有艺术品。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许多艺术品都是重达数吨的雕塑。不用说,最伟大的珍宝是建筑上的了——西斯廷教堂、圣彼得大教堂、米开朗琪罗设计的闻名遐迩的梵蒂冈博物馆内的螺旋形楼梯——这些无价之宝证明了人类天才的创造力。兰登想知道储存器还能撑多长时间。

“谢谢你来了。” 维多利亚说。

兰登从他的遐想中回到现实,抬头看看,维多利亚坐在过道对面。即使在机舱里呆板的荧光灯下,她也显得镇定自若——周身散发着一种迷人的气息。此时她的呼吸似乎更深沉了,好像一种自卫的本能使她激动万分……一个女儿的爱心驱使她寻求正义,惩罚罪犯。

维多利亚没来得及换下短裤和无袖上衣,在飞机里的冷气中她褐色的双腿已起了鸡皮疙瘩。兰登很自然地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

“美国式的殷勤吗?”她接过衣服,目光里流露出对他的感激。

飞机穿过气流,兰登感到一阵危险。没有窗户的机舱显得更加局促了,他努力想象自己是在一片开阔的场地上,然而他又意识到,这个念头很具有讽刺意味。那件事儿发生之前他就是在一片开阔的土地上的。极度的黑暗。他不再去回想记忆中的那件事。那早已是陈年旧事了。

维多利亚注视着兰登说:“兰登先生,你信上帝吗?”

这个问题让他吓了一跳。维多利亚话音里流露出的诚挚比她的询问更让人放松。我信上帝吗?他一直希望找到一个更轻松的话题打发旅途时间。

费解之人,兰登想,我的朋友就是这么叫我的。虽然兰登研究宗教有好多年,但他还不是教徒。他敬重信仰的力量、教会的慈善、宗教给予众人的力量……然而,在他看来,如果一个人确实要去“信仰”,那无法摆脱的理智上的怀疑到头来总是对他的学术思想形成了莫大的障碍。“我想去信。”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维多利亚不下判断,也不质问他,她答道:“那么,为什么你不信呢?”

他轻声笑了。“哦,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要有信仰,就得有信仰的骤变,发自内心地接受圣迹——相信无沾成胎说和神的介入。然后还有行为的法典。《圣经》、《可兰经》、佛教典籍……这些都包含了相似的要求以及相似的处罚。这些经典都断言,如果我不能按照具体规则行事我就得下地狱。我不能想象一个神能以这样的方式统治世界。”

“我希望你不要让你的学生这样没羞地回避问题。”

这个评论消除了他的戒心。“什么?”

“兰登先生,我没有问你是否相信人们对上帝的看法。我只是问你是否信上帝。这是两码事。《圣经》记载的是故事……是关于人们理解自己,探寻意义的传说和历史。我不是叫你评判文献,我是问你是否信仰上帝。当你躺在星空下,你是否感觉到神的存在?在你内心深处,你是否觉得自己正凝望着上帝的杰作?”

兰登思量了好一会儿。

“我问得太多了。”维多利亚抱歉地说。

“不,我只是……”

“当然,你肯定会和你班上的学生讨论信仰问题。”

“那是没完没了的。”

“而且,我想你肯定是唱反调的人。你总是给辩论火上加油。”

兰登微微一笑,说:“你肯定也是教师。”

“不,不过我从一个老师那儿知道的。我的父亲可以证明麦比乌斯带麦比乌斯带是一件具有奇异性质的数学珍品,这一名称取自它的发现者,德国数学家与天文学家麦比乌斯。每一张纸均有两个面,但如果把一条纸带半扭转,再把两头贴上,它就变成了只有一条棱和一个面的纸带。这一发现使得拓朴学得以蓬勃发展。的两个面。”

兰登哈哈笑了起来,想象着那个做法巧妙的麦比乌斯带——一个扭转的纸环,原则上只有一个面。兰登第一次看到这个单面的图形是在M.C.埃舍尔的美术作品中。“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维特勒女士?”

“叫我维多利亚。维特勒女士听起来让我觉得自己都老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突然觉察到自己也不年轻了。“维多利亚,我叫罗伯特。”

“你有个问题。”

“是的,作为一个科学家和天主教牧师的女儿,你是怎么看待宗教的?”

维多利亚迟疑了,她捋了一下眼睛边的一绺头发,说道:“宗教就像语言或者衣服一样。我们在哪种习俗下成长,我们就倾向于哪种习俗。但归根结底我们都在宣扬同一个事物。人生是有意义的。我们对创造我们的力量心怀感激。”

兰登来了兴趣。“那么,你是说你是基督教徒还是穆斯林只取决于你的出生地?”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看看全世界宗教的传播情况就知道了。”

“所以信仰是随机的?”

“根本不是。信仰是普遍的。我们理解信仰所采用的具体方法是随意的。我们有的人向耶稣祈祷,有的人去麦加朝圣,有的人进行亚原子层的粒子研究。归根结底我们都是在寻求真理,而真理比我们自身更加伟大。”

兰登很希望他的学生能如此清楚地表达他们的观点。天哪,他真希望他也能这么清晰地表达自己的看法。“那么上帝呢?”他问,“你信上帝吗?”

维多利亚沉默了好长时间。“科学告诉我上帝一定存在,我的大脑告诉我我永远也无法理解上帝,而我的内心告诉我没人打算让我这么做。”

多简洁明了,他想。“所以你相信上帝是确有此人,但是我们永远也不能懂他。”

“是‘她’,”她微笑着说,“你们土生土长的美国人说得对。”

兰登轻声笑道:“大地母亲。”

“盖亚女神。这颗星球是个有机体。我们所有的人都是有着不同用途的分子,我们互相连接在一起,为对方效劳,为整体效劳。”

兰登看着她,觉得心潮彭湃,这种感觉他很长时间没有体会过了。她双眸中那种令人心醉神迷的清澈……话音里传出的那种纯净。他被吸引住了。

“兰登先生,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

“叫我罗伯特。”他说。兰登先生让我觉得自己老了。我老了!

“如果你不介意,罗伯特,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被卷进光照派这事的?”

兰登回想了一下,说:“实际上,都是钱惹的祸。”

维多利亚好像有点失望。“钱?咨询费,你说的是这个吗?”

兰登笑了起来,意识到他的回答听起来一定走了样。“不,是流通中的货币。”他伸手从裤袋里掏些钱出来,找到一张面额一元的钞票,说道:“第一次得知美国的货币上打上了光照派的符号时,我就对这个邪教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维多利亚眯缝着眼睛,显然不知道该不该把他的话当真。

兰登把那张钞票递给她。“看看后面,看到左边的国玺了吗?”

维多利亚把这张一元的钞票翻过来。“你说的是这个金字塔?”

“就是这个金字塔。你知道金字塔跟美国历史有什么关系吗?”

维多利亚耸耸肩。

“确切地说,”兰登说,“毫不相干。”

维多利亚皱起了眉头。“那为什么它会成为你们国玺的重要图案?”

“这里有一段怪异的历史。”兰登说。“金字塔是一个神秘的标志,代表了向上的聚合力,直接指向光照的终极来源。看到上面是什么了吗?”

维多利亚仔细观察这张钞票。“有一只眼睛在三角形里。”

“这叫做‘特里纳克里亚’特里纳克里亚(trinacria),三角形的意思,为意大利西西里岛的旧称,该岛由于外形呈三角状而得名。。你在别的地方见过那个三角形里的眼睛吗?”

维多利亚沉默半晌,说:“实际上,我见过的,不过不太肯定……”

“世界各地的共济会都有这个标记。”

“这个符号是共济会的?”

“其实不是,它是光照派的。他们把这个符号叫做‘亮德耳塔’,这代表着对启蒙变化的呼唤。这只眼睛象征着光照派那无孔不入、无所不察的能力。这个闪亮的三角形代表启蒙,也是希腊字母德尔塔,在数学上表示……”

“变化,过渡。”

兰登笑了。“我忘了我在跟一个科学家说话。”

“所以你说美国国玺是对启蒙、洞察一切的变化的呼唤?”

“有人把这叫做‘世界新秩序’。”

维多利亚似乎大惊失色,她再低头扫了一眼这张钞票。“金字塔下写的是新……秩……”

“新世俗秩序。”兰登说。

“世俗,是非宗教吗?”

“是非宗教。这个措辞不仅清楚地表明了光照派的目标,而且还公然与旁边的几个字相抵触,那几个字是‘我们信仰上帝’。”

维多利亚似乎有点不安。“但这个符号怎么会出现在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货币上呢?”

“许多学者都认为这跟副总统亨利·华莱士有关。他是共济会的高层,当然与光照派有联系。他是光照派的会员还是只是受他们影响,不得而知,但正是他把国玺的设计图卖给总统的。”

“怎么卖的?总统为什么要同意……”

“当时的总统是富兰克林·D·罗斯福。华莱士只告诉他新世俗秩序的意思是新政策。”

维多利亚似乎满腹狐疑。“那罗斯福让财政部印刷之前就没让其他人看看这个符号吗?”

“没必要。他和华莱士就像两兄弟一样。”

“兄弟?”

“查一下你的历史书,”兰登笑着说,“富兰克林·D·罗斯福是有名的共济会会员。”

32
X33型飞机旋转着降落在罗马的列奥纳多·达·芬奇国际机场的时候,兰登屏住了呼吸。维多利亚坐在他对面,紧闭双眼,好像正努力以意志力来控制局势一样。飞机触地了,朝一个幽僻的飞机棚驶去。

“真抱歉,飞得太慢了,”飞行员从驾驶员座舱里出来向他们道歉,“我得尽可能让它飞得平稳,这里是居民区,得遵守噪音控制规定。”

兰登看了看手表。他们在空中花了三十七分钟。

飞行员打开外面的门,问道:“有谁愿意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维多利亚和兰登都没有应答。

“好吧,”他舒展着身子躺下来说,“我就呆在机舱里,开着空调听听音乐。就我和加思加思·布鲁克斯(Garth Brooks),著名美国乡村音乐歌手。。”

机棚外,下午的阳光依然热力逼人。兰登把他的花呢衣搭在肩上,维多利亚仰脸朝天深深吸了口气,仿佛阳光又神奇地给她输送了活力。

地中海地区,兰登思忖着,他已经出汗了。

“玩卡通你好像年纪大了一点,对吧?”维多利亚问道,眼都不睁一下。

“什么?”

“你的手表。我在飞机上看到的。”

兰登有点脸红了。他不得不为自己的手表辩护,他对此已习以为常了。珍藏版的米奇牌手表是他小时候父母送的礼物。虽然标明时间的米老鼠那伸展的胳膊扭得傻里傻气的,可这是兰登戴过的惟一一块手表。这表不仅防水,而且晚上还发光,游泳时或在漆黑的校园里走夜路时戴是再好不过了。每次兰登的学生对他的时尚感觉提出质疑时,他就告诉他们戴米奇牌手表可以日日提醒他要保持一颗年轻的心。

“六点钟了。”他说。

维多利亚点点头,仍然闭着眼睛。“我猜接我们的飞机来了。”

兰登听到远处传来轰鸣声,他抬起头来,只觉得心往下一沉。从北而来的是一架直升机,飞机低低地滑翔着掠过跑道。兰登有一次曾乘直升机经过安第斯帕尔帕山谷,他当时看到纳斯卡沙漠的地画纳斯卡沙漠位于秘鲁首都利马东南四百多公里处,为一片占地五百平方公里的荒漠高原,人们能亲眼目睹公元三○○至一○○○年间就已经存在的纳斯卡地画,有猴子、蜂鸟、蜘蛛、花卉等图案,它的成因至今仍是一个谜。,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可以飞的鞋盒。坐了一上午飞机,兰登希望梵蒂冈派一辆小车来。

他错了。

直升机在空中放慢速度盘旋了一会儿,然后降落在他们面前的跑道上。直升机机身为白色,另外还装饰着一枚盾形纹章——两把天国钥匙交叉在一面盾牌和教皇的皇冠上。他很了解这个符号。这是传统的梵蒂冈印玺——罗马教廷或政府“圣座”的神圣标志,“座”指字面意义上的古老的圣彼得宝座。

圣机,看着飞机着陆,兰登咕哝着说。他忘了梵蒂冈还有这样的玩意儿,用来送教皇去机场,参加会议,或者去他在甘多尔福的避暑宫。可兰登无疑更希望来的是一辆车。

飞行员从机舱里跳下来,大步流星地从柏油路对面向他们走来。

这回轮到维多利亚感到不安了。“这就是我们的飞行员?”

兰登也跟她一样忧心忡忡。“飞,还是不飞,这是个问题。”

飞行员看上去打扮得花里胡哨,跟要出演莎士比亚的通俗闹剧似的。他肥胖的上衣上有一条条鲜艳的蓝色和金色交替的竖条子。他穿着搭配好的马裤和鞋罩,脚上蹬着一双黑色平底鞋,看上去像拖鞋一样,头顶上戴着毛毡贝雷帽。

“这是传统的瑞士侍卫队制服。”兰登解释道。“米开朗琪罗设计的。”这人走近了。兰登皱皱眉说:“我承认,这不算米开朗琪罗较好的作品。”

虽然这人着装艳俗,但兰登能断定这名飞行员相当专业。他朝他们走来,带着美国海军式的刚直和庄重。兰登多次读到过成为精锐的瑞士侍卫兵的要求。瑞士侍卫兵是从瑞士信奉天主教的四个州中的一个选出来,申请人必须是十九至三十周岁的瑞士男性,身高至少五英尺六英寸,在瑞士军中受训,并且未婚。这支威严的军队是世界上最忠诚且最可靠的安全武装力量,让世界各国政府艳羡不已。

“你们是从‘欧核中心’来的?”这名卫兵来到他们面前问道。

“是的,先生。”兰登回答。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他说着,疑惑地瞥了一眼X33飞机。然后,他转过身来对维多利亚说:“女士,你带了别的衣服吗?”

“什么?”

他指了一下她的腿。“梵蒂冈内不准穿短裤。”

兰登低头扫了一眼维多利亚的双腿,皱起了眉头。他竟然忘了梵蒂冈严厉禁止露出膝盖以上的部位——不管男女都是如此。这个规定是对上帝之城的神圣表达敬意的一种方式。

“我就穿了这些。”她说。“我们来的时候很匆忙。”

卫兵点点头,很明显他不高兴。他又对兰登说:“你们带武器了吗?”

武器?兰登想。我连一件换洗的内衣都没带!他摇了摇头。

卫兵在兰登身边蹲下来,开始搜他的身体,从他的袜子开始。轻信的家伙,兰登想。卫兵有力的双手沿着兰登的大腿一直往上走,碰到他的阴部,让他难受极了。最后,他的手一直摸到兰登的胸部和肩膀。显然,他对兰登的清白很满意,然后转过身对着维多利亚,从下往上打量着她的大腿和上体。

维多利亚怒目而视。“想都别想。”

卫兵盯着她,那目光很明显想要她屈服,然而维多利亚毫无畏惧。

“那是什么?”卫兵指着她短裤前面一个胀鼓鼓的方袋子问道。

维多利亚掏出一个超薄手机。卫兵把手机拿过来拨号,等着听拨号声,然后,他显然感到很满意,这个手机确实不过是个普通电话,便把手机还给了她。维多利亚把它塞进口袋。

“请转一圈。”卫兵说。

维多利亚遵命,她举起双手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

卫兵对她审视得很仔细。兰登早就看出,维多利亚一身合体的短裤和短衫,除去她玲珑的曲线之外,没有任何不应有的突兀之处。显然这个卫兵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谢谢两位,这边请。”

兰登和维多利亚朝飞机走去的时候,瑞士侍卫队的直升飞机停在空档上,螺旋桨不断旋转着。维多利亚先登上了飞机,像个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员一样,从急速转动的旋翼下经过时几乎都没停一下,倒是兰登踟躇了一会儿。

“没有车吗?”他大叫着,对这名瑞士侍卫兵半开玩笑地问道,这位侍卫兵正要爬到驾驶座上。

他没有回答。

兰登明白,想想罗马疯狂的司机,坐飞机也许还安全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登机。从旋转的机翼下走过时,他小心翼翼地猫着腰。

卫兵启动飞机的时候,维多利亚喊道:“你们找到那个储存器在哪儿了吗?”

卫兵转过去瞥了一眼,显得一脸的迷惑。“那个什么?”

“那个储存器,你们不是打电话跟‘欧核中心’说储存器的事了吗?”

这人耸耸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今天很忙,司令叫我来接你们,我就知道这些。”

维多利亚不安地看了一眼兰登。

“请系好安全带。”飞行员说着,发动机转动了。

兰登摸到座位上的安全带给自己系上。小小的机身仿佛缩小了。飞机一个离地,直冲云霄,朝北打个急转弯,径直飞往罗马。

罗马……世界之都,恺撒一度统治的地方,圣彼得殉难之地。现代文明的摇篮。但是,在这个城市的中心……有一枚定时炸弹。

33
从空中看,罗马就是一座迷宫——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一条条蜿蜒的古道围绕在建筑物、喷泉以及古代遗迹的周围。

梵蒂冈的飞机向西北低飞着穿过长年不散的烟雾层,这些烟雾都是由于下面拥挤的交通生成的。兰登注视着下面,机动自行车、观光公交车和一排排菲亚特小轿车“嘀嘀”地鸣着笛挤在环形交叉路的各个路口。科雅尼斯卡提思,他琢磨着,想起了这个形容失调的生活的
霍皮语。

维多利亚很坚定地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飞机突然一个急转弯。

兰登觉得心往下坠,他把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忽然,他看到了古罗马竞技场的遗址。兰登总是想,这个竞技场是历史上最具有讽刺意味的事物之一。现在,它是人类文化和文明诞生的高贵象征,而以前这里自建好后却进行了几个世纪的野蛮运动——饥肠辘辘的狮子把囚犯撕成碎片,大批奴隶搏斗至死,对从遥远的异国他乡掳来的妇女进行集体强奸,还有公开实施斩首和阉割。兰登心想,哈佛大学用罗马斗兽场作“哈佛战士运动场”的建筑蓝图实在讽刺,不过说不定还挺恰当呢。每年秋天,那种亘古的野蛮都在足球场上重演着……当哈佛与耶鲁作战时,疯狂的球迷们声嘶力竭地为队员的浴血奋战而呐喊。

直升机北飞途中,兰登发现了古罗马广场遗址,那是基督诞生之前的罗马的中心。腐朽的廊柱像墓地里坍塌的墓碑,这里不知怎么竟逃脱了被周围大城市淹没的命运。

向西看去,宽广的台伯河蜿蜒着穿城而过,绕出了几个巨大的弧形。即使在空中,兰登也看得出河水很深。翻腾的激流一片褐色,大雨过后,水里充满了泥沙和泡沫。

“看正前方。”飞行员一边说,一边让飞机向上爬升。

兰登和维多利亚向外望去,看到了那座著名的建筑。它那巨大的穹顶像拨开晨雾的高山一样,穿透云层耸立在他们面前,那就是圣彼得大教堂。

“喏,那个,”兰登对维多利亚说,“米开朗琪罗的杰作。”

兰登以前从未在空中观赏过圣彼得大教堂。此时,大理石砌成的教堂正面在傍晚的阳光下光芒四射,像着了火一样。这座宏大的建筑物内保留着一百四十座圣徒、殉道者以及天使的雕像,它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宽,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有六个足球场那么长。宏大而深邃的教堂内足以容纳六万名朝拜者——这是梵蒂冈这个世界上最小的国家的人口的一百多倍。

然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与这气势恢宏的殿堂相比,前面的广场竟也毫不逊色。花岗石铺就的圣彼得广场向四处延伸开去,其开阔宏大令人叹为观止,广场位于罗马人口稠密的地方,仿佛一个古典的中央公园。大教堂前方,庞大的椭圆形广场周围,二百八十四根廊柱向外迤逦排开,绕着一个中心围成四个渐渐缩小的弧形……这是个建筑学上可以造成错觉的小花招,通常被用来加强广场的雄伟气势。

兰登凝视着眼前这座宏伟华丽的圣殿,琢磨着如果圣彼得在世该做何感想。这名圣徒殉道的样子极其可怖,被倒钉在十字架上。现在,他已长眠在世界上最神圣的坟茔中,埋在地下五层楼深的地方,位于大教堂中央穹顶的正下方。

“梵蒂冈城国到了。”飞行员说,可听起来绝无欢迎之意。

兰登向外望去,一座座高耸的石砌堡垒逼近了——那是环绕着梵蒂冈城的固若金汤的防御工事……颇为奇特的是,这是对一个充满了秘密、力量和神秘事物的精神世界进行的世俗的防卫。

“快看!”维多利亚突然拽着兰登的胳膊叫起来,她发狂似地朝下面圣彼得广场的方向比划着。兰登把脸凑到窗户边来看。

“在那儿。”她说着,指给他看。

兰登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去,只见广场后部像个停车场一样,被差不多十几部拖车挤满了。每一辆车顶棚上都朝天装着巨大的卫星天线,上面是让人觉得眼熟的名字:

欧洲电视台

意大利电台

英国广播公司

国际社

兰登突然觉得摸不着头脑了,他想,是不是反物质的消息已经泄漏了?

维多利亚似乎一下子绷紧了心里的弦。“媒体怎么到这儿来了?出什么事儿了?”

飞行员转过身,瞥了她一眼,感到很意外,“什么事儿?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不知道。”她没好气地回敬他,粗声粗气地说。

“秘密会议,”他说,“一个小时后就要封门了。全世界都看着呢。”

秘密会议。

这个词在兰登的耳边萦绕了好长时间,然后像块砖一样砸到他的心窝上。秘密会议。罗马教廷秘密会议。他怎么会把这给忘了呢?最近以来新闻里一直在说这事儿。

半个月前,教皇结束了他十二年来深得人心的统治溘然长逝。全世界的报纸都刊登了他寝中猝死的消息——死得太突然、太出人意料了,人人都觉得蹊跷。现在,按照宗教传统,教皇死后十五天,罗马教廷正召开秘密会议——在这个宗教仪式上,全世界一百六十五名红衣主教红衣主教(Cardinal),又译枢机主教,天主教红衣主教团的成员,负责选举教皇,为教皇的主要参谋人员,参与管理全世界天主教会。——基督教世界最有权力的人——会聚在梵蒂冈城国选举新一任教皇。

今天地球上所有的红衣主教都来了,直升机从圣彼得大教堂上空经过的时候兰登这样想。梵蒂冈城内那宽阔的世界在他身下铺展开来。此时,整个罗马天主教的权力机构都居于一枚定时炸弹上。

34
莫尔塔蒂红衣主教望着西斯廷教堂那奢华的天花板出神,试图静静地想一会儿。四周满是壁画的墙壁回荡着来自世界各国的红衣主教们的说话声。他们挤在烛光闪烁的教堂,操着各种语言,压低声音兴奋地交谈,英语、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都是这儿的通用语言。

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教堂里总是显得崇高而庄严——那长长的七彩光像天国之光一般射进来,穿透黑暗——不过不是今天。按照习俗,为了保密,教堂所有的窗户都得用乌黑的天
鹅绒遮上。这样可以确保里面没有人能通过任何方式发送信号,与外面的人交流。这样一来,教堂里一片漆黑,全凭蜡烛照明……荧荧的烛光仿佛净化了它照到的每一个人,令他们超凡脱俗……宛如圣徒。

真是莫大的荣幸啊,莫尔塔蒂想,我要监督这场圣事的进行。八十岁以上的红衣主教已经超过年龄,无权参加选举了,也不能出席选举会议,但是七十九岁的莫尔塔蒂是这里最年长的红衣主教,被授权监督会议全程。

按照传统,秘密会议开始前两个小时,红衣主教聚集在这儿,与朋友交流,进行最后的讨论。晚上七点,前任教皇的名誉侍从将到达这里进行开场的祈祷,然后离开。接下来,瑞士侍卫兵要把所有的门贴上封条,把红衣主教全部锁在里面。然后,世界上最古老最机密的政治仪式就要开始了。红衣主教们会一直被锁在里面,直到从他们中选出下一任教皇时才被放出来。

秘密会议。连这个名字都带有机密性,这个英语单词的字面意思是“上锁”。秘密会议,原文为conclave,指秘密或机密的会议,也专指罗马天主教选举新教皇的会议。作者这一句解释说,“con clave”的字面意思为“locked with a key”,意即被一把钥匙锁上。红衣主教们同外界任何接触都被绝对禁止。他们不能打电话,不能发信息,也不能在门口低声耳语。秘密会议室处于真空状态,绝不受外界丝毫干扰。这将确保红衣主教们保持绝对的与世隔绝的状态……他们眼前只有上帝。

毫无疑问,教堂墙外都有媒体守候着,关注着事情的进展,揣测着红衣主教中的哪一位会成为全世界十亿天主教徒的统治者。秘密会议制造出了一种紧张、党派间一触即发的气氛,历经几个世纪已变得极其可怕;从这个神圣的高墙内爆出了投毒、肉搏,甚至谋杀等丑闻。那都是陈年旧事了,莫尔塔蒂想,今晚上的秘密会议将是团结的,愉快的,而最重要的是……是简短的。

不管怎样,这是他的假设。

然而,现在发生了一个意外。四个红衣主教神秘地从教堂里失踪了。莫尔塔蒂知道往梵蒂冈城的所有出口全都由卫兵把守着,缺席的红衣主教不可能走远,但现在,离开场的祷告不到一个小时了,他突然心慌意乱,毕竟,这四个失踪的人不是普通的红衣主教,他们是那几个人。

被选中的四个。

作为会议的监督人,莫尔塔蒂已妥当地传话给瑞士侍卫队,警示他们那几位红衣主教已经失踪,然而现在他还没有收到回音。其他红衣主教已经注意到了这桩莫名其妙的失踪案。人们焦躁不安地低声议论起来。在所有的红衣主教里,这四个是应该准时到场的!莫尔塔蒂红衣主教开始担心起来,恐怕这将会是一个漫漫长夜。

他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35
为了安全起见,同时也为了控制噪音,直升机停在了梵蒂冈城西北角上,尽可能远离圣彼得大教堂。

“着陆了。”飞机着地的时候飞行员说道。他从飞机里出来,为兰登和维多利亚拉开了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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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员在机舱窗户上铺开一张反光的遮阳布,然后把他们领到等在飞机边的一辆特大的高尔夫机动车上。机动车载着他们静静地疾驰在梵蒂冈西部边界旁——那是一面五十米高的水泥壁垒,其厚度甚至可抵挡坦克的袭击。墙内每隔五十米就有一位瑞士侍卫兵立正站着,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状况。车子向右急转驶上了奥塞尔瓦托里奥大道。街上的路牌指着各个方向:

市政宫

黑人社团

圣彼得大教堂

西斯廷教堂

他们加快速度上了那条修整过的公路,经过一座低矮的大楼,上面写着“梵蒂冈广播电台”。兰登惊讶地意识到,这就是世界上听众最多的广播节目的制作中心——梵蒂冈广播电台——它把福音传给全世界千百万听众。

“坐稳了。”飞行员说着,突然一个急转,驶上了环形交叉路。

车沿转盘行驶的时候,兰登几乎不敢相信迎面而来的景象。梵蒂冈花园,他想。那是梵蒂冈城国的中心。正前方就是圣彼得大教堂的后部,兰登意识到,此番景象大多数人从未领略。右边,法庭宫渐渐逼近,这豪华的教皇府邸只有具有浓郁巴罗克风格的凡尔赛宫可与之媲美。现在,庄严的市政宫落在他们身后,那里是梵蒂冈的政府机关所在地。左边正前方,是巨大的长方形的梵蒂冈博物馆。兰登知道此次前来无暇参观博物馆了。

“人都到哪儿去了?”维多利亚看着空荡荡的草坪和人行道问道。

卫兵对了一下他那黑色的军用秒表——手表放在他臃肿的袖子下,显得古怪而过时。“红衣主教都被召集在西斯廷教堂。秘密会议一小时后开始。”

兰登点点头,隐隐约约回忆起来,在秘密会议开始前,红衣主教都要在西斯廷教堂内呆两个小时,静心思考,与世界各地来的同伴交谈。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可以重拾友谊,也能让选举的气氛不至于那么剑拔弩张。“其他居民和官员呢?”

“为了确保会议的机密和安全,他们都禁止进城,直到会议结果出来为止。”

“那什么时候结果能出来?”

卫兵耸耸肩。“只有上帝才知道。”奇怪的是,这句话听来一点不夸张。

卫兵把车停在圣彼得大教堂正后方的宽敞的草坪上,然后护送兰登和维多利亚登上一个石头陡坡,到了大教堂后面的一个大理石广场。他们穿过广场,到了大教堂的后墙边上,沿着墙穿过一个三角庭院,走过贝尔韦代雷街,便置身于一幢幢排列紧凑的建筑物之中。兰登学艺术史时学了一些意大利语,辨认这些标牌绰绰有余,如梵蒂冈印刷厂、挂毯修补室、邮局管理处,还有圣安娜教堂。他们穿过另一个小广场便到了目的地。

瑞士侍卫营毗邻警备处,位于圣彼得大教堂东北面。侍卫营是一座低矮的石楼,每个入口的两旁各站着一名侍卫兵,他们像石像一样一动不动。

兰登不得不承认,这些侍卫兵看上去并不那么滑稽。虽然他们也穿着蓝色和金色相间的制服,握着传统的“梵蒂冈长戟”——八英尺长的长矛,矛头上挂着一道锋利的大钐镰——相传在十五世纪,天主教十字军在保卫战中用这些尖锐的长戟让不计其数的穆斯林人头落地。

兰登和维多利亚走上去,两名卫兵马上站出来,用长戟交叉挡住了入口。一名卫兵迷惑不解地望着飞行员。“怎么不穿长裤。”他指了指维多利亚的短裤说道。

飞行员摆摆手让他们靠边站。“司令叫他们马上来的。”

两个卫兵皱了皱眉头,不情愿地站到了一边。

侍卫营里空气凉凉的。侍卫营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兰登想象中的行政保卫处的样子。这里装饰华丽,陈设无可挑剔,兰登可以断定,把这儿走廊里的壁画给世界上任何一家博物馆都会被如获至宝地置于主画廊里。

飞行员指着一段陡峭的台阶说:“请往下走。”

兰登和维多利亚沿着洁白的大理石台阶走下来,两边是裸体的男子雕像。每一尊塑像都戴着一片无花果叶,叶子比身体其他部分的颜色稍浅一些。

大阉割。兰登想。

那是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史上最骇人听闻的惨剧之一。一八五七年,教皇庇护九世认为准确无误地表现男性的身体会在罗马教廷内挑起人们的性欲,所以他就用凿子和槌棒把梵蒂冈城内每个男子雕像的生殖器全部砍掉。被他毁坏的艺术品有米开朗琪罗的,布拉曼特的,还有贝尔尼尼的,被破坏的地方用石灰做的无花果叶子遮住了。成百上千的雕像都被阉了。兰登还纳闷儿,是不是哪个地方还有一个装满石头阴茎的大篓子呢?

“就是这儿。”卫兵说道。

他们走到台阶底部,被挡在了一道厚重的钢门前。卫兵按下开门的密码,门自动拉开了。兰登和维多利亚走了进去。

里面完全是一片混乱。

36
瑞士侍卫营。

兰登站在门口,审视着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景象,不同年代的东西都汇集在这儿了。混合艺术效应。这是一间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装饰奢华的图书馆,室内有嵌在墙上的书架、东方式地毯、五彩挂毯……然而,这房间还配有高科技装置——一排排电脑、传真机,还有梵蒂冈城的电子地图,所有的电视机都把频道调在美国有线新闻网上。身着彩色马裤的男子飞快
地敲打着电脑键盘,头戴极其先进的受话器专心地倾听着。

“在这儿等着。”卫兵说。

兰登和维多利亚在一边等着,卫兵往房间对面走去,走到一个高挑、瘦削,穿着深蓝色军装的人身边。那人正拿着手机讲话,他直挺挺地站着,挺得几乎都要往后倾了。卫兵跟他说了几句什么,他朝兰登和维多利亚飞快地瞥了一眼,点点头,然后又转过身去继续听电话。

卫兵走回来,对他们说:“奥利韦蒂司令一会儿就来。”

“谢谢。”

卫兵告辞了,沿原路走上楼梯。

兰登的视线穿过整个房间仔细观察着奥利韦蒂司令,他意识到此人实际上是整个国家武装力量的总司令。维多利亚和兰登一边等着,一边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着装鲜艳的卫兵们各自忙碌着,用意大利语大喊大叫着传达指令。

“继续找!”一名士兵冲着电话大叫。

“会不会在博物馆?”另一个人问。

不需要有多好的意大利语兰登也听得出来,这个安全中心现在正紧急地搜寻着什么。这倒是个好消息,但糟糕的是显然他们现在还没有找到反物质。

“你还行吧?”兰登问维多利亚。

她耸耸肩,倦怠地笑了笑。

司令终于挂断电话朝房间这头走来,他每走一步都好像长高了一点似的。兰登自己很高,不习惯抬头看人,但面对奥利韦蒂司令看来有此必要。奥利韦蒂司令走到他们跟前,兰登立即就觉察出这位司令是个经过风浪的人,他神情严峻,黑头发照军中的样式剪得短短的,目光炯炯,坚毅果敢,这样的刚毅只有在经历过数年的严格训练之后才会有。他步履矫健有力,那只小心翼翼藏在一个耳朵后的耳塞让他那副样子看上去不像个瑞士侍卫兵,倒像是从美国财政部特勤处派来的。

司令用英语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带着很重的口音。他这么大的块头,说话的声音却不可思议的轻,简直像在说悄悄话一样,但却干脆恳切。“下午好,”他说,“我是奥利韦蒂司令——瑞士侍卫队的总指挥官。就是我给你们主任打的电话。”

维多利亚抬头盯着他。“谢谢你接待我们,先生。”

司令没有作声。他示意他们跟在后面,带着他们穿过一大堆电子仪器,走到房间边上的一道门前。“请进。”他为他们把着门说道。

兰登和维多利亚走了进去,发现这是一间阴暗的控制室,一面墙上都是监视器,屏幕上慢吞吞地切换着整个城市的黑白图像。一名年轻的卫兵坐在那儿专注地看着上面的图像。

“出去。”奥利韦蒂说。

这个卫兵便起身告退了。

奥利韦蒂走向其中一个屏幕并指着那个画面,他转身对他的客人说道:“这个图像是装在梵蒂冈城内某个地方的一个远程摄像头拍下来的。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兰登和维多利亚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气。这个图像绝对没错。千真万确。这就是“欧核中心”的反物质储存器。储存器的里面,一个发亮的液体微滴悬在空中,颇有几分不祥之感,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字有节奏地闪着光,照亮了那个小液滴。怪异的是,这个储存器的周围几乎是漆黑一团,好像是壁橱或者暗室里一样。监控器顶部,几个覆盖在图像上的字不停地闪着: 实时录像——86号摄像头。

储存器上的指针不断闪烁着,维多利亚看着上面所显示的剩余时间。“不到六小时了。”她脸绷得紧紧的小声对兰登说。

兰登对了对他的表。“那么我们还可以撑到……”他突然顿住了,心里揪了一下。

“半夜十二点。”维多利亚说着,咄咄逼人地看了他一眼。

半夜十二点,兰登想,真是天才。很明显,昨晚偷这个储存器的人早就掐准了时间。兰登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坐在爆心投影点上,顿时感到不寒而栗。

奥利韦蒂的轻言细语此刻听起来倒更像是尖声嘘叫。“这东西是你们的吗?”

维多利亚点点头。“是的,先生。有人从我们这儿偷走的。这里面有一种可燃性极高的东西叫做反物质。”

奥利韦蒂似乎无动于衷。“维特勒女士,燃烧弹我见得多了,从没听说过什么反物质。”

“这是新技术。我们得立即查出它在哪里,不然就要疏散梵蒂冈城里的人。”

奥利韦蒂慢腾腾地眨了一下眼,好像这么重新打量一下维多利亚就能改变他刚才听到的话一样。“疏散?你知道今晚上这里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先生。我还知道你们的红衣主教们危在旦夕。我们有大概六个钟头。你们查找这个储存器的进展如何?”

奥利韦蒂摇摇头说:“我们还没开始找。”

维多利亚差点儿没闭过气去。“什么?可我们听得清清楚楚,你们的卫兵在说搜查……”

“搜查,没错,”奥利韦蒂说,“但不是找你们的储存器。我们的人在找别的东西,跟你们不相干。”

维多利亚尖叫起来:“你们居然还没开始?”

奥利韦蒂的眼珠子好像缩进脑子里去了,他面无表情地说:“怎么了,维特勒女士?我
来解释一下。你们的主任不愿在电话里告诉我关于这个东西的一些细节,只是说我得马上找到这玩意儿。我们忙得不可开交,腾不出那么多人力来处理这件事,除非你们让我了解一些情况。”

“现在只有一个重要情况,先生”,维多利亚说,“那就是六小时之后,那个东西将使整个梵蒂冈城灰飞烟灭。”

奥利韦蒂站在那儿动也没动一下。“维特勒女士,有一些情况你需要了解一下,”他带着一副屈尊俯就的口吻说道,“虽然梵蒂冈城外表古旧,可每一个入口不管是公共的还是私人的,都装上了世界上最先进的传感器。谁要带着易燃物进来,不管是什么样的易燃物都会马上被检测出来。我们有美国药品管理局设计的放射性同位素扫描仪,嗅觉式滤光器,可以检测出易燃物和毒素中最微弱的化学特征。我们还用世界上最先进的金属检测器和X光扫描仪。”

“确实很厉害。”维多利亚说,声音也跟奥利韦蒂一样冷冰冰地。“不幸的是,反物质不是放射性的,它的化学特征跟纯氢一样,而且这个储存器是塑料的。这些仪器没有哪个能检测到它。”

“但是这个东西有电源供给啊,”奥利韦蒂说着指了指不断闪烁的电子显示屏,“即使最微弱的镍镉电池也会被探测到——”

“这些电池也是塑料的。”

奥利韦蒂渐渐失去了耐心。“塑料电池?”

“聚合体电解质的塑料电池。”

奥利韦蒂身子倾向她,好像要显示他的身高优势一样。“女士,梵蒂冈是许多炸弹袭击的目标。我亲自训练每一个瑞士侍卫兵,给他们讲解现代爆破技术。我很清楚,世界上还没有什么东西有像你说的那么大威力,除非你说的是跟棒球一样大的原子核弹头。”

维多利亚对他怒目而视。“自然界有许多谜都还未解开。”

奥利韦蒂朝她靠得更近了。“可否容我问你一句,你是什么人啊?你在‘欧核中心’是什么角色啊?”

“我是一名高级研究员,被派来与罗马教廷合作处理这件危机。”

“恕我鲁莽,但如果这儿果真面临危机,为什么我得跟你合作而不是跟你的上司?还有,你穿着短裤就跑到梵蒂冈来,不恭不敬,究竟安的什么心?”

兰登哼了一声。他简直不敢相信,都这个时候了这家伙还在为件衣服较真。不过他马上又想到,如果石头阴茎能在梵蒂冈人民中挑起色情联想,那么穿着短裤的维多利亚也理所当然地威胁到了国家安全。

“奥利韦蒂司令,”兰登插了一句,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否则又有一枚炸弹眼看就要爆炸,“我叫罗伯特·兰登,宗教学教授,是从美国来的,跟‘欧核中心’没有关系。我见过一次反物质爆炸演示,可以保证维特勒女士的话千真万确,那个东西确实很危险,非比寻常。而且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东西被一个反宗教的组织放在了你们国内,他们企图破坏你们的秘密会议。”

奥利韦蒂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兰登,说道:“一个穿短裤的女人跟我说一个小水滴快要炸毁梵蒂冈城,一个美国教授跟我说我们成了某个反宗教组织袭击的目标。你们到底想让我干吗?”

“找到储存器,”维多利亚说,“马上去找。”

“不可能。那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都有可能,而且梵蒂冈城那么大。”

“你们的摄像机不是装了全球定位系统吗?”

“这些东西一般都不会被人偷的,要找到这个摄像头,得花上几天时间。”

“我们没有几天时间。”维多利亚不依不饶地说。“我们只有六个钟头。”

“六个钟头后又怎么样,维特勒女士?”奥利韦蒂突然提高了嗓门嚷道,他指着屏幕上的图像说,“倒计时结束?梵蒂冈城消失得无影无踪?听我说,我对破坏我保安系统的人没好心情,也不喜欢这些莫名其妙出现在我管辖区内的机械装置。我确实感到很头痛,这也是我的职责,但你们在这儿说的这些我无法接受。”

兰登没等他说完就开口道:“你听说过光照派吗?”

一脸冷漠的司令简直要气炸了。他急红了眼,像要发起攻击的鲨鱼。“我警告你,我没空跟你谈这个。”

“这么说你听说过光照派了?”

听到兰登的话,奥利韦蒂的目光像锋利的刺刀一样投了过来。“我誓死捍卫天主教,当然听过光照派了。他们几十年前就灭亡了。”

兰登从他的口袋里掏出那被打上了烙印的列奥纳多·维特勒尸体的传真图片,递给奥利韦蒂。

“我是研究光照派的专家。”奥利韦蒂仔细查看图片的时候,兰登说。“我也很难相信光照派还在世上活动,然而,这个烙印加上光照派著名的反梵蒂冈盟约的事实,改变了我的看法。”

“电脑合成的,一个恶作剧罢了。”奥利韦蒂把传真还给了兰登。

兰登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恶作剧?你看这个图形有多对称!你们所有的人都该知道这事的真实性……”

“不知道事情真实性的人是你。可能维特勒女士没有告诉你,实际上‘欧核中心’的科学家数十年来一直谴责梵蒂冈的政策。他们时常请求我们放弃神创论,向伽利略和哥白尼正式道歉,还要让我们不再谴责具有危险性或不道德的研究。你觉得哪种情况可能性大一些——是一个有四百年历史的邪教带着先进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重现江湖,还是‘欧核中心’某个人恶作剧,设下一个巧妙的圈套来破坏梵蒂冈的一件圣事?”

“那张照片上的人,”维多利亚冲口而出,像火山爆发一样,“是我父亲。他被杀害了。你认为我会拿这个开玩笑吗?”

“我不知道,维特勒女士。我只知道在没有得到合理的答案之前,我是不会发布任何警报的。我必须保持警惕,谨慎行事……得保持清醒的头脑才能确保圣事在此举行。今天非比寻常。”

兰登说:“至少得把会议延期。”

“延期?”奥利韦蒂惊讶得张口结舌,“你也太狂了!秘密会议可不像美国的棒球赛,下几滴雨就可以取消。这可是一件神圣的大事,遵循严格的仪式和程序,全世界十亿天主教徒都在等着新首领的诞生,还有全世界的媒体都在外面候着呢。规定这件大事的法典是神圣的——不容修改。自一一七九年以来,不论是发生地震、饥荒,甚至瘟疫,秘密会议都如期举行。听我说,这个会绝不会因为一个被杀害的科学家和一个天晓得的小水滴而取消。”

“我要见负责人。”维多利亚厉声要求。

奥利韦蒂怒目而视:“你已经见到了。”

“不,”她说,“我要见教会里的人。”

奥利韦蒂额上青筋暴起。“他们全都走了。除了瑞士侍卫队,这个时候还留在梵蒂冈城里的只有红衣主教团,而且他们在西斯廷教堂里。”

“那内侍在吗?”兰登直截了当地问道。

“谁?”

“前任教皇的内侍。”兰登自信地重复着这个词,心里暗暗祈祷自己的记忆能有所帮助。他想起自己曾经读过一篇文章,介绍梵蒂冈当局在一名教皇死后所采取的古怪举措。如果兰登没记错的话,在新旧教皇交替的这段时间内,一切大权暂时自动转交给上一任教皇的私人助理——其职位类似秘书,他要监察秘密会议的进行,直到红衣主教选出新的教皇。“我认为内侍就是现在的负责人。”

“教皇内侍?”奥利韦蒂怒气冲冲地说,“教皇内侍只是这儿的一个牧师。他是前任教皇手下的仆人。”

“但他现在在这儿,你还跟他通了话。”

奥利韦蒂双手抱胸说道:“兰登先生,你说得没错,梵蒂冈法令确实指定教皇内侍在秘密会议期间担任行政长官,但那仅仅是因为他没有资格担任教皇,这确保了选举的公正性。这就好比你们的总统死了,他的一个助手暂时坐在他位子上一样。这个教皇内侍还很嫰,对安全或诸如此类事件的认识还相当有限。实际上这里由我全权负责。”

“带我们去见他。”维多利亚说。

“不可能。秘密会议四十分钟后就要开始。教皇内侍正在教皇办公室里做准备工作。我不想拿安全问题去打扰他。”

维多利亚正要回应,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话头。奥利韦蒂打开了门。

一个打扮齐整的卫兵站在外边,指着他的手表说:“到时间了,司令。”

奥利韦蒂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点点头。他转过身来对着兰登和维多利亚,像一个法官在宣判他们的命运似的。“跟我来。”他带他们走出了监控室,穿过安全中心,来到后墙边一个亮堂堂的小房间门口。“这是我的办公室。” 奥利韦蒂挥手请他们进去。这个房间很普通——一张乱糟糟的桌子,几个文件橱,几把折叠椅和一个饮水机。“我出去一下,十分钟后回来。我建议你们利用这点时间想想到底打算怎么做。”

维多利亚突然转过身来,叫道:“你不能走,那个储存器……”

“我没工夫跟你说这个,”奥利韦蒂暴跳如雷,“也许我该拘留你们,等秘密会议结束我真有时间了再来跟你们磨。”

“先生,”卫兵又指指自己的手表,催他,“搜教堂。”

奥利韦蒂点点头,准备走了。

“搜教堂?”维多利亚问道,“你要去搜教堂?”

奥利韦蒂扭头紧盯着她。“我们搜查电子窃听器,维特勒女士——小心起见。”他指着她的大腿说:“有些事情我是不指望你会懂的。”

说完,他砰地摔门出去,把厚厚的玻璃震得格格作响,旋即,他又掏出一把钥匙插进锁孔一扭,狠狠地把门锁死了。

“蠢货!”维多利亚大叫起来,“你不能把我们关在这儿!”

透过玻璃门,兰登看见奥利韦蒂在对那个卫兵说着什么,卫兵点点头。奥利韦蒂大步流星地跨出了房间,那个卫兵转身跑过来,隔着玻璃门,面朝他们,双手抱胸站着,腰上挎着的随身武器清晰可见。

好啊,兰登心想。真是好极了。

37
维多利亚盯着站在奥利韦蒂紧锁的门外的瑞士侍卫兵,他也瞪着她,一身色彩鲜艳的衣服与他那威吓的神情显得十分不协调。

太惨了,维多利亚心想,我们居然被一个穿睡衣带武器的人扣作人质。

兰登沉默不语,维多利亚倒希望他能用他那哈佛的头脑想出脱身之计。然而,从他脸上
的神情来看,她觉得与其说他在思考,不如说他被搞懵了。把他卷了进来,她感到有些抱歉。

维多利亚第一个反应就是掏出她的手机给科勒打电话,但她知道这样做并不明智。首先,这个卫兵很可能进来把她的手机没收了。再说,如果科勒那边的情形跟以往一样的话,他很可能还不能动。这还不是最关键的……问题是奥利韦蒂现在似乎谁的话都听不进。

回忆!她对自己说,回忆解决问题的办法!

努力回忆是一个佛教高僧的诀窍。维多利亚不再强求自己寻找办法解决这几乎不可能解决的问题,她让自己仅仅去回想答案。设想以前就知道这个答案,这样可以造成一种心境,觉得答案一定存在……这样可减轻令人沮丧的绝望心理。维多利亚经常用这个办法来打开科学研究中的困境——解决那些很多人都认为解决不了的问题。

然而,这一次,她的回忆诀窍不奏效了。她掂量着自己有多少选择……还有需要。她得提醒某个人,罗马教廷的某个人,那人得拿她当回事。但那得是什么人呢?教皇内侍吗?怎么联系他呢?要知道,她现在正关在一个玻璃盒里,只有一个出口。

办法,她对自己说,总能找到办法的,重新观察你的环境。

她本能地放松了紧绷的双肩,闭上眼睛,接连深吸了三口气。她觉得自己的心跳放慢,全身的肌肉也放松,心里不再惊慌失措了。好了,她想,打开思路。什么能使形势朝积极的方向发展?我可利用的优势在哪里呢?

维多利亚·维特勒那善于分析的头脑一旦冷静下来,就显示出极大的威力。当下她就意识到了,这个关他们的禁闭室正是可以助他们逃脱的钥匙。

“我要打个电话。”她突然说。

兰登抬起头说:“我正要建议你打电话给科勒,不过——”

“我不是打给科勒,是给另外的人。”

“谁?”

“教皇内侍。”

兰登似乎完全懵了。“你打电话给教皇内侍?怎么打啊?”

“奥利韦蒂说教皇内侍在教皇办公室里。”

“就算是这样,可你知道教皇的私人电话号码吗?”

“不知道,不过我不用我的电话打。”她扭头看着奥利韦蒂桌上的一部高科技电话机。电话上面布满了快捷按钮。“安全中心的头儿一定有通教皇办公室的直线。”

“可他还派了个举重运动员似的家伙佩着把枪就站在六英尺远的地方。”

“可我们是被锁在里面的。”

“我非常清楚这一点。”

“我的意思是那个卫兵被锁在外面了。这是奥利韦蒂的私人办公室,我猜别人没有钥匙。”

兰登看着外面那个卫兵。“玻璃这么薄,但他的枪却那么大。”

“他敢怎么样,会因为我用一下电话就开枪打我吗?”

“天晓得!这个地方太古怪了,而且这里的人行事——”

“如果不打电话,”维多利亚说,“接下来的五小时四十八分钟我们就只能呆在梵蒂冈监狱里。不管怎样,反物质爆炸的时候我们都是首当其冲。”

兰登脸色刷白。“但你一拿起电话那个卫兵就会把奥利韦蒂叫来。而且,这上面有二十个按钮,都不知道哪个是通到哪儿的。难道你要碰运气,一个个试过来?”

“不,”说着,她迈开步子走到电话边,“我只按一个。”维多利亚抓起听筒,按下最上面的按钮。“第一个。我赌你口袋里的一张光照派美钞,这个肯定是教皇办公室。对一个瑞士侍卫队司令官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兰登没来得及回答。门外的卫兵用他的枪托敲打着玻璃门,朝她打手势叫她放下电话。

维多利亚朝他挤挤眼,卫兵似乎恼羞成怒了。

兰登从门口走过来,转身对她说:“你最好不要猜错,这家伙看上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见鬼!”她听着听筒,说道,“居然是录音。”

“录音?”兰登问,“教皇还有录音电话?”

“这不是教皇办公室,”维多利亚说着挂断了电话,“是罗马教廷餐厅的每周菜单,该死!”

兰登对门外的卫兵无力地笑了笑,那卫兵一边用对讲机叫奥利韦蒂,一边从玻璃门外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38
梵蒂冈的电话交换台位于通信部,在梵蒂冈邮局的后面。这是一间比较小的房间,有一个八线的科罗柯141型电话交换机。交换台每天要处理两千多个电话,大多数都是由录音信息系统处理的。

今晚,城里值班的只有一个接线员,他品着一杯含咖啡因的茶,安然地坐在那儿。他是今天晚上仍呆在梵蒂冈城内为数不多的人中的一个,对此他感到很是自豪。不过,很显然,
在他门外逡巡的瑞士侍卫兵给他这份荣耀打了折扣。在浴室里也受到护卫,接线员想,哈,这也是在圣会的名义之下我们要忍受的冒犯。

幸运的是,今晚上的电话不多。不过这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最近几年,全世界对梵蒂冈国内发生的事似乎越来越不感兴趣。新闻界的电话减少了,就连政治狂人的来电也不如以往那么多了。新闻署希望今晚的盛事能像过节一样热闹,但让人沮丧的是,尽管圣彼得广场上停满了媒体的采访车,但大都是意大利和欧洲的普通媒体,只有少数全球覆盖的电台……但毫无疑问,他们也只派来了二流的记者。

接线员握着杯子,想知道今晚的秘密会议到底要开多久。或许要到半夜吧,他想。最近一阵子,大多数知情人早在会议召集之前就已知道了谁能当上教皇,所以这个会议与其说是一场真实的选举,还不如说是一场持续三四个小时的仪式。当然,最后一刻的职位之争会把仪式延长到黎明……或者还要晚一点。一八三一年的秘密会议持续了五十四天。今晚才不会,他对自己说;谣传说这次会议也就是一支烟的工夫。

这时,交换机上一个内线电话突然嘀铃铃地响了起来,打断了接线员的思绪。他看着闪烁的红灯,搔了搔头。这可怪了,他想,零号线。今晚城里还有谁会打电话来询问?是谁居然还在城里?

“梵蒂冈城国,请讲?”他拿起听筒说道。

电话那头的人操着一口意大利语,语速飞快。接线员隐约辨出这是瑞士侍卫兵说话时常带的口音——一口夹杂着法语腔的流利的意大利语。然而,这个打电话的人肯定不是瑞士侍卫兵。

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接线员突然腾地一下站起来,差点儿没把手里的茶打翻。他又飞快地瞅了一眼电话,自己确实没有弄错,的确是内线分机。电话是从国内打来的。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他思量着,梵蒂冈城里有个女人?今天晚上?

那女人说话又急又快。接线员多年的工作经验令他能够分辨出他遇到的是不是个疯子。这个女人听起来并不像发了疯的样子,虽然迫不及待却十分理智,沉着冷静而且言词恳切。他听着她的要求,糊涂了。

“教皇内侍?”接线员一边说,一边琢磨着这个该死的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现在不大可能接通……哦,我知道他现在在教皇办公室,不过……再问一下,你是谁?……你想提醒他……”他听着电话,越来越心烦意乱。所有人都身陷险境?怎么会?你在哪里打的电话?“或许我该跟瑞士……”接线员突然停下来,“你说你在哪里?哪里?”

他目瞪口呆地听着电话,然后做出了一个决定。“请稍等,别挂。”他说着,不等这个女人回答就把她撂在一边,然后马上拨通了奥利韦蒂司令的直线电话。那女人不可能真的是——

电话旋即接通了。

“上帝啊,求求你!”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对他嚷道,“放下那个该死的电话!”

瑞士侍卫队安全中心的门“嘶嘶”地开了。奥利韦蒂司令像火箭一样猛冲进房间,卫兵们都散开了。奥利韦蒂拐弯走到他的办公室,立即证实了他的卫兵在对讲机里跟他汇报的情况;维多利亚·维特勒正站在他的办公桌边用司令的私人电话打电话。

真该死!他心里骂道。

他脸色铁青,一个步子迈到门边,把钥匙往锁孔里一捅,推开门厉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维多利亚压根儿就不理他。“是的,”她对着电话说,“而且我必须提醒——”

奥利韦蒂从维多利亚手上一把夺过听筒,拿到耳边。“你是谁!”

然而,一眨眼工夫他就蔫了。“是的,教皇内侍……”他说道,“是的,先生……但是安全问题要……当然不了……她现在就在我这儿……当然,不过……”他听着电话。“是,先生,”他最后说,“我马上就带他们来见您。”

39
教皇宫是个建筑群,位于西斯廷教堂附近梵蒂冈城的东北角上,它由教皇宫邸和教皇办公室组成,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整个圣彼得广场。

维多利亚和兰登静静地跟在奥利韦蒂司令后面,他带着他们穿过一个长长的洛可可式洛可可式(rococo),18世纪初起源于法国、18世纪后半期盛行于欧洲的一种建筑装饰艺术风格,其特点为精巧、繁琐、华丽。的走廊,由于愤怒,他脖子上的肌肉在突突跳着。他们爬
了三道楼梯,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光线很暗的过道。

兰登看着墙上的艺术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完美无瑕的半身像、挂毯、饰带——这些都价值连城啊。走过过道的三分之二时,他们经过了一座雪花石膏的喷泉。奥利韦蒂向左拐进一个凹室,大步流星地朝其中一扇最大的门走去,兰登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宽大的门。

“这就是教皇办公室。”司令宣布道,很刻薄地瞪了维多利亚一眼。维多利亚丝毫没有退缩。她从奥利韦蒂身边走过,重重地敲了敲门。

教皇办公室,兰登心里嘀咕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此刻正站在整个宗教世界最神圣的一个房间外面。

“请进。”有人在里面喊。

门开了,兰登不得不挡住双眼,阳光太刺眼了。过了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才慢慢清晰起来了。

教皇办公室看起来不像办公室,倒像是一个舞厅。地面铺着红色的大理石,四面墙上装饰着栩栩如生的壁画,一盏巨大的枝形吊灯悬在头上,旁边是一排弧形的窗户,透过窗户,阳光照耀下的圣彼得广场全景尽收眼底。

我的天,兰登想,这可真是间视野开阔的房子。

在离得很远的大厅另一头,一名男子正坐在一张雕花桌子边飞快地写着什么。“进来。”他又叫道,放下笔招手叫他们过去。

奥利韦蒂迈着军人的步伐走在前头。“先生,”他愧疚地说,“对不起——”

那人打断了他的话。他站起身来,端详着他的两位客人。

这位教皇内侍一点也不像兰登想象中的蹀躞在梵蒂冈街道弱不禁风、慈祥和蔼的老人的样子。他既没有戴念珠也没有别的挂件,也没穿又厚又重的长袍。他只披了件样式简单的黑色长袍,这似乎令他显得块头更大了。看上去他三十多不到四十岁的样子,按照梵蒂冈的标准,他还是个小孩呢。他有一张极英俊的脸庞,一头粗粗的棕发,一双亮晶晶的碧眼炯炯有神,好像对宇宙中的神秘充满了无限好奇。然而,当他走近些的时候,兰登看到了他眼里流露出的疲惫不堪的神色——像一个人刚刚熬过了生命中最艰难的十五天。

“我叫卡洛·文特斯克。”他说,他的英语棒极了。“是前任教皇的内侍。”他的声音谦逊而和蔼,只是带有一丝意大利腔。

“我是维多利亚·维特勒,”她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去伸出手来,“谢谢您会见我们。”

教皇内侍同维多利亚握手的时候奥利韦蒂气得浑身发抖。

“这位是罗伯特·兰登,”维多利亚介绍道,“哈佛大学的宗教历史学家。”

“神父。”兰登用他完美的意大利腔说。他伸出手去,弯腰鞠躬。

“不,不必,”教皇内侍坚持扶起了兰登,“圣座的办公室并没有让我也变得神圣。我只是一个牧师——一个必要时帮帮忙的内侍。”

兰登站直了身体。

“请坐,”教皇内侍说,“都坐下。”他拿了几张椅子放在他的桌边。兰登和维多利亚坐下了。显然,奥利韦蒂情愿站着。

教皇内侍坐在了桌边,十指交叉地握着双手,叹了口气,注视着他的客人。

“先生,”奥利韦蒂说,“这个女人这身打扮就来了是我的失职。我——”

“我担心的不是她的打扮,”教皇内侍回答道,他似乎已经精疲力竭,再也受不了什么烦心事的打扰,“秘密会议召开前半小时,梵蒂冈电话交换台的接线员打电话告诉我说一个女人正在你的私人办公室里打电话,说要提醒我,我们面临重大的安全危机,而这个我一点都不知道,这才让我担心。”

奥利韦蒂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弯着后背,就像一名接受严格检查的士兵。

看着眼前的教皇内侍,兰登只觉得恍恍惚惚如在梦里。虽然教皇内侍年纪正轻又那么困顿疲乏,但他通身散发着某种传奇般的英雄气质——散发着迷人的领袖风范和权威气派。

“先生,”奥利韦蒂说,他的口吻带着歉意但却依旧强硬,“你不该为安全的问题困扰,你还有其他责任。”

“我很清楚我的其他责任,但我也知道,作为一个过渡时期的领导人,我有责任保证这次秘密会议上所有人的安全。现在进展如何?”

“我已经把局势控制住了。”

“显然没有。”

“神父,”兰登打断他的话,拿出皱巴巴的传真递给教皇内侍,“这个请您过目。”

奥利韦蒂走上前来,想要阻止。“神父,请不要让这些东西来烦您——”

教皇内侍接过传真,好一会儿没有理睬奥利韦蒂。他看着被杀死的列奥纳多·维特勒的图像,惊讶得倒吸了一口气,“这是什么?”

“这是我父亲。”维多利亚声音颤抖地说。“他是一个牧师,也是一个科学家。昨天晚上他被杀害了。”

教皇内侍的表情立刻变温和了,他抬起头看着她。“我可怜的孩子,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难过。”他在胸前画着十字,又看了一眼传真,双眼似乎充满了仇恨。“谁会……而且这个还烙在他的……”他停下来,眯着眼睛凑近了看这幅图。

“上面写的是光照派,”兰登说,“毫无疑问你对这个名字很熟悉。”

教皇内侍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我听说过这个名字,是的,但是……”

“光照派杀害了列奥纳多·维特勒,所以他们能偷走他的一项新技术成果——”

“先生,”奥利韦蒂突然插嘴道,“这太荒谬了,光照派?很明显这是有人精心策划的恶作剧。”

教皇内侍似乎在细细琢磨着奥利韦蒂的话,然后他转过身来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兰登,让兰登觉得自己都不能呼吸了。“兰登先生,我从小在天主教会里长大,我还很熟悉有关光照派的传说……还有他们的印字。不过我必须提醒你,我是生活在现代的人,即使没有那些复活的鬼魂,基督教的敌人也已经够多了。”

“这个符号可是真的。”兰登说,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居于守势。他拿过传真把它倒过来递给教皇内侍。

教皇内侍看到这个对称图形后不说话了。

“就连现代的电脑,”兰登插了一句,“也造不出这样的对称字来。”

教皇内侍交叉着双手,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光照派已经灭亡了。”他终于开口道。“很早以前就不存在了,这是历史事实。”

兰登点点头,“一直到昨天为止我还跟您看法一致。”

“昨天?”

“是的,在发生今天的一连串事情之前。现在我相信光照派已经又出现了,要兑现一个古老的盟约。”

“恕我浅薄,我对历史都生疏了,这个古老的盟约是什么?”

兰登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就是毁掉梵蒂冈城国。”

“毁掉梵蒂冈城国?”教皇内侍问道,他与其说是被吓着了,不如说被搞糊涂了,“但那是不可能的。”

维多利亚摇摇头说道:“恐怕更坏的消息还在后头。”

40
“这是真的吗?”教皇内侍转过身来问奥利韦蒂,看上去一脸的惊愕。

“先生,”奥利韦蒂很确定地说,“我承认这儿确实有什么装置,这可以在我们的一个安全监控器上看到,但是关于维特勒女士声称的这个东西的威力,我恐怕不能——”

“等等,”教皇内侍说,“你能看见这个东西?”

“是的,先生,86号无线摄像头拍摄到了图像。”

“那怎么不把它找出来?”此时教皇内侍的话音里已带着愠怒了。

“这很难,先生。”奥利韦蒂解释情况时站得笔直。

教皇内侍听奥利韦蒂说着,维多利亚感觉到他越来越焦虑。“你肯定那东西在梵蒂冈城内?”他问,“说不定有人把摄像头拿出了梵蒂冈,画面是从外面什么地方传回来的呢。”

“这不可能,”奥利韦蒂说,“我们的外墙都是经过电子屏蔽的,这样可以保护我们里面的通讯系统。这个信号只能是从内部发出来的,否则我们就接收不到了。”

“既然这样,我想,”教皇内侍说道,“你现在是在发动一切力量找这个失踪的摄像头吧?”

奥利韦蒂摇摇头说:“我没有,先生。查出这个摄像头的位置要花好几百个工时。此时我们还有很多别的安全问题要处理,我们尊重维特勒女士的意见,但她所说的微滴非常小,不可能像她说的那样爆炸。”

维多利亚再也忍不住了,嚷道:“那个微滴足以把整座梵蒂冈城夷为平地!我跟你说的话你连一个字也没听吗?”

“女士,”奥利韦蒂说,他的话硬邦邦的,“我跟炸药打交道的经验可多着呢。”

“你的经验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了。”她反唇相讥,语气一样强硬,“虽然我这身衣衫让你看不顺眼,但我是世界上最顶尖的亚原子研究机构的一名高级物理学家。我亲自设计了反物质装置,以防反物质发生湮灭反应。现在我警告你,除非你在接下来的六小时内找到反物质储存器,否则下个世纪你的卫兵将什么都不用保护了,除了地上的一个大洞。”

奥利韦蒂突然转过身对着教皇内侍,他那双虫子似的眼里闪着怒火。“先生,我再也不能让事态这样发展下去了。搞恶作剧的人在浪费您的时间。光照派?会毁掉我们的一个小微滴?”

“别说了。”教皇内侍说道。他很平静地吐出这几个字,话音却仿佛在这个房间里久久回荡。然后房间里一片寂静。他接着低声说道:“危险也好,不危险也好,是光照派也好,不是光照派也好,不管那是什么,都绝不应该出现在梵蒂冈城内……更别说在召开秘密会议这天晚上了。我希望能找到那个东西,把它拿走。马上派人去找。”

奥利韦蒂还在坚持。“先生,即使我们派出所有人搜遍所有地方,也要花上好几天才能找到这个摄像头。而且,跟维特勒女士谈过后,我已经派出一名卫兵去查我们最权威的《弹道学指南》,找这个被称作反物质的东西,然而我发现书里根本就没有提到这个东西。压根儿就没有。”

草包,维多利亚在心里嘀咕,《弹道学指南》?你查过百科全书了吗?字母 A这一栏下面就有!百科全书是按照英文字母表的顺序排列的,“反物质”英文为antimatter。所以,维多利亚说反物质在字母A这一栏下面。

奥利韦蒂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先生,如果你让我们就这么凭着一双肉眼搜遍整个梵蒂冈城,那恕我不能从命。”

“司令,”教皇内侍已经怒火中烧了,“我提醒你一句,在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你也要尊重这个办公室的权威。我知道你不把我的职位放在眼里——但不管怎么样,照法律规定,我是负责人。如果我没说错的话,现在红衣主教全都该集中在西斯廷教堂里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迟迟不肯去搜查这个东西,如果我不了解清楚的话,我会觉得似乎是你在故意给秘密会议制造危险。”

奥利韦蒂看上去一脸的轻蔑。“你好大的胆子!我服侍你的教皇十二年!服侍他之前的一个教皇十四年!从一四三八年瑞士侍卫队——”

这时,别在奥利韦蒂腰上的对讲机突然铃声大作,打断了他的话。“司令?”

奥利韦蒂一把抓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

“现在没空!你干什么!!”

“对不起”,收音机里的瑞士侍卫兵说,“我在通讯部。我想该告诉你我们接到了一个恐吓电话,说有爆炸威胁。”

奥利韦蒂现在显得不那么漠不关心了。“马上去查!追踪这个电话,记下来。”

“我们查了,先生,但是打电话的人……”卫兵停了一下,“我本不想打扰你的,司令,但是他提到了你刚教我去查的那个东西,反物质。”

房间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面面相觑。

“他提到了什么?”奥利韦蒂结结巴巴地说。

“反物质,先生。在我们追踪他的电话时,我还根据他说的话另外查了些资料。一些有关反物质的信息……坦白地说,非常糟糕。”

“我记得你说过《弹道学指南》上没有提到那玩意儿。”

“我是在网上查到的。”

哇,维多利亚心里喊道。

“这个东西好像极容易爆炸,”卫兵说,“很难说这条信息就是准确的,但是这上面说,反物质的威力很可能要比核弹头还要厉害百倍。”

奥利韦蒂瘫软下来,那情形仿佛他是在眼睁睁地看着山崩地裂似的。维多利亚心头涌起一阵胜利感,但教皇内侍脸上那恐惧的神情把她的快感一扫而光。

“你追踪到那个电话了吗?”奥利韦蒂结巴着说。

“很不巧,他的手机加了很难的密码。卫星天线受到了干扰,三角测量没法进行,信息
收集器上的信号显示他在罗马的某个地方,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跟踪他。”

“他提了什么要求没有?”奥利韦蒂小声问道。

“没有,先生,他只是警告我们城内有反物质。他好像很惊讶我不知道这件事。他还问我有没有看到反物质。你问了我关于反物质的情况,所以我决定通知你。”

“你做得对,”奥利韦蒂说,“我马上就下来。如果他再打电话回来马上向我报告。”

对讲机那头停了一会儿。“他还没有挂机,先生。”

奥利韦蒂仿佛遭电击了一样,“还在通话中?”

“是的,先生,我们跟踪他已经有十分钟了,但除了大面积地搜索外,什么都没有查到。他肯定知道我们找不到他,因为他拒绝挂电话,他要求跟教皇内侍通话。”

“把他接进来。”教皇内侍命令道:“马上接通!”

奥利韦蒂转身说:“神父,不能这样,一个训练有素的瑞士侍卫兵来跟他交涉处理这件事情要合适得多。”

“马上接通!”

奥利韦蒂只得传令接通电话。

一会儿,文特斯克教皇内侍桌上的电话嘀铃铃地响起来了。他用手指在通话键上用力一按,顿时响起了说话声。“你究竟以为你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