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爱情的咖啡…一个等待的人…等一个人咖啡…希望大家支持…

过了两天,我下班回家的途中又遇到了阿拓。

记得那天是不用上学的周末,原本老板娘下午就要回老家彰化跟朋友吃饭,所以要提早关门,但我们还是拖到晚上八点才打烊。

比较晚下班的原因是,有个喜欢聊天的欧巴桑点了老板娘特调。那位奇妙的欧巴桑说她看了菜单,猜想老板娘的兴趣跟她一样,都喜欢天花乱坠地聊天,于是兴致冲冲地点了一杯跟老板娘抬杠。

我跟阿不思面面相觑,这可是第一次有女人点特调跟老板娘亲密接触。

“她不是拉子。”阿不思淡淡地表示权威意见:”只是一般的欧巴。”

但这位欧巴桑堪称等级超高的聊天魔人,除了一开始的那杯老板娘特调外,她又连点了七杯不同口味的咖啡,只为了跟老板娘抱怨她那老是在外勾三撵四的死老公有多么负心、唯一的儿子又如何游手好闲的家庭伦理大悲剧。

老板娘人很好,没有露出丝毫的不耐跟苦笑,反而请了她几块蛋糕跟烤饼,听她把足以媲美连续剧”春天后母心”的故事好好说完。

忘了说,这故事从中午十一点一路碎碎念到晚上七点半,但如果扣掉内容重复的地方,这故事大概要缩水一半以上。

“我以后一定不能让自己过的那么不幸,不然会成为这种恐怖的聊天魔人比死还要痛苦。”我暗暗发誓,沿着光复路而下。

突然,脚踏车的把手有点无法控制,我感觉到身体前方一下子沉下,我想脚踏车的轮胎怪怪的,大概是漏风还是爆胎了吧。

于是我跳下车,将脚踏车牵到路旁,蹲下来检查。

“可恶。”我做出简单的结论,然后回忆再往前走有没有可以换轮胎的地方。

此时几台机车从旁呼啸而过,我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其中一台机车在我前面不远处停住,骑士走下车,其余的机车也跟着停在路旁观望。

“啊,是你!”骑士摘下安全帽,是阿拓。

“啊,那么刚好。”我点头,捏着松软的轮胎示意。

我原以为阿拓是看见我才停下车来,但后来我才知道,阿拓只是很单纯地、看见一个可怜的少女遇到了麻烦,所以下车问问状况。

阿拓就是这样,如果驾驶无敌铁金刚的柯国隆临时拉肚子不能上场打怪兽,只要跟阿拓说”喂,别光在旁边看,帮个忙吧!”,这颗老实头就会打开铁金刚的脑袋坐进去,抓着摇杆跟恶魔党搏斗去。也不管会不会赢。

“你知道前面有没有脚踏车店?”我问。

“没有,只有三间机车行,脚踏车店要往回走,天桥下有一间,不过那间脚踏车店今天跟明天都休息。”他说,想都没想。

“不会吧,你连这个也知道?”我不信。

“因为成伯全家去玩啊,我前几天经过的时候成伯跟我说的。”阿拓说,弯下腰研究脚踏车轮胎,捏一捏。

“成伯?成伯是谁?”我摸不着头绪。

“当然是脚踏车店老板啊,我刚进大学时还没买机车时骑脚踏车,在那里灌过不少次气后自然就会认识啊。”阿拓站了起来,搔搔头,想着什么。

“阿拓!要不要帮忙啊?”他的朋友远远喊道,招招手。

“等我一下!我问一下!”阿拓转过头来看着我,慢条斯理说:”你等一下有没有空?我们正好买了个蛋糕要去南寮海边庆生,还会放烟火喔,要不要跟我们一

起去?然后我再载你回家。”

我看着阿拓,再看看他的朋友们,依稀都是那一天到竹女的同一伙人,直排轮社。想想,跟大学生一起出去玩,好像也不错呴?后天上学就可以跟小青说嘴了。

况且,我一直都想体验大学生的夜生活!

“好啊,不过我十二点以前要回到家耶。”我大概笑的毫无掩饰吧。

“没问题,现在才七点五十,我一定提前送你回家。”阿拓看起来也很高兴,补充:”临时遇到你真是太好了,因为没有你就没有这次的庆生会。”

我听不懂,但还是趁阿拓还没将惊人内力灌进我的手掌前,开开心心将脚踏车放在路边,接过阿拓从行李箱拿出的安全帽,上了摩托车。

一行人继续往风更大、更有型的南寮海边前进!

“喂~刚刚你说没有我就没有这次的庆生会~~是什么意思啊~~~”我在后座喊着。

“他们要庆祝我的重生啊~没有你就没有我的重生~~”阿拓大声说。

“好好笑啊~我何德何能让你重生~~~”我紧紧抓着身后的杆子,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真的啊~我们刚刚经过咖啡店的时候本来要进去找你一起出来玩的~~但是店关了~~~今天比较早关吼~~”阿拓大声喊道。

“对啊~~老板娘有事要回彰化~~~”我奋力响应。

“幸好你脚踏车坏掉~~”阿拓不三不四地喊道。

“坏个大头鬼!我还谢谢你的好心咧~~”我没好气地说。

随着两旁的建筑物越来越矮,风也越来越猖狂,每一句话都要高强内力,论内力阿拓很多,我就吼得相当辛苦了。

过了虎林,我明显感觉到除了狂风袭来,车身的速度也增添了风的威势。

我偷看时速表,哇!已经一百一十公里了!后天可有得吹嘘的!
“会不会太快~~~我可以骑慢一点~~~反正我们都知道地方~~~”

阿拓注意到我的动作。

“不用~~~你保证安全就行~~~~~要保证喔~~~~~”

我大叫,我在新竹土身土长,可却没去过南寮海边!

“我保证!”阿拓压低身子,我感觉身边的景物飞逝的速度又快了些。

然而阿拓居然还是殿后的!

“大学生好酷!”我大叫,然后想起了我哥。

不晓得他在外面是不是都乱飚车,等一下回家可要好好拷问他。

“刚刚好而已!”阿拓听起来很高兴。

我们来到一条笔直宽阔的公路上,公路旁都是间隔颇远的路灯。

路灯橙黄的灯泡将整条公路铺盖住,但暖暖的色泽似乎无法沾上卷来的大风。

越是近海,越是闻到咸味,我就开始觉得冷。

大家停在渔港里的小吃摊前买了几杯珍珠奶茶,然后再骑到海堤下。

我打了一个大喷嚏。

“这件风衣给你穿吧,别介意。”阿拓将身上的橘色风衣脱下,交给我。

“不用了啦。”我推辞,刚刚在前面挡风的阿拓应该比较冷才是。

“大家都说笨蛋不会感冒,放心吧。”阿拓正经地说,我大笑将风衣套上。

“一个一个上去,女士优先!”那个叫阿爆的爆头社长指挥着。

阿爆先跳上海堤,阿拓用手当人桥,帮助两个女社员爬上了堤防,然后轮到我。

“好久不见!听说你很凶喔!”阿爆哈哈一笑,拉我上去。

“刚刚好而已。”我学阿拓讲话,上了堤防。

几个男生从机车里拿出蛋糕跟一包又一包的烟火,从下面传了上来,不多久那些动作像猴子的男生就一个个窜上,还比赛谁的动作比较优雅。

所有人都上了堤防,我们沿着略显窄小的堤防走着,寻找他们口中的”老地方”,但海风很大,看着右手边的大海黑压压的一片,刚刚久坐的我突然有些目眩,于是蹲了下来休息一下。

“就坐在这里吧。”阿拓注意到我,于是蹲了下来,补充:”这里也可以看见灯塔。”于是善良的大家就围着我跟阿拓坐下。

一个女生打开蛋糕,我则帮忙将蜡烛插成一个惊叹号。

“阿拓,帮人家自我介绍一下啊?你这阿呆!”

阿爆身为社长,提醒重生的苦情主角大家都还不认识我。

阿拓疑惑地想了想,好不容易才开口:”对了,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点点头。废话,因为你根本没问过我我也没主动跟你说过啊!

“我自我介绍吧,我叫李思萤,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在咖啡店打工。”

我想了想,又补充:”我还是高中生,新竹女中高三。”

“高中生耶!奇货可居的高中女生耶!这下子阿拓你赚死了啦!”

一个瘦瘦长得像猴子跟竹竿交配出来的男生鬼吼鬼叫起哄。

“不愧是直排轮社的传奇,跌倒了不但爬起来,还一口气飞到天空去!”

白痴阿爆拥抱着阿拓,阿拓紧张大叫不是这么一回事,解释我们只是朋友,而且刚刚才认识。

接下来,大家简单自我介绍自己的外号,虽然我已经在学校体育课听过一遍了。

阿爆、绿猴子、鬼脚七、橄榄人、美华、可心、弗力札、大界王。

除了女生以外,每个人的外号都很诡异。

“思萤啊!有漂亮的同学可要介绍一下啊!要漂亮的喔!”

长得跟大界王一模一样又戴一模一样眼镜的大界王提醒我。

“不好吧,我在学校还要交朋友。”我开玩笑。

“讲话很毒喔!难怪能帮阿拓重振男性雄风!不简单!”

长得跟电影鬼脚七一模一样的鬼脚七大声赞叹。

“讲到重振雄风!来!切个蛋糕吧阿拓!今天十月七号就素你的重生纪念日啦!以后要牢牢记住啊!”阿爆大吼大叫,将蛋糕上的蜡烛一一点燃。

阿拓笑个不停,邀请我跟他一同将蛋糕上的蜡烛吹熄。

“喂,是你重生耶!”我拍拍阿拓的肩膀。

“谢谢你!谢谢你!”阿拓紧紧抓住我的手,于是我再度惨遭被分筋错骨!

我们合力将蜡烛一口气吹熄,大家鼓掌。

“阿拓,以前真对不起你!没想到你也是一条威风八面的男子汉!”身为社长、负责介绍社员的阿爆大概耻笑了最多遍,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胸膛大吼:”给你打!打到你爽为止!打到你的手抽筋为止!别客气!”

“不必了啦,以前我也有错。”阿拓摸摸自己的头,傻笑。

“还有我,你原谅我吧!以前我借你的A片不必还了!打到死为止吧!”

弗力札也站了起来,A片不用还大概是一种很诚恳的道歉吧。

“那谢了。”阿拓腼腆跟弗力札握手后,弗力札脸色惨白地坐下。

“我们也是,以前都没顾虑到你的感受,真的是sorry啦!”

美华跟可心拿出一只趴趴熊玩偶,将它吊在阿拓的背包上。

“愿这海风代表我诚挚的追歉,随着逝向远方的无情回忆再度紧系彼此。”

橄榄人念诗的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他叫橄榄人,因为他说话的时候嘴里像含了七、八颗橄榄一样含糊不清,而且他的脑袋好像也含了不少颗橄榄,念的诗根本狗屁不通,比我哥还笨。

“我们什么也不必多说!来!”大界王大叫,然后什么也没做,也不知道他在来个什么劲。

“阿拓!除了对不起外,说真的,以后还有认识高中女生一定要记得我!”

绿猴子龇牙咧嘴地大叫,他的外号真是够了。

“你们都不够诚意!我来献个吻好了!”

鬼脚七在大家哈哈大笑之下,硬是亲了阿拓一下。

看到阿拓,原本是一个陌生人、现在变成半生不熟的新朋友,因为我一场泼妇骂街重新获得人际关系上的平衡,我很高兴又荣幸,整个晚上都笑的合不拢嘴。

虽然跟大家根本就不熟,但这些人都很活泼也都怪怪的,一下子就将我带进另一个鬼吼鬼叫、在女校里还看不到的世界;欢乐的气氛下,我暂时忘记自己外来者的身分。

然后烟火满天。

阿爆很厉害,他可以两手各抓一个蝴蝶炮,然后在最好的时机甩将出去,不停旋转的绿光在海空上呼啸。

大界王也不赖,他居然敢用嘴巴放冲天炮,搞得大家笑都快笑死了。

阿拓则更不可思议,简直就是特异功能人士。

“阿拓!来了!”鬼脚七朝着阿拓丢来一颗金光闪闪的钻石炮!

“简单!”阿拓竟轻松将弯弯曲曲冲来的钻石炮抓住,然后用力丢向天空,灿烂的烟火溜滴滴转着。

我看都看傻了,阿拓他一连接了五个钻石炮,无一漏失。

真不知道他没事干嘛练这么恐怖的武功?
“思萤!你敢不敢用手放冲天炮!”

绿猴子尖声尖叫,手中的冲天炮咻一声划向天空。

“来啊!谁怕谁!”

我不甘示弱,拿了好几只冲天炮,阿拓跑过来用线香帮我点火。

虽然我蛮害怕的,只是太high了管不了这么多!

“不要太快放!等屁股喷出火来再朝着天空松手!”阿拓提醒我,紧张地看着。

“要提醒我!”我神经紧绷。

冲天炮的尾巴窜出烟花,我眼睛瞪大。

“三、二、一!就是现在!”阿拓大叫。

我松开手,感觉炮柄轻微的震动。

咻!

冲天炮清脆地划出我的手,我听见尖锐的、活生生的破空声。

碰!

“哈!我也会了!根本没有诀窍嘛!”我开心极了,要阿拓再帮我点一根。

“这次试着把角度调到45度,这样会射得比较远!”阿拓高兴将冲天炮点燃。

阿拓重生了。

2000年10月7号,星期六。

与有荣焉的美好夜晚。

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十一点半,阿拓将车子停在我家巷口让我自己走进去,大概是怕被误会,导致我被家里的人骂吧。所以也不能说阿拓是百分之百的笨蛋。

“谢谢,我玩得很开心,以后要放冲天炮记得来店里找我啊。”

我说的可是实话,今晚收获颇丰呢。脱下风衣,还给号称是感冒不侵的阿拓。

“一定一定,对了,你家是哪一栋啊?”阿拓遥遥从巷口张望着,接过风衣。

“就是二楼阳台攀着一大堆黄金葛那栋,我爸跟我妈都喜欢种东种西的。”

我说,边走边跟他挥挥手:”谢谢你准时送我回来,掰掰。”

“嗯嗯掰掰,啊啊啊对了!”阿拓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了我:”思萤!明天是礼拜天,你有没有空?明天是金刀嫂开炉的日子!我差点给他忘记!”

“明天下午以后都有空啊,不过金刀嫂是什么东西?”我摸不着头绪,阿拓说话常常乱七八糟的。

“太好了,那明天请你吃饭!傍晚我在巷口接你好不好?”阿拓看起来很高兴,一副我也要感到非常兴奋才对的样子。

“好啊,不过在巷口不好啦,在东门城那边的NET门口吧。”我点头,有人请吃饭当然很好啊,虽然那不叫约会。

有一天泽于请我吃饭的话,那才叫做约会。

“那明天见!”阿拓挥手,戴上安全帽。

回到家,我跟正在看电视的爸妈说了我脚踏车临时烂掉、被我锁在光复路旁,碰巧我遇到一个熟客好心载我回家等等。

“光复路啊?光复路的哪里?反正都简单啊,你明天下午跟我一起去上班,我开公车经过光复路时你下去牵就好啦!”爸提议,他开的两班公车路线都会经过光复路。

“明天下午几点?”我问,爸的排班表一向跳来跳去。

“大概两、三点吧。”爸说,我说好。没有冲到免费的晚饭都好。

洗个澡,泡了杯热牛奶,我打开参考书做历史跟地理的题目。

我背书的本事不高,所以我都靠多做题目来强固我的记忆。

周末的夜晚最适合抢攻需要专心致志的历史地理,因为哥整夜都不会在。

念私校的哥每到周末就是打工赚学费,下午去加油站,晚上则去KTV当服务生,好让平常的时间可以拿来逃课看漫画。

大概是烟火的残影还留在我的脑海里劈劈啪啪吧,念书的效率不是很高。

然后我想到了阿拓跟我在海堤上的对话。

“我问过阿不思了,她说那个盒子是你送弯弯的生日礼物,你真是个蛮念旧的人,我想弯弯一定很高兴的。”我说,但阿不思没有告诉我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嗯。”阿拓搔搔头。

“可以问阿不思是怎么横刀夺爱的吗?”我最喜欢听故事,因为故事用听的,远远比用看得要真实得多。耳朵接受情感的能力远比眼睛要来的高,所以女生才那么喜欢听情话。

“弯弯说她比较喜欢阿不思,所以就这样。”阿拓说。说完了。

我看着阿拓。

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只要端详他的脸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情甚至是想法。

他根本藏不住,或是他没想过要藏。

现在阿拓的表情告诉我,他是真的把故事说完了,而不是不肯说得感情丰富点。

“弯弯也是拉子吗?”我问。

“我不知道,其实什么是拉子我也是很后来才知道。”阿拓很坦白:”我只知道弯弯如果喜欢另一个人,不管对方是谁,都应该得到祝福的吧。所以我们就分手了,说起来也很正常。”

“那你以前跟弯弯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弯弯是那种会喜欢女生的女生?”当时的我觉得这些问题才是关键。

“不知道,坦白说我以前根本想都没想过这种问题,后来回想起来,也只记得当时阿不思跟弯弯蛮常在一起的。”阿拓认真地说,递给我最后一块蛋糕:”阿不思是个很棒的人,她比我聪明多了,弯弯考我脑筋急转弯的问题我都招架不住,阿不思却好像事先知道答案一样,每次都随口答出来,真的很厉害。而且她也比我细心多了,像刚刚,我就忘记骑机车会冷,应该在一开始就把风衣让给你穿的,我却到了你打喷嚏以后才想起来。要是阿不思,阿不思才不像我这么笨。”

关于阿不思的聪明,我可是百分之百同意。

“你知道阿不思很会调咖啡吗?跟你说几件超级爆笑的事。”

我开始说着阿不思应付无聊客人的故事,例如苏门答腊麝香猫啦、华山论剑之黯然销魂啦、蓝山咖啡要蓝不要山啦、小杯浓缩咖啡小辣不要太甜啦,听得阿拓一愣一愣的。

“所以说,你输给阿不思也不必感到不好意思啊。”我开解阿拓。

“我从来没有不好意思啊,反而是弯弯,她自从跟阿不思在一起之后,就不跟我连络了,这让我觉得很泄气。”阿拓苦笑,耸耸肩。

“她应该是觉得很对不起你吧,所以不是不跟你连络,而是不敢。”我以常理猜测。

“我想也是,所以我就更自责了。弯弯跟我在一起一年多,可我竟没让她了解我,了解我根本不会生气,也不会想埋怨她。我只是想继续跟弯弯做朋友,毕竟人跟人之间的关系不该是说断就断,如此脆弱。”阿拓拍拍自己的脸,说:”所以我被甩的很彻底,很失败。连送个生日礼物都要托人转交。”
我将牛奶喝完,也有点困倦了。

人与人之间啊,真不该如此脆弱。

但情人与情人之间,却常常需要断裂得无比彻底才能释放彼此。

阿拓还不明白。我也是看了一缸爱情小说才提前明白的。

早上醒来,哥已经躺在床上睡得跟死猪一样。

哥不只要打工存一笔钱好还就学贷款,他还想买一台二手汽车练开,他说老是开朋友的不好意思,而且万一撞坏了什么又要修又要道歉的,还不如买一台自己的车来得心安理得。所以周末的哥几乎跟我没有交集,想想他也是蛮凄惨。

我走到楼下,妈跟爸正在客厅里做家庭手工。

“小妹,你交男朋友了吼!”爸开玩笑说。

“乱讲。”我打开冰箱,将鲜奶到在杯子里当早餐。

“你自己开门看看,你男朋友送礼物来了。”妈也笑的很奇怪。

“一大早就怪怪的,又不是辛普森家族还是阿达一族。”我拿着玻璃杯边喝边走到门口,打开。

我那老旧的脚踏车好端端停在家门口。

我蹲下检视,不用说,轮胎也换了新的。

“啊?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随即想到阿拓,那家伙该不会精力旺盛到帮我将脚踏车修好骑回来吧?十分可疑,尤其他昨晚还刻意问了我家是哪一栋。

问题是,我上锁了耶!

“那个咖啡店的熟客对我们家女儿有意思吼!”爸跟妈说,声音很大。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管也管不住,乱浪漫的耶?”妈回答爸,真是双簧。

我又好气又好笑,但阿拓帮我将脚踏车骑回来,还真省了我不少麻烦。

傍晚阿拓骑机车在NET接我时,我先是谢谢他,然后开始怪他怎么那么无聊。

他的回答很简单,就是他刚开学闲着也是闲着,又有在睡前运动的习惯,于是昨天深夜就将脚踏车牵到认识的车店前,贴上纸条说要换新轮胎,一大早,阿拓就帮我将它骑到我家门口,然后坐公车回住处。

“认识的车店?贴个纸条?”我不信,贴着纸条人家就自动将脚踏车修好?

“是啊,我会开脚踏车的锁也是他们教的,很简单,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阿拓讲话很耿直很理所当然,但我还是觉得很怪。

十分钟后,阿拓载着我穿过地下道、骑进一条小巷,然后又转进一条小巷中的小巷。最后停在一间半自助洗衣店外。

我终于知道谁是金刀婶。

“阿拓!来洗衣服还是来吃饭!”

金刀婶的嗓门很大,模样像女子监狱里的典狱长。

“金刀婶!今天礼拜天!你不会告诉我你不开炉吧!”

阿拓的嗓门跟着大了起来,笑着。

“亏你还记得,口福不小啊你,咦?你旁边的女生是?”

金刀婶露出一口金光闪闪的金牙,好奇地乱摸我的头。

“我朋友,刚刚认识不久,叫思萤。”

阿拓用力拍拍我的肩膀,我感觉到阿拓的内力快将我震散了。

“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

我补充,虽然我的灵魂完全傻了。

金刀婶是一间洗衣店的老板娘。

是的是的很抱歉你没有听错,我们要去一间洗衣店里吃饭。我简直吓坏了。

“那你跟你女朋友帮我顾一下店,我那死鬼还没回来,真不给老娘面子。”金刀嫂接着随口干骂了几句,然后就一个人走上楼,留下嗡嗡嗡嗡不绝于耳的立体环绕洗衣机响。

“阿拓?”我的表情应该很呆很呆。

“嗯?”阿拓的表情却像刚登陆月球的阿姆斯特朗。我看他简直是皮在痒。

“在洗衣店?你要请我在洗衣店吃晚饭?”我抓着阿拓的肩膀用力摇着,想把他的脑筋摇回正常人的频道。

我本来以为今天晚上应该可以去斗牛士或庞德罗沙之类的地方吃顿大餐,毕竟再造之恩是多么的珍贵,搞不好还有大饭店的高级料理可以想用,最差最差,至少也要有贵族世家或爸爸饿我饿我饿的达美乐吧?

“不是洗衣店!是金刀嫂!”阿拓的表情不只是得意,还笑得跟拿到同花顺的周星驰一样。

“嗯,金刀嫂。”我的脸上一定挂满斜线,差点没比出大拇指。

“厨艺新竹无双,二十年前号称香厨美人的金~~刀~~嫂~~”阿拓大叫,差点没从口袋掏出同花打不打得过葫芦的同花顺。

我跟阿拓就在洗衣店里瞎顾了四十分钟的店,老实说我的脑袋一直被洗衣机震耳欲聋的嗡嗡声搞得昏头转向,但阿拓却开始跟我聊一些外星人的事,坦白说我不是很相信这个世界有外星人,所以我的头只有更昏了。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事吗?我以前有个邻居整天都在说他的身边总是有各式各样的外星人走来走去,我一开始当然是不信啦,但他还是像布谷鸟一样说个没完,长得跟麦当劳蛋卷冰淇淋一样的蛋卷星人啦,打扮的跟消防队一样的消防星人啦,喜欢送人生日礼物的西瓜星人啦,眼花撩乱,说得我头都晕了。”阿拓叹口气,但眼神可是很得意:”不过我最后还是信了。”

“你真是善良。”我拍拍阿拓的肩膀,虽然我也很善良,愿意听他瞎扯。

不久后金刀嫂口中的死鬼老公回来了,看到我这个新面孔似乎很高兴,爽快地关了店,吆喝着一起吃顿晚饭吧!

“今天就只有我跟我朋友要来吗?”阿拓想阻止金刀嫂的金刀老公拉下铁门。

“还有铁头啊,不过铁头有钥匙会自己开门啦!”金刀先生无所谓。

“谁是铁头啊?”我随口问。

“还有哪个铁头?当然素少林寺卡拉OK的那个铁头啊!”金刀先生嘻嘻,我投降。

走到洗衣店二楼,摆设跟一楼的气氛相差很多很多,着实让我惊异不已。

深色实木地板,两组在墙上投射出鹅黄温暖的卤素灯,一张厚实的椭圆核桃木桌,一幅似乎是小孩子在嬉闹中涂鸦的巨画悬吊在天花板下。

简单的摆设,简单的气氛。

还有最重要的,五个闪闪发亮的银色餐盘盖,还有几组排放整齐的欧式餐具。

“这么讲究?”我啧啧称奇。

“当然讲究,金刀婶一个礼拜就开这么一次炉,其它的时间都是金刀桑胡乱煮的,那东西不能吃的。”阿拓说,帮我拉开椅子,算他还有点绅士风度。

“别等铁头了,我们先开动,哈哈!”金刀桑嘻嘻,拿着汤匙猛敲餐盖。

金刀嫂穿着白色的围裙走出厨房,手里拿着一瓶红酒,笑的比弥勒佛还弥勒佛。

“等不及啦?都二十年了,还是一样等不及。”金刀嫂风情万种地笑着,还神不知鬼不觉上了眼影。

“你的菜跟你的人一样,二十年的陈年佳肴,风情不减吶~”金刀桑深情款款,我全身起鸡皮疙瘩。

好一对恶死人不偿命的夫妻拍档!

“今天是什么菜!可不能让我的朋友失望啊!”阿拓拍拍手,我勉强露出很期待的表情。

“好小子,老娘的菜什么时候让你失望啦?”金刀婶哼哼哼怪笑,然后一一掀开罩住美食的银色锅盖。

第一道菜,鲜艳夺目,我感觉到我的瞳孔快速缩小的声音。

七种水果依五种颜色的五行位置排放,剁碎的鸡肉和着马铃薯泥为底。

“五彩缤纷之七果迎鸡宾奇幻大拼盘!”阿拓兴奋地大叫。

金刀婶跟金刀桑的双手在头顶上比了个圈,表示答对。

第二道菜,香气滚滚,我的嗅觉在瞬间就被征服,连手指头都感到酥麻。

半只鸡被支解得死有应得,与一只同样死得其所的吴郭鱼依太极图摆放,香气饱满、如海浪般波涛汹涌。

“等等!居然是十香软筋散之铁鸡斗吴郭!”

阿拓啧啧称奇,好像有十年没吃到这道名字怪力乱神的好菜。

第三道菜,浓郁厚实,光是用眼睛就能品尝出藏在香浓背后的层层鲜滑诱惑。

我看那菜色是烤羊小排(或牛小排)淋上绿色的酱汁、以及青蔬青果。

“今天真有口福,思萤,你猜猜这道菜的名字?”阿拓邀我一猜,可惜我没有瞎掰的天分。

“我瞧是青海无上师之三羊开泰。”我居然说出自以为搞笑的话。

“很接近了,是爱情青红灯之要青不要红首部曲,羊女的一生。”

金刀桑嘉许我,可惜我很努力思考也想不出这两道菜名为何很接近。

第四道菜,锐气千条,我光是用膝盖想也清楚这一定是道武林豪宴必选之菜。

鲜笋森然罗列,白酱行云流水,四季豆与红萝卜依天罡北斗阵护法其中。

“厉害,厉害,真不愧是万水千山纵横之笋人笋己。”

一个光头佬拍手,从楼下踏步走上来。

“你越来越厉害喔!居然不用看也可以闻的出来!”

阿拓看着光头佬,他一定就是那个叫铁头又拥有金刀家钥匙的神秘男人。

“好说好说,少林寺武功一法通万法通,全身百穴都通通,鼻子也通通。”

铁头朗声,差点没捻花微笑。他坐在我身边,向我友善一笑。

我也笑笑,真想推荐鼻子好的他给另一个鼻子好的阿不思认识认识、切磋切磋。

依据归纳法则,鼻子奇好的人都是拥有特异功能的奇才,例如铁头、阿不思、还有大名鼎鼎的楚留香,也许我该去熏熏或是蒸蒸我的鼻子,看看大学能不能考好一点。

“第五道菜,谁说得出名字,老娘今天晚上不收他的钱!”

金刀嫂自己拿起汤匙敲敲锅盖,我们做出拭目以待的表情。

锅盖掀开,是一盆汤。
汤水极为清澈,颜色却带着一抹火红,西红柿与鳗身悠闲地交缠在一 起。那鳗似乎在微笑,大概很满意有西红柿陪葬。

铁头面有难色,不断摇头。阿拓沉吟不决,眼睛时大时小。

这道菜大概很少排到通告。

“我猜猜,西红柿与鳗鱼之天人永隔不伦恋?”铁头咬着手指,不伦不类的答案。

“让我试试,应该叫愤怒的西红柿之鳗不讲理!”阿拓振振有辞,这是我看过他最有主见的表情。

可惜我看不出西红柿到底是哪里愤怒了。

“依我看,鳗身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我也不甘示弱。

“答对了!就是鳗身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啊!”金刀婶尖叫,金刀桑拍手叫好。

我却吓呆了,这一定是灵异事件!

“大家开动吧!今天晚上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在金刀婶爽朗的笑声中,我们愉快地动手用餐,我更因为答对了天花乱坠的菜名而兴奋不已。

“对了,金刀嫂,你怎么能做出这么棒的菜啊,简直跟大厨师没两样。”我用叉子戳了一大沱鸡肉沙拉到盘子里,开心地说。

今天晚上到洗衣店吃饭,真是件很奇妙的事哩。

“大厨师?金刀嫂比大厨师还要厉害多啦!光是从菜名就可以知道一个人创意的深浅,当厨师是很讲究灵感的!”阿拓义务讲解,帮我倒了一点点未成年少女不宜的开胃红酒。

“这是真的,我老婆是最棒的,要不是她嫁给了我这开洗衣店的,现在不知道在哪一间五星级餐厅当大厨咧!我们要吃这一顿饭,可得花上万把块不只!”金刀桑含情脉脉地看着一旁的金刀嫂,开始说着恶心的往事。


原来金刀嫂二十多年前可是新竹美食界响叮当的人物,手艺无双,容貌也号称无双,在知名的大饭店里当厨师,饭店还打算出资送她去日本进修学料理。

但金刀桑,原本是个送瓦斯的临时工,每星期总要跑三次饭店厨房,早爱慕她已久,却苦苦没有表达的机会。

有一天,金刀桑又送了瓦斯桶到饭店厨房,看见她剁菜忙不过来,一回想,好像她常常因为剁菜花了不少辛苦时间。于是金刀桑回去后,邮购买了把金门出产的绝世好刀,苦练飞快剁菜的技巧,等待大显身手的关键时刻。

天可怜见,终教金刀桑等到了这天,她在厨房忙的焦头烂额,于是他义无反顾将肩上的瓦斯桶放下,亮出家伙,在厨房里快刀斩乱麻秋风扫落叶,什么菜都给他摆平了。

“我的名字,为了你,从今天起叫金刀。”

“金刀?好杀气的名字。”

“是的,为了你,我再多一点杀气也甘之如饴。”

“刀,吃过我做的菜吗?”

“我穷,吃不起,但总有一天我会存够钱,等我。”

“不必等,我去你家做给你吃。”

从那天起,她的名字就叫金刀嫂。

她挥别大饭店,走进一名瓦斯工人的小厨房,几年后,瓦斯工人开了间洗衣店,她则升格当了老板娘,还有两个孩子的妈。

真够浪漫,真够扯。


“其实我受够了大饭店的油烟,哎,你们都不知道每天要煮菜的痛苦,一点都不享受做菜的乐趣,呛都呛死了,人老的多快!青春比什么都重要喔~”金刀嫂慢条斯理为吴郭鱼挑刺,说:”更重要的是,那些付钱请我做菜的人总以为他们的回报就是钱,却不肯让老娘自己取名字?妈啦!老娘为什么不可以替自己的儿子女儿取名字?没道理嘛!就这么跳槽到这死鬼的厨房来啦!”

“嘻嘻,所以我都马让我的亲亲老婆取菜名,然后再一个一个背起来。”金刀桑怪里怪气地笑着。

我也哈哈大笑,真是个有趣的故事。

金刀嫂喜欢料理美食,又怕油烟,所以一星期只开一次炉,其它的时间不是叫外卖就是由金刀桑随便下个面,而金刀嫂的厨艺享名少数几个饕客兼洗衣客之中,例如铁头。不分贫穷贵贱,只要熟客付个三百块基本的食材费,就可以搭上一周一次、在洗衣店楼上秘密举行的豪华飨宴。

“很好吃耶,好吃到我都快流下赞叹的眼泪了。”

我竖起大拇指,然后猛嗑佳肴。

“好吃就多吃点啊!阿拓,帮人家夹菜啊!”

金刀桑用汤匙敲阿拓的头,阿拓赶紧帮我夹一块羊小排。

“这次居然能尝到前所未有的新菜色,真是好口福。”

铁头露出一口菜渣卡的到处都是的牙齿,幸福地笑着。

吃吃喝喝,再配上乱七八糟的谈话,这顿神奇的晚餐大概吃了一个小时半才结束,从聊天中我知道了金刀婶的两个儿子在两年前都到外地念书,一个去高雄餐饮学校接受磨练,一个则在台大念书,都是令两老相当骄傲的家伙。

我也知道了阿拓为什么知道这里的原因。

“阿拓啊,他是个热心过头的家伙,平常他来洗衣服的时候就会跟我抬杠啦,哎哎有一天他拿了件羽毛衣来洗,楼下的电视正好坏掉,他看见我在那里乱拍乱搞的,阿拓就很阿沙力说这种小东西交给他行了,果然他把电视抱走后,隔天再抱回来就好啦,就这样熟了起来。”金刀桑说起阿拓时,表情可是称赞到极点。
“阿拓你会修电器喔?”我随口问问。

“不会啊,那是开租书店的两撇修的,他什么都马会修,超厉害。”阿拓说,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阿拓你才厉害,有谁会知道一个开漫画店的老板很会修电器?”金刀婶帮阿拓夹了一块鲜笋。

是的,阿拓最厉害,谁会知道洗衣店楼上会有这样的美食。

吃饭的过程里让我最高兴的是,老板娘并没有因为煮了精致丰盛的大餐而订下许多繁文缛节,例如应该先吃什么菜还是红酒应该什么时候喝等,一切都让我们吃的随性自由,愉快的很。

“谢谢你们,今天让我大开眼界,大快朵颐啰。”我笑的跟个白痴一样。

“别这么说,以后欢迎常来啦!我老婆菜都马买很多。”金刀桑露出耀眼的金牙笑道。

“对了,你们等一下要去哪里约会?年轻人现在都直接去汽车旅馆呴?”铁头摸着肚子问道。

“约会?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啦!”我有点摔倒,还汽车旅馆咧,距离我的世界真是太远太远。

“吼铁头你不要乱说,如果阿拓的女朋友跑掉你以后就别想过来吃!”金刀婶警告胡说八道的铁头。

“现在才八点半,思萤你等一下要赶着回家吗?”阿拓赶紧岔开话题。

“没啊,你有想到要干什么吗?”我无所谓,说实在的我神经也蛮大条,只想着好不好玩,没想到男女之间的邀约可能都意味着什么,但坦白说,阿拓那种憨到不行的个性也很难令我将他想太多。

“来!来我家!我唱卡拉OK给你们听!”铁头显得很兴奋,拍拍自己的光脑袋大叫:”然后让阿拓的女朋友见识一下我苦练多年的少林寺铁头功,很恐怖喔!”

我吓了一跳,然后我一点也不想见识少林正宗之铁头卡拉OK的表情被阿拓察觉,于是阿拓清清喉咙,说:”思萤,等一下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好啊。”我赶紧说好,虽然我根本就不知道最近在上什么电影。

于是阿拓付了三百块,带着我高高兴兴地挥别神秘的美食洗衣店。

“去看哪一部电影啊?去国际还是去金像奖?还是去新复珍看二轮的?”我坐在阿拓后面,迎风问道。

“今天比较晚了,改天我们再到电影院看,今天先带你去一个超***的地方!”阿拓很高兴地说,机车就这么经过国际电影院,钻进一条馊水桶跟垃圾桶堆得到处都是的小巷,然后是几间招牌摇摇欲坠的PUB。

我不禁开始幻想,月黑风高的夜晚,在这么阴森森的小巷里,恐怖的吸血鬼随时都会从垃圾桶掀开跑出来吓人,而鬼鬼祟祟的阿拓说不定是狼人,等一会儿月亮从乌云里露出来他就会开始变身…

“到了。”阿拓将车停在一栋破旧的老公寓楼下,放眼四周只有几只流浪狗在

交配,不时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我相信你是好人。”我拍拍阿拓的肩膀鼓励他要当个好人,虽然这地方够恐怖了。

“我知道啊。”阿拓听得一头雾水,将机车停好,领着我走到一个开放式的悬空楼梯,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去。

那楼梯生锈斑驳,我每踩一步都觉得自己内力惊人,快要将脚底下的铁板踩穿,真是步步惊魂。

“我们要去哪里?你住这里吗?”我从上往下看,哇,大概走到第四楼。

“这里那么棒,我怎么可能住这里?”阿拓说,却从背包里拿出一串钥匙,插进门锁孔里。

不是他住的地方,他却拿了一把钥匙开门?

门开了,阿拓摸黑将灯打开。我好奇地东张西望。

这房间乍看之下跟一般住家没有两样,杂物与日常用品堆得到处都是,但我注意到摆在客厅的沙发很大很宽,我用手一摸,说不上是什么质料,但可以感觉到相当柔软舒服,然而这沙发却也不是一味的松软,里面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填充物,或许是乳胶之类的东西吧,挺有弹性。

“好沙发。”我自然而然就坐下,拍拍真皮表布。

然后我发现这客厅没有任何电视,四个角落却有直立式的环绕音响,怪唬人的。

哥哥有时候会跟朋友借一些音响杂志或计算机杂志回家看,我偶而也会翻翻,看着那 四座直立式音响上的品牌名称立刻发觉是高档中的最高档。

我一抬头,墙壁上缘还装有小型的悬吊式喇叭,正上方更有一台投影机。

但最叫我惊异的是,除了地板,房间的墙上都贴满了可以吸音的泡绵隔音板,这地方的主人一定是个大行家,要不就是个常在家里开技安演唱会的大嗓门。

“想看什么?虽然这里的DVD当然没有院线电影那么新,不过真是多到不行、看都看不完,来,一起挑一片吧。”阿拓走到一整面排满五花八门DVD跟VCD甚至LD与录像带的影片墙前,专注地检视。

我火速跳了起来,兴冲冲走到阿拓身边一起挑片。

好莱坞电影、欧洲艺术片、东南亚歌舞片、各国恐怖片、百老汇舞台剧、台港片、奇奇怪怪纪录片、甚至是未成年不宜的丹麦爱情动作片等应有尽有,但我发现影片虽然多到泛滥,但排放的方式乱七八糟毫无逻辑可言,要日期没日期,要种类不种类,一时之间我也不晓得想看些什么。

“真不知道要看什么,你出选项我来决定吧?”我说,这里真是个眼花撩乱的宝藏库啊!

“好啊,一,哈拉猛男秀,二,绝命终结站,三,卧虎藏龙,四,猎杀U571。”阿拓抬头看看我。

“听说绝命终结站很恐怖,你看过吗?”我问。

“没啊,那就这部吧!”阿拓抽出DVD,将它放进墙角的高级影碟机里。

垂挂式的投影布慢慢下降,阿拓小心翼翼控制客厅的灯光,调暗。

此时我一屁股摔在沙发上,乐得大叫:”好棒的视听间!可惜就缺饮料!”

阿拓猛拍自己的头,好像里面的电路板给放歪了似的:”也对,居然忘了,我去看冰箱有没有喝的吧。”说着就去一旁的厨房开冰箱,投影机正放着片头的预告片。

“阿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你朋友的吗?”我接过阿拓递过来的可乐。

“对啊,他是个黑道大哥,一个人住很寂寞的,所以我有时候会过来跟他看电影,他啊,虽然看起来很凶,但谈到电影却是个一百分的影评跟影痴哩。”阿拓打开手中的可乐,说得理所当然。

“乱讲,说真的啦。”我锲而不舍递追问。

“真的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阿拓狐疑地看着我。

“黑道大哥?住这里?你有他的钥匙?”我张大嘴巴。

“他外号叫暴走死神,听说在南北二路都很有名的,年轻时也上过通缉犯的排行榜喔,不过他自己是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是个谦虚的人,他说联考反而比较难上榜,他试了两次什么鬼都没考到;想在黑道混出名堂就简单多了,砍几个人就可以***很久,反而不适合拿来吹牛。”阿拓看着电影开始,一边说:”他说,我叫他暴哥就好了,钥匙也是他给我的啊,而且他觉得一个人看电影蛮无聊,所以有新片他都会问我要不要一起看。”

“暴哥…听起来是个很恐怖的人?”我快昏倒了,说不定沙发底下正躺着一具打包好的尸体也说不定。

“不会啦,他又不是整天砍砍杀杀。而且不砍的时候怎办?他这种人最寂寞了。”阿拓将鞋子脱掉,盘腿坐在沙发上:”所以他设备越买越高级,他就越发现没有人一起分享实在是很孤独,毕竟现在的社会大家都需要朋友啊。”
正当我想放弃追问的时候,房间的门喀喀打开了

一个剃着精悍平头,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黑色墨镜的男人站在房门口,抽着烟,漠然地看着我们,然后将烟徒手撵息。

大约四十岁的男人,眼睛像孤傲的雄鹰,鼻子上的横疤记录着狂暴不驯的青春。

我全身寒毛直竖,鸡皮疙瘩爬了整条手臂。

“你的女人?”男人将烟蒂随手弹向楼梯下,关门。

“不是啦,刚认识的朋友,她人很好。”阿拓指着我又指着他,说:”她叫思萤,他就是我说的暴哥。”

我赶紧正襟危坐,知书达礼地腼腆一笑:”暴哥好。”

暴哥冷淡地挥挥手,脱掉黑色上衣,卷起袖子,露出刺得龙飞凤舞的手臂。

我呼吸快要停止,偏偏暴哥一屁股坐在我身边,害我左边的脸瞬间痲痹。

“绝命终结站。”阿拓随口提。

“我知道。”暴哥翘起二郎腿。看来他老人家早看过了。

暴哥坐了五分钟,两脚交替了十几次,叹气了二十几次,显得很不耐很不爽。

然后他站了起来,皱着眉头,一言不发走出房间下楼。

该不会是忘了带刀子吧?还是这里待会有交易要做?

“暴哥去哪里?他不高兴吗?”我害怕地说:”还是不要看了,赶快走为妙?”

“他啊一定是去买吃的了,他看电影喜欢边嗑东西,他说这样比较享受。”阿拓笑嘻嘻地说:”你别被他的模样吓到了,我看得出来他今天很开心呢。”

“很开心?他这个样子叫做很开心?”我摸着剧烈跳动的心脏。

“是啊,因为我带了新朋友来啊!暴哥其实很喜欢热闹,只是大家都以为他是一匹狼。只要跟他混熟了,你也可以看出他真正的样子,说不定你会觉得他很搞笑。”阿拓耸耸肩,看着飞机场上刚刚升空不久的大客机化成一团火球。

但我觉得暴哥的形像跟搞笑两个字实在相差太远,大概是吕秀莲跟董念台之间那种不可思议的距离。

不久,暴哥果真拎着一大袋卤味跟奶茶回来,放在沙发前的小茶几上。同样一言不发,照例喜怒不形于色,只是递给我一双筷子,跟插了吸管的热奶茶。

“谢谢。”我冒着被迷昏的危险喝了一口奶茶,又冒着被毒死的危险夹了一块百页豆腐。

接下来,暴哥就像一只沉静的大老虎,任何动作都充满了王者的风范。

我根本没办法融入布幔上恐怖的剧情,因为我很在意他每一个动作的细节。

他的右手臂外侧刺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左手臂内侧却刺了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弥吽”,两者合并后的意思,大概是具有攻击与防守的黑道魔法吧。

暴哥一直在换脚翘二郎腿,偶而跟阿拓说一两句话,但语气都是冷冰冰。

他的手从来没闲着,所以卤味他买的很多很多,还有东山鸭头跟油炸的甜不辣。

影片中他从来没开口跟我说句话,这让我快要窒息,虽然他跟我说话我可能会直接心脏爆破。这是我看电影最糟糕的经验了。

就当影片快要进入结尾、男女主角奋力与死神的大决战,我竟不自觉打了个哈欠。该死的哈欠!

“精辟。这片的缺点就是后继无力。”

暴哥看着我,冷冷地对我的哈欠发出评论。

我吓坏了,真的是吓坏了。看样子今天晚上,没有见血是走不出这个门了。

“看过绿色奇迹?”暴哥瞪着我。

“没啊。”我紧张地说,不知道有看过还是没看过才是正确答案。

“下个礼拜,你过来,看绿色奇迹。”暴哥的邀请近乎命令,我不由自主点头如捣蒜。

影片结束,阿拓将灯光调亮。

暴哥站了起来舒活筋骨,俯看着我跟阿拓。

“今天晚上要不要睡这?我睡客厅。”暴哥的脸孔像钢铁铸造,丝毫没有情感。

他从口袋拿出一大串显然是刚刚才买的保险套,丢在小茶几上。

“不要乱啦,我们是好朋友啦。”阿拓露出真拿他没办法的表情,说:”我也差不多要送思萤回去了,你早点睡,如果砍了人不要直接坐在沙发上,很难擦掉。”说着,阿拓跟我也站了起来,走到门边。

“记住,绿色奇迹。”暴哥冷酷地看着我,那眼神翻译成中文,多半是我敢不来就死定了。

“绿色奇迹,YES!”我竖起大拇指,勉强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所以说,你这个礼拜天还要去那个流氓家里看绿色奇迹?”即使是阿不思,她也感到昨晚的事很新奇。

“恐怕是的,要不然我怕被追杀。我跑得很慢,一下子就死了。”我点点头,对于生命这件事,年纪小小的我已懂得好好爱惜。

老板娘跟大胡子听了都大笑,两个人都说有机会一定要请我带他们去那间神奇的洗衣店吃饭,至于恐怖的流氓视听间就免了。

对了,大胡子是今天晚上点了老板娘特调的有缘人,是个在清大念历史所博士班的中年人,据他自己说,他是在路上收到一张传单,上面写着”等一个人咖啡店:试试惊奇不断的老板娘特调!”所以就无聊跑来了。

“一点都不好笑。”我正经八百地说,虽然我事后会把它当笑话讲,但当时的全身冷颤可不是在开玩笑。

“那个阿拓还真有办法,看他平常害羞又缺乏自信的模样,真难想象他也有能袖善舞的一面。不愧是我的前情敌。”阿不思淡淡地评论。

虽然我问过她很多遍,但她就是不肯告诉我她与阿拓当初决胜负的过程,可我又不忍心问一败涂地的阿拓。

“阿拓他没自信归没自信,可是他很真诚,所以他特别能吸引到真诚的人。”我说。这样说起来,我也是个真诚的人?

昨天晚上阿拓载我回家的路上,我强忍着七天后还要去接受心脏强度训练的悲痛,问他怎么会认识暴哥这样的黑道份子。

阿拓的回答依然奇妙。


阿拓打工的时间很不固定,但范围很广,有时候他帮拥有漫画店却又懒惰的两撇顾几天店,有时候他会代替临时有事的同学上家教课,有时候他会帮担任工地监工的铁头赶几天进度,通通都是临时工,赚的不只是生活费,还有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而暴哥,除了酷爱看电影之外,他也是一个非常喜欢看漫画的人。

有天晚上十一点半,漫画店快打烊了,拥有钥匙的阿拓准备关门回家时,暴哥居然淋着大雨走了进来,说要看最新一期的少年快报。

“幕之内一步跟泽村的决斗应该揭晓了吧?”暴哥冷酷地拿起少年快报,放下十块钱,坐在最大的塑料皮沙发上。

阿拓注意到暴哥刚刚走进店里的脚步有点踉跄,地上也拖着一道血迹。

原来暴哥刚刚跟仇家在外头砍了一架,双方各有受伤,但暴哥还来不及去医院,决定先看完最热血的漫画连载再说。

“冰敷一下会比较好。”阿拓拿着刚刚跑出去便利商店买回来的冰块包,递给暴哥。

“我是个男人。”暴哥瞪着站着面前的阿拓。

“幕之内一步也是个男人,比你强的男人,但他被岛袋揍扁的时候也是冰敷。”阿拓将冰块包放在暴哥的手里。

男人跟男人之间的沟通大概不需要言语,靠的可是荷尔蒙,跟漫画。

后来暴哥出院后又到漫画店看快报,看到阿拓又在顾店就随口邀他去家里看电影,阿拓说好,暴哥自己也吓了一跳,大概没碰过完全不怕他的人吧。

之后阿拓常常去看片,暴哥外表冷淡但内心据阿拓说很亢奋,于是给了他备份的钥匙,还说他随时可以带女朋友去他家体验人生。

“体验人生?”我失笑,我可不是笨蛋。

“那是暴哥自己的脑袋坏掉,刚刚他乱说话,你别介意啊。他除了有砍人的坏习惯之外,其实他算是个好人啦!看漫画的人不会变坏。”阿拓将车子停好,依旧是我家巷口。

昨天晚上,我真连听了两个扯上天的故事。

“喂,你的肯亚。”

老板娘的眼角余光扫到门口,微笑提醒我。

泽于依旧是一身干净的衬衫、休闲裤,还有一双擦得晶亮的棕色皮鞋。

但今天他的身边多了一位,不,应该说换了一位女伴。

“不会吧?”我心中微微不安,虽然他身边的女伴可能是普通同学或社团朋友,如果我假装没有看见他们手牵手的话。

“看来,有人又抢先一步喝了肯亚。”阿不思见缝插针,一下子就戳破我脆弱的心灵。

泽于拿着菜单,在那女生的耳畔轻声细语,大概是在作简单的介绍。

那女生边听边点头,还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柔亮的乌黑长发瀑布般垂晃。

“那女生真漂亮,是我喜欢的那一型。”阿不思首先发表评鉴感想。

可恶!连史上最强的拉子阿不思都投她一票。

“思萤,两杯苏拉维西,再一份冰淇淋松饼。”泽于走到柜台,他的微笑干净的令人伤感。

“不点肯亚?”我将声音压低,保持甜美的笑容。

我喜欢将这件事当作我跟他之间独特的秘密默契。

泽于吐吐舌头,拿着柜台上的铅笔在便条纸上快速写着:

“我的新女朋友,还可以吧?她喜欢苏拉维西,所以我还是先习惯为妙。”

我看了纸条,拿着泽于转递过来的铅笔,写上:

“看起来比上次那个乖。ps:可以试着做自己啊?”

其实我是希望他们吵个无谓的小架,然后滚雪球变成大架最好。

泽于苦笑,拿笔又写道:

“喜欢女朋友喜欢的东西,似乎是我恋爱的功课。”

我咬着下唇,写道:

“那她呢?你准备了什么习题给她做?”

泽于歪着头,想了想,铅笔在便条纸上似乎当机了。

过了几秒,他写上:“…”然后又是个经典的苦笑。

我的宝贝,你的恋爱在遇到我这个真命天女之前,一定都是多灾多难的。

等我考上交大,一定去解放你。

我调皮地写着:

“等一下,我可以去你们旁边拖拖地、擦擦玻璃吗?”

泽于在纸上画了个笑脸。

泽于回到座位前,挑了两本时装杂志。

一本给女友,一本给经常看财经杂志的自己。

“真是个体贴的人。”我沮丧地说,将便条纸收好。

这些便条纸都是以后我们回忆这段初遇时光的美好素材。

“真是个换女朋友换得超快的人。”阿不思打开咖啡豆罐,下了个批注。

“那是因为他条件好啊,当然没两天就换新的女朋友。”我替他辩解。

希望泽于保持这个速度,然后赶快将这个漂亮的女友换掉。

“不如我帮你追走那个女的,这样肯亚又是单身一只。”阿不思开玩笑的时候一点表情都没有,我真希望她当成一回事。

那天晚上,我就唉声叹气地,看着泽于静静地陪着新女友看了两个小时的杂志。

我也在他们旁边不停擦玻璃、拖地、整理窗帘等等,但我什么都没听到。

他们就像一对沈默又优雅的石膏像,无声地约会,偶而的交头接耳也是在耳畔进行。我开始怀念之前那个火爆女孩了。

之后的几天,我都在店里看着泽于跟乖乖女友在店里约会。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店里的杂志很多,所以他们老是选在这里喝咖啡。

每天两个小时,每天两杯苏拉维西,每天两本杂志。

每天我都经历喜悦跟沮丧的矛盾情绪。

“阿不思,说真的,要是你来挑,你会选我还是那个乖乖女?”我失魂落魄地啃着英文参考书。

“说真的,我是很视觉的动物。”阿不思拿出两杯苏拉维西,其中一杯的奶泡上居然用焦糖画了个心。

“阿不思你有够花心。”我皱着眉头,拿着两杯咖啡走向泽于俩。

但是到了礼拜五,泽于踩着忧郁的步伐来到店里,身边没有人。

打开笔记型计算机,插上电源,拿了本天下杂志。点了杯肯亚。

“今天一个人?”我问,有点好奇,很多期待。

“一个人,所以肯亚。”泽于的眼睛看着身旁,好像那乖乖女还在身旁似的。

“女朋友今天有事?”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分手了。”泽于的苦笑一直很有文学家的气质,充满了戏谑的形而上。

我的心撞了一下。

“不会吧?是你提的吗?”我装讶异。

“嗯,她也没反对就是。”泽于喝了一口肯亚。

“可以问为什么吗?”我举手,实在是太突兀了。

“暂时不行。”泽于故意装出心很痛的样子,然后开始敲他的报告。

我的心情难免有些飞扬,但又为泽于感到莫名其妙、为赋新辞强说愁的蓝色情绪。泽于交女友的速度的确快了点,好像他身边不能没有人陪似的,这样的人其实很可怜,说不定就像阿拓形容暴哥那样,都是容易寂寞的人。

所以泽于喜欢喝气味缤纷的肯亚咖啡的原因,是因为每一口、每一道香气,都像是丰富情感的陪伴。

如果他不是容易寂寞的一匹狼,他一定是渴望百分百爱情的人。

为了要寻找最契合的对象,泽于决不浪费时间在没有结果的情感上。

所以一换再换,直到孤帆靠岸的那天。

“你这样说也很合理。”老板娘最近在迷刚弹公仔,那是大胡子上次推荐给她的。大胡子连续几天都有来点老板娘特调,这真不简单,尤其是昨天他喝了一杯加了可乐的拿铁。

“你的肯亚喜欢看商业杂志,股票跟投资那几页都被他翻烂了。”阿不思自己盛了杯苹果汁,句句鞭辟入理:”他的思考逻辑说不定就是一套狗屎投资法则,投资错了就认赔杀出,毫不迟疑,决不肯被呆帐套牢。”

“阿不思这样说也是很有道理。”乱点王不知何时出现在柜台旁:”他一定是在等一张王牌股票。”他今天乱点了杯”约客夏之纽约风情画”装浪漫。

“王牌股票?就是一百分的情人啰?”我决定今天回家后,问老爸老妈如果我是一张股票,会是哪一支?

“股票会跌,股王随时换人做。”阿不思冷笑:”根本没有真正的股王。”

好吧我投降,我实在不想用投资股票来比喻这件事。

看着坐得远远的泽于,他真是个可怜又需要爱的家伙。

快要打烊的时候,泽于的眉头像是快要打结一样深锁。

他慢慢收拾好背包跟计算机,将没翻几页的杂志放回柜子,走到柜台跟我说再见。

“希望你很快就可以快乐起来。”我说,递给他一张画满笑脸的纸条。

“谢谢,虽然失恋不能用快乐治疗,但我会试试的。”他点头,接过纸条。

然后递给我一张他刚刚在座位上偷偷写的东西。

“谢谢你的咖啡。希望终有一天,我能愉快地点上两杯肯亚。”

我看着他的背影,他挥挥手。

寂寞的城市,寂寞的人。

寂寞地泡在肯亚咖啡因里。

星期日很快就到了,为了那片绿色奇迹跟我的小命,我跟老板娘请了半天假。

我跟阿拓约好晚上七点在圆环NET见面,然后他再载我去暴哥家。

“今天不去洗衣店吃晚饭吗?”我问,真怀念上个礼拜的完美料理。

“不了,暴哥今天不砍人,想自己炒几个蛋请我们吃。”阿拓似乎很高兴我想去洗衣店,于是又说:”下个礼拜我们再去洗衣店吧,金刀婶他们一定很高兴。”

我点点头,既然暴哥亲自炒蛋,那是非吃不可了。

“你今天看起来好像有心事?”阿拓从后照镜看到了我的表情。

“嗯。”我承认。

“如果你临时有事,绿色奇迹就下个礼拜再看吧,没关系的。”阿拓骑车的速度放慢。

“不是。我喜欢的一个人他最近一直失恋,替他难过罢了。”我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阿拓说这些。

“原来如此,等一下我们边看电影边吃蛋边说这些吧,暴哥他是个蛮好的谈话对象,他也跟我说过,遇到麻烦就找他,他帮我摆平。你也是暴哥的朋友,他一定会替你出头的。”阿拓笑道,他刚刚说的东西简直不伦不类。

什么麻烦什么摆平什么出头的?根本就是黑道黑话。

到了暴哥家,暴哥早就炒好了蛋等我们。

有炒蛋,炒蛋,炒蛋,还有很多很多的炒蛋。

没有不是炒蛋的东西。

“我只会炒蛋,别介意。”暴哥的眼神很凶恶,说:”人只要专心做一件事,就能做的很好。道理都是一样的。”

“我很喜欢吃炒蛋。”我用力地撑开脸上的肌肉,笑道:”只要一天没有吃炒蛋,我就会觉得怪怪的,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我也是。”暴哥坐下,打开投影机。

绿色奇迹真是部感人肺腑的电影,改编自恐怖小说家史蒂芬金的故事,叙述一个拥有特异治愈超能力的胖大黑人在死亡监狱里的遭遇,虽然我们必须合力在影片中嗑完三十个炒蛋,我仍感动得哭了。

我哭的时候,抽了几张面纸,发现暴哥也在哭。

“很赞吧。”暴哥虎目含泪,吃着炒蛋。

“超棒。”我大哭,突然之间暴哥好像不那么吓人了。

影片结束,灯亮,炒蛋都吃完了。

“刺激1995那部监狱电影也不错,是我看过的好电影的前十名。”我擦着眼泪,肚子好涨。

“我看了三十一遍。”暴哥冷冷地说,算是同意我说的话。

“暴哥蹲过苦牢,所以他对监狱片特别有感触。”阿拓解释,我可以想象。

“兵当不当是一回事,但一个男人这辈子一定要进一次苦牢,阿拓,你要记住。”暴哥站了起来,指着横在脸上的刀疤,狠狠地说道。

“我不要。”阿拓直接了当地说。真是不要命了。

“如果不蹲牢,干个疤也勉勉强强。”暴哥指着脸上的疤,然后又拉起上衣指着身上几条疤痕,说:”一个男人这辈子一定要有一条好疤,我跟你就是通过这条疤认识的,迟早,你也会有一条属于自己的疤。”指着腰上的刀痕。

“我不要。”阿拓耸耸肩,根本不在乎。

暴哥只好悻悻然坐下,然后转头问我:”还要不要吃炒蛋?我不爽就吃炒蛋。”

我赶紧说好,暴哥显然非常不爽阿拓吐槽他,如果多吃几个炒蛋可以不要见血,那我就吃吧。

“暴哥你别乱她啦,思萤今天心情不好。”阿拓阻止暴哥炒蛋。

“那今天晚上我睡客厅吧。”暴哥从裤子里又掏出一大串保险套,我快昏了。

这位黑道先生解决别人心情不好的方式真有一套,阿拓居然说他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原来他摆平麻烦的方式都是这般胡来。

“思萤喜欢的人最近好像不大顺,所以她心情不好。”阿拓拿着餐碟盖住碍眼的保险套。

“原来如此,告诉我他是谁,我找他讲、道、理。”暴哥突然目露凶光。

我赶紧摇头,然后澄清事情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一切不过是小女生粉红色的幻想,不需要劳烦整天忙着砍人的暴哥拨冗多砍一人。

“你的仇家就是我的仇家,有麻烦,找我。”暴哥气炸了,虽然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不是仇家啦,我喜欢他啊!”我满脸斜线地解释。

然后我将我喜欢泽于的事钜细靡遗说了一遍,以免暴哥继续误会下去。

阿拓边听边点头,暴哥则边听边摇头。

然后暴哥开始开导我,用说故事的方式。

那是一个关于死在他怀中的前前前任女友的故事,大抵上是黑道挽歌兼江湖儿女情长意更长的悲伤史诗。

故事里有刀,大约七十多把,然后也有枪,估计约二十几只,飞来飞去的子弹则不计其数,仇家跟疑似仇家的角色大概在三十至四十人之间不等,如果以正义跟邪恶二元论来区分,大概是势均力敌的局面。

然后男人们开始杀杀杀杀,女人们也跑来跑去助兴,偶而替男人挨子弹表示忠心耿耿,偶而拿起手榴弹威胁色瞇瞇的仇家彰显贞节情怀,偶而下海帮男人还债,刀光血影步步杀机,路长情长人女情更长,熟撵电影叙事的暴哥将一切说的相当传神。
“最后我将怀里男人的皮面具撕下来,才发觉他竟是我的秀贞,天,原来秀贞为了调解我跟跟他父亲王董的过节,竟然舍身取义要我不要报仇,哎,但大错已经铸成,往事只能追忆。”暴哥静静地说,眼泪竟然流了下来。

我很想举手说最后的结局完全是天龙八部箫峰误杀阿朱的桥段,但我还是忍住了,甚至还干哭了几声表示哀悼。

“所以,那个叫泽于的如果敢在外面撵花惹草,告诉我。”暴哥将泪擦掉,冷冷地说出结论:”我砍死他。”

“谢谢暴哥,我心情好多了。”我双手合十,脑子里乱得一塌糊涂。

阿拓载我离开暴哥那边的时候,一直跟我道歉。

“对不起,上次我失恋,暴哥他开导我的时候也是这样,说要帮我砍了阿不思还是挂了弯弯的,坦白说他这么讲义气让我心情舒坦不少,但我以为他会因人而异啊,没想到他还是说一样的话。”阿拓猛说对不起,看来他是真的很内疚。

“你要赔偿我,我精神受创。”我觉得脑袋里都是刀跟枪,无法回复到泽于的忧郁背影。损失惨重。

“好啊,这当然没有问题。”阿拓看了看表,说:”十一点多了,太晚,下次吧。”

“阿拓先生请问你要怎么补偿?”我问。我可是一个星期上七天班,但如果补偿方案很棒的话我可以考虑跟老板娘请假。

“秘密,只要你有空,随时打电话给我。”阿拓这一说,我才想起来我根本没有阿拓的电话号码。

于是阿拓将机车停在我家巷口,然后用原子笔在我的手心写了一串手机号码。

“今天晚上还是谢谢,因为绿色奇迹很好看。”我看着手心上的号码,说:”而且我也比较不那么怕暴哥了。”

“暴哥本来就不可怕啊。”阿拓说,然后紧紧抓着我的手。那股磅礡的内力再度绞得我花容失色。

“你不要急,慢慢等,真金不怕火练,爱情不畏等待。”阿拓真诚地鼓舞我:”你那么好,泽于一定会发现你的。”

阿拓这番恳切的言语,后来深深影响了我。

每当我心灰意懒,每当我想要放弃,我就会想起阿拓话中的魔法。

使我坚定不移,使我坚定不移,使我坚定不移。

泽于一直没有开心起来,我只敢跟他传纸条,请他加油。

只有他带社团学弟们到店里讨论新生杯辩论赛的时候,他才会将系住眉头的枷锁打开,口若悬河地带新生讨论攻防的论点。

那时候的他,又帅,又聪明。

我一直以为辩论赛的题目都是形而上的问题,例如”男人该不该让女人流泪”、”爱情重要还是面包重要”、”劈腿是否是人生必经的课题”这类的五四三题目。

我当然错了,错得离谱。

光一个交大新生杯辩论赛的复赛题目,就已经定到”台湾不应采行二分之一退学制”,而决赛的题目则是”安乐死不应合法”,这么严肃不苟言笑。

也所以,我很喜欢趁客人少的时候,坐在他们的身边听讨论。

“学弟要记住,打安乐死应不应该合法的策略有多种,如果你们从道德价值层面出发大概分成两样,看是要打生命自主权的高价值命题,还是要打人同此心的低价值命题。如果从前者来打,就要注意落入是不是谁都拥有生命自主权?谁可以掌握别人的生命自主权?并且要区分出法官为何可以决定犯人的生命,但医生却无权决定病人的患者的生命期限?务必要抓紧这个区分,然后…”泽于说得调理分明,我在一旁都忍不住猛点头。

后来泽于带的交大土木一年级队果然赢得了冠军,还到店里大吃一顿庆祝。

也许从社团的种类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特质吧?

泽于参加辩论社,不管是参加前就已经很聪明或是参加后才变灵光,总之最后都会是个脑袋一流的聪明鬼;而阿拓跟我哥都是直排轮社的,我瞧都是笨蛋。

说到这,我也不晓得自己到底为什么一直想做归因。

从咖啡、从社团、从任何一个小细节,我总觉得见微知着是很有道理的,可以帮助我在短时间了解一个人。

但阿拓就不一样了。他觉得看一个人就看一个人,看其它的东西都没有用。

礼拜六,阿拓到店里让我依约请了一杯低咖啡因苏门答腊。

“请假吧,我要去代朋友家教,带你去见识一个让你忘掉所有烦恼的人。”

阿拓指着手表,一口将我精心煮的咖啡干掉。

“不会吧?现在?跟你去家教?”我简直哑口无言。上次我跟阿拓说要他赔偿我的精神受伤只是开玩笑的,所以也没真的打电话给他。

“去吧,店里有我就够了。”阿不思冷冷地说。

“谢啦!我们走!”阿拓紧紧握住阿不思的手,阿不思的眉头揪了起来,显然被阿拓的内力攻击了。

于是阿拓就匆匆载着我,往竹东的方向骑去。

沿途阿拓先跟我介绍个家教学生的背景,我听了啧啧称奇。

他是个重考大学五次的男生,因为太瘦所以不必当兵,也所以干脆卯起来一年一年考大学,社会组跟自然组都考过,但都因为分数太低所以什么鬼都没上。

“好可怜啊,我懂你的意思了,你要用他勉励我要好好用功读书、看到他我就会觉得自己很幸福所以心情就会海阔天空了对不对?”

我在后座大叫,其实你不必这么麻烦。

“当然不是啊!他只是很容易分心,又不笨。所以多才多艺啊!”

阿拓大叫,过弯加速。

车子停在一间杂货店的骑楼下。

“阿拓!等一下别跑,陪我下盘棋!”

一个赤裸上身的中年人抠着肚脐,热情地喊道。

“等我家教完啦!等着被我电!”

阿拓拉着我走进杂货店,踏踏踏爬上水泥楼梯。

我好像渐渐习惯了这种场面,这,就是阿拓的世界。

“你好,我叫小才,欢迎你参观不可思议的人体奇妙物语。”

一个瘦到几乎要被医生空投到麦当劳的男人站起来,郑重地跟我握手。

他就是阿拓的家教学生,补每一科,因为他每一科都很烂。

小才的房间堆满了不切实际的道具跟玩偶,还有很多本漫画跟录像带,参考书当然不可避免灌了一大柜,柜子的中间还塞了一具充气娃娃。

“你好,请问什么是人体奇妙物语?”我伸出手,但才与他的手心碰到一下下,小才就夸张地往后一飞!我吓了一大跳,错愕地看着躺在地板上的小才重考生。

他居然口吐白沫,手脚还抽慉了两下。

“不会吧?阿拓?”我赶紧看向阿拓,他却在哈哈大笑。

小才慢条斯理站了起来,摇摇头,好像正试图清醒。

“人体真的很不可思议,我们都是靠微弱的生物电流在神经丛里传递讯息,但你刚刚从手心发出的生物电流非常惊人,也许连你本人也不知道?”

小才深呼吸,伸出手,要我再碰他一下。

“不会吧?还有,你刚刚是不是在骗我的?”我看到阿拓已经笑倒在床上,实在是给他很怀疑。

“你别理阿拓,他刚刚被我点了笑穴。来,再碰我一次,观察我皮肤的反应。”小才脱掉上衣,露出精瘦的排骨身体。

我忍不住好奇,轻轻将手指放在他的掌心。

小才的手臂皮肤居然一阵鸡皮疙瘩,而且还像井然有序的波浪一样往胸口、肚 子、背上跑去,就像起疹子一样。

“人体真的很奇妙吧?我练了很久才练出来的。”小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鸡皮疙瘩瞬间消失。

我实在被搞胡涂了,他是在玩什么把戏?

我瞪着阿拓,阿拓只好揉着肚子解释道:”小才是个努力型的人体表演家,很厉害的!小才号称拥有一千种奇妙的才艺!包你大开眼界!”

原来如此,要学会一千种才艺,难怪考不上大学。

“听阿拓说你心情不好?让我帮你占卜占卜。”小才叹口气,语重心长拍拍我的肩膀。然后从我的发际抽出一张扑克牌,老把戏。

我一看,是张红心七。

“原来是恋爱方面的问题,简单,小才叔叔帮你。”小才闭上眼睛,拍拍脸,不知道在瞎搞什么。

“啊?你在做什么?不是要上家教课吗?”我觉得小才先生真是荒谬透顶。

“注意看!”阿拓大叫。

突然,小才的鼻孔喷出两道白色的液体,天!

我吓得往旁边一闪,但衣服还是不免沾到一些。

“好脏啊!你干什么!”我傻眼。

“牛奶。”小才的语气平静中带点得意。

“小才这一招很神秘哩!他死都不告诉我他怎么练的!”阿拓兴奋到脸都红了。

我觉得好无聊好无聊。

记得几年前在张菲主持的综艺龙虎榜看过一个搞笑艺人表演喝牛奶,然后从鼻子里流出的戏码,但他至少还需要喝个牛奶当素材,然而,我的确没看到小才什么时候偷喝牛奶了。

那牛奶难道可以事先储藏在他的鼻腔里?

无聊,但神秘!

“人体的不可思议不是喷牛奶就可以说得清楚。”小才语重心长,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很害怕他会朝着我吐奶,于是赶紧往后退两大步。

阿拓却赶紧跳下床,从小才的书桌上拿起一个火柴盒,火柴棒一划。

小才接过燃烧的火柴,眼睛瞇成一条线,嘴里鼓胀得老大。

糟糕!他要喷火!

我遮起眼睛,考虑要不要来段应景的尖叫。

“呼!”小才用力吹熄火柴。

是的,他只是吹熄了火柴。

但我依然惊魂未定。

“以为我要喷火吧?错了,如果我要喷火,我一定不靠火柴。”小才充满志气的眼神,说:”我要靠自己喷出来!”

“那你刚刚是在做什么?”我摸着起伏不定的胸口,看看小才,看看已经笑死了的阿拓。

“声东击西。”小才得意洋洋地宣布。

“声东击西?”我摸不着头绪。

小才仰起头,双手从嘴巴里慢慢拉出一条湿湿的领带,然后打了个结,套上脖子。原来他趁着我刚刚闭上眼睛避火的时候,塞了条领带到喉咙里。

“还蛮了不起的喔。”我开始欣赏这个万年重考生无聊的幽默了。

后来小才还表演了恶心的头皮屑龙卷风,搞得我跟阿拓一边大叫一边躲来躲去,然后又露了一手我看不出破绽的隔空取物,正当我讶异不已时,他又开始表演无聊的一边倒立一边刷牙,最后是用屁股踢毽子。

真的是很谜的一个人,我开始相信他的体内可能真的堆满一千个无聊当有趣的把戏。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家教时间也过去,阿拓抱着上半身赤裸的小才感谢他今晚超越魔术师的表演,我也应他的要求弹了他的左乳表示赞赏。

“下次让你见识我一分钟表演二十个人体奥秘的惊人造诣。”小才忧郁地说:”全世界只有七点五人办得到,这是宿命。”

然后我不想知道是哪七个半人。

我跟阿拓走下楼,那个爱抠脏肚脐的中年男子果然摆了一盘军旗等着。

于是阿拓跟我坐着长板凳,开始跟这个名叫勇伯的中年男子对奕。

阿拓一边下棋一边跟我介绍小才的传奇。

勇伯是小才的爸,小才从小体弱多病,所以常常躲在小房间里看电视跟勇伯租来的日本综艺节目录像带,因此迷上了日本搞怪节目里各种奇怪的烂把戏,整天在房间里研究奇怪的道具跟自己的身体,展开了无师自通的揣摩跟研发体术之旅,一心一意要当世界上第一个”奇妙人体师”。

“到底什么叫奇妙人体师?比魔术师还厉害吗?”我问,拿着勇伯请客的饮料。

“小才说,人体师所有的把戏都是来自人体,其它只是障眼法。”阿拓炮掉了勇伯的马,说:”魔术师都是靠手法跟道具。”

“当那个奇妙人体师可以赚大钱吼?我可素很期待吶!”勇伯的车反抽了阿拓的炮。

小才的奇妙人体师之路还蛮坎坷的,所有的同学都把他当作科学怪人,学校老师也把他视为眼中钉或教学上的污点,校长甚至还把他叫到司令台辱骂一番,要他好好振作用功读书。幸好勇伯跟勇妈还算放给他去,不然小才大概要离家出走、先当个流浪魔术师吧。

而阿拓,那个常常发现怪人怪世界的阿拓,当然把小才当作宝,家教费还学陈水扁自砍一半,因为他通常都花一半的时间教他算题目,然后花一半的时间看表演。

半个小时后,勇伯将了阿拓一军。

“你还早啦!”勇伯拍拍阿拓的肩膀,叹口气:”我可素将命赌在军棋上的男 人,怎么跟我比。”

真是犬子无虎父。

“怎么?有没有比较开心吶!”阿拓载着我回家,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声叫道。

“嗯,心情好很多,想到没有被火喷花脸,心情就加了一百分!”我哈哈大笑,很没有矜持地张开双手。

“我们一起期待小才可以人体喷火的那天吧!”阿拓大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不约而同大笑。

车子停在我家巷口,我下车,再次跟阿拓道谢让我见识未来轰动武林的奇妙人体师。

“明天是礼拜天,那…”阿拓说到一半,却难得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知道,金刀婶明天开炉啊!我整整想念了两个礼拜!”我笑笑:”你很奇怪喔,居然吞吞吐吐的。”

“不是啦,我是想到每次假日都约你出来,你又高三了,读书很重要…”阿拓的表情有些愧疚,有些高兴。

“高三也要吃饭啊,尤其是那么好吃要便宜的大餐怎么可以错过。不过你不要再请我啦,我也有打工啊,我自己付钱。”我拍拍阿拓的肩膀,要他放轻松放轻松。

“那我明天晚上六点来接你。晚安。”阿拓很高兴地戴上安全帽,发动车子。

“晚安。”我挥挥手,走进巷子里。

我慢慢走着,回想瘦骨如柴的小才非常local的搞笑表演,不禁发笑。

突然,我听见摩托车在身后疾驶过来的声音,我以为阿拓突然想到了什么忘记讲,但一回头,原来是哥哥将他的野狼骑到我身边。

“李家思春的维士比!我刚刚全部都看到了!”哥贼兮兮地说:”高三生不好好念书,原来不是去打工,而是交了男朋友!我要跟爸爸妈妈讲!”

“你看到什么?我本来就是去打工,只是后来跟朋友有约!”我瞪着哥,他真是太无聊了。

“是男朋友啦,其实妹妹要嫁人了,哥哥也很安慰捏~~”哥狂笑。

“你不要乱说,那只是普通朋友!而且你…”我本想跟哥说那个载我回家的男生是他也认识的阿拓,但我突然有些恼怒,索性压着不提。

“好啦好啦,跟你开玩笑的。”哥拍拍后座,笑说:”还有一百公尺,我载你吧。”

我气嘟嘟地上了野狼,掐着哥的脖子回家。

“所以你跟那个马子被拉子追走的阿拓,昨天又去吃了洗衣店的大餐?”小青张大嘴巴,筷子上的卤蛋停在便当上。

“什么马子拉子的,阿拓就是阿拓,他是个好人。”我喝着养乐多。

“吃完大餐呢?又去那个黑道大哥家里看电影?”小青听的很投入。

“没啊,去那个铁头家里唱歌,他有个很不错的家庭KTV喔。”

我笑道:”而且他还表演少林寺的铁头功,碎了好几块砖头,我看得都呆了,他还以为我不信,还接着拿好几块砖头砸在自己头上,我跟阿拓笑都笑死了。”

午餐时间,小青把便当拿到我的桌上,跟我面对面吃饭。

我说过小青跟我都是女校里很独立的存在,不过小青还是比我先进,她前天交了个男朋友,对方可是爱逛金石堂的新竹中学篮球队队长,这件事已成为班上的粉红色大八卦。

“我说,你们每个礼拜多出去,很危险捏,阿拓会不会喜欢上你?”小青的表情很古怪。

“你没看见阿拓每次邀我吃饭啊看电影啊的表情,不然你就不会想那么多。”我很自然地反驳,更何况我喜欢的男生是泽于那型,阿拓如果真的出槌喜欢上我,也影响不了我的猎男计画。

“怎么说?”小青。

“他根本就不会扭扭捏捏,也不会有那种的壮士表情啊!”我说。

小青点点头,说那倒也是。

小青跟我描述他的校队男朋友还没追到她前,每次约她都像便秘一年般神色紧张,深怕被拒绝,也深怕小青心底不喜欢他。

然而阿拓在我面前就是一杯装在玻璃杯里的白开水,他的喜怒哀乐都藏不住,如果他误以为他喜欢我,我也能提前看出来,提醒他别越界了。

但我想,阿拓跟我真的只是很好的、虽然才刚起步的朋友,因为昨天在铁头家里,他还跟我讨论了泽于的事。

“我觉得你应该找时间约泽于出去走一走,聊一聊,这样才可以让他多认识你,也可以让你多了解他啊。”阿拓建议。一旁的铁头正在唱周杰伦的可爱女人。

“女生约男生?好丢脸!”我言辞拒绝,万一我真的主动约泽于,以后回忆起来真是要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干嘛丢脸,你只要拿出那次在咖啡店里骂我同学的一半勇气就可以啦!”阿拓嘻嘻笑道:”而且泽于会感激你的,帮他省了很多纸条。”

阿拓就是笨。

许多爱情小说开宗明义就说了,恋爱最甜美的部份就是暧昧,那种状况不明、彼此猜测的过程,往往让人脸红心跳,往往教人连作梦都无法忘记每一次说话时的紧张。

对我来说,什么是暧昧?跟泽于不停传纸条聊天、打气,就是最好的暧昧。

比较起来,大刺刺开诚布公有什么意思呢?

泽于有张纸条上写着:

“谢谢你,让我每次来这里喝咖啡都充满朝气离开。”

光一句话就让我发呆了快半小时,阿不思要用叉子戳我我才醒过来。

还有一张也是经典。

“谢谢你,你的笑容比肯亚还香。我会加油的。”

你说,收到这样的纸条会不会乐歪?我可是傻了一整个晚上。

放学时,小青的男友在校门口等她,完全无视教官的质疑眼光。

真是勇敢的情侣档。

“祝你今天幸运啰。”小青押着男友的头向我点头,挥挥手。

“嗯嗯,掰掰。”我朝气十足挥手。

我骑到地下道时,才发觉我好像不知道小青男友的名字。

小青有提过吗?好像叫阿哲?阿蔗?阿瑟?

当我想着这无聊问题时,我已经来到等一个人咖啡店。

推开门,然后当机。

泽于来了。

但他没有坐在孤独的角落陪伴他孤独的笔记型计算机。而是柔软的双人沙发。

然后肯亚不再是肯亚,而是两杯巧克力脆片圣代。

“你不喜欢太甜,何必呢?”我呆呆看着泽于身旁的女生。

“回神。”阿不思拎着我走到柜台。

“我好想哭。”我看着泽于的背影,还有他旁边高佻的女孩。

是泽于新的女友吗?

依旧是乌黑的长发,但这次的女孩不若上次的文静典雅,而是侃侃而谈。

不只是侃侃而谈,她简直就是肢体语言的行家,举手、挽发、敲桌、击掌,看得泽于心花怒放的。

或许她也是辩论社的?要不就是手语社的?

“卡通小丸子的姊姊常说,人生就是不断的在后悔。”老板娘替我倒了杯热牛奶,淡淡地批注。

“说不定花心的人喜欢喝肯亚。抄在笔记本上吧。”阿不思摸摸我的头,落井下石。我好想哭。

于是我拿着一根拖把,前进。在他们俩的大沙发旁绕来绕去,偷听他们说话。

“对方辩友,你的说法我不能苟同,高科技产业接受政府的优惠措施不具社会公义的原因根本不是高科技产业不具独特性,而是在产业利益本身没有回馈给社会,这完全是单向的利益供输,也是变相的政策买票…”那女生说得头头是道,但语气却伶俐中带着几分撒娇。

“不不不,对方辩友你的论点已经完全偏掉了,甚至偏向了我方,我在这里郑重质疑对方辩友是否接受了我方的贿赂,特别是爱情的贿赂?”泽于呵着那女孩痒,女孩忍不住跟泽于打闹了起来。
又听了他们的谈话一阵,我确定这女生是辩论社的大四学姊。

泽于这次打的是高射炮。

正当我快要昏倒在地板上时,我发觉我的背被泽于碰了一下。

我蹑手蹑脚回到柜台,转头一看,果然是一张红色纸条贴在我的背上。

“写什么?”阿不思走来,手里还抽压着奶泡。

“我的新女友几分?”我念着纸条上的字句,有些恍神。

“九十分,是我喜欢的那一型。”阿不思再度落井下石。

“你帮我追走她,我请你喝一百杯咖啡。”我灵魂出窍。

“我不喝咖啡。”阿不思说。

后来整个高三上学期,泽于都定下来了,跟那个辩论社的学姊出双入对。

那学姊叫什么我始终没有听见,只知道泽于都叫她对方辩友或是法官大人的,我听的心烦意乱,但自始至终泽于的对方辩友都不晓得我跟泽于不仅认识还会偷偷传纸条,这个小秘密可是暧昧的美好默契。

历经了三次模拟考跟三次月考,还有跟小青晚上留在学校念书的2000.2001读秒跨年,日历总算撕到了寒假。

“你们要玩咖啡店吗?我可以把钥匙留给你们开party喔!”老板娘晃着钥匙。阿不思打了个疲惫的哈欠。

老板娘发给我们年终奖金后就回彰化老家过年,咖啡店自然暂时停业。

不去打工,跟泽于没有相遇的条件,我整天魂不守舍,怅然若失自己为什么没有他的电话号码,要在马路上萍水相逢,我又自认没有言情小说女主角那么幸运。

不过,我还有阿拓的解闷专线电话。

于是寒假的三个周日,我们都到洗衣店楼上享用金刀婶的梦幻过年大餐。

“这道菜可了不起了,叫西子捧心之沉鱼落雁!”

铁头拍拍坚硬无比的脑袋,看着桌上的鱼跟燕被莲心围拱着。

也去看了五次电影。

“你知道刀子刺进人肉里的感觉吗?其实,要看刺到的是哪一团内脏而定。”

暴哥慢调斯里地解说,布幔上放映的是安迪贾西亚主演的角头情圣。

但小才还是没有练出人体喷火绝技。

“你看,你能想象人类可以大出这么长的粪便吗?我忍了很久才练出来的。”

小才得意洋洋展示一条长达八十多公分的瘦长大便,那是他用意志力压制肛门扩约肌的结晶。

念书当然也是生活的重点。

寒假里阿拓除了教小才功课,也会指点我数学。

阿拓的数学本来就不赖,教起来尤其好,总是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我解题的窍门。

他在知道我的第一志愿兼唯一志愿是交大管理科学后,也提早加强了我机率、线性代数跟排列组合的项目,他说反正这些都是管科必修的数学科目,不如趁现在打好基础,好像我一定会考上似的。

“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念书,几个月之后你就是交大的新鲜人了。”阿拓监督着我跟小才算数学,自己则捧了一本密密麻麻的原文书趴在小才的床上划线。

高三下学期。

为了专心冲刺课业,小青辞去了金石堂的工作,我也改成礼拜二、礼拜四到咖啡店打工,其余的时间都拿来啃书,这段期间我在洗衣店跟铁头聊天时,意外发现他是个历史地理的自修狂,不管是什么问题都难不倒他。

铁头这种人当然很得意啦,于是每个礼拜天都在洗衣店担任我免费的史地小老师,吃饱饭就在客厅地上铺开地图,用说故事跟逻辑推演的方式,告诉我二次世界大战各国的军事政治是怎么运作的、几个参战国与名将是怎么在欧洲大陆鏖战,我听得一愣一愣,然后惊觉历史原来是要跟地理一起读的。

“你怎么会懂这么多?”我讶异铁头的渊博知识,还以为他只是个铁头功迷。

“如果你有注意到卡拉OK墙壁上满柜子的书,啊哈!你就不会这么惊讶了。”铁头很跩地笑着。

最后两个月,正当我为了英文跟中文一直无法更上层楼的时候,阿拓更找来了直排轮社的强大奥援。

“想当初我联考的时候,英文可是九十二的超高分哩!”社长阿爆笑嘻嘻地拿出厚厚的参考书跟考卷。

“我号称中文绝地大师,愿原力与你同在。”大界王拍拍肚子,抖动眉毛。

在这两个从天而降的救星的特训下,我连在梦里点个大亨堡都会念英文,跟小青问个话都用文言文。

就在联考结果发布的那一天,阿拓带我去市区的网咖。

我在计算机前紧张地键入名字跟身分证号码。

几秒后,在2001年的夏天。

“恭喜你,交大管科新鲜人!”阿拓大吼大叫,跳到网咖的椅子上举起双手。

“好开心啊!好开心啊!”我大叫大哭,让阿拓紧紧握住我的手,用奔腾不已的内力庆贺。

考上大学的暑假对我来说有三个意义。

一,哥教会了我骑摩托车,而且是他那台需要打档的野狼。

“骑野狼的女生哭她妈的拉风帅气,怎么样?哥这台便宜卖你!”哥拍拍他的野狼,推荐我”帮他”买下它。

后来我真的买下哥的野狼,还骑着它考过驾照,在监理所路考时果然吸引所有男生的赞叹声。而哥哥就拿着他先前存下的打工钱,再加上卖野狼的两万五,买下了他生平第一台小汽车。

二,阿拓教我学会了蛙式,还让我慢慢能游上一千公尺。

“既然你会了,那我们来比赛吧,我让你五百公尺,看谁先游到一千?”阿拓戴上蛙镜,看着刚刚换气失败、吃了一大口水的我。

说来很神奇,我跟阿拓在游泳池一起认识了经常溺水吓坏救生员的阿珠,阿珠她有浮桶的身材却没浮桶的好本领,常常在水深1.6米的池子里把自己呛昏,阿拓跟我各救了她五次,救到都熟了。

第三个意义,就是别离。

“以后你就留守新竹了,记得常常写信跟我报告你跟那杯肯亚的进度啰!”

小青真是成熟懂事,道别的时候一点都不会伤感。

小青没有念台大,因为他的安那达篮球队长考上了远在台南的成大电机,而她也填中了成大外文。

命运就是这般好好玩,你想往北飘,它却要你往南渡,而且渡的心甘情愿。

“我会的,记得回新竹的时候一定要找我,我请你喝咖啡。”

我嘟着嘴,眼眶都红了,看着她身边的负责扛行李的男友,又说道:”你不准欺负小青,要不然我认识一个叫暴哥的黑道大哥,准打爆你的头!”

小青男友,那个叫阿神的大男孩只会傻傻笑着,一点都不像考上成大电机的聪明鬼。他们俩拿着笨重的行李走上火车,我赶紧将眼中积聚的泪水一手擦掉。

看着他们的背影,觉得自己真是逊掉了。

阿神已经托认识的学长在台南找好了租屋,两个小情侣将展开同居生活,一下子,就把我拋得老远,望尘莫及。

车门关上。

小青没有回头,阿神阳光灿烂地向我招手。

我心底很希望,小青只是不想让我看见她的眼泪。

火车离去,我留着。

留在风城,留在等一个人。

对我来说,交大不是一个陌生的学校。

交大座落在我熟悉的新竹,以前也曾用它全台最华丽的浩然图书馆念书。

那阵子不管经过多少次宏伟新盖好的女二舍时,总会惊艳交大的女生不只在比例上属于稀有动物,连居住的地方都是宝贝再三的稀有动物保护区,而且几乎不必抽签,房间多的是。可惜大一新生都是住在老旧的竹轩,还得熬上一年才能搬进五星级宿舍。

现在我已经将行李放在脚边,铺好床,在衣架上吊几件可爱迷死人的衣服,在书柜放上几本让我闻起来有学问的村上春树。我总算脱离跟哥共享房间、折损少女气质的惨状。

“哇,我们寝室人都到齐了,就缺一台计算机。”

新室友思婷是花莲人,花莲女中毕业,她说她有一半原住民血统,皮肤略微黝黑,眼睛大大很灵活,说话很有精神。

思婷的头脑很棒,念的是联考门槛最高的电子工程系。

她的名字跟我一样都有个思,所以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

“还缺一个全身镜?”

说话的是百佳,台北人,北一女中毕业,从她满桌子昂贵的保养品可以知道她家蛮有钱,人也出落得很漂亮,高高的,好像有一百七。

百佳身上总是香香的,但她没喷香水,我们问她,她都说大概是熊宝贝衣物柔软精吧?我却说她天生丽质。

百佳是我的同系同学,学号只差了一号。

“全身镜个屁。”

骂粗话的是将头发剃成刺猬的念成,念成她是我生平认识的第二个拉子,她将”我是拉子”四个字贴在她的书桌上一次出柜个够,免得我们一个个问她让她很烦。

念成不戴胸罩,总是性感的激突,T.shirt配上破烂牛仔裤、加上动不动就干粗话,都是她的标记。

念成是甄试进外文系的高材生,但我很少听她说英文,就连骂粗口也是非常本土有劲。

“计算机就交给我了,我这几天会约懂计算机的朋友跟我去挑。大家就先用我的吧!”我说,我打工一年存下来的钱可以让我买哥的野狼、学费一学期,当然还得要有一台交报告写程序用的计算机。

跟我约好的当然是阿拓。

那天晚上阿拓并没有带我去光复路上一长排的计算机用品店挑零件组计算机,而是直接了当收了我五千块,然后载了一台计算机给我。

“很简单啊,大家都有不要的旧零件,我一间寝室一间寝室去要,机壳啊、屏幕啊、硬盘啊、内存啊,加上用你五千块买的新CPU就凑了个大概,很够用了。如果你觉得机壳要新的,那我们就再去挑啰?”阿拓说,他真替我省了不少钱,于是我很高兴地请他吃了顿清大夜市的肥仔龙铁板烧。

我将计算机搬回女二舍时,室友们都围过来看我上网,那也是阿拓在网咖教我的。

刚开学,就是一连串的迎新活动,有系上的,有社团的,也有传说中家族的。

家族制,是许多大学共有的美好传统,不外乎学姊带学弟、学长照顾学妹,一个完整的家族至少有八人,但只有在女生众多的管科与外文才有从大一到大四都是男女各对的情况。而负责照顾我的大二直属学长,是一个总是穿拖鞋跟汗衫、头发自然卷得一塌糊涂的柯宇恒。

“想参加什么社团啊学妹?挪,鸡排跟珍奶,掰掰。”柯学长总是随便跟我哈拉两句、拿给我宵夜就想走人。

我一打听之后才知道他是个怪人,以前也参加过辩论社跟AIESEC等一大堆看起来很聪明很有前途的社团,但因为他迷上举办很没有前途的格斗活动而作罢。

坦白说柯学长不是一个很懂得好好照顾学妹的那种交大传统色胚学长,跟我讲话常常心不在焉,要不就是胡乱勉励我要好好读书孝顺父母把握青春好时光等,他对我做过最礼貌的事,就是邀请我去看他在管理一馆地下室偷偷举办的新生杯自由格斗赛,有一团鼻血喷到围观的我的脸上时,他大声喝斥朋友拿卫生纸帮我擦擦。

百佳就幸福多了,漂亮的她不只有来自系上学长的一大堆邀约,还有别系所学长的奶茶跟鸡排,慈悲胃口又小的她总是将堆积如山的鸡排跟奶茶送给我们吃,有时我们嗑不完还得劳烦其它寝室的学姐学妹行行好,或是拿去八舍外面给摇着尾巴的狗狗吃,养得他们看到鸡排就怕。

社团,那当然是辩论社莫属啰,谁叫泽于喜欢动不动就说对方辩友对方辩友的,多半喜欢伶牙俐齿的女生;也因为泽于有恋长发癖,所以我开始在一年前已将头发留长,开学一个礼拜还去弄了离子烫。

泽于对我考上交大倒没很惊讶,他说,他早说过我是个敏锐的女孩,敏锐的人尤其聪明,加上一点努力,做什么事都会成功。

对于我加入辩论社,泽于也是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机妙算样,丝毫不感惊讶。

他志愿担任管科队的新生杯指导,而同寝的百佳除了忙戏剧社的校长杯比赛,当然也被我拉进辩论队里并肩作战。

“迷死那些男生让他们分心的部份就交给我了,其它的,比赛真正的部份,嗯嗯,思萤、巅峰,你们可别偷懒。”百佳说得轻松自在。

说实话她可是各个社团竞相邀约的红牌,又要参加戏剧社的比赛,还要参加山服的迎新露营,真没什么时间讨论论点,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跟泽于很帅的份上,百佳完全不考虑尝试辩论赛。

新生杯初赛的题目是”台湾应废除农业保护政策”,我们打反方主张维持现状。漂亮的百佳担任迷惑敌方的反一,很有小聪明的男生杨巅峰担任反二跟结辩,算是主将,我则担纲反三;在泽于的英明指导下,我们一路击败应数跟外文,顺利进入最后的四强复赛,题目换成”台湾应明文禁止政治置入性广告”。

复赛这题目很神秘,光是要让我跟巅峰了解它到底在说些什么,泽于就花了三天,但担任诱敌先锋的百佳实在太混,导致正式上场跟弱队应化比赛时只能用语无伦次来形容百佳的惨状,我真后悔没干脆拟个讲稿给她去背。

所以我们输了,只能跟意外败给控工的历史强队土木争夺季军。

我当然不怪百佳,她本来就是热情赞助的救火员,但我还真的拟了一份声明稿跟答辩分针给她,让她在季军战中好整以暇地念完。

不过土木系有个建中辩论社的前社长坐镇,我可没敢指望会打败对方,我只是想让百佳好好把论点说完别让后面的人花时间尽收烂摊子。

但我们居然赢了,得到了季军跟六百块奖金。

“嘻嘻,因为我答应跟那个土木的主将去看电影啊,他当然不好意思赢我们啰!”百佳事后在寝室笑嘻嘻地说。

原来百佳一直对复赛第一轮的失败很内疚,于是打听对方主将的寝室电话,不惜使出美人计诱拐对方输诚。

难怪我一直觉得土木那位辩论经验丰富的主将怎么吞吞吐吐个没完,连论点都讲不清楚,一度还怀疑建中辩论社的水准。后来百佳约会回来还告诉我,第一强队土木队之所以输给控工队,也是因为那位土木主将先生。他前晚在社团中心玩梭哈输给控工的主将五百块,只好用战败来还。

“那个土木主将听起来很有自己的风格啊,是个有趣的家伙呢。”阿拓听完后哈哈大笑,跟我猜想的反应一样。

“所以百佳后来还跟他看了第二次电影、第三次跟第四次,果然胜负不能看一时,世事难料喔。”我也笑了,递给阿拓一杯爱尔兰咖啡。

忘了说,我还是在等一个人咖啡店里打工。

然而料想不到的是,看似海阔天空的大学生活比起压力重重的高三,课余可利用来打工的时间反而缩水许多,我不仅要参加社团、各式各样的联谊,还要适应一大叠原文书的课业,所以我只在周一、周三、周五到咖啡店。为了纾解阿不思的工作量,我跟一直在找家教机会的念成提议先去咖啡店打工罢。

“咖啡店个屁?时薪比起家教实在太低了。”念成爽快的拒绝,拿起飞镖掷向吊在木板门上的轮盘。

“你认识拉子传奇阿不思吗?”我试探性地问。

第二天念成就到店里打工了。[size]

“是喔,那么好商量^^”纸条我。绿色。

“是啊,一见钟情的魔力让我在辩论社打滚了四年:~”纸条他。粉红色。

“后来呢?她是现在哪位学姊?淑芬?巧凌?好奇莫怪:P”纸条我。粉红色。

“没啊都不是,跟我分手后,她就渐渐没来社团了(逃~)”纸条他。蓝色。

“梅蓁学姊跟你交往了一年,好像是目前最久的呴?”纸条我。黄色。

“不啊,我“国中”时可是暗恋了班导师整整三年喔(正经)。”纸条他。粉红色。

“…”纸条我。白色。

“是真的。”纸条他。白色,啪一声贴在我的额头上。

我提过暧昧是恋爱中最美的那部份,暴哥也表示同意,他说暧昧之于恋爱就好比刀子在内脏里乱搅的前十秒之于砍人。

但我必须承认我等的有点急了,不像老板娘那般的好耐性,她至今还天天搞那杯老板娘特调等有缘人。我很想让这次的机会轮到自己,是时候谈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恋爱了。尤其,我发觉我收集到的纸条已经多达三千多张,如果裹足不前,万一真的跟泽于成为好朋友的话就得不偿失。

关于这点,我请教寝室里每一个人。

“在我们部落里,如果女生喜欢一个男生,就应该在那男生到自己面前歌唱时害羞地插一朵花在他的头上表达爱意,两个人如果情投意合,三天后就可以结婚了。”思婷闪耀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为我上了一堂风土民俗课。

但泽于不会像歌舞片里的主角一样突然暴走唱歌,所以我也没什么机会插一朵花在他头上。

“当然继续欲擒故纵啊,我介绍几个鸡排送的很大的学伴给你,你假装不经意传纸条让泽于知道你都忙着约会,刺探刺探他的反应,他如果喜欢你就知道该怎么做啰?如果他不喜欢你,你也没有损失,因为那些学伴送的鸡排真的是很Q,人也应该不错,挑一个啰!”恋爱专家百佳这么说。

虽然我怀疑会用鸡排看人的百佳只能称上被爱专家或鸡排专家,而不能称为恋爱专家,但我以前喜欢用咖啡品人,所以也不能多说什么。

“叫你那头暴哥啊?我不信暴哥拿刀子抵着他的脖子,他还会拒绝你。”念成很冷淡。只喜欢女人的她愿意给点意见我就很感动了,其它我都当日常生活的娱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