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的黑道传奇,一个卧底的故事……(完)

第二十章

 “喂!醒醒,你安全了。”

 圣耀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

 “看看这里是哪里?”  不看还好,看了后,圣耀吓得从沙发上摔了下来。

 这是一间漆黑的房间,但完全不像山羊那间资料室。

 墙上没有满柜的档案夹、桌上也没有成堆的照片与电脑,实际上,这里根本没有桌子,墙上则贴了许多明星的海报,汤姆克鲁斯、刘德华、密雪儿菲佛、滨崎步、SMAP等;吊衣架三三两两立着,衣架上吊着多件黑色皮衣,几张黑沙发靠着墙壁,上面坐着几个人。

 那些人好奇地看着圣耀,全身赤裸。

 赤裸,所以圣耀看清楚他们身上挂着许多伤口。

 “我——”圣耀的舌头抽筋,他嗅到浓浓的血腥味,这令他肾上腺素波涛汹涌。圣耀发觉身上的银光囚具已经消失,但巨大的压力使他窒息。

 这里不是秘警署。

 决不可能。

 一只修长的手向圣耀伸了过来,圣耀吓得双手一撑,往后乱爬。

 那只手的主人,有张熟悉的苍白脸孔。

 上官,价值一亿元的名字。

 “你——”圣耀的牙齿猛颤,他实在不该躺在这种地方,至少,他不能接受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刚刚明明还在秘警署的资料室睡觉啊!

 上官赤裸上身,蹲在自己面前,伸出他苍白的大手,在圣耀面前轻晃。

 上官友善地看着这个半生不熟的吸血鬼男孩,他知道这个小服务生被他们吓坏了。

 “谢谢你。”上官微笑,他的浏海不再凌乱地垂在脸上,而是湿湿地往后梳,露出额上青色的疤痕。

 “不谢——谢——谢什么?”圣耀张口结舌,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一觉醒来,居然跑到这个吸血鬼魔头旁。

 “谢谢你救了佳芸,我很感激。”上官笑着,他的脸色苍白得厉害。

 圣耀骇然看着上官,说:“你的左手——”

 上官的左手不见了,从左肩以下空空荡荡的,左肩血肉模糊,还微微冒着白烟,但上官似乎不以为意,摇摇头。

 “你的命,是上官用左手换来的。”一个冰冷的声音。

 坐在沙发上,胸膛破了两个大洞的高大猛汉,猛汉的表情不置可否。

 “还有十一个弟兄。”幽幽的声音。

 坐在衣架上,瘦小的男孩披着黑色的超长大衣;大衣其实不大,只是男孩的身子过于瘦削娇小。

 圣耀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真是个措手不及的恐怖事实。

 在他睡着的时候,上官居然率领一群吸血鬼部队冲进防卫严密的秘警署,拼死将他救了出来!而他竟然无知无觉的被抱走!

 圣耀环视了四周,虽然只有微弱的烛光,但他还是看得颇清晰;除了上官,有七个吸血鬼受伤坐在沙发上,有的胸口灼伤一片、有的腹部灼伤,其中有个光头吸血鬼半边脸不见了,伤势最为严重。

 唯一没有明显受伤迹象的,就只有坐在衣架上的瘦小男孩,还有站在角落不发一语的红衣女人。

 “我——我——”圣耀不晓得该说什么,他心中的旁徨与恐惧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的。

 “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上官慢慢站了起来,顺手将圣耀扶回沙发上,圣耀赶紧作好,脑中一片混乱。

 “嗯。”圣耀应到。

 虽然自己也是吸血鬼,但吸血鬼不一定喜欢跟吸血鬼在一起。

 “变成吸血鬼不是你愿意的,但这已是无法回头的路。”上官说,他的神色有些哀伤。

 “这里没有人愿意成为吸血鬼。看开点吧。”腹部灼伤的肥胖男子慢声说道。

 圣耀只有点头的份,他的脑子真的很乱,他没心思自怨自艾自己的悲惨命运。

 “我的脑子好乱。”圣耀说,他的眼睛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他没这个胆。

 不成熟的卧底,总是畏惧别人的眼神。他们总以为自己会被别人一眼看穿。

“还想睡吗?”站在角落的红衣女郎不满地说,随即被上官瞪了一眼。

 “不——不会——”圣耀嗫嚅。

 “不必介意,大家都是一样的。”上官说,冷眼扫视全场,不敢再有人对圣耀出言不逊。

 后来圣耀才知道,吸血鬼在睡着时的知觉是非常迟钝的,除非体力完全恢复,否则不会清醒,所以猎人往往趁白天吸血鬼昏头大睡时,搜寻吸血鬼的藏身之处,希望能逮到倒楣的吸血笨蛋。

 “不过,你为什么会在资料室里啊?”原本在检视胸前伤口的红发男子,突然抬起头来盯着圣耀。他的眼神不甚友善。

 是啊!

 为什么圣耀不是待在囚牢,也不是待在研究室,而是待在资料室睡觉?

 圣耀的心脏踩了紧急煞车。

 他们看见山羊跟我在一起了吗?

 他们一定知道山羊——说不定,他们还知道山羊的计画——他们掳走我的时候,说不定警署里有人透露我的身分?

 圣耀的背脊发凉,冷汗自眉滑入眼珠,刺得他连眸子都发抖。

 就一个问题,圣耀暴露在十几只充满质疑的眼神里,鼻子里全是厚重的血腥味,那可是为了救他出警署所流的血。

 在下一秒,圣耀很可能会被撕成十块,只因为这个小伙子嫩得不像话。

 “嗯?”上官看着圣耀,他的左肩冒着白烟,渗出黑血。

 “因为我是卧底。”圣耀叹口气。

第二十一章

 走在钢索上的回答。

 圣耀感觉到四周的温度瞬间下降,他的脖子被无形的薄刃抵住。

 “嗯,果然很符合山羊的作风。”红发男子咧开嘴笑着。

 上官斜着头,好奇地看着圣耀,说:“原来是新的卧底啊,这下子麻烦了。”

 圣耀吸了口大气。这可能是他最后一口气。

 “麻烦什么?”圣耀问,他慢慢想起吸血鬼杀害他父亲的深仇,他的胆子莫名其妙地膨胀。

 “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我亲自选中的部下,但你却是个卧底。”上官的语气颇为戏谑,他的眼神却没有杀意。

 “老大,我们牺牲那么多伙伴救回来的小家伙竟是个卧底,真是糗了。”坐在衣架上的瘦小男孩搔着头发笑着。

 圣耀却笑不出来,他的脚指抽筋。

 “上官哥?”红衣女子冷冷说道,上官示意她别再说下去,红衣女子咬着牙,忿忿瞪着圣耀。

 上官倨视着圣耀,说:“你知道上次来这边当卧底的下场吗?”

 圣耀咬着牙,说:“山羊跟我说过。”

 上官知道这个男孩明明逃不出这里,但态度却那么倔强,他感到好奇。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敢当卧底?”上官看着圣耀快要哭出来的脸。

 为什么?

 圣耀握紧拳头,他的脑中飞快寻找能够让他活下去的答案。

 因为山羊拿着枪底着我的头,要我当卧底?其实我自己根本没胆子当——这个答案如何?!

 不,哪有人用性命相胁,逼人当卧底的?压迫下的任何承诺都是不具约束力的空话!这点山羊知道,上官也一定清楚。

 圣耀只思考了半秒,便将这个烂答案缩回喉咙底。

 红发男子一直看着圣耀,他的眼神甚至比上官来得有威胁性。

 那么——山羊在我身上注射一种新的毒液,逼我当卧底换解药,这个答案如何?挺合理的!就是这个!

 圣耀正要开口时,红发男子却先他一步。

 “山羊一定跟你说,你是全人类的希望,是最重要的情报库,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住你自己的小命,嗯?”红发男子低头舔着胸口的创口,眼睛看着圣耀。

 圣耀不置可否,他觉得这个红发男子的眼神充满不屑。

 圣耀隐隐约约,觉得这个红发男子一定认识山羊——说不定他就是之前背叛秘警的卧底!

 既然他这么熟悉山羊,那么他很可能清楚山羊不像是会使出这种慢性威胁手段的人——不行,不能胡诌答案冒险。

 “山羊一定跟你说,有必要的话,连他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掉,是不是?只因为你肩负拯救全人类的任务?”红发男子酸酸地说。

 “没错。”圣耀擦去鼻子上的汗珠,索性大方回答。

 “你在这么多吸血鬼面前,居然敢承认自己是警察的卧底,我想听听你的理由。”上官的眼神变得冰冷。

 圣耀看着上官,心想:他在给我机会?

 “我也想。”衣架上的瘦小男孩举手。

 “我也想。”胸口破了两个大洞的巨汉。

 “我也是。”红发男子用舌头玩弄着伤口。

 “不论什么理由,卧底就是该死。”红衣女子的犬齿慢慢变长。

“我们失去这么多伙伴,还害上官断了条手,领死吧。”脸色青黑的猛男目露凶光。

 “死!”失去半张脸的光头咆哮。

 上官斜眼看了众人一眼,语气冰冷:“当我死人吗?”

 众人顿时安静,有人甚至不敢抬起头来,光头的表情尤其窘迫。

 “说。”上官说,坐了下来,盘腿而坐。

 圣耀鼓起勇气,小声说道:“我要替我爸爸报仇。”

 上官一愣,反射问道:“你爸?”

 圣耀的眼睛流下泪珠,说:“干我怕的要死,可是我还是要说,你们吸血鬼杀了我爸爸,我爸他是好人为什么要这样伤害他?你们毁了我的家!吸血鬼了不起啊!”

 上官的表情很复杂,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个理由好办。

 “但你自己也是吸血鬼啊,至少从今以后都是。”坐在衣架上的瘦小男孩说道。

 “人都可以找人报仇了,吸血鬼为什么不可以找吸血鬼报仇?”圣耀火气压抑住他的害怕,大不了立刻结束这烂到不行的人生!

 “山羊给你看了你爸爸尸体的照片吧?”红发男子问,他的眼神不再那么咄逼人。

 “对!我一定要找出杀我爸爸的凶手!”圣耀大声说道,脚却在发抖。

 “你在这里承认你是卧底,你觉得你还有机会报仇?”上官严肃地看着圣耀。

 圣耀顿时像泻了气的皮球,刚刚硬撑起来的勇气立刻无影无踪。

 “求你不要杀我。”圣耀的声音在发抖,他不由自主举起自己的右拳,开始敲着自己的前额。

 “喔?”上官歪着头,彷佛被这个要求迷惑住了。

 圣耀觉得自己的脖子马上就要被折断了,开始祈祷秘警署的叔叔伯伯对麦克能够好一点。

 “好像还欠一句话?”上官看着圣耀,表情很轻松。

 “嗯?”圣耀呆住,不晓得自己还漏说了哪句话。

 每个吸血鬼都凝视着圣耀,圣耀突然若有所悟,说道:“求求你别杀我,我不当卧底了。”

 上官哈哈一笑,众人随即击掌大笑,圣耀的汗珠滑落鼻心。

 “欢迎你加入我们。”上官微笑,伸出手。

 圣耀握住上官的手,上官的手出奇的温暖。

 “请多指教。”圣耀说道,不知道自己的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这两个人,不,这1。5个吸血鬼,即将写下吸血鬼历史上,最扣人心弦的篇章。

第二十二章

 似乎所有的人都对上官的决定感到满意,尽管这次的突击牺牲了不少好兄弟,他们仍不愿将这个卧底少年撕成肉片。因为少年有个好理由。

 他们是吸血鬼,不是杀人魔。

 但,有个人例外。

 红衣女子的眼神表露着不满,她无法容忍令上官断臂的家伙存在,不过既然上官已经表态,她也不能多说什么。走着瞧吧,她心想。

 “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伙伴,或者,你不想加入黑奇帮也行,你可以当个自由的吸血鬼。”上官说。

 “山羊提过黑奇帮吧?”红发男子说,他的态度变得很和善,判若两人。

 “提过,我加入。”圣耀说。

 “明智的选择。加入黑奇帮,好。”巨汉说,咧开嘴笑。

 上官点点头,说:“过几天再带你参见壶老大,正式拜入黑奇帮,现在先为你简单介绍这些救你出秘警署的伙伴。”

 “阿海,海洋的海。我最最机灵了。”坐在衣架上的瘦小男孩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绍。

 小男孩真的很瘦,穿什么衣服都会松松垮垮的,但他却穿着异常大件的黑大衣,宛若一只营养不良的蝙蝠。

 “怪力王,我的力气是黑奇帮最大的!”巨汉大声说道,他身上筋肉纠结,,似乎没有一个地方不成壮硕的肌肉,连深黑色的乳头看起来都像铁做的。

 “力气大了不起啊,还不是挨了两枪哇哇叫。我叫螳螂,变成吸血鬼以前是螳螂拳高手,当然现在也是啦,而且还更厉害哩!所以我干脆叫自己螳螂,很好记吧?至于我的本名也叫唐郎,不过不是昆虫的螳螂,而是唐朝的唐,郎中的郎,其实我就是因为自己的名字才跑去练螳螂拳的,所以练起来自然水到渠成,练——”一个绑着马尾头发的中年男子滔滔不绝。

 “罗唆。”肥胖的男子打断螳螂的连篇废话,说:“我叫甜椒头,火药跟武器组装是我的专长。”肥胖的男子没什么特色,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他的名字。

 “如果你想学螳螂拳,可以找我,至于其他的拳法,唉,不是我批评——”螳螂似乎说上了瘾。

 “麦克,半年前才加入黑奇。后天努力型的神枪手。”失去半张脸的光头笑笑,他拿着炙烫的小刀贴着脸上的巨大伤口,焦烟喷起,创口不断流出的血液顿时烫结。

 看样子,麦克是个相当勇悍的人,或是一个相当会表现勇悍的人。

 圣耀心想:“跟我养的狗同个名字。”眼睛不敢直视麦恐怖的伤口。

 “Simoncat,赛门猫,我的动作比猫还轻,下手却比老虎还重。”

 红发男子说道:“我从前是山羊的手下,已故的卧底前辈,哈。”

 赛门猫露出亲切的笑容,是种自认与圣耀心照不宣、默契的笑容。

 圣耀点点头,说:“果然是你。”

 “我下手比老虎轻,却比豹子快。敝姓张,贱名熙熙,烂人都直接叫我张熙熙,好人都叫我熙熙。我擅长各种兵器。”张熙熙是个脸白肉净的女子,虽然长相朴素了点,但一点也不脏,她赤着身子,露出大腿与胸口上的烫伤。

 “热虫,干你娘的我什么也不会,大家做什么我做什么,干。”

 一个双耳戴着十多个耳环、脸色青黑的大男孩胡乱咒骂着。

 热虫也是全身赤裸坐在黑沙发上,不过他看起来非常格外丧气,甚至比严重毁容的麦克还要沮丧百倍,因为他一向自豪的阳具挨了一枪,下体并非血肉模糊,而是一干二净了。

 “节哀。”圣耀同情地看着热虫,心道。

 只剩下红衣女子没有自我介绍,圣耀从她的倨傲表情中,强烈感觉到女子对他的不满,圣耀被瞧得很不自在。

 红衣女子是个治艳的美人胚子,一头亮丽长发,皮肤白中淡淡透红,唯独一双眼睛湛着莫名的冷漠。

 “玉米?”上官转头看着红衣女子,对着她莫可奈何地笑笑,女子只好轻叹一口气,说:“我叫玉米,我脾气不好,不要惹我。”

 “喔,我知道了。”圣耀说道,他这几年来都处于人际孤绝的状态,与人甚少沟通,现在突然被玉米憎恶,实在是非常陌生的感觉。

 “哈,其实玉米脾气最好了,只是玉米——哇不要瞪我!”螳螂欲言又止,大家的表情变得很诡异,玉米凶狠地看着多话的螳螂。

 上官拍拍圣耀的肩膀,说:“正式入帮时,再换你自我介绍。”

 圣耀呆呆地点头,上官瞥了自己的断臂处一眼,说:“今晚的行动大家辛苦了,这几天道上恐怕不得安宁,没事的就藏好,有事的小心,有危险照例找我,我会跟阿海、圣耀在一起,我还行。三天后饭馆见。”

 “老大,不如大伙聚在一起!”怪力王小声说道,眼睛看着地上。

 “不需要。”上官快速回绝,玉米到嘴边的话只好苦吞下去。

 众人相顾默然良久,上官看着窗缝中的天色,说:“把握时间。”

 众人只好忍住伤痛站起来,从衣架上拿回自己的衣服穿上,那些衣服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还装着武器吧。

 甜椒头从墙壁后扳开一个小密门,里面装满数个小型的黑色皮箱,甜椒头一个个拿出交给众人传递分配,圣耀知道箱子里面多半是冷冻血浆,但自己却闻不到血的气味,这些箱子应该是特殊的质料做的。

 赛门猫从门内窥视外面确认安全后,打开门让众人鱼贯走出,圣耀跟在上官后面,看着众人个个拎着皮箱,或快速隐没在夜色中、或招呼计程车离去、或漫步在小巷里。

 “大家在一起养伤不是比较好吗?”圣耀问,落单又负伤的吸血鬼被逮到的话应该会完蛋大吉,为何不聚在一起好有个照应?

 “你知道我的头值多少钱吗?”上官笑笑,把头发拨到额前盖住青疤,将门锁上。锁很平常,一般的釃锁。

 “一亿不是?”圣耀疑道。

 “明天大概又会升值,翻上新的历史纪录吧。”上官苦笑:“你跟阿海现在跟着我,倒是最危险的。”

 原来众人是被上官支开的,天晓得黎明破晓后,会有多少不要命的人马在追缉上官?

 圣耀吓得脸都绿了,却见阿海摇摇头,笑说:“老大这次想住哪个窝?”

 “鱼窝。”上官说。

第二十三章

 鱼窝在市中心,一栋平凡老旧的公寓地下室二楼,地下室原本有些潮湿、有些阴暗,但终日开启的冷气除湿效果不错,通道的灯光在几天前也换新了,圣耀一进鱼窝,便觉得十分意外,跟他想像的吸血鬼窝截然不同,至少,跟十分钟以前的阴暗房间差异甚大。

 地下室二楼虽然很窄小,但暗门后是个相当宽敞的干净房间,白色磁砖地板明亮,两个四尺大鱼缸靠在墙上,两张柔软的大床,地上有几个相当沉重的哑铃,另一边的墙上则挂了个在夜市买的圆形飞镖靶,桌上摆着电脑,书柜上摆着电视机与音响,大约有十五坪的宽敞空间。

 上官打开另一道门,里面是间窄小的浴室,上官很快地冲了冷水澡,浑身湿透坐在地板上,阿海将一大袋冰血浆递给上官,上官咬破袋子,慢慢喝着。

 阿海迅速将上官的断臂伤口包扎好,上官并非钢铁男子,圣耀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上官对断臂的遗憾。

 “对不起,害你的手——”圣耀不知怎地,竟对他的卧底对象感到歉咎。

 “是挺可惜,不过能够活着出来也真是奇迹。”上官看着断臂处,手上的血浆袋已经瘪了。

 “幸好你不是在秘警署最底层,那里的厚重银门相当难搞,时间一拖,说不定大伙都会死在警署,人类只要聚上一群,那可是厉害的不得了。”阿海收拾着纱布、剪刀,自己换了件白衬衫。

 “原来如此。”圣耀说,试图想像混战的场面。

 “你不必介意,我不当你是手下,我当你是朋友,好朋友。”

 上官说,躺在床上。

 “因为我救了佳芸?”圣耀问:“其实就算佳芸中枪了,你也可以咬她啊?”

 “山羊没跟你说过你很幸运吗?子弹是纯银做的,就算及时成为吸血鬼,佳芸也会因为银子弹而死的。”上官叹口气,却又笑道:“况且,吸血鬼的人生不适合佳芸,其实,也不适合任何人。”

 圣耀想继续追问,阿海却说:“让老大先睡吧,现在快天亮了,老大很累了,要多休息。”

 上官没有反驳,说:“明晚再跟你聊吧,天快亮了,先睡了。”

 上官抓了条粉红色的大毛巾盖着,躺在床上睡了,阿海知道圣耀刚睡醒不久,还挺有精神,于是跟圣耀坐在鱼缸前看鱼,说:“在老大醒过来前,我们都不能睡,学着点啊。”

 圣耀以为是单纯的阶级关系,但阿海很快补充道:“我们睡着后特别脆弱,体力还没恢复前很难自己醒过来,老大今天这么累了,警觉性一丁点也没。我们要守在老大旁边,等老大醒了我们才能睡。”

 圣耀点点头,却又问:“要是有危险的话怎办?背着老大逃啊?”

 阿海搔着头,嘻嘻笑说:“用银叉子捅老大的身体,他很快就会跳起来的。”

 圣耀觉得好笑,但阿海的上衣口袋真的放了支银色的小叉子。

 或许是因为房间明亮的关系吧,圣耀觉得这里并不可怕,他又想:也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是个吸血鬼了,所以对身在咫尺的两个吸血鬼有种同侪感。尽管生嫩,但毕竟还是同侪感。

 这种同侪感,圣耀刻意遗漏很久了。

 不如,就让致命的感情联系再度启动,覆灭吸血一族吧!

 “你养的鱼啊?”圣耀看着鱼缸。

 一个鱼缸住的是大鱼,展现出强壮之美,两只深黑色的成吉思汗淡水鲨幽雅地在散步,两只带着毒刺尾巴的□鱼翩翩贴着碎石地滑行,巨大的长颈龟伸长脖子与圣耀对看。

 另一个鱼缸漂亮的多,是生命缤纷的美,数十只小灯鱼悠游于绿意盎然的水草山洞中,几只蜜蜂虾在水草上呆晃,颟顸的八字娃娃不成对地啄食青苔上的苹果螺,几只雄猫鼠不停啃着玻璃。

 “算是大家合养的,你喜欢哪一缸?”阿海问,他开了盒夹心饼干,圣耀拿了一片吃,阿海将饼干碎屑扔进小鱼的鱼缸里,看着灯鱼冲上争食。

“不知道,小鱼的缸子吧。”圣耀说。

 “养过鱼吗?”阿海说。

 “没养过,不过我养了条狗,也叫麦克。”圣耀说:“为什么不弄个更大的鱼缸,把两边的鱼养在一起?”

 阿海吃吃地笑,怪声道:“果然是没养过鱼的白疑,大鱼会把小鱼通通吃光啊。”

 圣耀“喔”了声,自己也感到可笑。

第二十四章

 “两只淡水鲨鱼是怪力王养的,长颈龟是热虫养的,沖鱼,就是那一只,是昨晚任务死掉的老B养的。”阿海介绍,饼干一片一片吃。

 “小鱼呢?”圣耀问,也吃着饼干。他想念老狗麦克。

 “八字娃娃,胖胖的那些,是玉米跟张熙熙合养的,雄猫鼠是昨晚死掉的霹雳手养的,蜜蜂虾是我养的,灯鱼是老大养的。”阿海指着灯鱼,说:“老大的灯鱼不容易生小鱼,因为缸子太小了,差不多要七尺缸以上的大小,灯鱼才会正常繁殖。”

 “怎么会想养鱼?”圣耀问。

 “人会做的事,吸血鬼都会做啊。我们这一群以前都是人类,跟着老大的,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吸血鬼。”阿海看着灯鱼吃着饼干碎屑,说:“小鱼好养多了,几天不喂东西也不会葛屁,水草缸里面有种奇妙的生态平衡,微生物、青苔、虫卵,饿不死小鱼的。”

 “大鱼咧?都吃小鱼啊?”圣耀问。

 “我们都买朱文锦,也就是夜市给人捞着玩的便宜小鱼,给大鱼吃,朱文锦称斤论两卖,一两大概是15到20元。”阿海说:“不过有时后会懒啊,就丢几片鸡肉下去。”

 “我还没看过喂鱼,下次要喂要叫我。”圣耀说,他真的想看。

 “嘿,以前我也喜欢看,但看久了会腻,倒是钓鱼钓不腻,你看。”

 阿海拿出小小的自制鱼竿,那根本是扯铃的棍棒,上头绑着棉线,棉线系住一只胶勾。

 “很怪耶。”圣耀发笑,看着阿海那支白疑小鱼竿。

 “以后钓给你看,现在没有活饵不好玩。”阿海说:“不过我只钓到过成吉思汗一次。”

 “那已经很厉害了。”圣耀不停发笑,大概是自己太久没接触朋友这种特殊的生物吧,阿海偏偏又是个好笑的人,或说,好笑的吸血鬼。

 但,圣耀瞥见阿海口袋中的银叉时,对自己的笑声微感讶异。

 在刚刚的几分钟里,圣耀意识中的吸血鬼符号那藏了起来,他误以为自己卧底于一个犯罪组织,也就是黑帮中,却突然忘记这个黑帮的成员都是吸血鬼。圣耀意识到同样存在于人类社会中的黑帮,却没意识到最诡异血腥的嗜血族群。

 直到圣耀看见阿海口袋中的银叉,他才从意识中挖出身旁的男孩是不可思议的吸血鬼。

 圣耀在心里打个哆嗦,虽然他自己也是吸血鬼。

 “有件事很奇怪,你们好像也叫自己吸血鬼?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圣耀问,想找个话题聊聊,因为要看鱼缸看到上官醒来是件不容易的事。“这样叫没什么不好,我以前还是人类的时候,就叫吸血鬼作吸血鬼,所以我自己变成吸血鬼以后,继续这样叫并不会奇怪。只是个称呼,没有吸血鬼会歧视自己的称号。”阿海回答,他以前也回答过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不叫吸血族?那个‘鬼’字实在不怎么好听。”圣耀说。

 “我们又不是人,只是曾经为人罢了,‘族’听起来是人类族群的分类,‘鬼’听起来就大大不同于人了。”阿海靠着床说:“或许,你现在还会觉得自己是人类,别担心,一开始都是这样的,当人要学做人,当鬼要学做鬼,等你慢慢学会怎么做鬼后,你就会知道自己是属于哪一边的。”

 “是吗?”圣耀不以为然,他刚刚遗忘自己身处吸血鬼中,就是最好的证明。

 既然吸血鬼曾经是人类,就该保有人类的一切,他们不是相互孤立的两个世界。

 吸血鬼拥有人类的过去。

 “本来只有一缸鱼的。”阿海说,他知道圣耀在想什么。

 “嗯?”圣耀。

 “本来,两只成吉思汗还是仔鱼的时候,也是跟一群小鱼住在水草缸里,一起吃饼干碎片。”阿海说:“后来,成吉思汗慢慢长大,有几天我们忙,没有住这里,等到事情结束后回来,才发现水草缸里只剩下两只成吉思汗,其他的小鱼全都不见了。”

 “太饿了吧。”圣耀说。

 “一开始是这样的。”阿海笑笑:“后来我们又放了新的小鱼进去,丢下很多饼干碎屑,但成吉思汗却视而不见,只顾着把小鱼吃光,后来我们又丢了一次小鱼进去,也是立刻进了成吉思汗的肚子。”

 “吃上瘾了?小鱼比饼干好吃吧?”圣耀说,他想起麦克讨厌狗饼干这回事。

 “对,成吉思汗没吃过小鱼之前,他以为小鱼跟他是一样的,直到有一天,他才发现小鱼只是他的食物,从此以后,他们就真的不一样了。”阿海歪着头说,这个故事以前他也曾跟赛门猫说过。

 “都怪那一次你们忘记喂鱼,不然他们到现在都还住在一起。”

 圣耀说。

 “不,这只是迟早的事,一开始就注定好了。”阿海颇有意味地说。

 “反正时光不能重来,所以干脆养两个缸子?”圣耀说:“其实可以养第三个缸子的,我们来实验看看。”

 “这两群鱼之间,有没有第三个缸子,老大也很想知道。”阿海笑。

 “一定有的。”圣耀说。

 “我们也希望。”阿海说。

魚缸再美麗,也無法將話題不斷繞在上面打轉,尤其是清晨五點半,距離上官醒轉還有十幾個小時。

「說說你們怎麼救我出來的?」聖耀問,他想弄清楚自己昏睡時發生的激鬥。

「幸好有賽門貓。」阿海說。

幸好有賽門貓,他對秘警署瞭若指掌,這次的行動就是他策劃的,如果秘警署的布置沒有更動太大,我們得手的機會就大大增加,反之,我們可能要冒著全軍覆沒的危險。

賽門貓分析,如果你在最底層鋼門重重的研究室,我們所有人都要負責掩護的工作,在樓層間組織一個強大的火網,好讓老大一個人衝進去救你,但秘警總部畢竟是秘警總部,這樣做的結果,可能只剩老大跟你出得來;老大本來想放棄這個計畫,改成他一個人偽裝成秘警,然後將你偷出來。

賽門貓主張萬萬不可,老大絕無可能通過各種檢測身份的關卡的,根本不可能混進去;不過賽門貓說他的直覺告訴他,山羊一定正在說服或訓練你臥底,所以你很可能待在較高樓層的資料室、偵訊室、山羊辦公室等等,所以我們便決定賭運氣,要是你在較高樓層,我們便把你搶出來,如果你在底層研究室,我們衝殺一陣後便留下隱藏好的老大,再引誘秘警出來追殺我們,老大趁著警署大亂,自然會想法子抱你出來,到時候再與我們會合吧。

賽門貓的直覺很準,你果然在資料室,但儘管如此,秘警遭到奇襲後很快就組織起來,槍林彈雨中,我們雖然都穿了防彈衣,但還是犧牲了好幾個同伴,沒死的,防彈衣也轟破了好幾個洞。我負責的工作是製造走廊的混亂,所以沒受傷,真是僥倖。

你是賽門貓抱出來的,老大一見賽門貓得手,立刻大叫所有人快點出去,張熙熙跟麥克衝上樓殺出血路,甜椒頭丟出所有的煙幕彈跟瓦斯彈後,老大便在後面負責斷路,等到所有人已經在約好的地點「黑屋」集合後,過了好幾分鐘,老大才出現窗戶旁。

那個時候,我們才看到老大的手已經斷了,玉米氣得差點一槍轟了你的頭,大家都知道她很愛上官老大。

在你醒過來前,賽門貓就開始猜測你會不會接受山羊的建議當臥底,也猜測你會不會編故事騙我們你為什麼躺在資料室,而不是研究室。大家都沒心情猜,只求你沒答應要當臥底,不然老大的好意就白費了,也白死了幾個好兄弟。

接下來的部分,你就知道了,我想老大一定很高興你承認自己是臥底,更高興你不當臥底了,因為你是老大的朋友。

「你們為什麼相信------我說不當臥底就不當臥底?」聖耀耳根子發燙。

「因為你是老大的朋友。」阿海認真道:「我們相信老大。」

「謝謝------」聖耀不知道該說什麼。

「其實,老大也沒辦法幫你報你爸爸的仇,因為很多吸血鬼都不記得自己殺過那張臉孔,這種濫殺的情況,直到最近幾年才被老大壓下來。老大的理念你慢慢就會理解,就算你現在心裡打著別的主意,以後也會知清楚自己該有的位置,臥底是沒有意義的。」阿海的口氣不像個小孩。

「什麼理念可以抵得過復仇雪恨?」聖耀脫口而出,一想到他爸爸,聖耀又開始憤怒。

「第三個魚缸。」阿海說。

「第三個魚缸------」聖耀喃喃自語,他隱隱約約理解這個比喻。

以噬吮人類血液維生的鬼魅,能不能與它的食物和平共處?第三個魚缸是這樣的意思嗎?

阿海知道聖耀對為父報仇這件事仍舊執著,對於上官的理念或許一時無法接受,於是笑著說:「我們跟著老大,也不見得每個人都認同老大的主意,但大家都想看看老大一步步靠近理想的樣子。」

阿海眼睛發光,看著熟睡的上官說:「這就是老大迷人之處。」

聖耀不置可否,低下頭來,理念對他而言既熟悉又遙遠了;這幾年來,聖耀的人生理念就是千萬不要對人生抱持任何理念,因為所有具意義的理念都無法不牽涉人群。

阿海打了個哈欠,經過一夜的亡命任務,他著實累了。

「要不要睡一下?」聖耀問,他看到書櫃上滿滿的都是書,各式各樣的書,阿海睡著時他可以看看。

「不了,老大很信任我,才會在我身邊睡的。」阿海揉著眼睛,說:「守護老大是我的榮幸,就像守著一個偉大的魚缸一樣。」

「喔。」聖耀羨慕起上官,上官不但擁有可愛的佳芸,還有一堆可以將生命託付其手的朋友,這些都是他人生最匱乏的。

「要不要聽聽老大的傳奇?」阿海突然神采奕奕,這個故事他難得說上幾次。

因為上官的故事是台灣吸血鬼的經典、傳說、神話,幾乎沒有人不知道。

「好啊!」聖耀也很有興趣,說:「我只聽過山羊說,上官橫行了幾十年,殺過的獵人與秘警不計其數,是他不計死活要逮到的超級重犯。」

「這是人類的官方說法,也頭重腳輕的說不明白,死在老大手下的吸血鬼,遠超過那些秘警跟獵人。」阿海興奮地說。

吸血鬼大多有個混名,這是為了區別生前身份的關係,代表告別人類身份的表面儀式。

但吸血鬼的混名因頭,也跟黑社會的特異性質大有關連,這個關連常見於武俠小說中對江湖人物的描述。

混名通常有兩層意義。

第一層意義,是自己對自己的期許,或對自己特色的觀感,例如怪力王這個混名就是自己取的,意味著自己具有強大的肌肉爆發力;賽門貓這個混名也是自己取的,只因為賽門貓很喜歡Simon這個英文名字,又碰巧養了隻貓;螳螂更是個好例子。

第二層意義,就是來自江湖對這個人的敬畏與評價。通常,江湖的評價加在一般的混名前,有如獨特的黑道姓氏。每一個黑道姓氏都是連場血戰得來的尊號。

鬼影螳螂,妙手張熙熙,銅牆怪力王,夜哭賽門貓,火樓甜椒頭,去你的死光頭麥克,偷王阿海,愛上官上官卻不愛的那個玉米,髒熱蟲。

老大,吸血鬼的傳奇,當然擁有過許多嚇死人的黑道混名。擁有過。

雙刀上官。

五刀上官。

九刀上官。

霹靂手上官。

飛刀上官。

死神上官。

佛手上官。

這幾個混名不知嚇破多少英雄好漢、奸人魔頭的膽子,每一個混名的背後都充滿了血腥氣味,只有在「佛手」上官這個名字背後,還聽得到求饒的哭聲。

但是在七年前,經過那場著名的「血廈」一役後,老大就沒有混名了。

他不再需要。

上官兩個字,就是無敵的名號,上官無筵,台灣吸血鬼的魔王傳奇。

「這麼厲害!」聖耀居然感到興奮。

「厲害的背後,不知道樹立多少潛在的敵人,幸好佛手這個名號的背後,也為老大找到許多肝膽相照的朋友。」阿海說,神色有些擔憂。

「上官老大是什麼時候變成吸血鬼的?好幾百年了嗎?」聖耀問。

「不知道,老大提起這件事總是模模糊糊的,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老大最晚從八年抗日戰爭起就變成吸血鬼了。」阿海篤定地說。

「上官老大參加過八年抗戰啊?」聖耀摸著頭。

老大的老家在東北,日本鬼子在那裡大肆屠戮的時候,老大一個人在黑夜裡作掉一批又一批的日本突擊隊,當然,老大那時候是以吸血鬼的身份出沒的,老大自己提過,他的戰技是自日本鬼子那裡奪得兩把武士刀後,才開始從實戰中習得的。

雙刀照上官,夜路脖子翻。哈。

不過,老大的敵人不只是日本正規軍隊,隨著日本軍隊入侵中國東北的,還有日本古老的吸血氏族特意派遣的「皇族闇殺團」,那可是日本吸血氏族的精銳部隊------嗯,日本的吸血鬼組織嚴密,是氏族式的,嗯,那個以後再說,總之,日本吸血氏族眼見中國經年積弱不振,於是在發動東亞戰爭上發揮了不小的政治影響力,在他們眼中,中國簡直是個擁有數億人口的大血庫!日本吸血氏族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老大的理念並不是在那個時候就形成的,但對於日本吸血鬼暴行東北這檔事,老大顯然感到很不爽,毅然挑戰皇族闇殺團------一方面是因為那時候老大還拋不開人類的民族情懷,另一方面,我猜是老大對人類總是抱著感情吧。

夜夜血戰,為了以一敵多,老大在不斷重複的重傷、瀕死邊緣中,練成可怕的多刀流,皇族闇殺團的死傷越來越多,老大的威名傳遍整個中國東北吸血鬼界,於是有許多吸血鬼好手也加入了老大,這一下形勢逆轉,中國能人輩出,潛藏的吸血鬼高手本領更是恐怖,加上暫時策略合作的中國道派獵人、軍派獵人、俄國獵人,日本的皇族闇殺團在數月間被殺退到合江省,眼看就要全滅了。

不料,日本吸血氏族東京總本山,竟派出最強悍的「牙丸組」支援東北的皇族闇殺團,準備一舉反攻,奪下中國這個超級大血庫的控制權。

「牙丸組?很強嗎?」聖耀聽得入迷。

「「牙丸組」是日本吸血氏族殲滅菲律賓吸血鬼聯盟的主力,強啊!」阿海誇張的表情。

「不過好怪,日本吸血鬼幹嘛到處搶血庫?日本人也不少啊。」聖耀疑惑。

「所以他們該死。」阿海哈哈笑道。

話說那惡名昭彰的牙丸組一到合江,加上皇族闇殺團的殘軍敗部,力量立刻與中國的吸血鬼、獵人聯盟僵持不下,最後兩軍在極北苦寒的雙鴨山裡囂戰兩夜,屍橫遍野,堪稱是亞洲百年來的血庫爭奪最大戰役。

囂戰的第二夜,天快破曉,日本吸血鬼發狂衝過關鍵的「莫渡橋」,準備回到秘密巢穴暫憩時,老大跟他的最強盟友,獵人老馬,兩人一起自橋下翻上,從中阻斷了牙丸組的精銳,那真是令吸血鬼再三傳頌的一刻!

牙丸組的大哥,第一高手牙丸斷嶽,怒目拿著發出青光的妖刀「不知火」,身後還站著二十一個牙丸組的超級凶煞,一齊向老大跟老馬衝將過來!

老馬一躍,暴起鋼銀大砍刀與牙丸斷嶽在橋索上激戰,老大則冷然守住橋頭,以一擋二十一!

老大說,要是早一個月在橋上死鬥,他無疑死透了,但此刻他已練就九刀連環的神技,頃刻間便分出了生死;老大的左手掉進松花江裡,跪坐在橋頭,身上插了四柄武士刀,但他的身旁全是牙丸組的殘屍!

老大看見獵人老馬坐在橋上,便勉力走了過去,他瞥眼鋼銀大刀插在牙丸斷嶽的脖子上,但老馬的胸口也被妖刀不知火貫穿,眼看就要沒命了。

「進入我們的世界吧。」老大說,看著奄奄一息的老馬。

「白癡。」老馬笑罵道。妖刀鍍上了銀,就算他變成吸血鬼也是死路一條。

「值得一試。」老大這麼說,露出尖銳的牙齒。

「省省,獵吸血鬼的----跟吸血鬼合作----已經----很離譜了---------」老馬慢慢拔出妖刀不知火,說:「還變成吸血----鬼----操你媽------操—」

老大點點頭,他明白老馬的意思,他陪著老馬坐著。

老馬罵道:「天------快亮了—你他媽的—還---坐----」

老大哈哈大笑:「我要賭看看,看是我的宿敵先死,還是你的宿敵先被陽光曬死。」

老大知道老馬一向嗜賭。

老馬嘿嘿笑道:「小子有種------賭什麼?」

老大笑說:「賭你的左手。」

老馬勉強笑道:「賭了。」

於是,兩個人便這麼坐在橋上耗著,直到天空轉成藏青色,老馬終於倒在橋上。

老馬細聲說:「小子------你贏啦------賞你一條胳臂去吧------」慢慢闔上眼睛。

老大點點頭,說:「好朋友,好敵人,再見了。」

於是老大便用妖刀砍下老馬的左手,將妖刀折斷拋入松花江,帶著老馬賭輸的左手遁入雙鴨山黑林。

「所以上官老大的左手是獵人老馬的?!」聖耀問,他已神馳在東北極寒苦地的血戰中。

「是啊,可惜在這次行動斷了。」阿海嘆氣。

「真對不起。」聖耀竟覺得非常遺憾。剛剛的上官傳奇已經令他深深著迷。

「老大說沒關係,那就沒關係了。」阿海說:「老大很快就能找到新的手臂代替了。」

「對了,那後來的雙鴨山之戰,日本吸血氏族慘敗了吧?!」聖耀問。

「沒錯,剩下的殘兵敗將在第三夜簡直一面倒被屠殺,沒死成的也都散了,躲在大雪紛飛的黑林裡,偎著樹洞不敢出來,料想他們也不敢回到日本,因為日本吸血氏族的羞恥心很濃厚,失敗者是沒有立足之地的,甚至還會被處死。」阿海說。

「後來上官老大怎麼會跑來台灣啊?大陸那邊不是人比較多?血也比較多?」聖耀問。

「因為老大愛上了一個叫湘雰的女人。」阿海吐了吐舌頭。

「那女人是台灣人?」聖耀問。

「不,湘雰跟著國民黨政府坐船來台灣,所以老大便跟著過來這個小島,一待就是五十幾年。」阿海說:「老大一直都是個癡情人。」

「那個女人是人還是吸血鬼啊?」聖耀好奇。

「是人啊,湘雰是壺老爺子的孫女兒,壺老爺子自己是吸血鬼,但他的孫女兒可不是,老大便是因為愛上他孫女兒的關係,所以加入了壺老爺子的黑奇幫,老大可是很尊敬他的老丈啊。」阿海打了個哈欠,說:「不過湘雰嫂子既然是個人,所以後來自然是死了,老大一直陪著湘雰嫂子二十三年。」

「一直到老?」聖耀感到奇怪,吸血鬼與人類之間存在著「年齡不對稱」關係,談了幾十年的戀愛後,上官的樣子還年輕,湘雰嫂子卻是歐巴桑一個,這樣的兩人不知道要如何相處。

「老大一直都是個癡情人啊。」阿海說。

其實老大跟著壺老爺子到台灣落腳後,也是經過一個多月的血戰,黑奇幫才正式緊緊抓著這塊土地。

日本殖民台灣好幾十年,吸血氏族的力量並不隨著交還台灣的政治動作撤退回日本,仍舊是不斷運送計畫繁殖後人類回日本,供吸血氏族食用,他們將台灣當作是永遠的殖民血庫。

當然,台灣一直都有幾個吸血鬼,也就是電視上說的本省人,所變成的吸血鬼,但他們長期都被日本吸血氏族鎮壓、當作笨蛋使喚,唉,以後再慢慢告訴你日本吸血氏族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對自己的血統相當著迷,簡直是自戀,總之他們認為天下萬物都是為其所生的一樣,驕傲的不得了。

提過了,老大一直對日本吸血氏族感到不爽,尤其是豢養人類的類似想法一直為老大跟壺老爺子所斥,所以壺老爺子跟老大便召喚台灣原本的吸血鬼,和日本吸血氏族在台灣的勢力決一死戰,此時老大已經身形如電,雙掌練就出摧金斷鐵的真空斬功夫,強的不得了。

而日本吸血氏族還沒從中國東北的慘敗中復甦過來,幾個所謂的一流吸血武士在老大的霹靂手下簡直不堪一擊,所以一個月之內,日本吸血氏族就被壺老爺子跟老大逼得跳海,台灣這才真正光復了。

台灣被壺老爺子跟老大跟收復後,黑奇幫便成為台灣第一大吸血鬼幫派,此後許多小幫派也慢慢茁壯,老大並沒有將這些小幫派收編進黑奇幫的意思,老大在擴張勢力這點上是很懶的,所以哲人幫、赤爪幫、藍飛幫、東山幫等等幫派才有今天的大規模。

不過不是所有的幫派都能存活下來,曾經有幾個抱持類似日本吸血氏族那樣豢養人類想法的幫派,都被老大的飛刀神技給作了,不過那樣的幫派其實很少,被老大敉平的寨子多是濫殺人類、帶來麻煩這類的因由,其餘的無害幫派只要不亂丟屍體,老大都不太管事。

「上官老大沒想過一統江湖比較好管理嗎?」聖耀疑問:「如果他有什麼大理想,像第三個魚缸那樣的大理想,大家都乖乖聽他的話,理想不是比較容易實現嗎?」

「老大挺喜歡現在這個樣子的,只要不濫殺人類,不要豢養人類,不要亂丟屍體,大家就能慢慢地靠近第三個魚缸的夢想。老大說,幫派本來就有無法一統的特性,統一了還是遲早要崩壞的。」阿海說,臉色卻有些躊躇。

「怎麼?」聖耀看出阿海臉色的擔憂。

不過危險的是,吸血鬼若是不被殺掉的話,通常可以活個三百年不成問題,掌握長生秘密的甚至可以有上千年的生命,這一點在根本上違反任何權力結構的更替法則:「一代換一代」,更違反了慾望。正常的話,吸血鬼幫派的大哥一握權就是好幾十年、好幾百年,這當然會令底下的小弟心情不好啊!

所以吸血鬼的幫派隔幾年就會傳出弒主奪位這種事,但奪來奪去,那些幫派始終超越不了黑奇幫的勢力,因為老大擁護壺老爺子,而老大自己又不可能被幹掉,台灣吸血鬼勢力版圖就一直僵在那邊,僵了四十幾年。

我想現在老大受重傷了,那些二流角色一定不會放過奪權的機會,在老大找到新的左手之前,我們一定會受黑白兩道殘酷的獵殺。

「但老大不是很強嗎?」聖耀覺得即使失去一隻手,歷經無數惡戰的上官,依舊是吸血鬼界的不敗神話。至少,他聽的故事給他這樣的感覺。

「有個純種的吸血鬼,這一兩年囂張的厲害,他似乎擁有可怕的力量可以跟老大抗衡。」阿海凝重地說。

「純種的吸血鬼?」聖耀感到困惑。

「極為稀少的純種吸血鬼,八寶君。」阿海咬著嘴唇。

「八寶君跟八寶粥應該沒關係吧?」聖耀笑問。

「沒關係啊!」阿海卻笑不出來。

八寶君,他是壺老爺子當年在大陸拜把兄弟的兒子,自從他七年前帶了一批吸血鬼渡海來台發展,加入了黑奇幫後,幫內部便一直存在著特殊的緊張關係,這一切都導因於八寶君的思想充滿了純種吸血鬼的優位迷思,這種血統的迷思使得八寶君傲慢跋扈的個性難以駕馭他那天生的可怕力量。

「純種吸血鬼的意思是?」聖耀問,剛剛進入另一種全然迥異的黑暗世界的人,總是有許多疑問。

「八寶君的爸爸媽媽都是吸血鬼,所以他是一出生就是吸血鬼,這種純粹的血統掌握著與生俱來的力量,力量的大小又隨著血統的純正程度有所不同,八寶君的父母都是天生的吸血鬼,所以八寶君的血液裡潛藏的力量自然相當恐怖。」阿海說,神色間表露出他對八寶君的不滿。

「八寶君想幹掉壺老爺子跟上官老大,自己當黑奇幫老大?」聖耀問,這情形跟香港黑社會古惑仔電影大同小異啊!

「恐怕不是那麼簡單,八寶君表面上很尊敬壺老爺子,卻也公然挑戰老大的權威,常常找我們這個派系的麻煩,是個超機八的人,不過老大看在壺老爺子的份上,也沒跟他計較太多。」阿海說:「但老大懷疑八寶君腦子有問題,他認為八寶君跟日本吸血氏族有暗盤。」

「那就作了他啊!」聖耀大聲說道,他認為上官至少在武力上是無敵的。

「沒有證據,老大在壺老爺子那邊沒法子交代啊!」阿海聳聳肩,說:「何況,雖然八寶君心底一定很畏懼老大,但老大也對他頗為顧忌,老大說,要是不幸開戰,雖然他有十足把握幹掉八寶君,但八寶君從中國大陸帶來的那群跟班個個都是高手,就算我們贏了,黑奇幫的氣數也差不多盡了,到時候虎視眈眈、卻又撈種的日本吸血氏族鐵會趁機殺進來。」

「所以大家就一直僵著?那不是很尷尬?」聖耀說,看著上官熟睡的背影。

「老大一方面等著八寶君露出馬腳,一方面也暗中佈局。」阿海皺眉,說:「不過現在一下子死了十一個好兄弟,老大的手又斷了,恐怕------」

「死了十一個,趕快再多咬幾個人不就可以彌補過來?」聖耀說,雖然他心底是極不願意有任何人受到傷害的。

「注意你的用詞!更要注意你的想法!」阿海斥道,語氣嚴峻。

「------對不起。」聖耀被嚇到了,他看著阿海的尖牙,驚出一身冷汗。

阿海的眼神變得很可怕,令聖耀重又想起自己面對的不是一般黑道,而是吸血魔物這事實。

「你以為我們是什麼?以為我們是電動遊戲裡那些殺也殺不完的笨蛋?你以為我們是怎麼看待我們自己的?你以為我們是怎麼看待那些為你戰死的伙伴?咬幾個人彌補?彌補戰力?彌補友情?」阿海說。

阿海的聲音很平靜,也不大聲,但聖耀卻感覺到一股令人無法直視的氣焰。

「對不起,我------」聖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眼睛不知道該看著哪裡。

阿海的怒氣似乎無法立即平息,逕自站了起來,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

聖耀尷尬地看著魚缸,額頭不斷輕敲著玻璃缸壁,咚咚咚咚,魚兒驚得亂竄。

許久,兩人都不發一言,阿海默默玩著即時戰略「星海爭霸三」,聖耀則持續朝魚缸磕頭。

聖耀的腦子已經當機了,對於這種尷尬的氣氛處理,對於孤獨數年的聖耀來說太太太難了,他只能機械式地敲著腦袋,完全放棄回復對話的可能。

兩頭吸血鬼就這樣沈浸在三個小時的靜默裡,阿海,年長的吸血鬼,終於忍不住打斷聖耀鐘擺式的自我放棄。

「喂,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有敲腦袋的習慣?」阿海問,他覺得不管是人還是吸血鬼,持續不綴、連敲三小時腦袋這種舉動都是相當罕見的。

「小學二年級。」聖耀說,停下敲腦袋的壯舉。

「你都敲這麼久?」阿海問,將遊戲畫面結束。

「看情形啊。」聖耀感到頭很昏。

「看什麼情形?」阿海又問。

「看是我先敲到睡著,還是有人打斷我,或者是我突然想到別的事了。」聖耀說,他的脖子簡直快鬆掉了。

「真是奇才,你最厲害敲過多久?」阿海露出笑容。

「沒算過,這種事哪有人想算。何況我常常敲到睡著。」聖耀雙手扶著腦袋,但阿海還是變成三個移動的畫面。

「喂,剛剛真對不起,我忘了你是新的吸血鬼。」阿海突然爆出這麼一句。

「沒關係,是我不對,害你們這麼多人死掉,又害得大家現在快被追殺,我還說出那種話,我很難為情。」聖耀說著說著,又開始敲頭了。

「你不要敲了啦!」阿海笑罵,捧住聖耀的腦袋。

「喔。」聖耀說,他感覺到阿海冰冷卻溫暖的雙手。

「我剛剛想到你的混名。」阿海笑著。

「嗯?」聖耀好奇。

「敲腦袋的。你覺得怎麼樣?」阿海得意地說。

「爛透了。」聖耀老實說,兩人哈哈大笑。

「對了,你為什麼會變成吸血鬼啊?」聖耀看著阿海,三個阿海已經漸漸變成一個。

「我想一想。」阿海沈思。

「這種事還需要想?」聖耀感到可笑。

「我在想我的故事適合哪一首歌。要當背景音樂用的。」阿海微笑。

說完,阿海走到電腦旁,選了王傑的「亞細亞的孤兒」,然後從小冰箱裡拿出兩罐麥香紅茶,一罐遞給聖耀,說:「我的故事遠遠沒有老大精彩,但卻挺催淚的喔!」

「為什麼不喝血?」聖耀的舌尖想起鮮血的美味。

「血很珍貴。」阿海打開麥香紅茶,跟聖耀擊瓶。

當我還是人類的時候,我家住在屏東的小漁村,我爸爸跟媽媽都是老實的漁夫,家裡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生活雖然清苦,可是漁村生活本來就很簡單,補捕魚、作小工,日子也還過得去,但屬於大時代的白色恐怖,仍舊無情地穿透這個小漁村。

那時候,為了讓日子舒服點,許多漁家都會在海上跟大陸漁民私下交易,包括我爸爸,幾個隔壁鄰居也是。本來一切走私交易都小心翼翼地進行,但有一天消息走漏,幾個荷槍實彈的軍人在村子裡兇狠地走來走去,抓走了好幾個村人,我爸爸跟我哥哥,和我自己,都被帶到警局問話、毆打,最後許多村人被帶到海堤上,準備以「通匪」的名目就地槍決。

那時大家的手腕被無情的軍人用燒紅的鐵絲串了起來,痛不欲生,連眼睛也給蒙住了,死亡的恐懼盤旋在大家的心頭,大家卻只有嗚咽,沒有一絲叫喊反抗。當時我就夾在我爸爸跟我哥哥中間,一手串著爸爸,一手串著哥哥,早尿濕了褲子。

然而,正當槍聲將響之際,我爸爸突然小聲說道:「阿兄,待會保護阿弟,一定要讓阿弟回去照顧家裡。」說完沒多久,槍聲響起,我爸爸跟我哥哥一齊撲在我背後,幫我擋住冰冷的子彈,接著,所有人一起摔進進海裡。

我閉住氣,背上一陣灼熱,我知道那股灼熱並不是子彈的痛楚,而是爸爸跟哥哥捨命保護我的溫情;我在黑壓壓的海浪中看著爸爸跟哥哥蒼白的臉孔痛哭,心裡想著,我一定不能辜負爸跟哥的交代,於是我忍住手腕的痛楚,拼命咬著手腕上的鐵絲。

但,結果我並未能掙脫穿骨刺肉的鐵絲,大浪卻一直將我捲入海裡,眼看我就要隨著村人二十幾條屍體一起沈入大海淹死了,突然間,我一股悲憤之情湧上心頭,硬是拉著二十幾具屍身朝岸上游去,游著游著,居然真讓我看到模模糊糊的岩岸,可惜在最後關頭,一個大浪將我打入海中,我身為人類的最後意識,便是葬身在漆黑的海底。

當我再一次睜開眼睛,我已經變成吸血鬼了。

「啊?」聖耀揉出眼中的淚水,問道:「結束的太奇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亞細亞的孤兒這首歌,真是太催淚了。

「我醒來時,不,應該說,我再一次活過來時,我的身邊站了三個人,其中一個見到我睜開眼睛,便摸摸我的臉,告訴我令我一輩子難以忘懷的話。」阿海說。

「我看你這麼努力要游上岸,一定有非活下去不可的理由,你很堅強,也很勇敢,可惜還是差了一步。所以,我給了你新的生命,希望在新的生命裡,你依然能夠抓緊讓你努力求生的理由。」那個人說。

當時我還不曉得自己變成了吸血鬼,也根本不知道這世界上有吸血鬼這回事,我只是不停地道謝,吐出胃裡的鹹水,直到我看見他們三個人咬開村人屍體的頸子時,我才知道救我逃出死神魔手的,是怪物。

而對我說了那些話,給了我嶄新生命的那個人,就是老大。另外兩個人,是甜椒頭跟螳螂。

「後來呢?」聖耀的嘴巴張得大大的。

「後來,我晚上常常回到村子裡,帶些東西跟錢給我媽跟我弟,老大也很照顧我家,常常多給我幾十塊錢,要我把家裡安頓好。後來,我看著我弟弟上了高職,便拿了一袋鈔票給他,要他好好孝順我媽,從此我就沒有在他們面前出現過,只敢偷偷地在遠處瞧著。」阿海的鼻子也酸了。

「為什麼?啊,是因為你的樣子嗎?」聖耀說。

「是啊,那麼多年始終一個孩子模樣,不把人嚇壞才怪。」阿海笑道。

「那麼現在呢?你還是遠遠看著他們?」聖耀問。

「十幾年前我媽得了癌症病倒,臨死之前,我偷偷進入醫院病房,在她耳邊跟她道別,沒想到媽不但不怕我的樣子,還一直關心我這幾十年過得怎麼樣,我們母子就這麼一直說著、哭著。第二天我媽就過世了。」阿海的眼淚掉了下來。

自己的故事,阿海總是說到掉眼淚。

「多虧老大,我才有機會孝順我媽,供我弟弟唸書。」阿海微笑:「所以,我跟著老大的理想走,走的一點也不心虛。」

聖耀看著被上官踢到腳邊的大毛巾,又看看斷臂上的白紗;這個男人真有一股強大的魔力,使得身邊的伙伴願意同他打造第三個魚缸,打造理想,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上官無筵------」聖耀唸著唸著。

上官一直睡到黃昏,這才精神飽滿地坐了起來,而聖耀跟阿海已經在電腦前呵欠連連,他們玩了好幾個小時電腦遊戲。

「老大,現在覺得傷口怎樣?」阿海問,眼睛裡充滿血絲。

「傷口今晚要麻煩你了。你們兩個快睡吧,我要出去一下。」上官笑著說,穿上一件紅色的運動T-Shirt,黑色的運動褲,再套上一件黑色風衣,背上耐吉揹包。

「老大要去哪?」阿海問。

「選隻合用的手,順便買幾個便當回來吃。」上官說,一邊把頭髮蓋在額上的青疤上。

「老大,我看過兩天的堂聚還是不要去吧?」阿海說,他不認為負傷的上官應該出現在黑奇幫例行的堂聚上,即使上官換了新手,但適應新手的階段也就是上官最脆弱的時候。

在這種時候,八寶君一定會出席堂聚,觀察上官的傷勢,甚至當場開戰,因為平時扳倒上官的機會微乎其微。

「為什麼不去?受傷的獅子也比貓強。」上官忍不住發笑,從抽屜中拿出一只特殊的皮帶,皮帶上扣著多柄黯淡無光的小飛刀。

十三柄銀刀,十三柄鋼刀。

「喔。」阿海莫可奈何,卻也知道上官的顧慮。

要是上官不出席黑奇幫的例行堂聚,便會傳出上官傷勢過重、無法出席堂聚的江湖訊息,八寶君一定會動員所有人力尋找上官的巢穴,來個改朝換代。

所以上官一定要出席示強------不管是展示他已適應新手,或是假裝根本沒有斷手這回事。

「老大小心點啊。」阿海說,上官吐吐舌頭。

上官輕輕關上門,房間只剩下阿海跟聖耀,兩個人累得趴在床上,一下子就睡著了。

吸血鬼也會作夢。於是聖耀在夢裡端著盤子,站在光影美人的一角,靜靜地聽著佳芸在台上散發迷人的光芒,唱著只有在夢裡才能聽到的歌。

聖耀跟阿海是自然醒的,通常吸血鬼只需要極少的睡眠,只要恢復體力即可醒轉。

上官正吃著排骨便當。

「老大、嫂子。」阿海說,聖耀則傻傻地看著坐在上官身旁的女孩,正是佳芸。

佳芸,正雙手合十,深深向聖耀一拜,說:「對不起害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對不起!都是我自己不好!」

聖耀不知道該說什麼,反正自己本來就是爛命一條,但見佳芸不停道歉,只好慌張地說:「沒關係,是我不對。」

上官看著有趣,說:「你有什麼不對?」

聖耀說不出話來,又要開始找東西敲頭,阿海拍了聖耀的後腦一下,笑罵:「你救了人家,人家感激你是正常,你幹嘛又開始敲頭?」

聖耀呆看著佳芸,說:「妳還好吧?老闆他們都還好吧?」

上官從揹包裡拿出幾個便當,說:「你們邊吃邊聊吧,阿海,你過來幫我。」

聖耀接過便當,佳芸卻把便當放回揹包,說:「那麼臭,我怎麼可能吃得下?」

聖耀這才注意到上官身旁的黑色塑膠袋中,散發著一股血腥味,裡面顯然裝了上官夜行的戰利品。

佳芸拉著聖耀坐在電腦前,回頭跟上官說:「弄好了才可以叫我回頭看喔。」趕緊回頭,打開電腦。

上官點點頭,阿海把黑色塑膠袋打開,聖耀看見裡面是一具面無表情的屍體,還有一隻斷手。

但屍體卻是完好的,一隻手也沒少,而那隻不屬於屍身的斷手,卻是隻右手。

「老大,我不懂。」阿海說,上官斷的可是左手啊!

「這隻手是白髮的。」上官的笑有些調皮,說:「以前就看他不順眼了。」

「 <厲手白髮>?」阿海問道。

「嗯。」上官說。

厲手白髮是赤爪幫底下的猛將,一頭詭異的純白髮絲,一雙號稱風速的殺人快手鎮煞黑白兩道,他這一年來常狂稱自己這雙厲手,比起當年的「霹靂手上官」那雙霹靂手還要了得。

而他的厲手,顯然被上官割了下來。

「但你斷的是左手啊!」阿海茫然。

「所以我扛了一具屍體回來。哲人幫新進的小弟,他的胳臂長短跟我先前的差不多,所以就扛了回來。」上官說,將上衣脫掉,準備接手。

「老大你真是太奇怪了,是砍錯了手?還是來不及砍對就讓白髮跑了?」阿海仔細觀察屍體的左手長度,慢慢割下,他心想:難道老大斷了隻手,戰力就真的大打折扣,竟令白髮逃了?

聖耀心中也犯疑:上官砍手便砍手,幹嘛辛辛苦苦扛整條屍體回來?

「啊,我懂了!」阿海哈哈一笑,畢竟他生性機靈。

「固定得緊些。」上官閉上眼睛。

聖耀看著阿海拆下上官斷手的紗布,露出乾涸的傷口,上官拿著飛刀輕輕一劃,傷口重又鮮血淋漓,阿海將那個倒楣到家的哲人幫新人的斷手「黏」在上官的傷口上。

上官眉頭一皺,聖耀依稀聽見骨頭摩擦、筋肉抽動的聲音,阿海簡單地用針線縫住傷口,上官露出很痛的表情。

聖耀嚇了一跳,他以為上官是個刮骨挑肉都能面不改色的英雄豪傑。

「好了嗎?」佳芸關切地問,但眼睛只敢盯著螢幕。

「還沒。」聖耀說。他的胸口有些躁鬱。

「跟我說話好不好,我會緊張。」佳芸說,似乎頗為擔心上官怎麼把手接上。

「痛死了!」上官罵道,佳芸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上官趕緊露出誇張的慘痛表情,不料佳芸立刻回看螢幕,啐道:「好假。」

聖耀看著身旁勾人心魄的女孩跟吸血鬼大魔王調情,忍不住問道:「妳早就知道上官老大是吸血鬼?」

佳芸點點頭,說:「我們在一起一個月就知道了,不過很奇怪,我雖然被嚇了一跳,心裡卻不怎麼害怕。」

聖耀奇問:「為什麼不害怕?我雖然已經是吸血鬼了,卻還是怕怕的。」

佳芸嘟著嘴,說:「因為我知道他不會害我啊,而且,有個吸血鬼男朋友還蠻新鮮的。」

聖耀嘴巴張的很大:「蠻新鮮的?」

佳芸點點頭:「不新鮮的時候,換男朋友就好啦。」

上官嘻嘻笑道:「要是妳交別的男朋友,我就把他咬成吸血鬼收作部下。」

佳芸說:「好了不起。」但嘴角卻是幸福的笑意。

聖耀看著前後形象不一的吸血鬼傳奇,再看看不怕吸血鬼的勇敢女性,不禁暗暗嘆了口氣,心想:他們真是一對。

佳芸看著滿肚子嘆氣的聖耀,關心地問:「你現在好不好?讓你變成吸血鬼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很過意不去。」

聖耀隨手拿起桌上的電腦喇叭,開始敲著額頭,說:「沒有想像中差,本來以為要睡棺材的,沒想到還有大床可以睡。妳不必介意,日子有些變化才不會太無聊,當吸血鬼正好換換口味。」

佳芸聽聖耀亂七八糟說話,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說:「以前在光影美人時跟你沒什麼交集,你為什麼要救我?」

為什麼?因為我很喜歡妳啊!聖耀心裡這麼想著。

「不知道,誰都會這麼做的不是?」聖耀含糊地說。

「是嗎?」佳芸微笑。

「老闆跟大頭龍他們後來怎麼樣了?」聖耀問。

「光影美人這幾天暫停營業,只是暫時的啦。不過上官說這陣子風聲緊,叫我請假一個月,所以我就自己放自己假囉。」佳芸說。

「警察沒有把你們抓起來問話?」聖耀問。

「沒有,老闆他們人很好,口徑一致地說大家都不認識上官,不過他們私下還是會跟我問東問西的。我就老老實實說了,把老闆他們嚇得半死。」佳芸摀著嘴笑。

「以後妳還會上台唱歌嗎?」聖耀問,佳芸唱歌的模樣真好看。

「當然,我最喜歡唱歌了。」佳芸說。

「沒錯,儘管唱,我會保護妳,也會教聖耀保護妳的。」上官不住點頭。

「你不怕敵人對佳芸不利嗎?」聖耀問。

「謹慎有兩個壞處,一是成不了大事,過兩天你就會看到這種笨蛋;第二個壞處更慘,那就是失卻生活的樂趣,吸血鬼要是太過謹慎,那漫漫歲月不知道活著做什麼?人呢?短短幾十年都太過謹慎的話,什麼樂趣也得不到。」上官輕鬆地說:「何況,佳芸的生命就是唱歌。」

「沒錯,我要唱歌。」佳芸說,比了個勝利手勢。

上官站了起來,阿海將屍體跟白髮的斷手用塑膠袋重新裝好,上官的新手顯然已經縫好了,只是還不能活動。

上官掌握了吸血鬼的秘密,所以修復傷口的能力遠超一般吸血鬼,過幾個小時就能牽動新的手臂。

即使如此,阿海還是懷疑上官在兩天內能夠將新手練到何種程度?

「我們來特訓吧,教教你一些活命的本事,以後好幫我照顧佳芸。」上官說,叫聖耀走到浴室前,佳芸好奇地看著。

阿海將塑膠袋拖到門邊後,說:「我去處理屍體。」

上官說:「不,先放著吧,過兩天再處理。」

阿海於是放下屍袋,坐在地上,看上官如何特訓聖耀。

「接著我丟過去的筷子。」上官從抽屜拿出一捆免洗筷,將塑膠封套全部拆掉,聖耀緊張地盯著上官的舉動,說:「慢一點。」

「我丟的很慢,你看好了再接,不難的。」上官微笑,將幾根筷子交給佳芸,又說:「妳先丟,速度快些無妨。」

佳芸將一根筷子丟向聖耀,聖耀輕鬆接住。

「快些快些,讓聖耀感受一下吸血鬼優異的動態視覺。」上官說,佳芸於是用力丟出手中的五根筷子。

筷子來的挺快,但聖耀卻輕鬆接住,一根也沒接漏。

「很好,現在試試我的。」上官手中的筷子穩穩射出,比佳芸剛剛丟出的筷子還慢,聖耀當然接住,心中暗暗讚嘆自己可能是下一個吸血鬼高手。

「越來越快。」上官說,筷子的速度穩定上升,有的是筆直射出,有的是旋轉甩出,聖耀凝神招架,但眼睛跟手都已漸漸跟不上上官手中的筷子,上官不禁搖搖頭。

「你的速度好像比一般吸血鬼慢?」上官語氣有些可惜,又說:「你用力向我揮一拳看看。」

聖耀漲紅著臉,用力朝上官胸口擊去,但聖耀什麼也沒打到,卻見上官鬼一般走到他的背後,喃喃說:「力氣也很小,不會吧,你是我親自咬的。」

聖耀感到困窘,在喜歡的女孩面前被說速度差勁、力量小,他的臉皮發燙。

「山羊-----山羊說我死前被銀子彈擊中,所以我的力量只有吸血鬼的1/3,但我不怕陽光跟銀。」聖耀說。

原本聖耀希望將不畏懼陽光跟銀的秘密藏在心底,雖然他並不清楚這個秘密有何價值。但此刻,聖耀希望他的特異體質可以讓他在佳芸前扳回一點面子。

「我的天。」上官訝異地說:「山羊他們做過實驗?」

聖耀點點頭,阿海興奮地拿出銀叉子碰了聖耀的手臂一下,聖耀索性將整個銀叉子握在手中。

上官興奮跳上天花板,在上面倒立走來走去,縱聲大笑:「小子真有你的!我當吸血鬼那麼久,日行者還只是個幾百年前的虛幻傳說,沒想到這個傳說竟然站在我旁邊!還救了我心愛的女人!這個巧合真有意思!」

聖耀心想:這個巧合當然有意思,我是來滅掉吸血異族的,凶命是老天爺對我的另類期許,所賦予我的可怕武器。

上官躍下天花板,喜道:「來!我們再來過,力量可以訓練,何況是我幫你訓練。」

於是聖耀整個晚上都在練習接筷子,數百根的竹筷從上官的手中飛出,聖耀努力一一接住,佳芸一邊聽著周杰倫的「威廉古堡」,一邊上網聊天,阿海則將雞腿撕成小塊餵大魚。

「加油,你跟我之間的巧合一定很有意思,在我們搞懂它之前,你一定要有無論如何都要活下來的堅韌力量。」上官整個晚上都很開心,不斷重複這幾句話。

「為什麼不練習舉啞鈴?我力量不是不夠嗎?」聖耀瞥眼牆角數個沈重啞鈴。

「眼睛專注在筷子上。」上官隨意丟著筷子,說:「不管是人或是吸血鬼,氣力只是力量的元素之一,但力量的關鍵在於專心致志。只有專心致志,才能鍛鍊出活命的力量。」

聖耀不斷漏接,但仍竭力招架上官的筷子攻勢。

「小李飛刀,你看過嗎?」上官問,手中筷子的速度又提升了一層。

「看過。小李飛刀,例不虛發。」聖耀說,無聊的人生總有武俠小說的空位。

「那是古龍對我的描寫,我跟他是老交情了。」上官笑道,手中已經沒了筷子。

「不會吧?」聖耀覺得想笑,將地上的筷子把把拾起。

「古龍描寫小李飛刀當初練習飛刀絕技時,數年來只是苦心致志在飛刀上,所以小李探花方能以飛刀無雙天下。你也一樣,在飛刀融入你的生命裡之前,不要多作他想。」上官說,他想起古龍跟他一起煮酒論英雄的舊事。

「要練多久?」聖耀將筷子交給上官。

「放心,吸血鬼的時間多的是。」上官笑笑:「現在要小心了,你要開始分辨哪些筷子可以接,哪些筷子不能接。」

「什麼意思?」聖耀問。

上官不語,筷子照例飛出,聖耀抓了兩根,卻見第三根筷子來勢不妙,聖耀連忙縮手。

筷子插在牆上,一動不動。水泥牆上絲毫不見皸裂。

「嗅出危險,是吸血鬼的本事。」上官說:「也是阿海的拿手好戲。」

阿海比了個勝利手勢「V」,臉貼著魚缸。

「吸血鬼比人難當啊。」聖耀呼了一口氣,將筷子拔出。

「你的第二個混名我已經想好了,就叫小飛刀吧。」上官頗為得意。

「第一個混名呢?」聖耀問道,至少不要什麼「敲頭的」。

「按照江湖歷久不衰的混名定律,你的第一個混名雖然沒有個性,但會很屌喔。」上官說,阿海在一旁笑到倒地,聖耀不解地看著他們。

數百根筷子,就這麼穿梭在聖耀跟上官之間,整整兩個夜晚。

這兩個晚上,聖耀根本沒有機會單獨使用網路,向山羊報告任何他對上官的瞭解,甚至,他有些遺忘他自己的身份,他只是反覆接著筷子。

第三夜。

「老大。」一個高大的人影,身後的人影靠在電線桿上。

怪力王跟熱蟲。

「大家都好吧?」上官微笑,身後跟著聖耀跟阿海。

「大家都在前面的小吃店,隨時等老大去飯館。」熱蟲說。

「很好,我有事要宣布。」上官舉起左手,拳頭一張一握。

「今晚真要去飯館?」怪力王摸著腦袋,看著上官的新手。

怪力王雖然天生愚笨,但吸血鬼的長壽也使得他以豐富經驗補其智力不足,他知道今晚凶險無比。

「怎麼不去?懸賞一億的名字,就有價值一億的力量。」上官笑道。

「老大------已經漲到一億五千萬了。」熱蟲扮了個鬼臉。

黑奇幫會堂,又稱「飯館」,從前是黑奇幫撕咬活人的吃食場所,但現在有了真空冷凍包裝的血漿,許多新加入的吸血鬼甚至沒有看過飯館過去滿地屍體的恐怖樣子,現在取而代之的,是四面大理石的冷調。

飯館曾被秘警抄了兩次,現在的飯館位於一家名為「CityFear」的Pub底下,每個月的第一個滿月夜,黑奇幫幫眾都要在此聚議大小事、報告幫營業務、一起享用新鮮血液,名為堂聚。

但今晚堂聚的氣氛特別古怪。

空氣中有好奇的味道、凝視的味道、質疑的味道、顫抖的味道,還有肅殺的味道。

上官穿著黑色皮衣,綁著小馬尾,走在眾人的前頭,刺進眾吸血鬼的矚目中,就跟往常一樣。

而聖耀,就站在上官的左後方,渾身發抖著。

黑奇幫,台灣吸血鬼最大的幫派,成員多年來維持在一百六十眾左近。

想在一百多個吸血鬼中站穩,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聖耀走在一個隨時會被子彈挖空的靶心後。

聖耀感覺到怪異的氣氛後,隱藏著眾人對他的議論紛紛,讓他非常努力壓抑著掄起拳頭敲腦袋的衝動。

「那新來的小子,跟在上官後面個,聽說就是害上官斷了一隻手的傢伙。」

「上官為什麼要救那小子?」

「<害上官斷手的小子>來了。」

「<害上官斷手的小子>好像在發抖?」

「聽說<害上官斷手的小子>是上官的乾兒子。」

「<害上官斷手的小子>,不知道今晚會不會變成<害上官送命的小子>?」

「三槍說<害上官斷手的小子>掌握了吸血鬼的秘密,所以上官說什麼也要救他。」

聖耀這時才知道他的江湖混名是:「害上官斷手的小子」,真是光榮與撈種兼半。

上官似乎對今天的特殊氣氛抱持漠然的態度,既不顯得嚴肅,也不故作輕鬆,而「上官組」的成員則分散在上官的身後,個個表情不一,並不特別作態。

聖耀發現飯館很大,椅子卻沒幾張,半弧形排放著,顯然有位子可坐的必是一組之長,其餘的吸血鬼都要在椅子後罰站。

飯館的燈光是幽魅的藍色,藍光照在牆上巨大的白色十字架上,更突顯出妖異的矛盾感。最大的十字架前,坐著一個頭髮灰白的老人,一個目光低沈的高大男子站在旁邊。

老人雙手捧著一本厚重的聖經,雙目緊閉,喃喃祈禱著,並不理會眾人。

「那就是壺老爺子,虔誠的基督教徒。」阿海輕聲在聖耀旁說道。

虔誠的基督教徒?一個吸血鬼幫派老大?聖耀的脖子不禁歪了。

「等一下老爺子還會佈道演講,奇吧?」阿海細聲說道。

「上官兄多日不見,身價又翻了不少,可喜可賀。」

說話的,是一個綁著黑人辮子頭的男子,語氣帶著酸溜溜的味道,他坐在椅子上,抖著二郎腿。一大群面帶微笑的吸血鬼站在辮子男的身邊,看樣子辮子男在黑奇幫的地位頗高。

「哪裡,應該的。」上官淡淡說道,眼睛盯著壺老爺子,深深一鞠躬,完全不將辮子男放在眼底。

辮子男忍住怒意,聳肩發笑:「到底是上官兄硬是了得,把秘警署當自己家裡,進進出出,好不威風。」

上官坐了下來,說:「哪裡,誰叫我是上官。」上官語氣毫不謙讓,彷彿自己理所當然是吸血鬼的第一招牌人物。聖耀卻嗅到濃厚的火藥味。

辮子男鼓掌道:「說的好!上官兄英雄!折服了小弟啊!」所有身旁的吸血鬼也跟著鼓掌,氣氛更顯詭譎。

雖然上官一直沒把他看在眼裡,但辮子男心中暗暗喜悅,因為傳聞的確不假。

不管上官如何掩飾,他斷手果然不是謠傳,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上官的排場已經洩漏上官的秘密。他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前兩夜,赤爪幫的猛將「厲手白髮」慘遭襲擊,連對方是什麼來路都看不清楚前,右手就被割走了。

能這樣「偷走」白髮自傲的手,只有一個人。

而那「一個人」的右手邊,站著妙手張熙熙、鬼影螳螂、夜哭賽門貓、銅壁怪力王,左手邊站著<害上官斷手的小子>、髒熱蟲、偷王阿海、火樓甜椒頭、去你的死光頭麥克、愛上官上官卻不愛的那個玉米。

雖然左邊比右邊多了兩人,卻隱藏不了兩翼實力的差距,所有的證據都顯示------上官的「手」真的斷了!

辮子男低頭,看見身旁兩名女子的左腳微蹬,那是「確認重傷」的信號,辮子男不禁微笑。

辮子男身旁的女子可是大有來頭,兩個都具有日本吸血氏族的優良血統,人稱「白兔」塔瑪江,她的殺人技跟她的美貌不相上下,而「圈圈」美雪的惡名早已存在百年。

「今晚動手?」辮子男心想,臉上掛著微笑,摸著右耳。

「再觀察一下。」美雪猶疑,左腳輕落。

「存疑。」塔瑪江的左腳也落下。

辮子男摸著油光的髮辮,心中恥笑著身旁這兩個驚人高手的膽小,打定主意:今晚就要了上官的命!

「大家都到了。」壺老爺子身旁的高大男子躬身說道。

「上官?」壺老爺子張開眼睛。

「我在。」上官微笑。

「聽阿虎說,你那邊死了好幾個兄弟?」壺老爺子揉著眼睛。

「是,死了十一個。」上官凝重說道。

「那大家默哀吧。」壺老爺子說完,眾吸血鬼長長嘆了一口氣,表示哀悼。

「我還聽阿虎說,你的手受傷啦?要不要緊?」壺老爺子的眼神有些迷離,聖耀訝異他竟然當眾詢問這麼關鍵的事。

「斷了,又接了,現在還不大靈活。」上官笑笑,並不隱藏。

「你可要小心啊,小心八寶君那小子趁機做了你,那樣很不好啊!」壺老爺子的口水滲出嘴角。

「放心,他沒種。」上官莞爾。

辮子男的拳頭緊握,但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壺老爺子自從五年前被獵人馬龍偷襲,用快刀削去四分之一顆腦袋後,壺老爺子的神智就模模糊糊的,甚至還信了基督教,說話變得亂七八糟,幸好有上官相挺,不然黑奇幫幫主早就易位了。

「上次我們講到哪了?上官老弟?」壺老爺子的嘴巴開得好大。

「講到我們應該思考自己跟上帝之間的關係。」上官說。其實他也不記得壺老爺子說到哪了,不過這不打緊。

「是啊,上帝賜與萬物生命,這上帝很不錯哇!跟著他一定有好處的,所以人還是不要亂殺的好,因為大家以後都要一起進天堂的嘛,這個一天到晚你殺我我殺你的,大家以後在天堂見面豈不會不好意思?上帝造人------」壺老爺子東扯西扯了一個多小時,最後還說到用功讀書對吸血鬼上天堂的重要性,聖耀想笑又不敢笑,卻也訝異大家聽講的好精神。

以前黑奇幫堂聚時,必有大量幫眾在壺老爺子的胡說八道中陷入短暫昏厥,連上官跟八寶君也常恍神,但今天氣氛緊張異常,壺老爺子的冗長演說,將詭譎不明的態勢硬生生拖延下去,沒有一個人敢睡,也沒有一個人睡得著。

「八寶君?」壺老爺子終於暫停遨遊宇宙的講演,突然搖著腦袋說道,一旁的高大男子阿虎,拿著絲巾為壺老爺子擦去口水。

「叔叔,我在這裡。」辮子男親切地微笑,心中打算連這個白癡老頭一起幹掉。

所有人精神為之一振,心中益加緊張,不曉得待會該靠向哪一邊。

「八寶君啊,上官斷了一隻手,其實是假的、誆你的,你可千萬別去送死啊!」壺老爺子認真說道,眼睛卻看著八寶君身旁的美雪。

「是啊,就算是真的,小姪也沒那個種。」八寶君大笑,拿起杯子,杯中是腥紅色的人血,說:「祝上官兄的手早日康復,黑奇幫幫務蒸蒸日上!」

其他坐在椅子上的堂主遲疑了一下,也跟著八寶君的動作,一起拿起酒杯看著壺老爺子,阿虎皺著眉頭,並不將酒杯遞給壺老爺子,阿虎是壺老爺子忠心耿耿的護衛,他心知八寶君對付完上官後,就會取走主人的性命。

「今天這麼快?我都還沒說夠咧。」壺老爺子歪著頭,癡呆地看著眾人。

原本齊飲人血的動作,都是在黑奇幫即將散會時,才由上官帶頭舉血乾杯的,但八寶君想試探其他堂主的意向,於是提早了時間,大膽代替上官舉杯敬血。

所有的堂主都慢慢舉起杯子。看樣子,風向球吹向八寶君了。

八寶君興奮在心裡。按照原先的計畫,當八寶君將杯子放回桌子上時,其身後二十五名吸血鬼將會一齊出手,將上官轟成蜂窩。而現在所有的堂主都向著他,真是天賜良機,真不明白今天上官哪來的自信赴會?

八寶君即將飲酒,即將放下酒杯,上官只剩十秒的生命。

八寶君的心燃起熊熊戰意,興奮無比。他可是越狂妄越強。

上官看著杯子,再看了看眾堂主,頗有興味地說:「拿好你們的杯子。」

上官的右手中指輕輕一彈,瓷做的酒杯弧形快速飛出,靈巧地輕撞堂主「冰大便」手中的酒杯後,居然接著擦過堂主「烙賽魚」的酒杯,又擦過堂主「朔亞」的酒杯,旋即溜滴滴地閃過八寶君顫抖的酒杯,快速地敲了堂主「夏目」的酒杯後,又回到上官的手裡。右手。

神乎其技。

「敬西瓜。」上官頑皮一笑,將人血一飲而盡。

堂主們尷尬地喝掉手中人血,愧疚地看著上官。

而八寶君臉色蒼白,慢慢喝掉人血,酒杯夾在指尖,距離桌面只有半公分。

半公分的猶疑。

半公分的猶疑,就等於全面放棄。這是心戰鐵則。

美雪跟塔瑪江的右腳同時微提,意味著「棄戰」。

他們看出八寶君信心瞬間遭到摧毀,若是立刻動手,不僅其他堂主會幫著上官,就連八寶君自己也發揮不了百分之百的實力。

少了八寶君該死的自信,他們一點勝算也無。

何況,上官「新接上的右手」強悍依舊!

「上官無筵,好可怕的敵人。」美雪暗忖:「他一定掌握了某種秘密,才能令新肢在短時間內運用自如。」

塔瑪江心中沈悶:「難怪牙丸組的前輩會敗給他。上官難道全沒縫細?」

於是,兩人堅定地表達不開戰的意念。

她們兩人為了特殊目的幫助八寶君消滅上官,跟八寶君的關係不單是主從那麼簡單,如果八寶君在沒有勝算的情況下還要抓狂出手,她們也不會盲目賣命。

八寶君也知道這一點。他最恨不能把別人穩穩踩在腳下的感覺。

八寶君的酒杯緊緊鑲在指間,他心中的憤怒遠超過失望,他聽著各個堂主例行公事地向壺老爺子報告最近一個月管區內的幫眾活動情形,與股票、期貨等金融交易獲利虧損的狀況。這些都是廢話連篇,壺老爺子也聽不明白,這些堂主等於是報告上官聽的。

上官聽完各個堂主的報告後,滿意地點點頭,他跳過八寶君的發言,指著身後的聖耀說:「看明白了,他是我新收的小弟,你們說的沒錯,他就是害我斷了條手的小子,所以無論誰傷了他,就是跟我的手過不去。」

聖耀緊張地看著上官的手指,不敢抬起頭來。

「你的名字?」上官要聖耀自我介紹。

「聖耀。」聖耀中氣不足地說。他希望自己能夠保有原來的名字,因為他不是吸血鬼,或者說,他認為自己只是棲伏在吸血鬼中的人類希望,他是臥底。

「小飛刀聖耀。」上官微笑:「請大家多多指教。」

聖耀惶恐地向大家一鞠躬,唯恐禮數不周。

所有黑奇幫幫眾一起點頭示意,八寶君更是大聲鼓掌叫好,指間的酒杯在掌中拍成碎片。

接著,阿虎拿出四大桶從黑市購得的冷凍血漿,分別是O、A、B、AB型血液,大夥各分得一杯血液,維持基本的生命。吸血鬼每個月至少要獲得500至2000毫克的人血維生(視體重不等),否則便會衰弱致死,全世界的吸血鬼經常聚眾結黨,很大的原因便是為提供吸血族群安穩的攝食管道,以避免跟人類全面武力衝突,至於各個分堂是否有別的管道取得人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眾吸血鬼飲畢人血,互相寒暄一番便要散會,一直處於神經緊張卻又不能敲頭的聖耀,不禁深深吐了一口氣。

塔瑪江看見聖耀的表情,眼皮突然跳了一下。她的靈感一向敏銳無比,幫助她在無數惡鬥中取得出招的先機。

而現在,塔瑪江懷疑一件事,毫無來由的,只因為聖耀的表情。

「上官前輩在秘警署內橫行無阻,小妹深感佩服。」塔瑪江突然走向即將離去的上官一行人,冷冷伸出左手。

「前輩處變不驚的態度,尤令小妹折服,不知是否有榮幸跟前輩握手握手?」塔瑪江目光銳利地看著上官,左手在上官的胸前不移不動。

全場都盯著這突兀的畫面。

上官看著塔瑪江的左手。

塔瑪江的眼神沉穩精斂,潔白纖細的手指看似柔弱,此刻卻緊緊捏住上官的命運。

所有人都看著上官與塔瑪江,雖然除了八寶君一行人外,並沒有人意識到一場殘酷的大戰即將爆發。

一旦塔瑪江的左腳蹬下,八寶君等人立刻動手!

聖耀感到一陣昏眩。

只見上官爽朗一笑,伸出左手握緊塔瑪江的手,說:「聽說妳的直覺總是很準?」

塔瑪江淺淺一笑,感受著上官左手的生命力。

的確,塔瑪江「白氏」的純色血統,讓她擁有極敏銳的「直覺」,在惡鬥中總能在對方出招前的半秒內看出對方的行動,閃電朝對方致命的漏洞出手,千戰不敗,是個亦智亦力的絕頂高手。

上官看著塔瑪江動人的朱唇,說:「不過,我的直覺更準。」

塔瑪江輕笑:「是嗎?」

塔瑪江正暗自高興,因為她感覺到上官的左手生機黯淡,卻突然傳來一股令她遍身生寒的心念。

「最近妳要多照顧身體,最好不要出門,相信我。」上官笑,感覺到塔瑪江的手心微汗。

聽到上官的話,塔瑪江背脊彷彿被冰凍住。

因為,上官曾經擁有「死神」上官的稱號,不是因為上官兇殺無數。

而是上官的凶口。

上官說過的死亡預言總是分毫不差地實現,任何人都無法逃過上官的死亡預告,因此,上官就像勾魂索魄的死神。

「我好像看到妳的死狀,妳的左手會被釘在牆上,當妳的右手想斬斷左手脫逃時,妳的右手卻被砍飛。」上官笑得很歡暢:「不過妳不必擔心妳的腳,因為妳只剩上半身,下半身的事跟妳毫無關係,而不是上半身也不是下半身、卡在中間的腸子倒會淅哩嘩啦摔在地上,很難清理。話又說回來,儘管是吸血鬼,被腰斬還是很難不死的。」

塔瑪江笑得很勉強,她的雙腳感到無力,但她絕不敢將左腳蹬下,她想縮回手,上官卻紳士地拿起她的手輕輕一吻:「妳的手好漂亮,被釘在牆上多可惜。」

上官放下塔瑪江顫抖的手,大大方方轉身就走,全身而退。

塔瑪江深深吸了口氣,看著上官離去的背影慢慢吐氣。她並不對自己的怯懦感到羞恥。因為跟她說話的,是個瞬間就可以將她粉碎的怪物。

死神。

一前一後的黑色箱型車。

「幸好沒事,剛才真是快嚇死我了。」熱蟲大呼,拍著聖耀的背,聖耀的背上全是汗水。

聖耀驚魂未定,心想:既然我不怕陽光有不怕銀,只是需要人血維生而已,我還是乖乖回到人類社會,像以前一樣,把自己藏起來算了,當什麼臥底?跑到隨時都會被轟成肉塊的吸血鬼黑幫做啥?

為了替爸爸報仇。聖耀努力這麼想著,但他實在非常害怕。

「沒事才有鬼。」賽門貓冷道,握緊駕駛盤。

「怎麼說?」玉米問,她剛剛也做好了為上官擋子彈的準備。

「賽門貓說的沒錯。」上官摸著陌生的左手說道:「日本吸血鬼要來了。」

「幸好黑奇幫現在還靠在老大身上,要不要叫其他堂主聯合起來?」賽門貓問。

「西瓜型的人物,沒一個靠得住。」上官沉思:「靠得住的不是聯盟,而是朋友,是你們。」

「老大?」阿海看著上官,他的意思上官明白。

「大家備戰。」上官的眼神閃耀著令人驚懼的興奮,說:「死戰。」

血池。

血池在一家三溫暖的地下室裡,深深的地下七層。

濃重腥臭的血液已呈油膏狀,在池子裡瘴滿腐爛的味道,血膏的顏色不一,有的朱紅,有的醬紫,有的飄著塊狀的深黑色,血來自天花板上十幾具倒吊的屍體,一滴又一滴。

血池的周圍是環狀的鐵籠,鐵籠裡坐臥著兩百多個胖瘦不一的男女,他們渾身赤裸,堆滿污垢的身上發出酸臭,他們終日面對殘酷的屠宰場,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熟悉這種極不真實的恐懼感。

他們被囚禁在血池邊已經數個月了,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他們會被倒吊在血池上,像雞一樣被割斷脖子,鮮血如蓮蓬頭灑水般濺入血池裡。這個圈養人類的魔窟,上官始終都不知道。

或許,這是世界上最噁心的地方之一。

但,中人欲嘔的血池中,卻坐著兩個男子。

一個男子綁著黑人辮子頭,醬紅色的肌肉充滿精力,高大的身軀半浸在血膏裡,正是八寶君。八寶君毫無平時傲慢張狂的模樣,恭謹地看著眼前另一位男子。

另一位男子個頭矮小,全身都浸在血膏裡,只露出一顆白髮蒼蒼的小腦袋,腦袋上鑲著一雙擁有白色瞳孔的眼珠,這是日本吸血氏族「白氏」最古老最純正的血統證明,代表了扭曲意識的恐懼。

矮小的男子已經活了八百年了,他深得「白氏」血統最恐怖的秘密力量。

他是吸血鬼的尊者,白夢,他的生,是為了日本吸血天皇打造的煉獄版圖而存在,這個版圖曾經撕裂了亞洲億萬生靈,以「大東亞共榮圈」之名。

但,他在這裡做什麼呢?

「無知、膽怯、蒙蔽、自眛,辜負你們身上的純正血統。」白夢淡淡地說道,語氣卻十分嚴峻。

八寶君默默聽著,塔瑪江與美雪站在血池旁,一言不發地低著頭。

「於個人實力,上官正是最孱弱的時候,於團隊實力,上官的手底已死了一半。每過一夜,上官的左手就靈動一分,每過一夜,投靠到上官手底下的,不知會有幾人。」白夢的白瞳掃過三人,說:「而你們竟然錯過上官最弱的時機。」

八寶君的拳頭在血池底下緊緊握住,臉上卻是慚愧以對,他心想:「臭老頭,總有一天將你的眼珠子挖出來餵狗。」

白夢慢慢說道:「新一代牙丸組的精銳已經慢慢成形,我們再不先下手,就會被他們搶得先機,我在天皇腳下怎麼抬得起頭來?你們說,該怎麼辦?」

白夢並無意要三人答話,他只是看著他們。

「請尊者示下。」八寶君深諳白夢的心理。

白夢深以度過八百年的黑夜,所換來的智慧與力量為傲。

「將所有可戰之將都藏起來,只派幾個小嘍嘍在上官一夥人平時活動的地方附近,各咬上十幾個人,讓屍體倒在街上。但,要留下一個區域不要去動它,一定要翻出正確的地點。」白夢說。

八寶君長期研究上官一夥人可能隱藏的密所,雖然他不能確知精確的地點,但他的確掌握了大概的區域。

而白夢的作法,似乎是要將上官隱藏的地點濃縮成一個,好投注所有的力量集中處決上官。

而白夢所利用的,正是人類對吸血鬼的搜捕功夫;如果一個地方出現十幾個受害者,理所當然的,該區的秘警與獵人便會大肆搜索吸血鬼白天休憩的地點,而上官一夥人無論怎麼厲害,要是在大白天被人類查到住所,也將大大損兵折將,所以上官一定會遷居到最不被盯梢的地帶。

「上官他不會懼戰,所以他會待在最後一塊沒有人類打擾的地方,等待他最習慣的死鬥。」白夢在血池裡微笑道:「這是上官最令人害怕的優點,卻也是他最不可取的要害。自負會害死人,也同樣會害死低等的吸血鬼。」

「遵命。」八寶君應聲。

山羊,我是聖耀,還沒死,不過大概快了。

我出來幫大家買便當所以只說重點,我們被幫派另一個老大追殺,雖然上官自己不怕,不過我看還是會死。

照顧麥克!

                小飛刀(聖耀)5/3

很快跟你說先不要殺上官,因為我有件事還沒搞懂。

不過我看跟你說也沒用。

照顧我的狗麥克!

            小飛刀(聖耀)5/8

山羊,現在是白天所以沒人跟蹤我,我在網咖順便吃飯。

最近我們一直被你們警察追著跑,已經換了三個地方了,不過我不會告訴你我們躲在哪裡,因為你還沒答應我上官的事。上官不是你們想像那樣的壞,倒是追殺我們的那個老大,叫八寶君的,你們有機會去除掉他吧,不然我死定了。

至於上官,你們只要一幹掉他,日本吸血鬼就要搬來台灣了,到時候看大家怎麼死。還有再說一次,我說過他有個想法我還沒弄懂,也許上官有意思要跟人類和平共處吧?賽門貓,也就是你們以前安的臥底,他會倒向上官應該有他的理由,倒不見得是因為他是吸血鬼的關係。想想。

總之去查查八寶君在哪裡吧,他跟日本吸血鬼是一伙的,聽甜椒頭說他常在新都市計畫區一帶活動,酒家跟三溫暖之類的,去丟幾顆手榴彈讓他死!

最後,請好好照顧麥克,謝謝。

                    小飛刀 5/16

「辛苦了。」山羊看著電腦螢幕,心想:「作為一個臥底,你實在不聰明。你的IP將網咖的地點攤開來,何況------」

山羊看著另一台電腦螢幕,上面是城市錯綜複雜的街道圖,一個光點在圖中鑠鑠發亮,山羊看著光點深思:「孩子,你現在在想什麼?」

任何人都不會猜到,被陽光包圍的玻璃帷幕高樓,居然會是吸血鬼的巢穴。

所以上官在這裡。

坐在落地玻璃前,上官俯瞰萬叢霓虹燈火,左手玩弄著一柄小鋼刀,這半個多月來,他的左手幾乎分秒不離這柄飛刀。他的手需要熟悉。

「老大,熱蟲已經去了三個小時了。」張熙熙坐在沙發上大聲說道。

「不用理他,他自找的。」上官忍住笑,右手中指一彈,一根筷子射向坐在地上看電視的聖耀,聖耀急忙伸手接住。這是上官「出奇不意」的反應訓練。

怪力王圍著一條波斯大圍巾,赤著油光古銅的上身走出浴室,一屁股坐在聖耀跟麥克中間,一起看電視冠軍的吃拉麵大賽。

甜椒頭睡眼惺忪地走進浴室,一進門立刻破口大罵:「怪力王,你在浴室裡打槍!居然沒有沖掉!」

怪力王哈哈大笑,聖耀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經過這幾天的躲躲藏藏,聖耀已經開始熟悉上官這群夥伴,這種朋友之間的親暱感是他許久未曾品味的。

之前,聖耀不需要為「凶命」帶來的毀滅性後果擔憂,事實上,他期望毀滅的發生,將帶給他「不枉此生」的使命感。

但現在,聖耀的笑容裡卻藏著莫名其妙的憂鬱。

他知道,只要他認真去想,很快就會知道笑容裡的憂鬱並非莫名其妙,所以,聖耀盡量不去觸碰心中矛盾的情緒。

「老大,喝點東西吧。」玉米拿著一杯冒著熱氣的黑咖啡,站在上官旁。

「謝謝。」上官接過黑咖啡,若有所思地看著白色的蒸氣。

他已經好幾天沒看過佳芸了。

現在的佳芸,或許正拿著麥克風,站在舞台中央,用力喊出原子彈力道的聲音吧。

上官一口喝掉半杯黑咖啡,心想:不知道八寶君什麼時候殺過來,這樣一夜拖過一夜,藉警方縮小作戰範圍也該達到目的了,我的藏身之處就只剩下這裡,我幾乎可以嗅到血戰的味道。血戰過後,就可以暫時歇口氣,去找佳芸了。

玉米嘆口氣,看著若有所思的上官說道:「你又在想她了?」

上官苦笑。

玉米淡淡說道:「她有什麼好?她能陪你到永遠嗎?」

上官搖搖頭,看著窗下的車水馬龍,說:「就因為不能。」

聖耀的心思不在電視節目上,他的耳朵聽著。

上官說:「我們擁有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路要走,所以我們不能有終點站,不然就太累了。」

玉米看著上官,認真地說:「可我願意陪你千年。」

上官喝掉另一半黑咖啡,說:「這樣不會是愛情,愛情無法千年。別忘記,我們曾經為人,我們的感情也是人的,偏偏,有些感情不適合扛上百年千年。這些事不因為我們躲避日光而改變。」

上官看著玉米,認真道:「人類極有限的生命,所以他們追尋的,是伴其一生的愛侶,而我所寄盼的,卻是漫漫歲月中,一段段真摯的感情。終點跟過程,這就是生命長短的差別。」

玉米靜靜地站在一旁,她恨她自己背負著跨越百年的生命。那是她的原罪。

儘管,她的原罪是上官給予的。

那是個大雨滂沱、四個惡徒恣意欺凌的黑夜,她的英雄撕開她的喉嚨,給予她報仇的十倍力量。

玉米看著上官,忍住眼淚,卻不禁笑了。

「笑什麼?」上官擦去玉米眼中的淚水。

「至少,我能和我心愛的人並肩作戰,她不能。」玉米的笑很真切。

「謝謝。」上官也很高興。玉米是他十多年的紅顏知己,也是值得信賴的戰友。

聖耀暗暗咀嚼上官的話,不過百千年的生命對他來說實難想像,他不能理解為何愛情無法經營百年。

「我回來了。」熱蟲打開門,提了一只小塑膠袋進來。

「我瞧瞧。」螳螂結束原本的靜坐,興沖沖地站了起來,伸手抄走熱蟲手中的塑膠袋,所有人都圍了過來。

熱蟲也不避諱,脫下褲子躺在地上,說:「這條是我精挑細選的,比起以前的大上一號,誰來幫我接上?」

螳螂拿出塑膠袋裡的陰莖,那是熱蟲剛剛從三溫暖中,一個倒楣鬼的身上割下的。那可是條又肥又大的陰莖,熱蟲這幾夜一直在尋找這樣的寶貝。

「哇,還入珠?」螳螂露出嫌惡的表情,食指與拇指輕輕夾起珠光閃亮的陰莖。

「那倒楣鬼是竹聯幫的堂主,幹啊威風的緊!結果還不是被我硬割掉這大玩意兒,弄得整個池子都是血。」熱蟲得意的說:「玉米,幫我縫上去好不好?」

上官戲謔地看著玉米,玉米臉上發青,說:「好醜陋的東西,誰要幫你縫了?」

搞了半天,沒人肯幫熱蟲將結珠壘壘的陰莖縫上,鳥獸散各自做各自的事,熱蟲只好一直猛盯著聖耀瞧,聖耀被盯的發窘,雖然在這個幫會沒有見鬼的「學長學弟制」,但聖耀個性溫純,只好勉為其難地拿起縫針,亂七八糟地替熱蟲縫了起來,熱蟲緊張地指揮著聖耀笨拙的手。

熱蟲會變成吸血鬼,也是被陰莖害的。

熱蟲本是逢甲大學一個不斷挑戰重修極限的好學生,有一個晚上,當他正停下重型摩托車,等著紅路燈放行的時候,看見玉米冷冰冰地從斑馬線上走過,他驚為天人,大叫:「幹啊小姐!請妳務必當我馬子!」

玉米本來不想理他,但被他糾纏了兩個小時的時間、十一條街的距離後,終於很生氣地把他咬成吸血鬼。

「好痛!」熱蟲當時看著脖子上不斷冒出的鮮血哀道。

「活該。」玉米毫不後悔地看著他。

這就是他們倆的初次邂逅。

但熱蟲從未怪罪玉米將他變成吸血鬼。

聖耀把珠光寶氣的陰莖給縫歪了。

熱蟲一言不發地看著歪得離譜的陰莖,聖耀尷尬地說:「其實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歪歪的。」

熱蟲打量著聖耀,說:「幹啊你真的很帶種,你以後就不要掉東掉西,不然看我怎麼整你。」

聖耀只好重新拆線縫過,弄得一屋子血腥味。

此時阿海與賽門貓連赽回來,他們負責採買與偵情。

「外面沒什麼警察,獵人也是一個不見。」賽門貓說道,將手中好幾塊比薩放在桌上。對於分辨偽裝的便衣警察,曾是優秀秘警的賽門貓總能一眼看穿。

「看來真的要來了。」麥克說,摸著只剩半邊的臉。

「阿海?」上官拿起比薩隨意飛擲,每個人都接到一片。

阿海摸摸鼻子,說:「堂口被秘警抄了,阿虎帶著壺老爺子躲了起來,整個幫目前陷入混亂,尤其是冰淇淋昨晚被暗殺了,他的幫眾現在全投靠到八寶君那邊,江湖上都在傳:上官的末日到了,快站到八寶君那邊去。」

阿海行蹤隱密,偷王的稱號乃是指「偷情報之王」,他每晚都帶回最新的消息。

上官擔憂地說:「壺老爺子的身邊只有阿虎,你能打聽到阿虎藏去哪了嗎?」

阿海沉吟片刻,說:「不知道,最好是不能。如果我打探不到消息,八寶君也很難知曉。」

張熙熙突然開口:「阿虎沒問題的。」

阿虎是壺老爺子的義子,極為忠心勇悍,強如張熙熙都自認不敵。阿虎甚至擁有逼退獵人馬龍的鐵拳,在黑奇的排名只在上官與八寶君之下。

「嗯。」上官咬了口比薩,笑說:「大家吃飽點,不管是上路也好,上陣也好,這次可是場需要氣力的大戰。」

上官的心中,卻懷著深深的隱憂,畢竟最近這十幾年來的戰爭,他是越打越艱辛了,因為拜現代科技之賜,手槍與自動步槍等銀彈載具是最流行的武器,不僅人類因此快速降低吸血鬼的數量,連吸血鬼本身的衝突,都在新式武器下死傷無數。

上官擔憂,在高速的火網中,縱使他能夠屹立不倒,但他的夥伴呢?總是一個又一個倒下,新人替著舊人。

但,往好處想,能夠跟上官在台灣縱橫幾十年的,幾乎都是不靠槍炮生存的超級怪物。也許這一次,大家還是能在槍林彈雨中生存下來。

之後呢?

短暫的休憩後,吸血鬼還是要對抗本身內部的矛盾、面對人類的屠剿,無止盡的。

上官發呆嚼著比薩,卻不曉得是什麼味道。

曾經跟上官一起摧毀綠魔幫的張熙熙,正翹起小腿,張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在腳趾頭上塗著指甲油。

四十年前曾經以人類的身分救過上官一命,揹著上官闖過日本吸血鬼十面埋伏的叢林,與上官惺惺相惜的怪力王,正大口吃著三人份的比薩與汽水。

只因為上官一句「為什麼我們這群人裡,沒有神槍手?」,就苦練各式槍具十一年的麥克。他只剩半張臉,卻仍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吻著手槍。

為了追求無雙武技,不惜踏上嗜血的永生之路的螳螂,為了知曉強者之道追隨上官整整十年。除了吃飯睡覺,他幾乎都在打拳。

上官的身體裡,流著好幾十年的感情。他看著這群毫不在乎自己生命,在這裡與自己共生死的夥伴。

「聖耀,有件事你一定要明白。」上官突然說:「其他人也聽清楚了。」

所有人放下比薩,連甜椒頭也走出浴室坐在地上。

上官認真說道:「根據從美國來的可靠消息,我們吸血鬼的世界不久將面對人類最無情的痛擊,很抱歉拖到現在才跟大家說明白,因為身為大家長的我,一直找不到解決的對策。」

每個人都徨然不解地看著一向自信滿滿的上官,上官繼續說道:「而之前,因為我個人的因素,讓我們損失了十一名好夥伴,更讓我們陷入今天的困境,打破了台灣長久以來勉強維持的恐怖平衡,坦白說,我感到很抱歉。」

聖耀的耳根子都紅了,臉頰發燙,但他感覺不出大家對他的怨懟。除了玉米。

玉米瞥了聖耀一眼,含情脈脈地看著上官,說:「不必感到抱歉。」

怪力王大笑:「是啊,抱歉個屁!」

上官很認真地說:「是啊,抱歉個屁,因為冥冥中,聖耀的出現讓我們的世界有了轉機,是我們能夠渡過這個世紀的希望,這是無法想像的幸運。我們一定要想辦法讓他生存下來。他比我重要,知道嗎?」

張熙熙啞然笑道:「不怕銀、又不怕陽光的吸血鬼,能夠比你重要?他能擋得住日本那些圈養派的吸血鬼?」

聖耀自己也不明白,說:「我大概是這裡面最弱的人吧?」

上官鄭重地說:「你是。但你的能力卻可能拯救所有的吸血鬼,讓我們免除人類有史以來最可怕的報復,所以,我要大家答應,如果我有不測,一定要保護聖耀離開,將聖耀交給美國的BJ。」

玉米立刻說:「不如明晚大家一起去美國。」

阿海點頭,說:「明天天一黑我就去安排,現在已經凌晨三點了,天快亮了,八寶君再白癡也不會挑這個時候來,大夥快睡,我跟聖耀守著。」

上官躊躇了一會兒,說:「不是我畏懼放棄,而是我們一走,依照八寶君跟日本混蛋那幫人的實力,台灣不出三夜,所有幫派都會倒向他們了,屆時的骨牌效應簡直無法想像。我也擔心老爺子跟阿虎,不如,就先待在這裡跟八寶君硬碰硬。」

怪力王點頭稱是,說:「沒錯,阿海這幾天出去打聽,不也查不到他們藏到哪裡去了嗎?不如待在這裡,等他們到齊後,一邊點名一邊打爆他們的頭。」

上官看了賽門貓一眼,說:「你說呢?」

賽門貓沉思了半分鐘,說:「這幾天城裡死了這麼多人,山羊他們也多半猜到我們吸血鬼裡發生大事了,希望山羊夠聰明,能知道這樣張狂的丟棄屍體的背後,是意味著吸血鬼裡的圈養派勢力抬頭了。」

熱蟲問道:「那樣又怎樣?山羊又不會幫我們,他恨透老大了。」

賽門貓說:「山羊是個老奸巨猾的混球,但應該知道孰輕孰重,秘警要在圈養派跟狩獵派中選擇敵人的話,我們可望獲得秘警的幫助,只不過------」

張熙熙冷笑:「只不過,山羊一定想等兩邊戰到軟腳,才會率隊捕殺我們。」

賽門貓看了上官一眼,說:「其實山羊並不是不明白一個社會中,必然有地方黑道、必然有地域性吸血鬼的存在,清了地頭,只會招來外圍的勢力進駐,所以黑白兩道偶而串連本是很正常的,尤其,虎視眈眈的日本吸血鬼,可是世界上最徹底的圈養派。可惜老大跟山羊的仇結的可深了。」

上官吐了吐舌頭,大夥看了發笑。

聖耀在意旁聽得糊塗,打岔道:「等等,要是不麻煩的話,請解釋一下什麼是圈養派?我最近一直聽到這個不受歡迎的名詞。」

甜椒頭解釋道:「簡單來說,圈養派就是把人類當成豬來養,餓了就宰來吃,圈養人類經常是天生純種吸血鬼的屁話,只要是活的東西,他們總有辦法分門別類,他們老愛說自己站在食物鏈的頂點。」

「那我們是什麼派?」聖耀問。他心想,他一直想弄清楚第三個魚缸到底是什麼,而山羊也需要知道。

「我們本來是狩獵派,在飢餓中以獵捕人類為食。」上官想起那遙遠、飄雪的東北,說:「但這一套在現在的都市社會中,狩獵會引起人類巨大的恐慌,所以狩獵只能在無法可想時才能進行,因為人類不是我們的食物,人類的血才是。」

聖耀不停點頭,因為這幾天除了逃亡的壓力以外,他過的生活跟人類實無兩樣,他到現在連一個人類的死狀都未見過,跟原本他所想像的茹毛飲血有很大距離,這令他對上官理想中的第三個魚缸充滿了期待。

甜椒頭說:「而且,人類絕非僅僅是食物,他們也是最可怕的敵人,圈養派那堆優越主義者卻自以為,血統註定了統治與去他的被統治的關係,所以白癡的純種吸血鬼才會在世界上策動一次又一次的戰爭,為的就是以人類毀滅人類,最後再把人類通通圈起來養。」

賽門貓做了個註解:「人類是後天吸血鬼最大的矛盾,卻是先天吸血鬼亟欲統御的族類。」

聖耀隱隱約約知曉什麼世人與吸血鬼之間的矛盾,食物鏈的上下層關係,似乎令和平共處成為一項詭異的命題。

但人類與後天吸血鬼之間的矛盾,不只是吃與被吃那麼簡單。

上官看著聖耀,說:「就算人類沒有抵抗能力,我們也不會坐視圈養派擴張勢力,只因為我們之曾經為人。」

聖耀心頭一震。曾經為人?他甚至沒想過自己真的是吸血鬼。

上官的眼光有異,說:「但,如果人類膽敢滅絕我們,我們毫無疑問,必採取血腥報復,讓他們知道夜的力量,以及夜的尊嚴。人類釘了我們一個,我們咬他們一雙。」

聖耀吃驚開口:「這就是第三個魚缸?你不是想跟人類和平共處?」

上官閉上眼睛,說:「你們說,我們有可能跟人類和平共處嗎?」

眾人齊聲說:「絕無可能!」

聖耀心頭有火,問:「怎不可能?你們也說過了,我們要的是血,不是他們的命啊!」

上官睜開眼睛,露出頑皮的苦笑,說:「對人類來說,有吸血鬼的存在好些?還是沒有吸血鬼的存在好些?」

聖耀微有怒意,說:「但只要我們不侵害人類,光跟他們交易血液,人類就不會有人喪命,我爸也不會死。好端端的,人類幹嘛要置我們於死地?」

聖耀的怒意讓話題偏離了圈養、狩獵、與第三個魚缸的理念之分。

上官知道聖耀對父親之死耿耿於懷,並不怪罪聖耀的態度,溫和地說:「有些事,並不是那麼簡單說得明白的,但是你一定要記住,如果你打從心裡想跟人類和平共處,就要找出讓人類願意這麼做的一切籌碼。而籌碼,就是你血液裡不畏陽光不懼銀的祕密,只有你,才能將人類最後的絕招,像推骨牌一樣推倒。」

聖耀聽著,上官說著。

「第三個魚缸是什麼,我們都在摸索,如果你有足夠的籌碼,第三個魚缸長什麼樣子,就由你決定,事實上,你也正在重新模塑我腦中,第三個魚缸的藍圖。」上官靜靜地說,但他的心裡卻是極興奮的。

熱蟲忍不住插嘴,說:「老大,人類的絕招到底是什麼?」

上官的心一沉,說:「先活過這個禮拜吧,眼前的敵人不是人類,是混蛋。」

上官看著泛著深藍色的天空,按下遙控器,深綠色的窗簾慢慢將落地窗遮住,一點光也透不進來。

天快亮了,也許今晚的走廊上,便會躺滿一具具屍體,混蛋的,夥伴的。

「大家睡吧,我跟聖耀和阿海守著。」賽門貓說,眾人臥在涼沁的地板上,便要入眠,聖耀跟阿海收拾著亂七八糟的紙杯與比薩盒,上官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撐著下巴打盹。

聖耀盤算著,等會借個因頭出去外面走走,發個信給山羊,詳細解釋目前的情勢,另外,他還想去見一個重要的陌生人。老算命仙。

一個老者坐在黑色凱迪拉克中,搖下車窗,看著將要露出魚肚白的天空。

「尊者,天------天快亮了。」坐在前座的,是一個綁著黑人辮子頭,穿著緊身勁裝的挺拔男子。八寶君。

八寶君皺著眉頭,戴上墨鏡。

「不會亮的。」老者,白夢,頗有深意地說,身旁的美雪與塔瑪江不停點頭。

他們知道,雖然白夢無法顛倒陰陽,無法呼風喚雨。

但他的血液裡,藏著比塔瑪江更為驚人的預知與占卜的能力。

「要下雨了。」白夢伸手出窗外,空氣沈悶鬱鬱,很適合殺戮。

一滴雨輕輕落在白夢的指尖,白夢不禁笑了,白色的瞳孔急遽張大。

「冷、焰、冰、藍。」白夢閉上眼睛,四台黑色箱形車慢慢駛入大廈的地下停車場,裝滿怪物的四台大車。

雨點輕輕打在玻璃帷幕大廈上。

吸血鬼的歌,唱著吸血鬼的歌,大廈裡唱著吸血鬼的歌,

血裡跳著迷亂的舞,踏碎掙扎的靈魂,

給死神一個道別吻,牆上塗開紅色的渾沌。

塗開!把它塗開!

把血管抓開!讓它塗開!

槍火瀰漫!心口被幹爛!

拳頭碎散!眼珠子滾出來。

聽那地板震翻,魔鬼紅著眼鑽出來。

看那飛刀無奈,刀刀命中要害!

這是吸血鬼的歌,大廈裡唱著吸血鬼的歌。

「叮咚,叮咚。」

睡眼惺忪的男人將眼睛貼在門孔上,看著一雙陌生的眼睛。

「這麼早?你是誰?」男人打著哈欠問道。接著後腦流出泊泊漿液。

一身慘白色的男人拔出門孔上的尖刺,舔著,眼神充滿殘忍的自我孤獨。

他不是殺手,他是罪惡的齒輪中的一塊,是圈養王國的捕食者。最危險的那種。

他走在走廊上,看著三個捕食者同時抽出尖刺,血水從門孔中流出,四人面無表情地傾耳,聆聽著門後的倒地聲。

「誰啊?」沒有戒心的婦人露出門縫,蓬頭垢面地看著帶著黑色墨鏡的訪客。

訪客的墨鏡後凶光乍現,尖刺俐落劃開婦人的身體,門鏈無聲從中劃斷。

婦人好奇地看著搖晃的門鏈,門鏈上紅光碧現,血水頓時自裂成兩半的婦人中炸開,捕食者默默嗅著撲上身體的血腥味,跟著同伴的血腳印前進。

沒有回應的門後,引來捕食者的警覺,像鋼鑽般的手指刺進鑰匙孔,啪噠一聲,厚重的鋼門慢慢地被打開,捕食者兩兩竄進,幾秒內,這家人靜靜駐留在清晨的睡夢中。

三十幾個捕食者慢慢地朝著樓上前進,領著這一群冷血兇手的,是全身雪白的「白兔」塔瑪江,她冷艷地抿著嘴,雙手八隻尖刺滴下血珠,落在血腳印上。

血腳印寧靜地跳著舞,白色的身影、幽靜的眼神,冷冷地搜尋著號稱最強的名字。但這群怪物顯然毫不相信。

「冷」。

日本吸血氏族的恐怖白家,花了十三年,滾了萬顆頭顱培養出的冷酷捕食者。「冷、焰、冰、藍」中的「冷」,精銳中的精銳,白家的光榮。

「登!」

四個電梯門同時打開,第一個踏出電梯的,是全身赤紅的美雪。她的任務是30到15層中的搜索兼屠殺。

美雪穿著赤紅緊身裝,長髮手臂上箍著數不清的大小鋼圈,她的身後跟著一群佝僂著腰、垂晃著腦袋的長髮怪物。

不斷增長的暴力意念幾乎要撐破怪物的身體,所以他們痛苦地看著快要炸開的手臂青筋,迷亂地跟著美雪慢慢前進,他們胡亂抓開每個大門門鎖,撲向每一管來不及大叫的喉嚨,野獸般啃食漫步。

「焰」。

他們是恐怖實驗下,研發出來的殺戮兵器,他們站在食物鏈的頂點,卻無意識地帶著一雙雙,充滿激烈破壞慾望的眼睛,等待與「最強」相互捉食的一刻。

「尊者,你真是料事如神啊。」

「這世界上,沒有神。」

白夢坐在大廈樓梯中央,閉目潛神,八寶君笑瞇瞇地站在一旁,甩甩脖子,左手撥弄著黑人辮子,右手丟著大樓管理員的腦袋玩。

他們兩人的身邊,安安靜靜地站著三十幾個面如死灰的吸血鬼,他們幾乎毫無生息地「飄」成一個圓,個個穿著黑色寬大長袍,有如索命厲鬼,但他們的眼神卻是空洞無靈,一點戰意也無。

他們是白夢的貼身護衛隊,表面上既無性別之分,又似喪家之犬,實際上個個行動風馳雷電,出招不帶感情,有「冰」之名。

他們在大廈中央等待其他組別「發現最強」的信號,以逸待勞,等待一舉殲殺「最強的名字」的時機。

八寶君心情頗為複雜。

這次的行動可謂十拿九穩,因為天明之際是每個吸血鬼安眠之時,上官也不例外,而吸血鬼睡眠時,任誰都是死豬一條,只要為上官守眠的小弟疏忽了半分鐘,上官就死定了。

「但,上官掛了,我八寶君又得到什麼?幹,還不都是白癡老頭的功勞?」八寶君愉快地親吻管理員的頭顱,心裡卻百味雜陳。

白夢緊閉雙眼,內心絲毫不敢大意,但他仍有極強的自信,畢竟他擁有全日本數一數二的「吸血軍隊」。

軍隊,可不是幫派。

這是日本吸血鬼圈養世界的祕密武力。

雨點撲在玻璃帷幕上,清晨小雨獨有的節奏感在玻璃上慢慢流下,流在藍色身軀上。三十幾隻藍色身軀緊緊黏著大廈,像蜘蛛一樣慢慢詭動,眼珠子靈動溜轉,窺伺著玻璃的背後,他們的背上、腰際、腕上、足脛、嘴裡,都掛上極有效率的武器。鋼琴線與烏茲衝鋒槍。

他們小心翼翼的動作中,卻無法掩飾他們血管裡的焦躁。那是興奮的極致表現。

「藍」。

毀滅甲賀忍者村的夜之棲息者,織田信長麾下最幽密的暗殺使者。

但,最可怕的也許不是「冷、焰、冰、藍」。

十張冷峻、炙熱、頑皮、陰怒、憂愁、暴躁、驕傲、秀麗、醜陋、鬼畫符的面孔,各自在大廈中暗暗穿梭著,以影子的聲音、光的動作。

「十臉」。

如果這十張臉孔出現在幾十年前「大東亞共榮圈養」戰役中的極寒東北,也許,結果會很不一樣。

也許,「最強」根本沒有機會成為「最強」。

聖耀撥開兩片百葉窗,看著陰雨霾霾的天空,雨點匹哩趴啦打在距離他只有一公分的大玻璃上,一滴一滴,越來越大,聖耀陷入一種陰鬱的情緒裡。

現在的他,很想知道自己的命運有沒有改變。

變成吸血鬼之後,烙印在他生命中的恐怖圖騰,是否慢慢消失了?

畢竟,他已不是完整的人類。

但,如果聖耀失去凶命,他留在吸血鬼幫派裡,還有什麼意義?

但,失去凶命,到底是件好事,尤其是對一個接近永生的吸血鬼來說。

「阿海,我想出去算命。」聖耀突然開口。

阿海愣了一下,坐在沙發上說:「算命?」

「嗯。」聖耀看著雨滴,說:「反正是白天,很安全的。」

阿海點點頭,說:「那好,還是小心點。買點東西回來吃吧,順便買幾本雜誌。」

聖耀點點頭,穿了件外套。

賽門貓打了個哈欠,說:「幫我買汽車雜誌。」

聖耀說:「沒問題。」小心翼翼打開門,看了看走廊沒有人,帶上門後,便走向電梯。

此時,一隻尖銳的眼睛穿越了百葉窗的縫隙。

指甲,輕輕按下傳送器。

而聖耀,正穿越長廊,一步一步。

「不知道他還活著麼?」聖耀喃喃自語,看著電梯上的數字越來越高。

四台電梯,都慢慢地爬著、爬著,越來越接近。

「奇怪。」聖耀心裡嘀咕:「那麼早?一次四台電梯?」

「登!」

四個電梯門同時打開。

電梯門打開。

聖耀的眼睛睜大,摸著脖子上溫溫熱熱的切口,慢慢走到電梯旁的盆栽前,靠著,坐下。看著。

他的腦中一片煞白,腳有些發軟,他有些會意不過,自己為什麼想坐下。

一群體態詭異的怪物,彎著腰魚貫走出電梯,為首的美雪十指輕扣小鋼圈,眉宇間冷靜異常,朝著藏著「最強」的房間緩步逼近。

聖耀低頭,看著一只小鋼圈在盆栽旁,像銅板滾動,直到碰到他的手指後,才終於停下。

鋼圈的裡側是純鋼,但外圈則閃耀著純銀的光芒。

聖耀的胸前血污了一片,他的視線開始脆弱,只有零碎的怪獸身影。

「都不重要了…」

聖耀的左手摸索著額頭,好像有什麼東西幾乎割裂了腦袋,頭疼的快炸開。

聖耀的手指被劃破,原來…

聖耀用力拔出插在眉心間的鋼銀圈,腦漿簌然噴出。

臉上溼溼熱熱的,他的心沉了下去。

凶命是什麼?還在不在我身上?什麼時候會消失?

都不重要了。

聖耀想閉上眼睛,安安靜靜地等待脫離身上的邪惡詛咒,但,他的眼皮倔強地托起疲憊的眼球,他無法。

銀鋼圈圈冰冷地靠在聖耀的手指上,濃稠的紅色包圍著聖耀。

原本應該高興地迎接死亡的,但,聖耀有些不放心。

原本,我死了,凶命就不能吞噬任何人的生命了。包括上官跟阿海等人。

身為臥底的一絲絲掙扎矛盾,我也無須擔憂了。

但,我不放心。

也不甘心。

我的朋友不能就這麼倒了。

雖然,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第三個魚缸」…

「上官怎麼能死在這堆妖怪手上?」

聖耀看著緊緊握住的拳頭,彷彿聽見指甲爆碎的聲音。

「再見了,麥克。」聖耀有些得意,有些開心。

「碰!」一聲巨響。

美雪趕緊回頭一看,電梯旁的聖耀腦袋軟垂,身後的牆壁破了個小洞,而藏著「最強」的房間卻只剩五公尺。

居然!

美雪的耳朵聽見房間裡一陣零碎聲音,咬著牙,十指緊扣圈圈,彎腰矮身,身後快被破壞慾望燒死的怪物,立刻飛撞牆壁與房門,轟然數聲,牆壁有如軟土牆般坍塌,鋼門扭曲跌地!

「焰」的奇襲湧進距離「最強」不到六公尺的距離!

同一時刻,落地玻璃化成銳利的碎片無數,四個藍衣人在碎片的掩護下躍入房間,鋒利無蹤的鋼琴線在雙手間彈開,迅速織成一張簡單有效的殺人碎屍網。

可惜,殺人網慢慢垂軟、倒下,因為織網的人在劃開鋼琴線的瞬間,兩個人的額頭上多了柄飛刀,另外兩個人的心口,則被轟開大洞。

血戰,在聖耀揮出臨死一擊的五秒內,就已經展開!

抓狂的怪物掙脫了緊縛的約制,猛力撲向飛刀的主人,但飛刀尚未出手,「焰」之凶獸便被無形的壓力包圍住。

上官冷冷掃視站在牆洞上的暴力怪物,那些怪物被破壞慾望扭曲的心靈,卻本能地後退一步,因為他們嗅到危險的氣息。

以及憤怒的味道。

「可惡…」賽門貓看著甜椒頭被鋼琴線削去一半的腦袋,幾乎毫無防備地背對著齜牙咧嘴的猛獸。

甜椒頭什麼話都沒有說,就在睡夢中死去。

上官看著藏在怪獸身後的美雪,點點頭,冰冷的痛苦自眼神中洶湧而出。

怪力王拔出肩上的小銀叉,螳螂低著頭,小銀叉慢慢自大腿上彈出,所有人圍著上官,個個神智清醒。還有憤怒。

美雪心涼了半截。

「殺!」美雪大叫,鋼圈爆射,怪獸四面八方捲向上官!

「妳是我的獵物。」

一隻纖纖白手,不知如何穿過扭曲的怪物,來到美雪的額頭前,指甲劃出一道血痕。

美雪怪叫急退,雙臂帶起圈圈破空的聲音護身,這才看清楚白手的主人。

妙手張熙熙。一個從未與上官交手過的超級好手。

「死吧。」張熙熙冷道,修長的雙手十指上掛著剛剛美雪激射出去的圈圈。

美雪彷彿聽見額頭上,汗珠慢慢滑下的聲音。

「按照計畫。」上官說道,看著從外飛身躍入,踩著玻璃破片的「藍」軍。

「獵殺他們。」麥克雙槍揚起,銀彈飛梭,藍軍快速閃過子彈,鋼琴線甩出、衝鋒槍火起。

「獵殺!」怪力王大吼,將沙發擲向火網。

沒錯,上官不避戰的理由,並非消極的搏命以待,而是反過來獵殺這群危險的吸血鬼軍隊。

而大廈,正是這場分不清誰是獵殺者的刑場。

雨滴頓時斗大,一粒粒打進房間裡,帶進雨天特有的泥土氣息,與血氣。

「大家散開。」螳螂喊道,架住「焰獸」的利爪,輕輕一帶,焰獸居然不摔不倒,一掌呼嘯過來。

「好厲害。」螳螂心中暗道,低身躲過破空力掌,飛腳勾住另一隻焰獸的小腿,用力一折,焰獸足俓頓時被扳成兩斷。

怪力王大叫一聲,硬是與兩頭焰獸拳頭轟拳頭,焰獸的指骨迸裂,卻絲毫沒有懼意,立刻又朝怪力王的胸口揮出一拳,怪力王急速迴轉身體,在焰獸的拳頭還距離怪力王胸口十四公分時,一股無與倫比的破壞力穿透一頭焰獸的脊椎,焰獸頓時被「腰斬」,上身摔落。

「力量 = 質量 x 加速度」怪力王冷道,但他的拳頭隱隱生疼。這次的敵人很不一樣。

阿海第一時間擔心聖耀的安危,與賽門貓、熱蟲、玉米衝出破碎的房間,奔向長廊盡頭的電梯,此時前方地板突然崩裂下塌,四人往後退了一步,賽門貓迅速朝地板破洞丟下手榴彈,手榴彈轟然炸裂,尖石像逆流的瀑布般向天花板衝擊。

天崩地裂的碎尖石中藏著危險,一堆慘白身影在巨大的爆炸聲中跳上震動的地板,每個慘白的臉孔露出難得的笑意,手腕上的尖刺一齊彈開。

是「冷」!

「麻煩了。」熱蟲簡直發昏,他知道眼前的敵人不是輕取之輩。

尤其,一張冷淡治艷的美麗臉孔,正踏著「冷」團的肩膀從破洞下輕輕躍上,乳白大衣揚起,雙手尖刺輪轉,毫無後勢地向賽門貓刺來!

賽門貓扣下散彈槍板機,數十粒小銀彈穿過正要落下的小碎尖石,塔瑪江與「冷」團散開躲過,一個來不及閃開的女人被銀彈擊中,摔回洞底。

賽門貓將散彈槍丟給來不及帶出自己武器的熱蟲,握緊拳頭凝神看著倒吊在天花板上的塔馬江。

賽門貓尚未成為吸血鬼之前,就已經是個能夠運用各種格鬥關節技,擊殺吸血鬼高手的秘警,所以在成為吸血鬼後,賽門貓的力量驟然提升數倍,在半年內就成為凌駕許多吸血鬼高手的天才。

面對能夠預測對手出招的「白兔」塔瑪江,儘管兩人間有數十年的資歷差異,但,賽門貓仍有自信獵殺這樣的恐怖高手。

塔瑪江慢慢地吸著天花板,與「冷」緩步逼向賽門貓等人。

阿海吞了口口水,看見破洞後的遠處,聖耀正垂著頭倒在電梯旁。

阿海的眼睛極好,他瞧見聖耀的手指微微晃動。聖耀沒死。

阿海決意要救聖耀,玉米跟熱蟲明白他的意思,於是挺起散彈槍與銀鋼錐,準備掩護阿海。

突然,阿海左側的牆壁靜靜被撕開,一個綠色的身影從牆壁中竄出,一條巨大鋼棒迅即轟向阿海,所幸牆壁稍稍延擋了攻勢,阿海急忙滾開,但已被鋼棒掄起的颶風驚出一身冷汗。

大鋼棒的主人,綠色的身影擁有「十臉」中最暴怒的那張臉。

「怒神」。

怒神這一出現,吸走熱蟲的注意力,十幾支尖刺立刻撲向賽門貓等人,阿海靈動地避開尖刺的攻擊,還順手摘下一粒光頭腦袋,但鋼棒的威嚇卻從未遠離,凶神的鋼棒甚至誤擊兩個「冷」,血水炸開。

熱蟲手中的散彈槍轟射,兩輪銀彈炸裂好幾個「冷」的腦袋,而玉米則熟練地為熱蟲擋下所有的尖刺攻擊,但玉米的腹部卻被刺穿,鮮血湧出。

而賽門貓的身上,也在瞬間多了七個小血孔。

塔瑪江幾乎在他每次出手的前百分之一秒就攻擊,賽門貓只能倉皇地躲開致命的部位。

「閃開!」

一個巨大的身影飛向塔瑪江,塔馬江尖刺一劈,巨大的物事迸裂成兩半,血色卻無法沾上塔瑪江的白袍。塔瑪江冷眼一看,原來是一頭「焰獸」。

這時,一個飛快的身影自長廊的另一頭奔來,手中又猛丟了兩頭垂死的焰獸過來,是上官!

「救聖耀!」上官叫道,阿海乘著飛撞過來的焰獸的障蔽掩護,越過破洞,來到聖耀身旁,立刻伸手探探聖耀的鼻息,將聖耀背起。

塔瑪江心一驚,上官已來到塔瑪江前七尺,賽門貓雙掌後翻,折斷兩個冷團殺手的頸椎,果斷退出與塔瑪江的對決,快速幫熱蟲與玉米解除危機。

上官眼睛冷淡,塔瑪江心中懼怕的「死神」就站在面前!

擁有「死亡預言」的死神!

霎那間,在「預測」之前,塔瑪江本能地微縮左手,右手四根尖刺咻咻射向上官,雙膝用力…

就在塔瑪江想跳回破洞逃走的瞬間,塔瑪江卻無法動彈,她的右手掌居然莫名其妙地被釘在牆上。

塔瑪江大驚,想以左手尖刺割斷右手逃開時,卻發現左手腕不知什麼時候脫離身體,摔進破洞下。

塔瑪江慘叫,看著脖子以下的部份殷紅了白袍,身子勉強被右手上的飛刀「掛」著。

塔瑪江的視線天旋地轉,終於,她撞到牆角,看著上官的鞋底,看著「冷」迅速退散。

「你…你說要…釘…釘我左手…斬我的…腰…」塔瑪江忿忿地說,氣若遊絲。

「那一定是我搞錯了。」上官淡淡地說,將塔瑪江的頭顱輕輕踢進大洞底下。

而就在上官與塔瑪江交錯的剛剛,怒神的鋼棒與賽門貓一齊摔進大洞底下,賽門貓以極重的手法按倒怒神三次,但怒神勇悍地揮舞鋼棒,與賽門貓保持距離。

上官本想跳下破洞幫助賽門貓,但天花板突然陷落,一個頑皮猴子般的矮子翻下,但上官瞥眼見到天花板上隱隱有銀光亮動,疑是暗伏,於是冷冷說道:「下來吧。」

一個像支鉛筆般削瘦的醜陋女子兀然而下,「咚」一聲,一隻銀灰長槍插進地板裡。

矮子與極瘦女子露出尖銳的牙齒,不急不徐地看著上官,但上官的視線卻焦躁地盯著聖耀與阿海。

熱蟲緊張地扶著受傷的玉米往後退,玉米罵道:「你在做什麼?我要跟老大並肩作戰!」

上官搖搖頭,說:「穩住就好。」

上官看出眼前的兩人頗為難纏,而且,上官感覺到樓下有一股可怕的力量慢慢靠近。

「阿海,趁著陰雨,你帶聖耀出去。」上官說,雙手輕扣飛刀。

阿海點點頭,看著奄奄一息的聖耀,卻不知道要如何覓路往下走,因為阿海也感覺到一股邪惡的力量正捲上樓梯。於是,阿海咬著牙,抱起聖耀往上走。

上官的左右手各執飛刀,盯著兩臉的咽喉,矮子與女人一動也不動。

剛剛上官靠著「錯誤預言」誤導了塔瑪江的「陣前預知」,才能秒殺了塔瑪江,但眼前的兩人似乎不遜塔瑪江…

「專心對付樓下的力量吧,這兩個屍體就交給我吧。」

張熙熙優雅地走了過來,手臂上掛滿鋼銀圈圈,叮叮噹噹作響;麥克渾身是血地跟在後頭,將新的彈莢扣上手槍。

上官點點頭,說:「麥克?」

麥克吻著手槍,說:「我沒事。」

上官看了玉米一眼,輕輕躍下大破洞,毫不理會瞪大眼睛的矮子跟女人,但破洞底下瓦瓦磚磚,已無賽門貓與怒神的蹤影。

矮子看著張熙熙,俏皮地問:「妳是誰?」

「你娘。」張熙熙說,雙手中指一彈,圈圈飛出。

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

「為什麼?」

你死了,我就只好走了。

「走?去哪?」

不知道。

我不要再孤獨了。

「我好累。」

對不起。

「阿海?」聖耀睜開眼睛。

「你…」阿海驚訝地回頭,看著背上的聖耀。

聖耀摸著自己的脖子,發現切口只剩一點傷痕,驚訝不已。

「剛剛是你在跟我說話?」聖耀問,感到疲倦。

「沒啊。」阿海瞪大眼睛。

阿海也同樣訝異,因為即使吸血鬼的恢復力極強,但兩分鐘之內就完全回復,這種事簡直是匪夷所思。尤其,聖耀所受的傷,可不是一般的傷口。

「這就是老大說的,我們對抗人類的希望?」阿海默想。

阿海讓聖耀從背上爬下,示意聖耀不要出聲,因為阿海聽見樓上有一群小孩慘叫的聲音。樓上有變態的敵人。

阿海躊躇著,不知道應不應該繼續往上走,還是找個地方躲起來。或是破窗貼著玻璃帷幕遁走。

「警察會來吧?」聖耀細聲問道。看樣子整棟大廈都遭到吸血鬼的血洗,警察的介入應當可以迫使來襲的吸血鬼撤離。

「誰知道。」阿海心中雜亂,活了幾十年了,第一次真切感覺到圈養派吸血鬼的瘋狂。

這樣血染大廈,簡直是直接向人類世界宣示自己的存在!這可是會引起全面大戰的!

「上去?下去?」聖耀比了手勢。

「下去。」阿海比了往下的手勢。

就在兩人即將往下走時,樓梯口的安全門突然被切成兩半,一個白衣吸血鬼站在門口怪叫,手中的尖刺猶自滴著鮮血,霎時四個吸血鬼一齊來到門邊,手腕彈出鋒利的尖刺。

阿海露出尖牙,大衣微風鼓起,手指示意聖耀趕緊往下逃。

聖耀顫抖著,卻不肯往下逃。

「走!不要礙手礙腳!」阿海大叫,瘦小的身軀撲向被切成兩半的安全門,迎向五隻尖刺。

尖刺散開,復又夾擊,阿海的大衣破片飛舞,背上血滴飛濺。

聖耀一咬牙,往樓梯下狂奔。

聖耀的臉上,全是阿海的鮮血。

市中心。

兩棟相隔一公里的住宅大樓濃煙陣陣,屍體的焦味裹住了整棟大樓,倉皇的叫喊聲充塞了兩條交通要道。

這兩條要道,正好位於秘警署附近,消防車與警車大量塞滿了街口,圍觀的民眾也越來越多,進進出出更形困難。

這兩棟住宅大樓的災難,也吸引了十幾家新聞媒體與SNG轉播車,在凌晨四點時許,在巨大的雨傘下架起照相機與攝影器材。

因為,這兩棟住宅大樓幾乎同時遭到火箭筒炮擊…清晨慢跑的民眾甚至指出,其中一棟大樓是遭到四枚火箭砲從自個方向轟擊。

這顯然是恐怖份子所為。這在台灣可是條超級大新聞。

「該死。」山羊罵道,他知道這兩棟大樓的災難,純粹是要吸引全市的警力注意,而某處卻在進行真正的血戰。

要讓他們自相殘殺,削弱彼此的力量麼?

還是要聽小臥底的話?暫時幫助上官剷除圈養派的妖魔鬼怪?

山羊看著電腦螢幕上的光點,光點在一棟商業住宅大樓中閃耀著,山羊躊躇地摸著下巴上的尖鬍子。

聖耀昏迷不醒時,醫生就祕密在聖耀的脊椎裡側裝上微晶片,只要用衛星稍一追蹤,聖耀在地球表面上的任何位置,都能在三分鐘內被山羊知曉。

更重要的是,山羊手中的遙控器不僅可以追蹤聖耀,還可以引爆藏在第七塊脊椎下的微型炸藥,有效遠控範圍…「整個地球」。

遠控炸藥的爆炸威力雖僅有三公尺,但在三公尺內卻具有驚人的毀滅力量,任何生物都無法活存,特別是吸血鬼。因為炸藥含有高壓處理的亞硝酸銀。而炸藥的用途,當然是針對上官而來,但山羊根本無法掌握上官距離聖耀的位置。

「這是個機會。」山羊沉思,他要親眼看到上官。

一是確認上官與聖耀間的距離。

一是親自處決上官的決心。

「一網打盡所有的吸血鬼,包括那惡魔。」山羊看著手錶,等待馬龍的電話。

而頂樓上的直升機,已經慢慢啟動螺旋槳。

「啊~~~~~~」怪力王抱起兩個焰獸,使盡全力抱緊,焰獸的骨骼頓時發出重新組合的怪聲,內臟直接從怪力王的手臂旁流出。

焰獸已經竄逃了許久,因為他們拒絕與破壞小怪物的大怪物對抗。

怪力王為了追殺焰獸,整整往上追殺了六樓。他沿途看見許多人家清晨遭襲的慘狀,樓梯間也掛著滿臉驚恐的屍體,內心極其憤怒。

「只要有力氣,吸血鬼可以有很多種死法。」怪力王說著,追上快速奔逃的焰獸,一拳轟掉他的腦袋,腦袋一直線往前飛,嘴裡兀自慘叫,焰獸頸子以下的部份卻仍倔強奔跑。

一隻焰獸在天花板上倒著跑,怪力王在長廊上運起雄健的大腿肌,以驚人的爆發力追上焰獸,一掌往上轟,正中焰獸的脊椎骨,焰獸慘叫不絕,因為他的肚腸已黏在崩落的天花板上,身子裂成三段。

突然,怪力王警覺地縮起身子,擺出拳擊手的防禦架式,閉上眼睛。

「原來,你不只有肌肉而已。」

他的身後三尺,不知道何時站了一個毫無聲息的怪人。

怪人的臉堆滿憂愁,手裡卻沒有任何武器。

因為滿臉哀戚的怪人,露出一口錯綜複雜的尖牙。就像一頭會說話的迅猛龍。

「十臉」中的「哀牙」。

「你的嘴好臭。」怪力王說道:「你都吸過期的血?」

「不。」哀牙說:「我都吸吸血鬼的血。」

「名字?」怪力王依舊背對著哀牙。只要一眨眼,哀牙就能在怪力王轉身的瞬間,將怪力王手背上的肌肉撕咬下一大塊。甚至整隻手。

「我叫哀…」哀牙沒說完,怪力王的拳頭已經來到哀牙的鼻子上。

閃電「光」的速度!

「刷!」

哀牙棲伏在地上,他最自傲的恐龍牙齒居然被炸去三分之一,血不斷自炸口冒出。

閃電「轟」的力量。

「力量 = 質量 x 加速度。」怪力王舔了舔肩上的傷口。哀牙的速度也快得不可思議。

哀牙卻笑了,因為他的夥伴來了。

一個脊椎若有似無,上身不停圓轉的光頭女子從電梯門口走出,手中拿著一對巨型鐮刀。夏目。

「神經,裝模作樣的,難怪你們會死。」怪力王張開雙掌,復又捏緊,咯咯作響。

但另外三台電梯,也慢慢開啟。

拿著四把武士刀的陰怒浪人,ken。

拿著雙管散彈槍的驕傲臉孔,丘狒。

梳著離子燙秀髮、雙眉掛著英氣的清麗女子,草菇。

他們的腳步節奏,演唱著怪力王的死亡歌曲。

「一打五。好。」怪力王擺出拳王的防禦姿態,雙臂半攏在胸前,下巴後縮,半張臉埋進粗大的雙拳後,微微彎腰,雙瞳縮小。

可以的。怪力王從不斷揮擊而破裂的拳頭縫中,聞到拳頭告訴他的自信。

遠在幾十年前的「收復台灣之戰」,怪力王就以人類的姿態背著奄奄一息的上官,在充滿肅殺氣息的森林裡,躲避、逃命、穿越十個晝夜,以堅強的拳頭撂倒來襲的日本吸血鬼。

在一個月夜,當日本吸血鬼在紅木林中不斷找尋上官跟他的影跡時,他抱著孱弱的上官躲在參天巨木上,懇求上官吸吮他的鮮血,讓他擁有解除危機的力量。一雙毀滅性的拳頭。

只因為,上官跟他是無話不談的好友。

那夜,參天巨木下,堆滿零零碎碎的吸血鬼屍體,到了早上,屍體被太陽焚毀,而怪力王則永遠走入黑夜。大步走向黑夜。

以前,怪力王擁有登上人類世界拳王寶座的拳頭,現在,他擁有擊碎一切的氣魄。

有人說,他是最接近上官的夥伴。無論實力,無論友情。

「來吧。」怪力王的眼神銳利,不動如山。

五張臉,五種恐怖殺藝,一步步逼向怪力王的拳勁風暴圈。

怪力王的身軀蒸起白煙,五張臉不禁停下腳步。

「幹掉你們,我就跟老大一樣厲害了。」怪力王深深吸了口氣。

今天跳樓自殺的人很多。

一個個穿著藍色緊身衣的吸血鬼,在輕盆大雨中表演高空自由落體,在街道上摔成一塊塊紅色的黏糊口香糖渣。

珍珠大的雨點落在螳螂的額上,登時化成白煙,那是內力運行到極致的徵象。

在90度的垂直立面上獵殺吸血鬼,格外的累人。要站好就很不容易了。

螳螂坐在玻璃帷幕上歇息,看著兩個「藍」吸血鬼戰戰兢兢地,踏著巨大的玻璃往下倒退,那是「藍」僅存的兩名成員。

「要好好當個有用的吸血鬼,知道吧?」螳螂瞇著眼。

「知道了。」兩名吸血鬼唯唯諾諾,恨不得趕緊溜到地面。他們一想到「陣前逃跑」四字,意味著從此不能回到組織裡,心裡反而有種怪異的喜悅。

螳螂閉上眼睛,腹部慢慢滑出三顆子彈,子彈高高墜樓。

「真厲害,這是日本最厲害的吸血鬼還是怎樣?」螳螂一吸氣,大腿上彈出一顆子彈,螳螂有些頭暈,心道:「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了。」

銀彈重創了螳螂,傷口不斷流出血來,左肩也被鋼琴線給切掉一半,螳螂的身體很虛弱。

螳螂垂直地坐著,看著玻璃內,一個正在抽慉的蒼白男人臉孔。

一個小女孩哭著叫爸爸,那男人無法回答,因為他的太陽穴滲著濃血。

「失禮了。」螳螂說,雙腳一蹬踢破玻璃,翻身走到男人的面前,小女孩哭得更大聲了。

螳螂伸手一點,小女孩慢慢閉上眼睛,進入香甜的夢境,暫時忘卻這個恐怖的早晨。

而男人的喉間湧出汩汩鮮血,流進螳螂的全身百穴。

上官蹲在破碎的房間中,屏氣凝神,摸索著既陌生又熟悉的強大力量。

不,是兩鼓力量。

一股熟悉力量是八寶君的。那是股亟欲彰顯自己價值的力量。

另一股陌生的力量,深邃而陰沉,就像黑洞一樣。這種力量,恐怕是幾百年經驗的沈澱吧?

當然,上官也聽到,有接近三十個輕碎的空氣聲,從四面八方,如蟑螂翅膀般,慢慢朝這裡包圍過來,帶著一陣陣寒氣。

突然,三十個「冰」怪停下身勢,一動不動。

因為上官的「殺氣」消失了。

白夢跟八寶君也停下腳步,想找尋上官「逃逸」的路線。

「嗯?」白夢感覺不到上官的存在,突然有些心悸。

八寶君嘴角藏著笑意,看著白夢凸起的後腦勺。

兩個冰怪在房間裡,看著焦黑的大床上躺著散落的羽毛,枕頭上還趴著半具屍體,一個冰怪看見衣櫃破裂的鏡子上,映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正要轉身,便趴在床上,嘴裡含著銀光。

另一個冰怪並不回頭,反射性往後拋出鎖鏈之際,整隻手臂三百六十度被扭斷,脊椎骨硬生生被拉出,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四個黑影聽見慘叫,第一時間撞破房間四壁,八道鎖鏈如毒蛇吐信,向八個方向射出,卻沒發現上官的影子。

突然,距離此房間約十五步之遙的樓梯間也發出慘叫,四個冰怪立刻收起鎖鏈衝向樓梯間,只見兩個冰怪滾下樓梯,抱著腦袋痛苦地大叫。

四個冰怪面面相覷時,兩道鎖鏈自樓梯上千鈞撞來,打碎其中一名冰怪的臉,另三名冰怪趕緊散開,一只手刀迅雷劈斷一個冰怪的胸骨,飛腳將另一名冰怪的下顎踢上天花板,僅剩的冰怪擲出鎖鏈,快速綁住上官踢出的飛腳,腦袋卻斜斜地落下。

上官解開腳上的鎖鏈,用力甩向走廊的盡頭,兩個遠處的冰怪斜身一避,極快地飛向上官,身上突然噴出十幾條鎖鏈攻向上官,凌厲至極。

上官立即閃下身旁的樓梯,樓梯下繼又傳出分筋錯骨的厲喊。

「好厲害。」白夢的瞳孔發出白光,快速衝向慘叫的方向。

白夢在長廊上奔跑,突使右掌按下牆壁,轉而向右方飛去,因為慘叫聲又換了個方向。

「難怪。」白夢有些興奮,這樣的敵手甚至令他感到些許害怕。

冰怪的慘叫聲突又急墮。

白夢皺眉,腳下一踹,快速落下兩層樓繼續追蹤上官,卻發現八寶君並沒有跟上來。

「那個混帳。」白夢暗罵。

但白夢並沒有時間喚來八寶君。

因為上官就坐在離白夢只有八公尺之距的客廳裡,一張土黃色的大沙發上。

客廳門口旁倒了一個被剖成兩邊的婦人,腸子散落一地,而半掩的門後,白夢看見上官好整以暇,坐在沙發上,專注地拿著飛刀,削著一顆很像冰怪腦袋的蘋果。

「幾百年的老鬼了吧?」上官說,端詳著手中的恐怖藝術品。

「八百年。」白夢說,雙瞳白光斗盛。

上官,白夢,三十坪方的亡命空間。

一個是擁有台灣「最強」稱號的名字。

一個是日本圈養派數一數二的大長老。

「怎敢勞動大駕?」上官冷眼看著坑坑洞洞的血蘋果。

「因為我的對手不多。」白夢的白色瞳孔亮得可怕。

「你不會失望的。」上官說。

「喔?」白夢低吟,突然覺得胸口一陣煩噁。

痛楚之前,白夢的煩噁來自久未品嚐的恐懼。

白夢知道上官的飛刀很快,他甚至不敢怠慢上官還不靈光的左手,但,白夢還是不敢相信當流光刺進自己的心口時,那種痛撤心扉的恐懼感。他已有兩百年未曾感到恐懼。

上官手中的飛刀消失了。

白夢皺著眉頭,不理會沒入胸口的飛刀。因為他知道上官刺進他胸口的,不是銀,而是不由自主的戰慄。

跟著飛刀恐懼而來的,是恐懼的主人,上官飛身!

「死!」上官心道,他的掌刀已來到白夢的頭頂心兩寸的距離。

「刷!」上官的掌刀劈落,鮮血塗開,白夢的左手突然擋在頭頂心上,硬是架住上官宛若雷擊的右手刀,但白夢的左手掌卻也被上官凌厲的右手刀裂成兩半。

白夢並未慘叫或逃走,反而任由上官的右手刀停在他頭頂心的半寸上,因為他知道上官已經沒有辦法繼續往下劈了。

上官的確無法往下劈了,這點連上官自己也極感訝異。

上官的身體陷入精神的黑洞裡,所有一切都被吸入不知洞口在哪的大黑洞底,四周的景物劇烈扭曲,空氣凝結成吱吱作響的塊狀,上官感到全身的細胞都要被捲入另一個空間。

突然,上官的額上、胸口、四肢,全都流出滾滾汗漿,上官吃力地看著自己歪七扭八的右手,彷彿走入哈哈鏡裡,身上的一切都錯亂了。

這正是白夢八百年的功力,以強大的精神力量束縛住上官,將上官的意識世界連根拔起,徹底扭曲摧毀。

上官心知肚明,這一切都是白夢製造出來的恐怖幻境,但上官卻無法控制身上的一切,他咬著牙,想將右手往下切去,卻發現右手已脫離自己的意識掌握,變成扭曲空氣中的海市蜃樓。

「糟糕。」上官全身恍若墮入蒸籠,他使盡一切力量要掙脫白夢的精神控制,急得全身汗如雨下。

「一定要搶先一步。」白夢瞇著眼,雙曈白光有若明晝,力量不斷催化,使得胸口的傷口湧出一道道醬紫色血箭。

此時,白夢右手腕上的機關彈出一柄鋒利的銀刀。

慢慢的,白夢腕上的銀刀顫抖地逼近上官的壇中穴,上官卻依舊保持僵固的姿勢,全身微微顫抖,骨骼間發出輕爆聲。

上官手刀上的汗水滴在白夢的臉上,白夢也感到非常艱困吃力,因為他知道上官不是等閒之輩,自己套在上官意識裡的精神枷鎖,遲早會被意志堅強的上官破繭而出,所以白夢將絕大的精力都花在圍困上官的意識上頭,絲毫不敢托大。

白夢的銀刀距離上官的壇中穴,只剩一寸的距離,只要輕輕往前一推,這個阻礙圈養派大膽西進的大石頭,就會化作碎泥,而白家的榮耀將永遠壓過牙丸組。

「白家的運勢還沒倒下呢。」白夢心想:剛剛運氣實在太好,上官只剩一支純鋼飛刀,要是剛剛刺進我胸口的是柄銀刀,我早就挨了他那一掌,全身裂成兩半了吧?這表示老天爺並沒有遺棄我白家啊,即使八寶君臨陣脫逃,我一個人還是能掌握全局!

上官在渾沌中竭力尋找零散的肢體意識,卻無法找回迷失的神經,甚至,他連痛覺也完全喪失,絲毫感覺不到自己的心口,正被銀刃慢慢破入------

「結束了。」白夢的胸口冒著鮮血,但嘴角卻帶著九死一生的笑容。

此時,白夢的眼皮跳了一下。

然後,又跳了一下。

「…」白夢突然感到手軟,兩隻眼皮像遭到電擊般抓狂的鼓動,一股前所未有的精神壓力惡浪般向白夢左翼捲來,幾乎要將白夢攔腰撞倒。

「怪!這是什麼惡魔的力量!」白夢大吃一驚,忍不住瞥眼向左一瞧。

一個臉上撒滿血滴的年輕人,手裡揮舞著一條剛剛從地上撿起來的鎖鏈。聖耀。

「魔鬼!」白夢慘叫,飛身往後一彈,自己摔出房間,而上官就像斷了線的木偶,全身頓時鬆散跪下,但右掌居然仍不忘生猛一劈,破空聲獵獵作響。

聖耀緊張地看著行止倉皇的白夢,立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這老頭感應到我的凶命了!

「上官老大!」聖耀拿著鎖鏈,衝到全身虛脫的上官身旁。

白夢跌落在房間外,氣喘吁吁、白瞳黯淡,一看到跑到上官身旁的聖耀,白夢登時死命鬼叫,想要撒腿就跑,無奈剛剛氣力放盡,胸口重傷未復,只好靠在牆上,消極地閉起眼睛,心想:「這小鬼哪來的,身上居然釋放出如此絕望的能量!可怕的魔星!」

「搭。」八寶君輕巧地躍到白夢面前,低頭看了看威嚴盡失的白夢,又看了看眼神迷亂的上官。

「老大,快醒醒!」聖耀看著八寶君,害怕的幾乎要嘔吐,但上官卻閉上眼睛。

八寶君笑了。

站在兩個絕頂高手的中間,八寶君似乎很滿意。

「快逃!」白夢掙扎著,面對凶氣焰盛的聖耀,白夢根本不願與之為敵。

「快逃。」上官的眼睛慢慢睜開,他已找回了部份的意識,知道眼前的敵人是實力高強的八寶君,他要聖耀獨自逃跑。

八寶君忍不住笑意,右手出其不意插進白夢的雙眼,白夢慘然大叫,上官卻毫不感意外,好像八寶君原本就是這樣的角色。

「哇??你幹什麼??」白夢痛喊,想要掙脫八寶君的雙指,但八寶君的雙指卻用力勾著白夢的眼窟,扯得白夢劇痛不已,右手銀刃沒有章法朝八寶君刺去,八寶君輕鬆地伸出左手抓住白夢的手腕,一轉、再轉、又轉,白夢的右手被巨力扭成緊繃的橡皮糖,白夢痛的叫不出聲。

因為白夢的下巴被八寶君的膝蓋輕輕踢歪。

「臭老頭!」八寶君開心地抓動手指,在白夢的眼窩裡大肆攪動,黃白汁液與鮮紅血色流出眼窟,白夢像垂死的蟑螂痛苦地扭動身體。

上官知道八寶君趁機殺掉白夢的簡單理由:如果八寶君不殺掉白夢,八寶君在台灣能夠取得的資源,永遠都附屬於白夢,日本吸血氏族給予的一切支援,永遠都加諸於身為大長老的白夢,而八寶君只是一個得力的傀儡罷了。

殺了白夢,又殺了上官,八寶君就能得到日本氏族的全力支持,接收前進遠東大血庫的絕大資源!

「日本吸血鬼?好了不起!最後還不是要靠我幫你們打天下!」八寶君輕蔑大笑,雙指往前一推,整個手掌都沒入白夢的臉孔裡,直到碰到白夢腦後的牆壁為止。一代魔將,就此喪命在小人之手。

「哼。」上官勉強站了起來,看著不願走近的八寶君。

聖耀靈機一動,朝著八寶君打開手掌,惡魔掌紋凶氣畢現,但八寶君不諳命術,並不理會聖耀,眼睛只是狐疑地盯著上官。

「真的假的?」八寶君噘著嘴,從懷中掏出一把手槍,瞄準全身無力的上官。

「逃。」上官咬著牙。

「不要!」聖耀害怕地大叫,擋在上官面前,用力甩出銀錐鎖鏈!

八寶君隨手揮開鎖鏈,鎖鏈刺進身旁的牆壁,同時連續扣下板機,子彈颯颯射出,聖耀閉眼大叫,十數發銀彈穿透聖耀的身體,旋又在上官身上爆開,血花四濺。

「哈!」八寶君瘋狂大笑,聖耀頹然一跪,兩眼茫然,上官往後翻倒,倒在沙發上。

「再來!」八寶君欣喜若狂,丟下發燙的手槍,雙拳緊握,力量頓時飆到頂點。八寶君的力量跟自信絕對正比,此刻的他,就算是平日的上官也不能小覷。

而他,要一拳一拳,將「最強」身上的每一片肉都轟掉!

上官倒在沙發上,看著跪在他面前的聖耀,這個曾經救了他心愛的女人,現在又試圖拯救他的大男孩,但他卻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銀彈雖未刺進他的身體,卻削去上官強悍的力量。

八寶君慢慢走到房間中央,一腳踢開垂軟身體的聖耀,來到上官的面前。

「先從哪裡開始好呢?」八寶君咬著自己的拳頭,興奮地說,血從拳頭上慢慢流出。

「看著我。」八寶君低頭看著上官,這真是令人愉快的角度。

上官沒有抬頭,他連抬頭的力氣也沒有。

八寶君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突然不想用拳頭將上官全身上下都轟碎;至少現在不想。

八寶君心癢難搔,小心翼翼地用拇指扣著中指,在上官的耳朵上一彈,就像逗弄著小孩子一樣,八寶君不禁笑得全身打顫。

這比殺了上官還要令人開心啊!

上官大字形攤在沙發上,任八寶君將他的耳朵彈出血來,心中卻平靜異常。他正積聚體內每一滴的力量,想給八寶君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擊。

「上官哥,我幹你娘的上官哥!」八寶君用力拉扯著上官的眼皮罵道,口氣卻是欣喜無比。

「刷!」上官突然從血泊中暴起,右手刀直取八寶君的頸動脈,左手拳打八寶君的丹田。

只聽得「喀!喀!」兩聲,上官重又倒在血泊中,兩手腕均被清脆折斷。

八寶君搖搖晃晃地站著,摸著差點被斬斷的脖子笑道:「上官哥,你的左手怎麼那麼沒力啊?新的嘛!我全力格擋你的右手也就是了。」

上官沒有說話的力氣,索性閉上眼睛。

「看著我啊!」正當八寶君用力扭著上官紅鼻子的時候,「嘶~~~~~~~」沙發後面的大玻璃突然出現輻射狀的裂痕,每道裂痕又錯綜相接,綠色的身影迅速穿透複雜的玻璃裂痕,站在沙發椅背上。

「小角色。」八寶君冷冷看著綠色的身影。凌虐上官的興致突然被打斷,八寶君微微發怒。

「夠了。」綠色的身影雙臂成鉤,嘴角還留著剛剛攫取的血跡。螳螂。

八寶君眼神冒火,一拳閃電揮出,沈悶的拳風向螳螂面門襲來,那可是凌空碎石的強大氣勁!

螳螂飛快避開這沈重的拳壓,全身彈出,一腳掃向八寶君的腰仔,八寶君右肘下蹬,不只想化解螳螂這一腳,還想蹬碎螳螂的腳踝。

但,螳螂不愧是「鬼影」螳螂。

八寶君的肘擊還沒碰到螳螂踢出的腳踝,螳螂腳踝便迅速放棄攻擊,彈簧般收回,左手螳螂臂斜側掄出,直擊八寶君的右肩,八寶君右肩不縮,右拳從下暴起,想毀掉螳螂的手腕,但螳螂隨即在千鈞一刻之際收回鐵腕,一個頭錘轟向八寶君的下顎,八寶君閃避不及,大叫往後一跌。

螳螂凝神站穩,雙臂胸前上下成鉤,寒風帶著碩大雨滴,從身後的破洞飛向八寶君,八寶君摸著脆弱的下顎,怒目看著螳螂。

此時,一個巨大的身影默默地從走廊的裂縫中走進房間,無視八寶君與螳螂的存在,蹲了下來,一手扛起上官,一手肩起聖耀,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的裂縫。

「保重。」螳螂看著巨大的背影嘆息。背影殘破,卻堅強。

就在紅色的背影淡出裂縫時,強有力的雨勢驟然停止,好像命運突然打了個嗝。

八寶君的嘴角流出鮮血,憤怒地大叫:「你擋得了幾分鐘?我幹掉你以後,回頭照樣掛了你大哥!」

螳螂的腹部與大腿滲出鮮血,雙手各鉤半圓,或掌或刺,平靜地說:「你大概是什麼地方搞錯了,我站在這裡,並不是要擋著你。」

八寶君不怒反笑:「喔?」

「我站在這裡,是要殺了你。」螳螂全身氣息飛轉,渾身冒起白色蒸氣,說:「就算你發誓要當一個有用的好吸血鬼,也來不及了。」

「好!」八寶君大怒,一拳揮出。

怪力王一句話也沒有說,他沒有多餘的力氣花在沒有意義的言辭上,他知道肩上的兩個人需要他身上每一滴可能存在、或不存在的力量。他只有默默踩著走廊上的碎石子,一步步朝樓下走去。

「對不起。」上官垂著頭,額上流下鮮血。

「…」怪力王沒有說話,看著擋在走廊盡頭七個手持鎖鏈的冰怪。

冰怪不急著出手,反倒慢慢挪動腳步,眼睛死魚般盯著怪力王肩上的上官。這個時候怪力王實在沒有辦法與之對抗。

剛剛以一打五的怪力王,在狂亂的激戰中揮出生平最強的十七記鐵拳後,雖然將草菇的臉轟陷、將浪人的脊椎撼斷,卻也在槍炮、利刃、尖牙、巨刀、飛刺的圍攻中倒下,所幸張熙熙及時出現解圍,要不然怪力王已成一團碎肉。

以一打三的張熙熙能夠活下來嗎?怪力王並沒有時間擔心,他只求能將他的老大、以及老大的請託救出去。

怪力王額上的汗水順著他堅毅的臉龐流下。咚。汗水滲進地板的縫隙中。

三個冰怪的鎖鏈飛出,四個冰怪沒身欺上,怪力王腳下一沉,「嚨!」地板脆裂,灰沙四起,怪力王迅速墮入樓下。

冰怪並不猶疑,迅速跳進怪力王踩破的洞裡,卻聽見數十粒小銀珠呼嘯而過的破空聲,全都立刻以詭祕身法藏在大柱子後,尋找槍聲的來源。這一樓是寬敞的居民交誼廳。

「喀!」散彈槍重又上膛。

冰怪聽清楚,敵人在噴水池的石像後面,而怪力王也漫步走向噴水池,迎向他的戰友。玉米、熱蟲,還有渾身浴血的麥克。

「老大!」玉米看見怪力王肩上奄奄一息的上官。

「慘了。」熱蟲皺著眉,迅速估計出藏在石柱後敵人的數目。

怪力王停了下來,看了胸口插著一根細長鋼棒的麥克一眼,麥克攤坐在地上,指了指手中的手槍,點點頭。

怪力王眼眶溼潤,慢慢走過噴水池,往另一個樓梯口走去。要是怪力王繼續踩破地板往下逃,那些冰怪也會鑿地往下追,如此一來,怪力王負傷的夥伴就無法掩護他了。

所以怪力王選擇將敵人交給他的朋友。

而熱蟲卻注意到玉米的眼睛,流露出焦急與徬徨。

「妳去保護老大吧,這裡有麥克跟我。」熱蟲說,麥克的眼睛卻幾乎要閉上。

「好。」玉米頭也不回地跟在怪力王身後,一跛一跛消失在大廳的轉角,熱蟲的鼻頭有點酸。

「喂,醒醒。」熱蟲用手指刺了麥克一下,麥克眼睛睜大,看著柱子後蠢蠢欲動的冰怪。

麥克指了指腰上兩顆可以立即引爆的手榴彈。

「你媽啦。」熱蟲哀叫。他知道手榴彈的爆炸速度無法追上冰怪撟捷的身手,唯一的有效距離,就是引得冰怪將自己團團圍住,然後拉開保險。

麥克輕蔑地看著熱蟲,熱蟲憤怒地將散彈槍交給麥克,拿起兩顆手榴彈,身體卻不由自主在顫抖。熱蟲不是一個勇敢的吸血鬼,也不是個好戰士,他從來不懂上官為何視他為朋友。

但現在,他多少可以體會一些。

「一、二、三!」

麥克跟熱蟲一齊站起,麥克一手手槍,一手散彈槍,朝著石柱猛烈開火,冰怪低身迂迴衝出,身法迅速詭異,紛紛閃過子彈與銀珠,鎖鏈甩出!

麥克大叫:「拉!」霎時身上被四道鎖鏈貫穿,兩把槍卻對準最近的冰怪齊發,一個冰怪轟然倒地;鎖鏈想從麥克身上拔開,但麥克丟下雙槍,緊緊握住刺穿身軀的鎖鏈。

快,熱蟲。麥克心想。

「咚。」手榴彈的保險卻沒有被拉開,因為熱蟲的雙腕被鎖鏈斬斷,手榴彈跟著兩隻斷掌落地。

麥克不能原諒地看著熱蟲,熱蟲愧疚地低下頭,看著一條鎖鏈將他的腸子拖出,一條鎖鏈又自背從他的肩胛穿出。

兩顆手榴彈孤單地在地上旋轉,旋轉。熱蟲心中酸楚。

「你後悔成為吸血鬼嗎?」一個熟悉的聲音,漫天銀錐飛舞。

不知什麼時候,玉米全身裹著鎖鏈,拾起地上的手榴彈。

「怎麼可能。」熱蟲幾乎要笑了。

十一樓的玻璃帷幕筐瑯震碎,火舌捲起血塊烈烈迷盪,大廈輕輕一震,怪力王踩著樓梯,眼淚又流了下來。

「嗡嗡嗡嗡翁~~~~」螺旋槳的聲音蓋滿了陰鬱的天空,山羊拿著軍事望遠鏡,監看著十一樓噴出烈焰的大廈。

此時距離大廈的血戰開端,不過二十一分鐘而已。

「長官,現在該怎麼作?」小隊長透過無線電,連絡另一架直升機上的山羊。

小隊長當然知道此次任務的程序,但,若有一絲可能,他實在不願執行命令。

「你想被革職嗎?」山羊拿著望遠鏡,監視著滿目瘡痍的大廈。

「是,長官。」小隊長說道:「所有人注意,準備第一階段攻堅。」

八架直升機中的四架,盤旋在大廈正上空,垂下繩索,四十八個精銳祕警全副武裝緣繩跳下,迅速撬開大廈頂樓的天門,熟練地交叉掩護,進入此刻全世界最危險的地方。

但,強如上官等人,也得在祕警署中失去十一個夥伴才能救出聖耀,雖然主因是祕警署特殊機關甚多,卻也可見祕警絕非庸碌之輩。

「請自由回報。」山羊使用著無線電,坐在對面的馬龍摸著下巴,拿著望遠鏡觀察著大廈。

「D組發現聲響,正前往處理。」

「B組遭遇兩隻,已清除。」

「A組遭遇一隻,已清除。開始埋管。」

「C組在34層遭遇D.R.狀況,生還者二,重傷者一。」

「清除。」山羊淡淡地說,心卻沉了一下,在對講機中聽見槍聲。

接下來的一分鐘裡,無線電裡傳來零星的生還報告,以及吸血鬼逃逸的消息。

但山羊最想聽到的訊息,卻還沒從無線電中傳來。

「今天真是吸血鬼打群架的好天氣啊,現在不知道是哪邊佔了上風。」馬龍頓了頓,說:「其實你該考慮先對付圈養鬼。」

「是嗎?」山羊看著街上越來越多因為大廈爆炸聲聚集的民眾,說:「我比較擔心該怎麼善後。」

「只好公開了,圈養的勢力正式向人類世界宣戰了不是?」馬龍說。

「暫時不可能,聯合國還沒有命令下來。」山羊無奈。

「那就交給我們獵人吧。」馬龍說,另外一台直升機上坐滿九個一流獵人,還有五十七個獵人正從城市的其他地方趕來。

山羊正要回答,無線電便傳來急促的聲音:「D組遭遇攻擊!啊!找掩護!」

「B組發現疑似上官!上官可能負傷!」B組。

「哪裡!」山羊大叫,一手緊握著微晶片控制器。

「五樓靠窗!開始掃射!」B組。

山羊拿起望遠鏡,看見五樓一門窗戶爆碎開,一個巨大的身影背著兩個負傷的同伴轟然跳出大廈,往地面直墜!

是上官跟聖耀!距離絕對在半公尺內!

山羊第一時間按下微晶片控制器的爆炸鈕,大叫:「結束了!」

「剛剛市警抓到的毒犯提到,在廢棄的B廈裡曾經看過額頭上有個青疤、酷似上官長相的人走動,說不定真是上官,我要帶幾個人去查。」世一在電話那頭的語氣有些興奮。

「我帶三隊秘警去支援,你先不要行動。」年輕時的山羊也是相當謹慎。

「不了,我這裡共有十七個獵人,什麼情況都可以應付,等你帶人到的時候上官說不定早離開了,你等我的好消息吧。」世一自信滿滿。

「等等…」山羊覺得有點不妥。

「別忘記,我是中部第一的獵人。」世一大叫:「你們說對不對?!」

電話那頭傳來一群獵人的歡呼聲,山羊只好說:「你千萬要小心,我十五分鐘內趕到。我答應過你爸,無論如何都要照顧你的。」

「知道了,老友。」世一掛上電話。

十五分鐘後,山羊跟二十幾個全副武裝的秘警,在廢棄的B廈裡目睹了著名的「血廈」之役現場,他最好的朋友拿著衝鋒槍倒在浴缸裡,像遭受間接電擊般抽蓄著,脖子上留下死神的印記。

山羊不能閉上眼睛,他知道他必須接受囑託,否則他最好的朋友將變成半死不活的殭屍。

「殺…了…我…」世一勉強吐出三個字。

「我會為你報仇的。」山羊紅著眼,舉起裝滿銀彈的手槍。

「碰!」

「結束了!」山羊大叫,按下爆炸遙控器,與上官的血仇糾纏終於到了盡頭。

巨大的身影轟然墜地,數千片碎玻璃雪花般飛圍,瘋狂的槍擊聲驟止。

怪力王流著眼淚,咬著牙,血箭不斷自他的背上射出,他的兩隻膝蓋俱碎,身旁圍觀的民眾尖叫不已,不知道是被怪力王的慘狀嚇到,還是驚懼受傷如此嚴重的「人」的眼神,竟然是如此堅定、充滿勇氣。

怪力王一提氣,衝出尖叫聲不斷的人群,留下地上一灘灘血跡。

山羊俯瞰著怪力王隱沒在小巷裡,又看看爆炸遙控器。

不僅遠距遙控炸彈沒有炸開,連追蹤聖耀的光點也消失了。

「快追!」山羊大吼,完全沒有平日冷靜老成的模樣,手指歇斯底里猛按遙控器的爆炸鈕。

「所有獵人注意,追殺地面的上官!降落!」馬龍精神抖擻,用無線電命令另一台直升機上的獵人準備降落在大馬路。能夠在大城市裡緊急降落的直升機,只有秘警署能夠辦到。

「知道。」駕駛直升機的秘警喊道,獵人不禁深深吸了口氣,摩拳擦掌。

直升機微微左傾,準備切往較大空間的馬路上空,突然間,一道尖銳的金屬磨擦聲劃破機身,一個靠窗的獵人大叫:「有人朝我們開槍!」

「咻?碰!」突襲的子彈仍不歇息,靠近螺旋槳軸不到兩寸的地方冒出黑煙。

「報告!降落必須取消,請允許緊急迫降在附近大樓頂樓!」駕駛罵道,將直升機往右邊大廈駛去。

「他媽的!四小隊快找出偷襲直升機的走獸!」山羊幾乎失去理智。

「咻?碰!」山羊乘坐的直升機居然也遭到攻擊,駕駛連忙拔高轉彎,山羊隔著防彈玻璃,彷彿看見破碎的大廈十一樓中,一張熟悉的臉孔正對著他微笑。

「好久不見。」賽門貓說道,雙手平舉著只剩幾發子彈的手槍,繼續用子彈向老長官打招呼,腳下踩著一根染血的粗大鋼棒。

「賽門貓在十一樓!」山羊大叫,爆炸遙控器幾乎被他捏碎。

「收到!」急促的腳步聲。

「會怎麼結束呢?」賽門貓知道槍裡的子彈只剩下一發,不禁看著冒著白煙的槍口發笑,又看看老長官的直升機越拉越高,越拉越高,賽門貓注意到高高天空上的烏雲似乎就要散開。

「不要動!」賽門貓的身後呼喝著。

賽門貓再往前一步,就是連吸血鬼也足以粉身碎骨的高空,轉身呢,卻要面對以往並肩作戰的同袍。

「慢慢轉過來!放下手槍!」秘警大叫,十二支烏茲衝鋒槍對準賽門貓,賽門貓緩緩轉過身來。他認得其中穿著小隊長制服的秘警,那是他的直屬學弟,心宇,而其他將槍口對準他腦袋的秘警,全都是他以前的屬下。

「嗨。」賽門貓無奈地打招呼,將手槍丟到牆角。

「報告長官,已抓到賽門貓,請問要格斃還是要活捉?」心宇冷冷地看著賽門貓,對著無線電問道。

「格斃那個叛徒!」山羊的聲音大到連賽門貓都聽得到。

「是!」心宇領命,十二個小紅點在賽門貓的身上遊走,這是對付行動快速的吸血鬼採取的移散瞄準。

賽門貓點點頭,閉上眼睛,他似乎很滿意這樣的下場。的確,這是一個叛徒應得的懲罰,他背叛了與他生死與共的夥伴,背叛了曾經烙印在心口的秘警信條。

「為什麼?」心宇的眼睛冒著怒火,切斷了無線電,其他的秘警跟著做,但紅點仍緊抓著賽門貓。

「對不起。」賽門貓苦笑:「我是為了…」

「攻擊大樓居民的是你們嗎?」心宇扣下板機,一顆子彈擦過賽門貓的臉頰,鮮血流下,也許賽門貓將被以前的下屬凌遲致死。

「不是,是我們的敵人。」賽門貓依舊閉著眼睛。

「Fire!」心宇大吼,槍聲大作,數百發子彈將原本就已破碎不堪的磚磚瓦瓦擊成灰煙。

賽門貓睜開眼睛,看著昔日戰友忿恨的背影在灰煙中緩步離去。

「不管你是為了什麼,我們相信你不是為了要活下去。」一個秘警頭也不回地說。

「太陽快出來了,這棟樓也要塌了。」一個秘警說,將一把裝滿子彈的手槍、一條繩索丟在地上。

「12樓樓梯左側還有兩個小孩子。」心宇說:「你知道山羊的。」

「嗯。」賽門貓。

心宇領著其他的秘警繼續往樓下布陣搜索,賽門貓依稀聽見心宇對著無線電大叫:「報告,賽門貓被同夥救走!所幸弟兄無事!」

賽門貓的心頭像是被什麼梗住,他看著地上的手槍與繩索,撿了起來,卻像失落了什麼,也撿起了什麼。

「你們不會失望的。」賽門貓熱淚盈眶,將手槍插進腰際,往樓上走去。

「報告,所有弟兄撤出,大廈淨空。」秘警。

「三十秒。」山羊。

「是。」秘警。

直升機離開大廈上空,三十秒後數聲巨響,城市的中心揚起黑色的煙爆,充滿血腥與絕望的大廈在黑色瀑布中慢慢沉陷,罪惡卻沒有跟著隱沒在黑煙裡。

這是人類一貫的手法,他們習慣將恐懼的真相用各種方法掩埋,暗殺、焚毀、媒體、以及最有效率的TNT。

黑煙遮蔽了城市的天空,原本亟欲掙脫烏雲的太陽再度被阻擋在城市之外,兩台及時從黑煙中鑽出的巨型箱型車裡慢慢避過市警的臨檢。

「重傷的上官可能逃出大廈嗎?」只剩半張嘴的哀牙喃喃自語。

幾乎被腰斬的丘狒、失去一隻眼睛的夏目,沈默地看著他們的新主人,八寶君,等待他的回答。

八寶君看著腳下被緊緊縛住的螳螂與阿海,卻無法開口說話。他的胸口仍然喘不過氣來,中國五千年的「氣」似乎還在他的體內橫衝直撞,令他悶得想吐。

真是不愉快的經驗。

八寶君看了聯手將螳螂擊倒的「無面」與「冷煞」一眼,心中更是悶得想把車門撞破,在街上殺幾個人------丟臉的事都叫人窺破了,這比沉重的內傷更叫人坐立難安。

「面對螻蟻才能發揮的實力,根本沒有用處。」

八寶君想起腳下的螳螂在十分鐘前將他刺倒在地上時,所說的冷言冷語,不禁憤怒地往螳螂的臉上糊踩,螳螂滿臉是血,卻咯咯地笑著。

我不可能連上官的跟班都打不過啊,更何況他還受了重傷!想到這裡,八寶君的拳頭簡直要炸裂,尤其是他強烈懷疑「無面」跟「冷煞」也抱著這樣的想法。

八寶君深深吸了口氣,將體內的煩噁感壓制住,看著車上剛剛成為自己手下的五人說:「有了他們,上官自然跑不掉。」

這個答案不稀奇,許多電影中經常可見。

「但,」八寶君突然雙拳往前強擊,原本毫髮無傷的無面與冷煞頓時被一股勁風擊碎腦袋,腦漿濺上黑色皮椅,他們甚至來不及變換出驚訝的表情。

「但,暗算白夢尊者的代價,就是死。」八寶君嚴厲地看著哀牙三人,隨即不禁開懷大笑:「我等著殘廢的上官呢。」隨手伸進螳螂的嘴裡,扯出一條血淋淋的舌頭。

黑煙不只將城市包圍住,還漂浮懸掛在每一寸空氣裡,跟遙遠城市另一頭的濃煙烈焰沉默擁抱,每一個正在熟睡的心靈都醒了,打開電視,看著鐵青著臉的播報員在SNG轉播車前大聲譴責恐怖份子的暴行。

大衣底全副武裝的獵人們,戰戰兢兢川流在小巷窮街裡,尋找每一個可疑的血跡與氣味。他們都想用手中的刀與槍創造歷史。

距離魚窩只有半條街的喘息,碎裂的膝蓋迸開,巨人終於倒下。

怪力王滿足地看著躺在眼前的上官與聖耀,垂著頭、跪在巨大的垃圾箱旁。

記不清是多久以前,自己也是這樣扛著老大在蠻荒叢林裡,一夜又一夜。

老大總是這麼信任我,我的肩膀一向是老大最安全的藏身之處,幾十年前如此,今日也是一樣。

可惜,我好像快睜不開眼睛了。

「水牛。」上官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說:「換手。」卻又斜斜摔倒。

水牛是怪力王還是人的時候,所擁有的名字。

怪力王欣慰地閉上眼睛。

怪力王的後腦被炸了一半,胸口整塊靡爛潰敗,腰際被咬了一大口,裸露出的內臟虛弱微動,生命的汁液不斷自傷口流出,背上盡是碎玻璃與彈孔。

也許,也許吧。

「上來。」上官奮力爬起,彎著腰背對怪力王,示意他爬上。

怪力王搖搖頭,聲音很輕很輕:「每個吸血鬼死前,都想再看看陽光的樣子。」

上官沒有說話,他整顆心都懸著。

怪力王繼續說道:「但我沒這個福氣。」

黑煙遮蔽了天空,不知還要持續多久,連呼吸都很艱辛。

上官身體一晃,單膝跪地,說:「快上來。」

於是,怪力王將他巨大堅實的身子靠在他最敬佩的老大背上。

上官紅著雙眼,用力揹起這個大個子,一手勾著昏迷不醒的聖耀,步履維艱地走向魚窩。上官的身子一直顫抖著。

「老大?」怪力王靠著上官的脖子,聲音只剩下空氣中虛弱的震動。

「嗯。」上官忍不住流下眼淚。

「你在哭?」怪力王問。

「嗯。」上官幾乎慟聲大哭。

「謝謝。」怪力王閉上眼睛,笑著。

突然間,怪力王的頭變得好沉、好沉,上官的腳步卻越來越虛浮。

這個世界上,沒有聲音比起男子漢的哭聲,更教人哀慟。

上官的哭聲很大很大。

很大很大。

     你應該躲開的。

    「我絕不躲開。」

     你死了,我只好走了。

    「去哪裡?」

     下一個即將絕望的人。

     你不會希望的。





    「為什麼是我?」

     你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

     還有。

    「還有?」

     你有顆勇敢的心。

     在你小時候,我就知道了。

    「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孤獨。

     但有了你,我就不再孤獨。

     「幫我。」

聖耀睜開眼睛。

兩隻壯碩的成吉思汗在眼前不斷迴游,長頸龜匍匐在沉木下,好奇地看著他,小燈魚隔著兩面玻璃觀察魟魚的蝠狀翩慟。

這裡是魚窩;聖耀在昏迷中還有印象,是怪力王背著自己跟上官衝出死亡的。

聖耀移動身子坐了起來,看見上官裸身浴血攤坐在牆角,手裡抓著兩個乾癟的血袋,而上官腳邊已有六只一滴不剩的血袋,而自己的肚子上也有兩包乾涸的血漿。

而上官兩眼無神地看著地上灰白巨大的怪力王,怪力王的嘴邊凝結了大塊血漬,顯然是上官搶救怪力王時,勉強灌進怪力王嘴裡的血漿。

怪力王他死了?聖耀原本想問,但他知道已是多餘。

「你的身體恢復的很快。」上官抬頭看著聖耀,面無表情地說:「天亮的時候,把怪力王抬出去,讓陽光召喚他。這是他最後的願望。」

聖耀默默低著頭,摸摸那激烈卻逐漸模糊的印象中曾經刺痛入骨的地方,卻絲毫沒有一絲痛楚。

是「它」。

上官的眼睛注視著冰箱,說:「拿幾包去喝吧。」

聖耀應了一聲,從冰箱裡拿出一包血漿刺破,讓生命的汁液湧進喉頭,聖耀覺得全身舒暢,胃裡暖烘烘的。

上官看著面色紅潤的聖耀,慢慢地說:「你的身體比其他吸血鬼堅韌數十倍,好像自己有生命似的,這樣的傷就算是我也早死了。」

聖耀將血漿一飲而盡,看著雙腕被折、全身濃疤創孔的上官,上官面容憔悴,額上的青疤黯淡無光。

這就是他臥底的目的?

這就是他深入黑暗世界,亟欲剷除的邪惡大魔王?

聖耀看了看牆上的電子時鐘,已經是晚上19:26了。想不到自己竟睡了這麼久。

「上官老大,應該換你睡了。」聖耀說,將全是血污、黏住身體的破衣服撕開,揉成一團。

「我睡過了。」上官像是自嘲似的:「反正我兩隻腕骨都斷了,拿什麼都不穩,腳也瘸了,連逃走的本事都沒有,與其神經兮兮盯著門看,不如好好睡一覺。」

「是嗎?」聖耀站了起來,揮揮手、拉拉筋、踢踢小腿,聖耀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身上有任何異樣。

面對孱弱的上官,不必等他睡著,聖耀現在就可以將上官的首級割下。

但,聖耀一點心思也沒,他滿腦子都掛念著捨身為他擋住無數致命寒光的朋友,阿海。

聖耀的臉上還留著阿海那時身上飛濺出來的血滴。

「阿海知道該逃到這裡嗎?」聖耀問。

「不知道,也許等幾天吧。」上官說:「這是最好的情況。」

上官看著掛著微笑的怪力王,困頓地說:「如果阿海沒有被殺、沒有被俘虜、沒有被炸藥炸死的話。」

聖耀依稀記得城市中那記震天價響的巨爆,打開電視,每一台的新聞記者都在播報今天凌晨兩起慘絕人寰的恐怖份子襲台事件,美國總統也加以譴責蓋達組織對其友邦的無差別攻擊,造成三百七十五名民眾死亡,無人生還。

而現場目擊者表示,疑似警方的人員曾經派遣霹靂小組,在爆炸前對大樓執行某種行動,政府表示曾接到此大樓有恐怖份子放置炸彈的警告,於是派遣拆彈小組進行搜索,不料遺憾還是發生。政府表示一定會與聯合國共同進行調查。

上官看著新聞畫面,淡淡地說:「人類。」

聖耀看著無情的畫面,說:「這是政府毀屍滅跡的方式嗎?」

上官回答:「這也沒辦法,逼急了雙方,對兩個世界都有害處。」

如果吸血鬼的存在被一般老百姓知道了,政府就會被逼著對吸血鬼世界宣戰,但人類其實一直都沒有把握面對如此親近卻又駭人的對手,尤其是,這個對手的最恐怖之處,就是他們可以恣意張開大嘴,將人類的盟友變成他們的陣線。只要他們被逼急了。

在人類擁有十足把握之前、在人類擁有毀滅性的「那種東西」之前,吸血鬼,這種敵人必須用各種方式隱藏住。

聖耀看著電視中倒塌的大樓,警察與消防隊員在瓦堆中進進出出,心中惆悵說:「其實,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雖然我從來就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喔?」上官有氣無力地應著,現在的他只能冀求他的傷能趕快好起來。

「我的身上,一直都有種窮凶極惡的東西寄生著。」聖耀看著電視,自己都感到毛骨索然。這種事就算發生一萬次,也無法習慣。

上官打起精神,認真地看著聖耀。因為他比誰都清楚下定決心的眼神。

「算命先生叫那東西<凶命>。」聖耀的眼睛直盯著螢幕,他不敢看著上官,深怕遭到鄙視、責備、同情。他更畏懼上官眼中可能出現的畏懼。

「從小,我身邊的人越是親近,就越是離我而去。」電視畫面映在聖耀的眼中,廢墟上趴倒十幾個痛哭的人們,他繼續說:「我親生爸爸被吸血鬼咬死,第二個爸爸車禍死掉,第三個爸爸走在街上被招牌砸死,更別提之後一堆親戚朋友骨牌般死絕,連我媽也死了。」

上官靜靜地聽。

他想起了在千均一刻之際,白夢像見鬼一樣自己往門外摔去的滿臉驚怖。

「你猜,第一個離開我生命的重要親人,是誰?」聖耀問,他沒察覺到自己的語氣中,隱隱有種怨懟之意。

上官想了一下,說:「不明白。」

聖耀轉過頭來,看著上官,說:「是佳芸。」

上官的眼睛睜大,隨即又回復原來的樣子,說:「但她活得好好的不是嗎?」上官突然又說道:「對,她曾經跟我提起,她小時候曾經被壞人綁架,被賣到日本兩年的事。」

聖耀說:「原來是這樣。佳芸是我的青梅竹馬,雖然她一定不記得我了。自從佳芸離開我以後,我的厄運就沒停止過,甚至還有越演越烈的趨勢,你看,今天一棟大廈就這樣為我倒下了。」

上官像是被幽了一默,想要乾笑幾聲,卻在聖耀哀傷的眼神中強忍住笑意。

「這就是為什麼在光影美人的槍戰時,我為何會擋在佳芸面前的原因,我不想再讓我愛的人被我身上的凶命吞噬。」聖耀正色說道:「雖然,我開始懷疑佳芸再度出現,還有遇見你,都是凶命牽動的結果。」

「凶命啊------」上官看著自己被折斷的雙腕,近一世紀的所見所聞,令他很容易相信一萬件事,也讓他很不容易相信一件事。

「算命先生說,我的掌紋浮現惡魔的臉,那就是凶命的徵候,他沒見過也沒聽過,但他鼓勵我,自古帝王將相都有天命相授而能成大事,而奇陰極敗的凶命找上我,也必有天大的使命等著我。」聖耀說著,打開自己的掌紋。

上官想起聖耀曾經在八寶君面前打開掌紋試圖威嚇,原來如此。

「所以,你就當了臥底。」上官問。

「對。」聖耀感嘆:「算命的老先生說,黑道王者,亡黑道者,我本來亟欲閃躲這句話背後隱藏的責任,所以幾年來我閃避溫情,孤單躲在光影美人裡,洗盤子、端碗筷、看著稀稀疏疏的客人、聽著不成曲調的表演,直到佳芸帶著我早已遺忘的童年出現,直到你咬上我的喉嚨。」

說到最後,聖耀有些哽咽,他低頭看著拼盡一切將自己救出來的怪力王,已變成灰白色的屍塊,他終於流下不知道為何的淚水。

是啊,亡黑道者。

這裡就躺了一個。

而早上,另一個為你擋住冷血的追擊。

「現在呢?」上官閉上眼睛,他不想給聖耀壓力。

魚窩的氣氛變得有些異樣,悠游的成吉思汗停下,看著聖耀與上官。

「我依舊是臥底。」聖耀的聲音有些發抖:「我不能允許吸血鬼傷害人類。」

「很好,我也一樣。」上官睜開眼睛,微笑:「但我同樣不允許人類傷害我們。」

聖耀了解,也能接受。

之前也許有過懷疑,但現在,躺在地上的壯漢、飛舞的血花,已告訴他身為吸血鬼的價值。

「老大,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聖耀繃緊的心突然打開,卻又有一絲隱憂。上官不知何時會被凶命淹沒。

上官聽見聖耀仍舊稱呼他老大,有些安慰,有些驕傲。

「雖然我們處於最險惡的命運,但我可從未放棄。」上官看著怪力王,說:「幾十年的漫長旅行,並不光是戰鬥跟戰鬥而已。」

聖耀奇異地看著剛剛歷經死亡邊緣的上官。

上官看著電腦,說:「遠在美國的BJ為我準備的大軍,應該開始動身來台了。」

BJ,Black Joker,美國東岸首屈一指的吸血鬼強豪,上官的老友。

「扶我到電腦旁。」上官說,嘴角帶著一絲希望的笑。

搞不懂BJ是何方神聖的聖耀於是攙扶著上官,兩人坐在電腦前,上官指示聖耀進入位於美國雅虎下的全球吸血鬼訊息網站<可笑的氣球>。

<可笑的氣球>是個擁有三十一種文字界面的超大「祕密」網站,號稱是全世界七大吸血鬼社群網站之一,網名<可笑的氣球>是個跟吸血鬼八竿子打不著的名稱,也因為吸血鬼對人類政府不是採取敵對、就是採取絕不合作的態度,所以人類政府並不知道有這個網站的存在。至少吸血鬼們是這麼認為的。

這個網站的首頁羅列出今日吸血鬼世界的十大新聞,其中榜首新聞就是「日本凌晨入侵台灣,上官生死未卜。」其餘六則新聞也是今日血戰的相關報導,而新聞的討論區更是回應不斷,世界各地的吸血鬼以各種文字猜測著上官傳奇會不會真的倒下,但更多老成穩重的吸血鬼開始擔心圈養派的囂張行徑會加劇與人類世界的緊張,導致可怕的戰爭再度摧毀彼此的存在。

所以,今日第三大新聞便是「第三次世界大戰?血價飆漲三倍!」

「原來你們都是在網站上買血的啊?」聖耀恍然大悟。

「是<我們>才對。進入我的信箱,ID是GloomySunday,密碼1004。」上官說,聖耀臉紅了一下,佳芸的生日正是10月4日。

上官兩個小時前已確認過一次電子信箱,但他的信箱裡只有黑奇幫其他堂主關切今日大廈激鬥的信件,但上官並沒有回信,只是等待著來自美國的強大奧援。

「沒有新信件。」聖耀瞥眼看見許多慰問的信件,忍不住問道:「是其他堂主的信件吧?怎麼不尋求他們的幫助呢?」

「他們都在詢問今天激鬥的結果卻不表態,顯然只是西瓜型的觀察者,雖教人失望,但並不值得期待。」上官冷淡地說:「我一封也沒回,一方面也是怕暴露出自己的位置。」

此時戲劇性的,上官的信箱閃著紅光,是封來自ID「PureDamned」的信件,信件的標題是「親愛的上官哥敬啟,來領你的小弟吧」。

上官面露喜色,說:「八寶君的信,至少…」

聖耀趕緊打開信件,說:「至少還有人活著,活著就有希望。」

這是封影音檔案,八寶君坐在血池裡,倒吊在天花板上的十幾個女人被剖開的陰部,掙扎滴下的血液正淋在八寶君的腦袋上,模樣恐怖得令人畏懼。

八寶君哈哈大笑:「嗨!上官哥!好久不見!現在的你應該是用老二敲鍵盤吧?因為雙手都被我給折了嘛!那樣也好,要是你的手還是跟以前一樣的話,我可不敢邀請您來我這裡,領回你那兩個走失的寶貝小弟呢。」

八寶君的笑極盡小人得勢之態,上官卻無一絲怒意,只想看看誰在八寶君的手上。

「你看,偷王阿海,現在好端端地在我這邊作客。」畫面帶到阿海身上,阿海瘦小的身子精赤倒掛在天花板上,被尖刺攻擊的傷口正緩緩結痂中,突然「碰!」的一聲,阿海慘叫搖晃、大腿猛噴血,八寶君對著鏡頭看著手上的槍,哀道:「雖然我們沒經費買銀子彈餵海哥,但好像也是會痛的樣子。死不了的,我會讓海哥喝幾盆經血,儘快讓傷口復原的。」

「至於鬼影螳螂啊,他更是四平八穩地在我這邊賴著不走。」八寶君吃吃地笑著:「他替你挨了小弟不少拳,真是好漢一條。」

鏡頭帶到螳螂不斷點頭的微笑臉上,再帶到螳螂慘不忍睹、被綁在地板上的身軀,幾百隻螞蟻正漫爬啃食著螳螂被活活剖開的肚子。

八寶君拿著殺蟲劑在螳螂裸露的腸子上猛噴,笑著說:「大哥不用擔心螞蟻,小弟饒不了牠們的。」

上官看著畫面中不斷點頭的螳螂,大笑:「有你的。」

聖耀忿忿說道:「有什麼好笑?」

上官笑道:「八寶君活了那麼久,卻連摩斯密碼都不懂。螳螂笑著告訴我,他痛扁了八寶君一頓,可惜八寶君有幫手。」

聖耀無法理解這有什麼開心之處,畢竟為了上官奮力一搏的螳螂正在極度被虐的痛苦中,甚至隨時會被殺死。

上官知道聖耀的不明白,說:「有些事,你得跟朋友一起開心才行。朋友開心,當然也值得你開心。」

鏡頭回到血池中興奮的八寶君,八寶君露出尖銳的犬齒笑道:「上官哥,給你十天好好活動你的手腳、或是去找不知從哪生出來的幫手吧,我等你,希望你知道你的寶貝健健康康以後,能夠打起精神來堅強活下去。」

八寶君歪著頭,吐著舌頭,說:「至於你該到哪裡領回失物,我忘了,想到再告訴你吧。」

檔案結束。

上官平靜地說:「八寶君給我十天,實際上這個閒置的時間毫無意義,他那邊也受到重創,需要休息十天來恢復元氣,或是等待日本本部的支援,等到一切備妥後他才敢敞開大門。」

聖耀同意上官的想法,問:「你那個叫做BJ的朋友,從美國到這邊來得及嗎?」

上官點頭,說:「BJ是個信人,他知道我需要他,他可是得意的不得了,要不是他跟他的夥伴臨行前遇到狀況不明的阻撓,今天早上的情勢一定是一面倒向我們的。」

聖耀退出上官的電子信箱,回到吸血鬼網站的首頁準備將網站逛翻時,首頁的榜首新聞卻更新成「芝加哥機場炸翻!Rath VS. BJ?」

上官瞪大眼睛,難以言喻的錯愕讓他無法將視線從新聞標題上移開。

「誰…誰是Rath?」聖耀小心翼翼地問,想轉移話題。

「給我十分鐘,讓我靜一靜。」上官閉上眼睛。他知道他的朋友恐怕不會來了,更恐怕,他的朋友現在也許更需要他的幫助。

聖耀心裡叫苦,誰都看得出來所謂「強大的奧援」反被困在遙遠又偉大的美利堅合眾國,只好自行點選「芝加哥機場大爆炸」之類的相關新聞看看,而電視機也傳來美國總統對蓋達組織攻擊芝加哥機場十餘架飛機憤怒的咆哮。

電視畫面中,被倒楣透頂的蓋達組織毀滅的芝加哥機場一片火海,四十台消防車的強力水柱在滔天烈焰下顯得渺小無力,而許多飛機的機身上都紋上張牙舞爪的上萬彈孔與大塊塗開的誇張血跡,記者在火海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喊全世界站起來,向國際恐怖主義宣戰之類的。

而一台波音747客機的殘骸上,寫了腥紅色的「RATH BACK」八大字。

「Rath是美國最機車的吸血鬼之一,圈養派的基本教義份子,極端欠扁欠倒欠幹,卻也極端恐怖,恐怖到二十一年前,圈養派自己費了好一番工夫把他給做了,雖然我跟BJ都知道Rath不可能真的死掉,欠扁的他倒底還是隻恐怖的怪物。但他什麼時候會爬出來宰了所有人,誰也說不清。」上官睜開眼睛就是一連串平靜的叫罵。

「說不定不是Rath,而是有人栽贓啊。」聖耀說。

「不管如何,BJ是不可能來了。」上官落寞道:「而且,就算我的腳及時復原,我的手在短短十天內也回復不到以前的靈敏了。」

上官看著右手,嘆道:「右手也許還行,畢竟跟了我一個世紀了,但新接的左手恐怕又報廢了。」

聖耀從剛剛心中便一直琢磨著一件事,但不知該不該開口,上官看了聖耀一眼,便問:「想說什麼就說吧。」

聖耀有些靦腆,說:「不如我連絡山羊,叫他幫我們把八寶君的巢穴搗破?」

上官臉色一陣青,但他不怪聖耀。

「我不反對倚靠人類的幫助贏得這一場戰爭,因為這場戰爭關乎的標的正是人類自己。但,倚靠山羊是行不通的。」上官苦悶地看著聖耀:「話又說回來,可能的話我也不願跟人類合作,因為我們最終的敵人絕非圈養派,而是人類。」

「喔?」聖耀不解。

聖耀看過許多恐怖電影,電影中的吸血鬼被視為是主宰地球上食物鏈的主人,當然了,這些電影的結尾總是人類艱苦獲勝,吸血鬼以各種慘狀滾回地獄,但才剛剛當了幾天1/2吸血鬼的聖耀,十分瞭解吸血鬼凌駕人類血肉之軀的優異生存力,更甭提吸血鬼令人咋舌的高強攻擊力了。

人類怎麼會是對手呢?

然而擁有吸血鬼「最強」稱號的上官,竟給予孱弱的人類如此之高的評價。

「在秘警署時,你應該聽說過我曾經殺了山羊最好的朋友,那件事害得我的腦袋身價暴漲。這件事我也是聽賽門貓轉述才知道的。」上官的眼神有些渙散,好像正說著與自己無關的事。

「嗯。」聖耀應道,但心裡已開始盤算如何藉山羊之力救出夥伴。

但,救出夥伴後呢?

夥伴兩字突然變得沈重起來,今早半個小時之內,聖耀背負的凶命已令一群「夥伴」驟死。所以,聖耀心中默許,如果能救阿海跟螳螂逃出生天,自己便需頭也不回地揮別這一群新朋友,尋找地球上最罕有人跡的邊疆地域獨居。

夥伴終究只是他生命中意外的過渡。當然,也包括眼前這位愁腸千結的老大哥。

「害怕嗎?」上官發覺聖耀的眼中也注滿憂愁。

「怕。」聖耀看著自己的手紋。

「當初兄弟們也是不計一切代價救你出來。」上官看著扭曲斷折的雙腕,眼神卻突然散發出無法壓抑的自豪,說:「我們救夥伴,不是在算公式。不考慮勝算,更不考慮是不是以多換少,這就是兄弟的義氣,也是兄弟可愛的愚蠢。」

「我不是怕死。」聖耀的眼神卻依舊悲傷,說:「我只是為人生裡不斷的告別感到很幹。」

「現在就煩惱這些會不會太樂觀了?也許你該開始自己練習飛刀了。」上官似笑非笑,眼睛看著門把,像是等待著什麼。

「來不及的。你也說過,力量來自<專心致志>。」聖耀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手,說:「所以…」

「所以?」上官。

聖耀彎身抽起插在怪力王身上的玻璃碎片,在左手心上輕輕一劃,鮮血撒出,上官訝異地看著聖耀問:「你幹嘛?」

聖耀額上冒汗,右手用力地抓緊左手臂,顫抖地說:「所以,我也許可以找到這十幾年來,凶命<專心致志>搜刮來的力量。」

聖耀的左手心上的傷痕慢慢合攏,鮮血不再噴出,甚至以奇異的節奏「被吸回」逐漸聚攏的傷痕裡。

上官瞪大眼睛,沒有說話。

「沒錯,」聖耀眉上的汗珠滾落,和著眼中不知喜憂的淚水:「這都是這些年來,大家被我吸進來的力量。」

手心上的傷口已完全密合,一點也看不出痕跡,聖耀握緊拳頭也不覺得疼。

直到此刻,上官才完全信服聖耀口中的「凶命」,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

「還不夠。」上官終於開口。

「我知道。」聖耀點頭,拿著玻璃碎片往左手臂上用力一劃,在聖耀牙齒的吱咧聲中,左手臂立刻皮開肉綻、筋骨分明。

上官看著聖耀手臂上的切口內,細微的血管與神經在血水中慢慢接合,聖耀看著深可見骨的傷口一陣暈眩想吐,卻又痛的神智清明。

「厲害。」上官張大嘴巴,看著聖耀的手臂在三分鐘內慢慢回復原樣。

聖耀擦著額上的汗水,臉上的肌肉都揪在一起。

「挪。」上官斷折的手努力從抽屜裡翻出一把掌心雷手槍,將手槍交給嘴唇蒼白的聖耀,說:「還要再快。」

聖耀咬著嘴唇,拿著沈甸甸的掌心雷,將枕頭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閉上眼睛。

「咻!」

聖耀花了九個小時,用各種可以拿到的器具傷害自己,刀子、玻璃、手槍、桌腳,在身上又戳又刺又開槍的,但不管傷口多麼嚴重,聖耀恢復原樣的速度越來越快,凶命的力量正逐漸因痛苦的訓練而甦醒。

但在第四個鐘頭來到時,聖耀在腹部猛刺的一刀令他痛得幾乎把自己的拳頭咬碎,然而跑出來的腸子卻遲遲不逆流回肚子裡,裂開的肚子也合攏得非常緩慢,聖耀激烈地在地上打滾,腦袋霹哩趴啦搥著,直到上官著急地將兩包血漿撕開,濃稠的血液流進聖耀的喉嚨裡,聖耀才勉強安靜下來,尿水潺潺。

血液的魔力舒活了聖耀衰微的血管,凶命奇異的力量重新復活,硬是將被刀子扯出的肚腸拉回,敞開的肚子像含羞草般迅速閉合。

而上官在聖耀「自殺」的危機解除後,便疲憊地躺在怪力王身旁睡著,任由聖耀一邊用頭敲著魚缸,一邊繼續用圓規把大腿剖開。

大腿剖開,再來是把碎玻璃留在大腿裡、留在肚子裡、插進小腿裡,看著碎玻璃被肌肉組織包圍,慢慢消融成自己身體的一部份。痛苦的一部份。

聖耀也不大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瘋狂凌虐自己,因為凶命並未將痛覺抽出他的身體,只是給予他驚人的再生能力,讓他無論如何都能從閻羅王的鬼門關前飛回。

是因為聖耀想在短短十天內鍛鍊出足以營救出阿海與螳螂的「能力」?一開始也許是的。

但,當聖耀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拋棄害怕痛苦的心理,拿著刀子瘋狂往胸口上刺下六刀後,他在殷紅的鏡子前看著鬼魅般的自己,先是發呆、哽咽、顫抖、然後在稀爛的傷口復原後,終於號啕大哭。

號啕大哭中,聖耀手中的刀已切斷自己的喉嚨,鮮血滂沱瀉下,聖耀陷入意識模糊、無法呼吸的抽蓄時,聖耀竟有種解脫的舒坦,好像一條百年來全身插滿漁鎗的大鯨魚終於可以沈入海底,變成小魚小蝦的餐點那般自由自在。

直到。

直到成千上萬的漁鎗再度將大鯨魚拔向海面。

聖耀看著鏡中的血人,一個承受再多痛苦都無法將自己推向死亡深淵的血人。

「怪物!」聖耀大叫,悲憤得難以自己,一頭將鏡子撞碎。

變成吸血鬼後的聖耀,或許由於第一次接觸到的同類便是上官一行人,所以並未對吸血鬼的異種身分感到特別的恐懼與極端排斥,唯一支持他建立臥底意識的,只有稀薄空虛的使命感、與父仇不共戴天的情結。也許聖耀自己還沒發覺,在他的深層心底,他根本未曾真正臥底過。

但現在的聖耀,這個無法被殺死、也無法殺死自己的「東西」,已經不是吸血鬼了,而是一頭「怪物」。真正的怪物。

這種瀕死復生的能力或許是聖耀現在極為需要的,但,聖耀已自溺於「掙扎在沒有邊際的邊際的無助感」中。

上官隆隆的鼾聲中,聖耀趴在地上滴滴答答敲頭,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這就是你嗎?這就是你的執著嗎?」聖耀在血泊裡舔舐自己的血,看著血裡哀傷的眼神。

遠離死神鐮刀最遠的男孩,卻讓至親好友與死神靠得最近,這個男孩的眼神擁有不屬於他年紀的悲傷落寞。

那可是幾千年的孤獨才能風化出的蒼涼啊!

「告訴我,你是誰。」聖耀看著血中那雙不屬於自己的眼睛,將最後一顆子彈填進掌心雷的彈莢,槍口抵著兩眉之心。

血中的眼睛閉上。

淚滴下,子彈飛出。

         飛出

         飛出

         飛出

         飛出













         飛出了日

         飛出了月

         飛出了千年

         飛出了萬里殷紅

「嗚呼!昊天蒼蒼,何故待我如此?」

書生啼泣,看著井邊被馬賊姦污刨殺的妻女,陰森的樹林裡吊著滿村子人,夜鶯哀鳴,老狗哭吠,書生看著井底水波幽冥,閉眼跳下。

        飛出

        飛出

        飛出

        飛出

「江山負我!國破!國破!天亡我也!」

帝王舉劍大吼,身邊家臣將相身上插滿羽箭,個個雙目瞠大疑惑地看著帝王,嬪妃乘坐的馬車化成火球滾落山堐,帝王頹然看著滿山谷的兵屍,看著寶劍上的寂寞眼睛。吞下。

        飛出

        飛出

        飛出

        飛出

「Why?」

金髮大盜拿著酒瓶,酒瓶上映著彎彎曲曲的人形木炭,木炭的眼睛黑窪窪地凝視大盜,燒焦的味道遊蕩在西部大賊窩裡,大盜打了個嗝,眼神迷濛喃喃自語:「It’s gone…everything left me alone…」拿起左輪手槍,眼睛瞇起看著槍管裡的子彈。他沒這麼近地看過子彈。

        飛出

        飛出

        飛出

        飛出

尼羅河上十艘小船浴在耀眼的火焰裡,一個女人尖聲擁抱著火焰。她的家人被王室的火焰吞噬,她只能擁抱孤獨的火焰。

鐵軌上,一個男人舉起雙臂迎接冒著黑煙的火車。昨天最後一個親人,他的小兒子,終於死於龍捲風般的黑死病。

高塔上的小女孩變成一只風箏,落下落下,想捕捉她記憶中逐漸模糊的一切。

        飛出

        飛出

        飛出

        飛出

數以百計失魂落魄的亡靈選擇自我毀滅的解脫

解脫可怖的命運鎖鏈

解脫無法掙扎的孤單

所以

不斷的飛出

繼續飛出

含著淚飛出

  飛出

     飛出

    飛出

         飛出

承受不了的凶煞

承受不了的一望無際

承受不了的拋棄與被拋棄

拋棄了自己

拋棄了

最孤獨的它

一個不被需要 不被渴望 不被允許的存在

然而

被一切遺棄的它卻無法遺棄自己的存在

所以

它安排了強大的連鎖巧合

帶來無可抗拒的黑洞命力

甚至銷融一切的阻礙

子彈殺不死

刀劍砍不倒

陽光自由行

炸彈被溶解

「這就是你嗎?」

聖耀看著血中的眼睛,聲音不再顫抖。

「不想再被拋棄了吧?」聖耀摸著平滑的眉心,說:「所以,你選擇了我?給我無法被毀滅的生命?」

聖耀撕破最後一包血漿,飲下黑暗世界的生命。

他已經心如死灰,卻不再怨憤。

聖耀原以為自己早嘗盡孤獨的滋味,現在卻發現他身上的詛咒,才是世界上、歷史上,最永恆的孤獨。

飲下了冰冷的鮮血,聖耀站了起來,看著鏡中支離破碎的自己。

「黑道王者,亡黑道者。」聖耀摸著裂開的鏡子,說:「並不是我的使命,對不對?」

「我的使命,只是陪伴著你吧。」聖耀捏碎鏡片,手指迸出鮮血,卻又在下一秒回復。

「好,那就幫我,幫我奪回我的朋友。」聖耀的聲音單調機械。

聖耀坐在魚缸下,閉上疲憊的眼睛。

「然後我們就一起離開,永遠在一起。」聖耀喃喃囈語,進入夢鄉。

聖耀醒來時,身上腥味撲鼻的骯髒衣褲已不見,替之以一身素淨的衣物,而原本像極屠殺兇案現場的房間已大致整理一翻,地上的血漬與碎玻璃已被清掃一空。

上官坐在電腦桌前,轉過頭來看著正打量自己與房間的聖耀,說:「佳芸來過了,她一開門就被我們的樣子嚇死了,幸好她是個很特別的女生。」

聖耀張大嘴巴,說:「房間是她整理的?我的衣服也是她換的?」

上官笑笑,說:「當然,她一邊哭一邊去廁所吐,又一邊把房間打掃好,很可愛吧。」

聖耀看著身上的衣服,問:「那她人呢?」

上官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說:「幫我們買東西吃,等一下就會回來了。」

上官又指了指地板上的怪力王,說:「聖耀,等一會將怪力王用塑膠袋裝起來,搭電梯到頂樓,趁著中午大太陽,讓他懷念一下陽光吧。」

聖耀伸展筋骨,說:「應該的。」又看了看上官,問:「老大,你的傷怎麼樣了?」

「還要五天六天吧。」上官吐吐舌頭,說:「這段期間只好靠你的金剛不壞之身保護我們了。」

聖耀臉色一黯,上官立刻發覺自己說錯了話,歉然說:「失禮了。」

聖耀嘆了一口氣,將怪力王肩了起來。

頂樓上中午的陽光炙熱刺眼,很適合做為個性濃烈的怪力王的棺木。

聖耀將黑色的袋子打開,讓怪力王靠在水塔旁,仰起頭來看著久未謀面的陽光。一陣風吹來。

怪力王破碎的巨大身軀慢慢融化,每一片枯槁的肌肉都沸騰成泡沫,蒸發在金光閃閃下。

「陽光將指引你通往天堂的道路,」聖耀看著陽光下細微的蒸氣,覆誦著上官的禱詞:「但我們都知道,你將勇敢地闖進地獄,一屁股坐在閻羅王的頭上。」

怪力王完全消失了,只剩下破碎的衣物,還有一根被風吹到樓梯邊陰影的斷指。

聖耀看著殘留的斷指,努力地從陽光的爪牙下逃出似的,聖耀小心翼翼拾起了怪力王唯一堅持苟活下來的拇指,心中起了異樣的波紋,便將拇指放進口袋裡。

聖耀拿出打火機,一把火將衣物燒盡,若有所思說:「至少你有地方可以去,永別了。」

聖耀回到魚窩裡,佳芸已經將十幾個便當打開堆在地上,有滷味、排骨飯、雞腿飯、牛肉麵、割包、還有肯德雞外帶全家餐。

佳芸悶悶地抱著肯德雞外帶全家餐的大桶子,跟甫進門的聖耀點頭問好,聖耀看了佳芸一眼,也悶悶坐下。

佳芸剛剛才聽了上官這幾天的驚濤駭浪,作為一個親密愛人,佳芸的心情惡劣,作為一個知心好友,佳芸卻又非常願意體會上官的冒險生活,兩種矛盾的心境擠壓著佳芸兩道眉毛。

「多吃一點吧,補充體力後,我們晚上可能要出去。」上官咬著大雞腿。

「出去太危險了吧。」聖耀看著神色黯然的佳芸說。

「危險也沒辦法,想要我的手腳恢復得快些,我們就得獵血,越多的血越好。」上官說。

「要殺人?」聖耀有些錯愕,又問:「我們不是已經不殺人的嗎?」

「這種緊張時刻在網路上買血的風險太大,送血的人可能都被八寶君盯哨或收買了,我們只好隨機挑幾個長得比較像壞人的人類咬一咬,算是心理安慰吧。」上官蠻不在乎地說。

聖耀傻住了,「第三個魚缸」的理念不該是這樣的吧?應該是人類與吸血鬼和平共處的大同世界啊!

「我不去,你也別去。」聖耀的聲音有些憤怒,拿起一隻大雞翅敲著自己的額頭。

佳芸吃驚地看著聖耀,上官卻只是深深吸了口氣。

聖耀折斷雞翅,說:「我還會在這裡,而不是在山羊那裡,唯一的理由是------我以為待在這裡可以讓兩個世界都更美好的機會多一點,而不是想為了讓自己活下去去殺人!」

上官沈默地看著劍拔弩張的聖耀,佳芸的眼中卻綻放出光芒,指著自己的脖子大聲說道:「對!你如果真要出去殺人,那就咬我好了啊!咬啊咬啊!反正我本來就很想成為吸血鬼啦!」

上官苦笑地看著這兩個「孩子」,說:「人類與吸血鬼這兩個世界,若真能和平相處,靠的並不是一廂情願的屈就,你們以為我不咬人,人就不會對我動刀動槍嗎?」

「不會啊!」佳芸猛點頭。

「那是妳啊。」上官輕輕撫摸佳芸的頭髮,說:「大多數的人類視我們為眼中釘,恨不得將我們從地球踢到月球,這麼多年來總有幾個吸血鬼領袖級的人物想跟人類談判簽訂合約,卻都遭到格殺或欺騙,所以第三個魚缸絕非妥協下的和平共處,而是彼此尊重的結果。」

上官的眼神嚴肅,繼續說道:「只有讓對方相信彼此都擁有毀滅對方的力量,才是贏取尊重的籌碼。」

荒謬!太荒謬了!這根本是主張武力凌駕一切的荒謬邏輯!

聖耀的腦中只剩下憤怒,說道:「既然如此,我現在就殺了你。」

語畢,聖耀突然往後一仰,視線瞬間凌亂、雙膝垂軟、兩隻手虛晃晃地蕩著,而上官則從聖耀的身後慢慢走出,右手拿著一柄飛刀拋著。

剛剛才可以正常走路的上官,居然讓聖耀在眨眼間雙肩雙膝脫臼,連下巴也被敲得天旋地轉。

「天底下沒有真正的不死之身,如果我現在把你的頭割下來的話。」上官將飛刀交給嚇壞的佳芸,坐了下來。

聖耀倒下,過了幾秒後才發出呼吸順暢的喘息聲,看樣子是凶命將聖耀被拆解的身體重新組合完畢。

「剛剛我明明可以殺了你,卻沒有這樣做,你知道是為什麼?」上官遞了一塊雞腿到聖耀的眼前,說:「那是因為我根本不想殺了你。你不是我的敵人,而是我的朋友,就這麼簡單。」

聖耀看著上官手中的雞腿,無可奈何地咬在嘴裡。

「我可以毀滅你,卻不這麼做,不因為利害關係,而是基於一片誠心,這份誠心就是尊重。」上官看著咬著雞腿的聖耀,笑說:「可惜人類還不明白我們的實力,而圈養派的笨蛋也大大低估人類的實力。如果我們剷除圈養派的勢力,人類也許能感受到一點誠意。」

上官歉然地親吻被嘟著嘴的佳芸,拿起割包吃了一口,說:「獵血能免則免,我們的生命泉源是人類的血,而不是人類的生命,但現在的情況有什麼辦法呢?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或許是句漂亮的推托之詞,但現實如此,要清除沒有辦法尊重人類的圈養派,就要有成大事的決斷。」

聖耀吃著雞腿,說:「英雄總有最偉大的藉口,這就是英雄最可怕之處。」

在聖耀心中,想喝血的話去醫院偷不就得了?他的心中頗為失望,他以為他追隨的對象是道德理想,沒想到上官依舊是個「人」。

但他並不知道,許多醫院的血庫一直受到人類政府的特殊監視,尤其在台灣與美國接連發生重大吸血鬼攻擊事件後。

上官嘆口氣,不再提這件事。

天快黑了。

聖耀在電腦前看著一則又一則的吸血鬼新聞,巴西里約熱內盧傳來一間大醫院遭受「上百名不畏槍炮的瘋狂精神病患血洗」,英國利物浦的漁港也有十幾艘貨櫃船被「一大堆飛彈」擊毀,網路上大膽猜測這又是兩起圈養派吸血鬼的傑作,包括美國芝加哥機場事件皆是由台灣大廈決戰所引起的連鎖反應,全世界潛藏的圈養派吸血鬼都在蠢蠢欲動、互通聲息,第三次世界大戰似乎避無可避。

而另一則令人不得不注意的大消息,則是上官腦袋的「買價」急速往上攀升到七億,資料來源則是獵人網站,聖耀忍不住看了上官一眼。

上官和佳芸坐在床上輕語談心,佳芸輕聲哼著歌。

聖耀曾問過上官,像他這麼危險的人物為什麼不找一個吸血鬼談戀愛,卻要走進佳芸平凡的生命?

上官的回答不令人意外,就跟上官同玉米說得差不多,只是多了愛情不可以道理記等說詞,而更重要的是,佳芸也非常喜歡上官,尤其是上官身上的危險氣息。

女人令男人危險,也令男人使女人危險。總是這樣的。

「我走了,你們小心。」上官翻身下床,他的右手已恢復六成,雙腳至少足夠逃命。

「認真找個壞人吧。」聖耀看著電腦螢幕,上官笑著把房裡剩下的三柄飛刀掛在腰上,解開小馬尾任由雜亂的瀏海蓋住額上的青疤,穿上佳芸送給他的新T-shirt開門走出。

房間裡只剩佳芸跟聖耀,還有一點周杰倫的音樂。

聖耀不知道該跟佳芸多聊些什麼,他也不敢。萬一佳芸被凶命吞掉怎麼辦?

佳芸個性活潑,面對沈默寡言的聖耀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光影美人就快要重新開張了,老闆跟阿忠還是一副散散的模樣,而大頭龍終於發現自己原來一直弄錯吉他的指法,正重新學習吉他中。

聖耀聽著,一邊偷偷看著正扭曲一張臉,用力舉起啞鈴的佳芸。

原來佳芸被賣到日本去啊,不曉得她還記不記得我。都這麼多年了,聖耀的童年記憶根本只剩下佳芸而已,其餘的,就是不斷經歷各式各樣的喪禮。

但佳芸變得這麼獨立有個性,甚至擁有跟吸血鬼魔王談戀愛的勇氣,這些年來她的遭遇一定很奇異多采多姿,遙遠童年中、抱著流浪狗從溜滑梯上衝下的小男孩,佳芸鐵沒有印象吧?

佳芸跟著周杰倫最新的舞曲「都市恐怖病」哼唱搖擺,聖耀也忍不住附和幾句,看著他心愛的女孩。

事實上,打從佳芸出現在光影美人的時候,聖耀就很想問佳芸一個問題:「你記得小時候失蹤前,那個每天放學後,都跟妳一起坐在溜滑梯上的小男生嗎?」而現在,這個問題再度爬出聖耀的心底,漲到聖耀的喉頭。

畢竟幾天後,不管聖耀能否救得出阿海與螳螂,聖耀都會揮別世界,陪著凶命浪跡天涯,而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可以給聖耀一點溫暖,或對世界的感覺更為冰冷。無論如何,都比現在要好。

決定了,聖耀終於鼓起勇氣。

此時,一道黑影慢慢走近魚窩的暗門。

「扣扣扣!」規律的敲門聲。

聖耀跟佳芸的心跳愕然靜止。

上官擦去嘴角的鮮血,但臉上依舊血淋淋的一片,在一明一暗的青色路燈下顯得格外驚怖,上官看著河堤下歪歪斜斜的兩具屍體,但一向儘量不與人類衝突的他,這次並沒時間將屍體毀掉或掩埋。

因為上官知道,至少有兩雙眼睛正在遠處窺伺著他。

同類的氣味。

有點焦躁的呼吸。

上官將屍體丟入河中,慢慢地走在河堤上,一步一步迎著慘澹的月光,每一次踏出的間距都相當規律,藉以調節剛剛吃食的生血。

遠處的眼睛慢慢靠近,慢慢靠近,上官的腳步卻不見加快。

夠遠了。

上官停下腳步。

躲藏在黑暗的呼吸也停止了。

這附近已經是雜草叢生,最近的人類是左前方九百公尺處躺在涼亭裡喝醉的流浪漢。

空氣裡飄著淡淡的緊張氣味,上官不禁想發笑。

他記起了這個味道的主人。

上官打了個哈欠,看著頭頂上的月亮說:「如果你是想拿回你這隻手,嗯…也是該還你的時候了,出來吧。」

草叢裡一陣窸窸窣窣,兩張熟悉的面孔走出高及下巴的蘆草,卻不敢過分欺近,只是遠遠站在上官的背後十五公尺處,深怕上官並不如傳說中那樣身受重傷,卻也擔心…

「如果沒什麼事,我走了。」上官沒有回頭,只是揉揉眼睛,舉步便走。

「等等!」

一頭白髮的獨臂吸血鬼大膽站上前,眼睛看著上官的左手說:「gost,不必怕,他要殺我們早就動手了,如果我沒猜錯,只要二十五公尺內,我們絕無可能躲開上官的飛刀。」

上官好奇地轉過頭來,看著厲手白髮跟他的夥伴gost雙腳發抖地看著他,於是說:「別怕,網路上說我受了重傷,說不定是真的,或許現在就是你報仇的最佳時刻。」

報仇?

那一夜在惡巷,白髮只見到胡亂塗鴉的牆壁猛然濺上鮮血,才驚覺自己的左手已被利刃削去,一道黑影飛簷走壁消失不見,只留下一身冷汗與錐心痛楚。

自那夜起,白髮從沒動過報仇的念頭,不只是因為他深感復仇之路太過虛幻,更因為他還活得好好的。上官畢竟只取走他的手。

而這隻手,現在還黏在上官的身上,或許也是一種榮幸吧。

白髮突然一跪,gost見勢也跪了下來,上官的心中一震。

「上官大哥若是真受到重傷,才是我們真正的噩耗!」白髮嘆道。

「請救救我們家老大!」gost哀道。

上官沈默不語,他已經知道赤爪幫發生了什麼事。

白髮毫不閃躲上官的眼光,說:「哲人、綠魔、和貴幫的阿虎都在找你,希望你務必平安無事。」

這幾天吸血鬼的世界真不平靜。

上官額上的青疤在月光下妖異攝人,問:「為什麼不找隻手接了?」

白髮空盪盪的袖子在夜風中飄著,低頭說道:「因為是你拿走的。」

上官深深吸了一口氣,說:「帶我去見你的朋友吧。」

聖耀的手中只有兩個23磅的啞鈴,若以高速擲出倒是力量不小的消耗性武器,丟偏了,命也沒了。

聖耀感覺到佳芸的呼吸變得極緩慢卻吃力,但她還是堅強地拿起小球棒盯著門。聖耀極擔心佳芸的安全,畢竟自己可以裝死矇混過去,但佳芸可就慘溜溜了。

「怎麼辦?」佳芸的嘴唇虛念著:「要不要躲起來?」

躲起來?聖耀跟佳芸其實心裡都很明白,不管是人類還是八寶君的爪牙,能夠找到這麼隱密的地方,一定不會隨便看看就閃人,怎麼躲都是多此一舉。不過聖耀抱持一線希望,希望敲門的是獵人或是秘警,如此一來自己還可以以人類臥底的身分跟對方「講講道理」,雖然山羊曾說過自己臥底的身分只有極少數人知道。

但,至少佳芸總是人類吧?!秘警跟獵人本來就該保護市民老百姓的。

「妳投降。」聖耀張大嘴巴乾念。佳芸是上官的女朋友,無論對人類或八寶君來說,都是價值連成的人質!

佳芸以中指回敬,聖耀只好開始用啞鈴敲頭。

「扣扣扣。」

又是簡潔的敲門聲。

聖耀與佳芸都抱持著同樣莫名其妙的願望:「希望對方見沒人開門就走了。」

「喀拉喀拉。」門鎖裡有鑰匙轉開的聲音,佳芸幾乎暈了過去。

聖耀的神經緊繃到最極限!

門打開,聖耀手中的啞鈴像兩枚小飛彈轟向逐漸開啟的門縫,卻幾乎大叫。

聖耀已看到敲門的人。

門後一隻手以聖耀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將兩隻啞鈴「輕輕」接住,拇指與食指扣住一根,中指與無名指又扣住一根,隨即關上門。

「好久不見,公子還是亂七八糟啊。」

張熙熙彎腰將啞鈴放在地上,微笑看著聖耀與佳芸。

聖耀喜形於色,佳芸立刻知道所來之人是友非敵,一屁股摔在床上吐吐舌頭。

「妳也逃出來了?」聖耀高興地說。

「令你意外嗎?呵呵。」張熙熙摀著嘴怪笑,說:「老大跟其他人呢?」

聖耀臉色一黯,張熙熙隨即皺著眉頭坐在佳芸身旁。

「老大受了傷,怪力王為了救我跟老大…死了,今天中午陽光送了他一程。」聖耀難過地說:「阿海跟螳螂落在八寶君的手上,七天後要我們去贖人。玉米、熱蟲、麥克、賽門貓生死不明,還沒有到這裡跟我們會合。」

張熙熙搖搖頭不說話,深深嘆了口氣。

怪力王如此勇悍,即使八寶君跟他對挑,張熙熙都不認為倒下的會是怪力王,但他以金剛之身獨戰五名一流高手實在太過囂張,連她自己都自愧不如。

但,張熙熙一想到,怪力王面對五名強手圍攻時心裡一定覺得自己屌到不行時,卻又不由得笑了出來。

「笑什麼?」佳芸奇怪地看著張熙熙。

「朋友開心的事,妳得跟他一起開心才行。」張熙熙笑道。

真是吸血鬼的豪邁啊,跟上官一樣。

聖耀注意到張熙熙的身上包紮著好幾處傷口,想必也經過一番可怕的惡鬥。

張熙熙說著這三天來,自己在逃出炸成稀爛的玻璃帷幕大廈後,便在「火鍋窩」待上整整一天,來魚窩前還找過「趴趴熊窩」、「星海窩」和「巧克力窩」,但都沒發現其他的夥伴,卻欣慰地在星海窩的牆上見到賽門貓漆上「simoncat is fucking alright,see u all oninternet」幾字,看來賽門貓也在找尋大家。

張熙熙玩弄著大腿上的傷口,一手摟著佳芸的肩膀打量:「小妹妹,我們家老大很鍾意妳啊。」

佳芸笑笑:「上官提過妳,他說妳非常非常厲害,要不是妳很怕痛,說不定他自己都打妳不過。」

張熙熙怪笑,說:「老大很誠實啊,一說就說到我的痛處。不過話又說回來,要不是我憎恨受傷,怎麼可能鍛鍊到現在的景況。」

兩個女人就這樣聊了起來,反倒是聖耀無所事事在一旁晾著,越聽越無聊,只好在網路上隨意逛逛吸取吸血鬼世界的種種資訊,心中盤算著如何說服山羊出動警力擊垮八寶君。

過了三個小時,佳芸跟張熙熙甚至開始合唱孫燕姿最新的單曲「奶子小不是病」,聖耀索性拿起飛鏢練習射靶。

正當兩女唱到興頭上時,張熙熙突然驚喜道:「老大的味道,還跟著一大群吸血鬼!」

聖耀一愣,果然聞到很濃的「同類的味道」,小聲擔憂地說:「老大沒有危險吧?」

張熙熙笑道:「如果老大被挾持的話,無論如何也不會帶一大群敵人來找你們,可見是援軍到了。」

「更何況,這兩天外面真不平靜,」張熙熙摟住兩個小鬼頭,笑道:「我還聞到阿虎的味道,他可是隻大妖怪呢。」

門打開,上官摩拳擦掌地看著嘻皮笑臉的張熙熙,說道:「真高興聽見妳的聲音,沒錯,準備大幹一場了。」

這兩天來,台灣的警界與新聞界為編織各種蓋達組織犯案的線索忙得天昏地暗,法界並著手反省與修訂各項回教國家出入境人士的資格條件與滯台日數,機場與海岸都嚴加查緝可疑的不法份子,官員說故事的本領又往神乎其技的境界邁進了一大步。

而實際站在最前線的秘警得到政府天文數字的經費挹注,這幾日大幅上修境內各知名吸血鬼的奪命賞金、史無前例地嚴加查緝吸血鬼可能盤據的任何地方。

這種做法也的確格殺了不少吸血鬼,包括昨天下午「燃木幫」睡覺的巢穴被發現,睡夢中驚醒的吸血鬼遭到一群獵人屠殺;還有一群正在酒家尋歡做樂的竹聯幫幫派份子被獵人誤認為是吸血鬼,也遭到火焰槍的伺候;有個徹夜不歸的飆車好青年豪邁地逃開警察的臨檢後,隨即被追上的五個獵人亂刀砍死。更別提大小醫院與各大血庫都遭到軍方的埋伏與嚴密控管,夜間巡邏的次數暴增,只要沒有行動證明接近血庫的閒雜人等都會遭到「銀器接觸」盤詢。

秘警署眼看世界的氛圍正式站在「戰局」只是幾個月間的事,於是在得到大筆經費後,立刻大舉自警校與軍校內選入四千個成績優秀的新人加入擴大編制的秘警署,並於聯勤兵工廠採購價值一百億圓的銀製彈頭與武器,估計不到一年的時間,台灣的吸血鬼與人類平衡均勢即將打破,除非吸血鬼願意巨幅耗損囤積的血液,瘋狂到處咬人製造己方粗糙的兵力。

「對付人類已經很艱難了,或許人類興頭一過又是風平浪靜。但八寶君危險的氣燄一日不除,都將使得所有兄弟們陷入絕境。」白髮坐在上官身旁。

所以,就在昨天晚上,在哲人幫幫主「妖蝶站壞」的號召下,全台十一個大小吸血鬼幫派,包括元氣大傷的黑奇幫眾堂主,甚至游離的流浪份子,都群聚在哲人幫堂口「路失意大教堂」召開緊急圓桌大會,討論如何剷除八寶君及其帶進的日本好戰號份子,甚至有兩個幫主提議,不如試圖跟人類政府締結某種程度的和平契約以明志,勇敢的「國度幫」幫主還自告奮勇前往總統府做簡報,題目是:「狩獵派與圈養派吸血鬼的異同,與組織生活轉型及和平的可能性」。

「好天真,不過我欣賞。」張熙熙笑道:「也許我該跟他約會。」

「恐怕沒辦法了。」國度幫的副幫主陳先生簡直大哭。

正當大家為國度幫幫主鼓掌叫好時,國度幫幫主的額頭上突然多了個黑點,眼睛瞪大,然後慢慢就滑到桌子下了,擔任護衛的陳先生驚呆了。

只見召開會議的哲人幫幫主站壞嘆道:「對不起,請不要輕舉妄動。」這時聚會的幫派首領才驚覺上了站壞的大當,原來這次全國吸血鬼大會師根本是一個超級大陷阱,可是坐在教堂內開會的只有各幫幫主與各自一名貼身保鏢,其餘的幫眾全都在教堂四周的網咖內戒備兼打屁,根本不知道教堂內發生何事。

清華幫幫主見狀,震怒拍著桌子大叫:「大夥一塊上啊!」但他的腦袋咕咚一聲掉在桌子上,血水自脖子上淅瀝嘩啦灑出。

所有人都靜默下來,暗自尋找暗器的來源與敵人數目,站壞馬上開口:「各位首領,我們的四周都是銀彈,無論如何請不要輕舉妄動,也不要東張西望。」

看不見的敵人無法估計,也就格外令人覺得噁心。

赤爪憤怒地質問:「站壞!幹妳娘的妳存什麼居心!我的手下都在外面!有種妳就不要出去!」卻不敢起身離座。

黑奇幫分堂主冰淇淋的額上冒汗,看著面有慚色的站壞問:「是誰指使你的?人類?還是八寶君?」

站壞同樣害怕,他根本沒有把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答應饒他一條小命的,可不是什麼一言九鼎的人物。

此時一道黑影從天而落,將教堂的佈道壇上踏破,整個人蹲在破爛的佈道壇上大笑。

這樣的人物只能是一個人。

八寶君。

面對這樣的結果,現場沒有人感到意外,特別是八寶君那張將笑未笑的臉。

「你這是什麼意思?」臉色一直很難看的虎頭幫幫主吐著煙圈。

「最近道上風波很多,想找大家聊聊。」八寶君笑道,蹲在佈道台上。

「有話就說吧,不過你別得意,外面的弟兄足以踏平這裡。」綠魔幫幫主刀無鋒冷冷說道,他一身武藝超絕,並不懼怕八寶君,但在情勢未明之前,任何小動作都是意氣之舉。

「是嗎?我也不敢跟大家為敵,只是有件事想拜託大家。」八寶君的笑聲很興奮,刀無鋒感覺到八寶君身上有股力量不尋常的膨脹。

「什麼事?說出來大家好商量,不一定要動刀動槍的。」站壞陪著笑臉。

「屁話!走出這裡,老子第一個要幹的人就是你。」赤爪鼻子吹氣,看著站壞。

所有吸血鬼幫派的首領都不相信八寶君的「有事請託」,畢竟今日召開大會的重要目的之一,就是剷除八寶君這個癌細胞。設下陷阱的八寶君怎麼可能不清楚大家對他的敵意呢?

「首先,我想請各位大家長命令外面的好兄弟,在五天內找出上官無筵的下落,當然了,能夠直接拿下他的人頭小弟也不會介意。」八寶君扭動脖子笑道:「如果大家能夠齊心合力辦成這件大事,相信各位都能好手好腳地回去,還能跟在下做個朋友。」

「憑什麼?」赤爪的脾氣暴躁,但他的鐵拳更像活火山,只要大家願意一齊上,他絕對搶先轟掉八寶君的腦袋。

刀無鋒瞥眼看了看桌子腳,心想:桌子往上一翻,大概可以為大家擋住樓上埋伏的暗槍1.5秒。

「憑我相信大家都是聰明人。」八寶君的眼睛充滿血絲,聲音興奮發顫。

「好!」赤爪拔身飛拳,刀無鋒一腳將大圓桌踢向天空。

「貴幫幫主還是老樣子,真難想像他是怎麼活過八十年的?」張熙熙笑笑。

「這就是老大的魅力。」白髮說道。

桌子完好摔回地面,包括刀無鋒等所有幫主全倒在地上,失去意識。

赤爪剛猛無儔的鐵拳被硬生生扭了下來,血淋淋躺在八寶君的手裡。

「乖乖睡吧,白癡。」八寶君甩了眼神迷離的赤爪一巴掌,赤爪全身插滿小鋼球,口吐白沫垂倒。

每顆小鋼球都注滿足以快速迷昏一頭鯨魚的麻醉劑,自動感應的發射機關就安置在圓桌底下,只要命中兩顆鋼球以上,0.03秒就可以癱瘓任何生物的行動,0.3秒絕對能完全撕裂神智,即便是吸血鬼這種極為特殊的生命體也不例外。

「我跟一張紙條被刻意留在現場,直到大家用銀刀將我割醒,我才將事發的經過說了一遍,但八寶君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用哲人幫埋在教堂底下的密道遁走了。」陳先生露出胸膛上還未痊癒的刀疤,而紙條無異重複了贖回各幫老大的條件。

「真的有那麼多人願意自己的老大回來嗎?」張熙熙疑道,畢竟吸血鬼的壽命特長,要「正常地」進行幫會傳承十分罕有,突然出現這樣「老大換人做」的大好機會將給予有心人士往上竄升的最好理由。

「當然不是,已經有幫會開始在慶祝了。」白髮說道:「只有赤爪幫、綠魔幫、國度幫、黑奇幫殘部,仍試圖扳倒八寶君救回各自的老大,但,就算是無心救回老大的幫派,也很願意幫助我們。」

「國度幫幫主不是已經死了?」聖耀問道。

「我們要為老大報仇。」陳先生的表情很堅定。

「無錯。換不換老大無錯無所謂,八寶君這麼做只會讓所有人陷入危險,將矛頭指向他自己,無錯,如果不整合大家的力量,誰也擋不住瘋子一批接著一批從日本過來撒野。」綠魔幫的第一猛將「無錯」說道,但眼睛始終避開上官與張熙熙。

上官跟張熙熙兩人曾大破橫行南部的綠魔幫巢穴,讓綠魔幫足足花了十年才勉強恢復元氣,當時幫會殘破的慘狀無錯依舊歷歷在目,但儘管懷恨在心,眼前共同的敵人的確是喪心病狂的八寶君。

若不儘快解決日本圈養派在台灣的先鋒部隊,人類政府恐怕耐心盡失,第三次世界大戰真無法避免時,吸血鬼世界或許就要被連根拔除了。

長頸龜打著哈欠,遠遠跟佳芸互吐了吐舌頭。

陳先生從一進門就注意到佳芸不像是吸血鬼,忍不住說道:「上官兄,這位是?」

上官看著佳芸與聖耀,搬出他早已想好的說詞:「她是嫂子,我小老弟的女人,請大家不要一時貪吃咬了人家,哈。」

聖耀知道上官這麼說是為了保護佳芸,且佳芸也頑皮地瞪大眼睛溜滴滴地看著一群吸血鬼,但他心口仍感發熱。

「八寶君要你們將我綁到哪裡?」上官問,至今八寶君還未告訴他要到哪裡「領回」螳螂與阿海,現在卻要脅全台吸血鬼幫忙翻他出來,顯然認為上官單刀赴會的機率不高,不如全面發佈通緝令。

「絕世風華大酒店十三樓,凌晨兩點,晚十分鐘便立刻處決被抓去的十一個幫派大哥。」陳先生。

「特殊條件?」上官。

「無錯,只准三個人押著你搭電梯到十三樓,你的雙手必須事先被切掉,死掉的話更好。」無錯。

「若確定人犯的確是你,交貨後一小時內所有的大哥就會被釋放,但在哪裡釋放,紙條完全沒寫。」陳先生。

「搭電梯這件事很可疑。」阿虎終於開口。

阿虎身高兩米一二,說話的聲調卻低沉內斂,彷彿被體內一股吸引力給牽著。

阿虎一向身不離壺老爺子片刻,此刻卻不見壺老爺子,顯然阿虎已經將歪頭愣腦的壺老爺子藏在安全之處。

阿虎從不介入幫派之間的糾紛,他的心中只有守護主子的意念,所以對於上官與八寶君他並無特殊的喜惡之分,但這次,阿虎體認到若要剷除威脅主子性命的禍源,這場戰役絕對需要他號稱「黑奇第三」的力量。

上官看著阿虎點頭示意。

「當然可疑,電梯裡面多半安藏機關,炸彈之類的,我猜一進封閉的電梯不久便會爆炸。」白髮說道。

「更不用說,絕世風華那大鬼屋一定到處都是機關埋伏,如果要強攻,在受制於人的情況下,先不提被俘的老大哥們可能立刻嗚呼哀哉,我們可能還沒見到八寶君便已傷亡慘重。」清華幫新任幫主暮風說道。

「打架不是在算算術。」上官笑著:「況且我們有個優勢,就是八寶君並不知道你們跟我會連成一氣,絕世風華的埋伏一定大打折扣,說不定強攻有用。」

「強攻無錯,錯的是根本不行強攻。」無錯堅定說道:「強攻刀無鋒大哥會有生命危險。」

「八寶君根本不會將當場釋放諸位首領,也就是說,首領們很可能被藏在別的地方,只要找出他們被藏在什麼地方,就有時間搶救。」上官猜測。

「兵分二路?」白髮。

「兵分二路。」張熙熙。

「那也得知道大哥們被藏在什麼地方啊!」暮風。

「八寶君這一兩天就會用電子信件告訴我螳螂跟阿海被囚在什麼地方,或許其他的大哥也被藏在相同之處,可以調查。」上官。

眾人點點頭,只有十幾坪的魚窩氣溫升高了兩度,足見大家的鬥志高昂。

讓大家鬥志的,不只是團結合作的氣氛使然,更因為傳說中的不敗死神,上官無筵,正準備領導全台灣的吸血鬼大軍大幹一場,將日本的混帳圈養派轟殺出去。

「我們只剩三天可以準備。」上官額上的青疤發光,說:「八寶君也只剩三天的呼吸了。」

在魚窩內代表各幫各派的吸血鬼英雄摩拳擦掌,面對死亡非旦毫不猶疑,還感到興奮與迫不及待,連帶的,聖耀也沾染到魚窩裡高昂的戰意,開始拿起啞鈴敲頭,滿身大汗。

聖耀心想:在這樣團結一氣的氛圍下,上官那看起來莫名其妙的「第三個魚缸」,也許能夠在勝戰後獲得大家的應允,眾志成城的吸血鬼或許真有所謂的「尊重人類的力量」,以及見鬼的誠意。

只是聖耀心底頗為擔憂,正當自己也加入這個關係到全台灣吸血鬼勢力版圖的大戰役時,這個剛剛才凝聚的美好前景,不久就會化成一灘灘烈血,他勢必再次背負起…強取大家性命的罪名。

聖耀與佳芸站在頂樓的陽光裡,看著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個婦人牽著小孩的手站在紅綠燈前等待,小孩手中拎著一袋鮮魚與雞蛋,婦人手裡也是大包小包的。

「昨天晚上被一群吸血鬼圍著,妳怕不怕?」聖耀看著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的小孩,心裡很是羨慕。

「怕啊,突然有種被會說話的野獸包圍的感覺,幸好張姊姊一直握著我的手。」佳芸拿著礦泉水淋在自己的頭上,天氣實在太熱。

「我呢?妳怕不怕我?」聖耀問道,看著滿臉是水的佳芸,佳芸的個性實在跟小時候差很多,要不,就是每個人跟小時候的樣子都有一大段距離。

這個距離也許能讓聖耀了解到,現在的佳芸儘管可愛動人,但已經跟小時候的「新娘子」完全是兩個人。

也許,這能讓聖耀知道,他失去的東西,絕對不可能再度出現,一切只是凶命為了讓他成為不死身的安排之一。

「不怕啊,不過有種奇怪的感覺。」佳芸笑著,把礦泉水倒在聖耀的頭上,這讓聖耀想起那個傷心的夜裡,上官將熱咖啡倒在自己頭上的舊事。

「奇怪什麼?」聖耀將滲進眼睛裡的水撥掉。

「你明明很弱,但我覺得要是發生什麼事,你一定會做出什麼舉動保護我。」佳芸嘻嘻笑:「大概是因為,你曾經幫我擋下子彈吧,可是又不像。」

「喔。」聖耀看著婦人牽著小孩過馬路,隱沒在人群中。

「上官說,要跟人類當好朋友,就要讓人類徹底了解你們的力量。」佳芸突然變得很認真:「不管他的想法對不對,你能不能幫幫他,讓他不要踏上胡亂殺人的路。」

「嗯。」聖耀應道,但他根本不覺得自己能影響上官什麼。雖然他也不認為上官會變成喪心病狂的殺人魔。

缺乏血液正常買賣的日子,也許就快渡過了吧。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聖耀看著腳底下的人群,他們的身體裡流著滋養黑暗世界的血液,他從未感到饑渴,也許他該感受一次,藉以體會兩個世界的深刻連結。

佳芸的手機響起周杰倫幾年前的歌曲「最後的戰役」鈴聲,佳芸打開話蓋,聽見上官說道:「寶貝,拿給聖耀聽一下。」

聖耀接過手機,上官的語氣很平靜:「八寶君寄來了最新的信件,一起過來看吧。」

八寶君泡在血池裡翹著二郎腿,身邊圍繞著四個臉色驚恐蒼白的女人,女人在腥臭的血池裡為八寶君搥背按摩,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成為八寶君的盤中飧。

「上官大哥!好久不見!」八寶君用力扯著女人的頭髮,將女人的頭壓進血池裡,一壓一提。

八寶君面有得色,說:「上官大哥,想必你一定很掛念阿海哥跟螳螂哥吧?距離我們約定的時間已經只剩三天了,你的傷好一點了沒?可以來領你那兩個白吃白喝的小寵物沒?」

畫面帶到通通被吊在天花板上的阿海與螳螂,兩人全身赤裸被燒紅的鐵鍊綁在一起,但皮開肉綻的兩人顯然已經毫無意識,連皮膚被燒倒冒煙都沒有反應,只有螳螂的眼皮不斷輕微地跳動。

「請在後天晚上十二點整,到絕世風華大酒店來,有專人在電梯前引路的。」八寶君哈哈大笑,手上一緊,被壓進血池裡的女人手腳一陣掙扎,畫面便結束了。

「無錯,也是絕世風華大鬼屋,說不定我大哥跟你小弟真的都在那裡。」無錯說道。

房間裡的幫派代表已經散去,等候上官進一步的指示,只剩下張熙熙、無錯、白髮、陳先生還在房裡。

「我跟八寶君的約在後天晚上,你們跟八寶君的約在大後天晚上,大概是八寶君怕我不敢赴約吧。」上官的電腦畫面回到信件主選單,看見賽門貓已經寄出電子信件表示自己的傷已經快痊癒了,今晚便會到魚窩。

「我想八寶君八九不離十,將所有的人質都囚禁在絕世風華,乾脆大家集中火力硬殺進去,算人頭的話我們的勝算也高!」陳先生的語氣激動。

「天羅地網啊。」白髮閉上眼睛思索。

「既然知道地方,不如整整提早一天殺進去,殺他個措手不及。」上官微笑:「一開始先暗中潛進去,等到確認大哥們的囚身之處後,再發暗號讓外面的弟兄猛烈進攻,引開八寶君的火力後,裡面的人就可以趁勢救出被俘的大哥跟我的人。」

「提早一天,的確無錯!」無錯大感認同,原本就不該按照對方的步調走,這只會讓自己完全脫離不了對方的掌握,但綠魔幫裡沒有出類拔萃的暗潛高手,無錯的眉頭隨即皺了起來。

「原本暗中潛入查探的工作,我自認最適合,但我的傷勢未復,阿海又被抓了,不知道還有沒有理想的人選?」上官公開自己的傷勢,但眼睛卻一直沒看著身法絕不在自己之下的張熙熙。

張熙熙也不作聲,陳先生立刻說道:「敝幫有兩三個優秀的人才,暗殺跟偵測的本事是一等一的,我們可以負責查探暗中囚禁大哥的地點,如果八寶君的火力被引開,救出人質不是問題。」

上官問道:「哪三人?」

陳先生自信說道:「風神砍樹王、百鬼天豬、逆刃太刀。」

上官立刻點頭同意,說:「行,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那麼我們來研究一下風華絕代的設計圖,跟火力的配置。」

白髮立刻上網收信,離開的gost 已經蒐集好風華絕代的地理資料寄信給他,眾人擠在電腦前討論,上官拿著阿虎帶來的新鮮血漿喝著,聖耀也探了顆腦袋看著風華絕代附近的街道圖,而佳芸早走了。

「風華絕代在七年前的大火後,附近的住戶跟商家也被波及,死氣沉沉的地方,倒是個開戰的好地方。」白髮看著街道圖,繼續說明。

風華絕代的酒家聲色已經被大火吞噬,連帶附近的KTV、人妖酒吧等等聲色場所都付之一炬,鬼影幢幢的傳聞不斷,使得商機殞落不起,地價低迷,住戶在這幾年搬遷了不少。

在這樣的封閉條件下,圍繞著風華絕代的一條半街內,至少在十分鐘內不會有大批警力打擾,但附近依舊呈半廢墟狀態的住宅可能成為八寶君監視街道的密所,對於突擊的效果可能大大減低。

至於風華絕代本身是一棟高達二十一樓的高廈,不消說,整棟建築物的外表仍是黑漆漆的斑紋,裡面的情況不明,建有地下室三層,約定的第十三樓原本是搖頭搖到脖子斷一地的迪斯可酒吧。

電梯?不管還能不能用,都是不可以真的進去的危險玩意。

「上官兄,你實戰經驗比大家豐富,你做主意吧。」陳先生。

上官點點頭,說:「依照大家在短短兩天之內的可用之力,我想這樣的分配應該可行。」

早一點比較安全,也有較多行人掩護國度幫的暗探,晚上九點,在國度幫的暗探二人組想辦法進入絕世風華後,一旦發出「發現人質」的訊號,以快速反應著稱的清華幫約三十人必須在半分鐘內,從兩百公尺遠的民房頂樓跳到絕世風華附近二十公尺內的住宅與商家的天台上,架起機槍從天台觀察絕世風華附近的動靜,隨時跟大夥連絡,如果有秘警聞訊趕來的話暫時不要對其攻擊。

國度幫大概還有四十人吧?你們負責在絕世風華附近的毀棄住宅裡,緩慢搜尋不在同盟名單上的吸血鬼,寧靜地讓他們一覺不醒,千萬別打草驚蛇,我估計八寶君至少安排了十個以上的狙擊手瞄準著街道,用的子彈極可能是當日麻昏幾個大哥使用的強烈麻醉劑,要是你們押著我,不必等到我真的進入電梯,我就很可能在街上被擊昏,畢竟在效果上來講,麻醉劑比銀子彈要有效多了。

在「發現人質」的信號出現後兩分鐘,行動銳健的赤爪幫由白髮領頭、黑奇幫散眾由阿虎領軍,兩軍加起來大約有一百二十多人,分成三個方向攻進絕世風華,但留下東凜街的後門不要管,讓八寶君有洞可鑽。

東凜街街口外由以狠角色見稱的綠魔幫看守,八寶君一腳踏出,就叫他一屁股跌下,機會難得,窮寇必追。

至於我跟張熙熙、賽門貓,則會趁著絕世風華大亂時快速與國度幫的三暗探接頭,合力將眾大哥救出,或直接擒服八寶君以交換人質,外面應該還有奇雲幫25人、斬龍幫17人、拜血幫20人,在總攻擊發動後聽候我所發出的「救出人質」或「失去人質」的信號後,傾全力發動第二波攻擊,並營救受傷的弟兄。

接著,上官分析起清華幫制高點的詳細位置、赤爪幫如何經由最快的捷徑對地下室發動封鎖攻擊並搜尋可能的秘道、黑奇幫如何一邊採取三人一組的方式相互支援攻擊、東凜街街口如何放遠線埋伏等,無一不絲絲入扣、戰理入微,幾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

「嗯,就著麼著。」白髮心中佩服,將作戰計畫寫成電子信件寄予其他參與成事的其他首領。

「看來此戰極有勝算,我先回去通知弟兄們了。」陳先生吐了一口長氣。

無錯不發一語,雖然這樣的作戰計畫並非極為特殊的奇計,但上官一邊看著街道圖一邊迅速地佈局,這樣的作戰才能果然是歷經「東北雙鴨山血戰」的名將所有,心頭不禁大熱。

「等一會我跟張熙熙和聖耀還要出去與賽門貓接頭,你們各自去籌備足夠的武器與彈藥,明天晚上六點在國度幫堂口集合。」上官說,張熙熙早已倒在床上睡著了。

「能與你並肩作戰,是我的榮幸。」無錯大聲說道。

「謝謝。」上官笑著拍拍無錯的肩膀,說:「關於綠魔幫與赤爪幫的配置我若有新的想法,晚點再寫新的配置圖給你們參考,記得確認信箱。」

「是。」白髮點頭。

「沒問題。」無錯走到門邊,忍不住回頭:「希望綠魔幫的敵人永遠不再是上官你,我們可受不起。」

「從今以後就是一等一的戰友了。」上官與陳先生、白髮、無錯擊掌,魚窩的門也關上了。

一場大戰的佈局已經完成,沒有分配到工作的聖耀也不禁替戰局緊張,卻也為這場戰事沒有自己的位置感到欣慰,至少凶命的影響將大為減弱。

上官似笑非笑看著聖耀,原本熟睡的張熙熙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聖耀旁邊。

「妳不是睡著了?」聖耀頗為驚訝。

「有件事需要確定一下。」張熙熙微笑走出門,上官關上門坐在電腦前,再度進入電子信箱。

「這麼快就想出新的佈局啊?」聖耀打了個哈欠。

「是啊。」上官笑著,鍵盤飛舞,手機也傳來賽門貓的簡訊。

賽門貓已經籌備了上官最常使用的飛刀三十六把、槍枝彈藥樣樣齊全,已經在一台計程車上等待,距離魚窩只有三個街角的轉彎。

「聖耀,你怕不怕死。」上官微笑,信件寫完,聖耀看著電腦螢幕瞪大雙眼。

「死是解脫。」聖耀咬著牙,摸著差點喪了他的命的眉心。

「一群混帳!給你臉你不要臉!」八寶君笑罵,赤裸走出血池,全身筋骨低沉悶響。

丘狒、哀牙、夏目等原本重傷的部將坐在極具療效的血池裡,看著他們的新主人大力揉捏著身旁女人的胸部,直到女人發出尖銳到不可置信的慘叫。

「上官無筵,你真有魅力啊!竟然想反將我一軍?」八寶君將女人的乳房扔向血池,哀牙大嘴一張,將如破碎布丁的乳房吃進肚裡。

一張熟悉的臉孔跪在地上親吻著八寶君的腳趾,滿臉堆歡道:「他們明晚九點行動之前會先在我們的堂口會合,不如事先埋下幾百斤炸藥,把他們全炸上天去!」

那張臉,竟是剛剛與上官等人開完戰略會議的陳先生!國度幫的副幫主!

「光炸藥是炸不死那隻老狐狸的,得先佈局佈局才行,殺他個措手不及。」八寶君恨恨笑道,看著用鐵鍊綁在牆上、依舊沈睡不醒的數位吸血鬼幫派首領,阿海與螳螂像兩條鹹魚乾掛在天花板上。

八寶君心中有種幾乎要炸裂的妒意將滲出指尖------

為什麼上官可以輕而易舉贏得曾經與他為敵的吸血鬼幫派的心?他們應該趁上官最嬴弱的時候厲下殺手啊!

自己處心積慮在絕世風華設下幾乎有進無出的殘酷陷阱與伏兵,卻得因為上官集結了原本一盤散沙的幫派大軍攻入,只好更改原先的完美計畫?

不更改絕世風華的防禦甚至置換整個計畫,絕世風華鐵定會被上官大膽的戰略與眾多盟友所衝垮。

「幸好純種的腦袋總是技高一籌!」八寶君稍有得色,說:「明晚六點他們這群雜種聚會時,先用炸藥炸飛他們大部分的人,等他們逃出來的時候,再賞他們一堆麻醉彈!等他們全都躺平後馬上補上幾槍銀彈。讓他們昏著死真是太善良了我!」

丘狒、哀牙、夏目馬上走出血池,他們的身邊還站著前天才趕到的日本吸血氏族菁英中的菁英,牙丸組第一批登台的二十名組員。

原本白氏與牙丸組是兩個互相仇視的組織,白氏長年輔佐皇室,牙丸組相當於皇室禁衛軍,唯一的共通之處僅僅是效力於吸血天皇這千古不變的事實。

八寶君雖不是出身於白氏正統,但他的母親畢竟是白氏有名的戰士,父親是中國苗疆叢林的純種吸血鬼武士,兩種血液在他身體裡不只融匯出強大的力量,讓他不須經過風霜歷練便得以掌握最蠻橫的拳勁。

但,兩種血液的交會,卻也種下他被白氏正統歧視的因子:「純種吸血鬼裡的雜種」。

因此,在八寶君藉父親之名自中國來台依附壺老爺子後,暗地裡雖是日本白氏在台的祕密前鋒,卻飽受白夢等人的操控與輕視,這正是他最痛恨的。

眼中只有權力的八寶君才不理會長達千年的黨派之爭,只要能稱雄稱霸,他根本不介意天皇派遣牙丸組的菁英部隊支援他。

畢竟,白氏最傲人的特種部隊「冷焰冰藍」與「十張臉」,在玻璃帷幕大廈的慘烈突擊中幾乎全軍覆沒,雖然日本北海道的白氏本家仍持續密集訓練新的部隊,但吸血天皇已經失卻對白氏攻取台灣的耐心,牙丸組於是趁機請命派遣擅長肉搏戰的牙丸勇士,赴台「協助」八寶君謀定台灣。

既然白氏被上官一幫人殺到氣勢崩墜,自己何必留戀白氏的名號?

因此八寶君沒口子的答應牙丸組的「好意」,這也是將自己的爪牙伸進牙丸組的好時機。

也唯有牙丸組的快速支援,否則八寶君無法快速整合出威脅控制哲人幫的力量、進一步綁架各幫首領,也才有膽子邀約他生平最仇視的角色,上官無筵。

「待我想想------他們既然相信人質在絕世風華,絕世風華底下的炸藥就不能拆除,照放著!裡面的兵力撤出三分之二去你家外面埋伏,留三分之一等著他們全身著火跑去絕世風華救根本不存在的人質時,一槍一個!」八寶君赤裸地踱步,計算著自己的安全與圍殺上官需要的兵力。

絕世風華原本埋伏著六十個牙丸組的城戰專用部隊,每個都是精於擊殺行動敏捷的吸血鬼的好手。這幾年牙丸組嚴格訓練,無一不是為了有朝一日撲殺曾經在神州東北挫敗他們的上官,現在總算派上用場。如果分派出三分之二,也就是四十個牙丸組的城戰專用部隊,躲在暗處以麻醉彈對付被炸藥炸得焦頭爛額的吸血鬼幫派,也是綽綽有餘了。

無論如何,自己待在血池這邊是最安全的,這裡距離絕世風華整整有二十公里之遠,而且還是位於精華地段的色情三溫暖地底下,根本不會有人懷疑到這裡才是囚禁人質的真正地點。

就算上官有天眼通,知道這個深埋地底的鬼地方,想要強攻進來?還得問問把守在地道入口的十個手持烏茲衝鋒槍的守衛、還有每二十公尺就有個哲人幫的看守呢!

「決勝於千里之外,才是兵家聖典。」八寶君微笑,看著血池旁的鐵盒子內放著他賴以提升戰意的強烈興奮劑。

夏目想了想,終於忍不住開口:「要不要把這裡的二十個牙丸組也分派去埋伏?」

八寶君突然抓狂,弓身一拳遙遙揮向夏目,夏目有若蛇腰的身軀滑膩扭開,躲過驚天霹靂的凌空一擊。

這凌空一拳像一枚高速的空氣壓縮砲彈,就這樣轟進囚禁人類的鐵籠裡,一個大胖子的臉凹陷下去,往後一摔死了。

「要成大事就要拋開成見!不要以為單靠白氏就可以幹下台灣!」八寶君憤怒大叫:「妳是不是不喜歡跟牙丸組一起做事!還是妳以為我在害怕!」

夏目面無表情,她只是想充實圍攻上官的兵力。

「算了。」八寶君馬上換了截然不同的表情,歉然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只是好意。」

但夏目聽了,只是更加聚精會神看著八寶君的動作,等待閃躲更快更勁的突拳。

只見八寶君瞄了夏目等三人一眼笑笑,穿上緊身紅衣,兩隻手臂上各綁著兩支強效興奮劑,這可是他的新玩具。

想要隨時鬥志高昂提升自己的戰鬥力?行!隨手插進興奮劑就沒問題了。

八寶君滿意地戴著耳機,聽著快歌「龍拳」,隨意舒展身體,輕輕揮出幾拳,慢慢走到一間空曠的練武室,在震動的節奏中拳拳生風,喊道:「去做你們該做的事!」

陳先生遠遠喊道:「是!」便慢慢退出,走向通往密穴樓上的爬梯。

走過荷槍實彈的衛兵,陳先生一面思考怎麼在短短半夜中弄到這麼多火藥,一面暗暗發愁自己是否選錯了邊站?

這個有如深井的簡陋通道只是在井壁上釘著生繡的鋼筋,只有一點點暈黃燈光在腳底下搖搖晃晃,只要有一點分神手抓漏了鋼筋,就可能摔死在井底。

爬著爬著,陳先生不禁抱怨起這個密道的設計,多累人啊?安個電梯豈不方便?八寶君真是多慮了。

突然間,陳先生覺得頭頂「啪」的一聲,化作一記發自耳朵深處的爆響,他想往上看發生了什麼事,卻發覺很難抬得起頭來,他的脖子幾乎不聽使喚。

然後,他的手鬆脫,不由自主往下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