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亲郎君

第01节


她是长得很美,
但朝中大臣的闰女们那个不是亭亭玉立、娇艳动人?
为什么她们就从来不会激起他这种感觉?
刹那间他竟有股想把她捧在手心呵护,
甚至是完全占有的冲动。
唐朝时候的长安城可以说是当时世界上最雄伟壮丽的大城市。城内街市纵横,坊厢整齐,街道宽敞且绿树成阴,除了佛寺、道观等宗教性质的建筑物,达官贵族的豪华府第亦高耸其间,好不壮观!
各地的中原人无不向往著有朝一日能亲游长安,尽情阅览京师的明媚风光;可偏偏这楚君逸便是不同。
原本官拜翰林的他,辞去大官不做,任由外表宏伟、陈设富丽的宅子空着,在众人的遗憾、不解中带着一家大小迁往山野郊外居住。
看在一般平民百姓眼里,这楚君逸确实是怪异,可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其实并不怪,只是生性淡薄,对权势名利向来没什么追逐欲望罢了!他二十三岁时因护驾有功而成为皇上最亲近的宠臣,年二十八则借着另一桩功劳向皇上要求辞官隐退,楚君逸这种不符合时代潮流的怪异行径着实让长安城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嚼了好一阵子舌根。
“我说那位楚大人真是奇怪,居然辞了官甘心做老百姓,这种人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见。”在市集里,一个瘦小的妇人这么说。
“是啊!听说他非常坚持,而且再三请求,皇上才勉为其难答应让他辞官的。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生了三个儿子,就没一个有本事在京城里谋个一官半职,更别提在皇上身边做事了。”另一个颇为感叹道。
“你那三个孩子外表看起来是很称头,可惜大字不认得几个,又没学得什么一招半式,怎么可能进京谋职?不过,我们家福仔可不一样了,虽然长得是瘦小了点,但书念过一点,也跟着一位高人学习了大半年的功夫,有机会的话我倒觉得他挺有希望——”
“别痴人说梦了!王大婶,怎么我儿子进不了京,就你儿子行吗?”
“我没说我儿子一定行,只是要比起你那三个儿子,可能性大多了。”
“哎哟!你说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们家三个还会输给你们家福仔?也不瞧瞧你家那瘦小子……这王大婶倒是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非常无聊地,原本三、五个妇人单纯地在道人长短,突然间就演变成一场“爱子优点列举大会”,两个做母亲的完全忘了她们来市集的真正目的,就怕一句话说输了,儿子就这么给比下去了。
“别吵了,两位大婶,”第三个声音插了进来。“你们俩为这种事争吵有什么意思?横竖是比不过楚君逸楚大人。人家的父亲是开国功臣,两位兄长因骁勇善战被指派戍守边疆,这样的家世哪里是你们及得上的?再来说说他本人,长得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不说,光是那颗脑袋瓜子里,既能饱读四书五经,又能精通各家武学,更难得的是待人谦恭有礼,从来不摆架子,我倒要问问你们,你们那几个宝贝儿子拿什么来跟人家相提并论的呀?”
这些个喜爱嚼舌根的妇人多半是很团结的,她们会为了争论哪家的孩子有本事而吵嘴,却绝对不会站在与自己身份地位不同的一方替人家说话。就因为如此,她们听见这么一番盛赞楚君逸的话之后都愣了愣,好半晌才想起该瞧瞧这番话语出何人——
那声音听起来娇娇嫩嫩的,原来是出自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她灵活的双眼转呀转的,一双浅浅的洒涡悬在嘴角,细白的皮肤泛着嫩花般的嫣红,怎么看都是个标致的小美人。
“我们大人说话,你这个丫头片子来插什么嘴?”王大婶挑起眉瞪着她。“真是的,谁家的姑娘?一点礼貌都——”
她傲然的训斥突然中断,眼睛盯着那女孩后方,抖着双唇,脸色也变白了。
其他人顺着她的凝住的视线看去,不看还好,这么一看脸上也都没了血色,话说不出口,双脚也抖得动不了,只能站在原处,看着她们方才谈论的人物——
楚君逸缓缓朝这儿走过来。
一群妇人个个是既恐惧又骇怕,骇怕这个楚君逸是听见了她们的闲言闲语才走过来的,几个没开过口只在一旁听的妇人更是直在心里喊冤。
没说话也有事,这岂不是天大的冤枉吗?一个个无不在心头拼命祈祷着,千万别遭池鱼之殃才好。
楚君逸往她们跟前一定,两手一揖,客气道:
“各位大婶,抱歉了。”
结果并没有她们预期中的愤怒与责罚,有的居然是带着歉意的微笑及声声抱歉。
就在妇人们如释重负露出勉强的笑容时,那位闹场的小姑娘正伸了伸舌头,静悄悄地打算朝另一边开溜。
只可惜,她鬼祟的举止完全映在楚君逸和身旁那位男子眼中,而楚君逸甚至只是使了个眼色,他身旁的黑衣男子便纵身一跃,眨眼间已然到达那位姑娘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稍后,在一家长安颇富盛名的饭馆里,楚君逸叹着气,蹙眉对那个小姑娘说:
“你答应过一定紧跟着我们,为什么才转个身就不见你的踪影?城里有各色人种,龙蛇杂处,良莠不齐,你一个姑娘家没有随从就这么四处晃荡,万一让心存恶意的匪类逮着了,卖到胡帮给人做妾,你要哥哥我如何对死去的父母交代?”
“还好意思说我呢!三哥,要是爹娘知道你不仅辞了官,还要我住到那么闷的地方去,光这点,你自个儿就很难向他们交代了。”小姑娘嘴里说着话,两眼却直盯着桌上佳肴。
原来这位娇艳如花的小姑娘就是楚家唯一的女孩儿楚梦月,她无视于兄长的训斥,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上。
“不许吃。”楚君逸开口把她拿筷子的手给“吓”了回去。“你再这么不听话,这一整天都不许你吃东西。”
“三哥!”楚梦月噘起樱桃小嘴,神情百般委屈。
“别以为你这个样子我就会心软。”楚君逸示意坐在身边的黑衣男子,两个男人拿起筷子开始享用桌上的美食。“你再三保证不乱跑我才答应带你一块儿来,结果你没有信守承诺,让我和聂平四处找你,担心得冒了一身冷汗,难道这还不该罚吗?”
见他们津津有味吃着东西,全然不理会她可怜哀求的眼光,楚梦月两只脚在桌底下猛跺着。
“这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她嘟囔着。
“三哥这么侍你哪儿不公平了?别人家的姑娘有哪个像你这般目无兄长,刁钻任性的?你倒是说说看啊!”
“你们陪皇上谈天说地那么快活,却把我留在后宫陪那些个妃子刺绣画眉,闷死我了。”
“于是你就不说一声,偷偷溜出了宫去?”
“人家只是想到处逛逛,马上就会回去,谁知道你们这么快就发现了?”
“到处逛逛?那又怎么会和那些大婶起冲突的?”
“三哥,她们公然在市集说你的坏话,而我只不过是纠正她们而已,我才没跟她们起冲突呢!——”
“说就由得人家去说,于我们又有何妨?”楚君逸放下筷子。“我这次是蒙圣上召见,进京和他闲话家常,你不要忘了为兄我已无官职在身,与一般寻常百姓地位相同,你又怎么可以以高高在上的语气同人说话,还出言顶撞长辈?”
“长辈?她们明明是一些三姑六婆——”
“住嘴!”楚君逸挑高了眉毛。“才说过你,你马上就又犯了。只要年纪长于我们都是长辈,对于长辈应该多方尊重并以礼相待,你这般不识大体,岂不是要让人说我们楚家没有家教吗?”
向来和颜悦色的兄长突然这么厉声对她说教,在楚宅里让仆人们骄宠着长大的楚梦月哪里忍受得住?嘴一扁,一双大眼睛已经盈满了泪水。
“是,我是没家教,反正我没有爹娘教,大家闺秀懂的,我全都不懂。”她虽委屈,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我辱没了爹爹和兄长们的威名,我不配姓楚,你们干脆让我走丢了嘛,何必又费劲来找我?”
她这么一嘟嚷,楚君逸怎么能不心软?父母老年得女,识之为掌上明珠,百般疼爱,几位做哥哥的又何尝不是宠她宠入了心底?奈何世事无常,她六岁那年父母亲相继感染疫病过世,从此便在三位兄长和仆人们的照料中长大,想起来也当真令人心疼。
“好了,好了。”楚君逸终于轻叹一声。“做错了事情还理直气壮的,不怕聂平看了笑话吗?”
坐在旁边的聂平微微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楚梦月瞄了他一眼,吸吸鼻子撇过头去。
“他这个人一天到晚就会绷着脸,我很怀疑他究竟知不知道该怎么笑。”
“瞧瞧你,又无礼了。”楚君逸蹙眉。“聂平是我的朋友,也可以算是你的兄长,你怎么可以——”
“哎呀!”楚梦月呻吟。“我肚子好饿,能不能让我先吃点东西,然后你再来训我的不是呀?”
“我看是怎么训都没有用的了!我想聂平也早就习惯了,不会跟你一般见识。”楚君逸叹气。“快吃吧!吃过东西我们好上路回家了。”


楚君逸一行三人吃过了东西,在城里买了些日常必需品,打算趁着太阳下山前离开长安城。
走了好一会儿,楚梦月突然轻呼一声,停了下来。
“哎呀,还没买胭脂和眉笔呢!”
“不能下次来再买吗?楚君逸问。“天已经快黑了,再不回去忠伯他们会担心的。”
“不行,已经没得用了嘛!”她耍赖着。
楚君逸叹息。
“你们姑娘家真是麻烦,这样吧!我陪你去买,聂平就先回家跟忠伯他们说一声,说我们已经吃过饭了,马上就会回去。”
聂平点头。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你们自己多小心。”
他说完便拿着他们先前买的物品先行离开,楚梦月朝他身后扮了个鬼脸。
“从没见过这么惜话如金的人,好像多说一句话就会要他命似的。”
“话多并不是什么优点,相反的,话少也没有什么坏处,不是吗?”楚君逸道,陪着妹妹一起往回走。
“可是他实在是太安静了,静得让人老忘了他就站在旁边。”楚梦月嘀咕。
“他一直都这样,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那是因为三哥也是话少的人。”
“是吗?”楚君逸微笑。
“人家说‘物以类聚’,也许就因为你们都不爱开口,所以才能成为朋友。”楚梦月越想越觉得有理,频频点着头。
“总之,聂平虽名为我的贴身保镖,事实上可是我的好友,你待人家要客气些,不要失了礼数。”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见他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就生气。”
“你对他是特别不友善,三哥希望你能改变一下对他的态度,他是个很好的人,相处久了你就会了解的。”楚君逸借机训训她对聂平的态度。
“都一年多了还不算久吗?他看见我连笑一笑都不会,难道我就这么惹他嫌?”楚梦月闷闷道,随即又换上兴奋的笑脸指着前方。“到了,到了,就是这一家,姐姐们都说这儿的胭脂水粉货色最齐全,还有很多各国流行的东西喔!”
楚君逸笑着摇摇头。
“你要什么就快去挑,买齐了我们好回家去。”
于是楚梦月在前,楚君逸在后,一双璧人走进了那店铺,招来不少赞叹声。
店家自然是识得楚君逸的,一见他进来便笑脸迎了上去,逢迎拍马一番,他虽已无官职在身,毕竟仍是皇上视为上宾的大人物。
“这不是楚公子吗?”肥胖的店掌柜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今天怎么有闲情逸致来逛小店?旁边这位标致的小姑娘是您的——”
“是我的小妹,她想在这儿买一些东西。”楚君逸微笑着答。
“是吗?那真是小店的荣幸了。”掌柜的笑脸转向楚梦月。“我们的货色很多,可以说是女孩家需要的东西我们都有,楚姑娘想要什么尽管吩咐,我马上取出来让你挑选。”
于是楚梦月和掌柜的开始讨论货品的好坏及价格的高低,楚君逸则站在一旁无聊得直想打哈欠。
他对一个进门的妇人点头微笑,妇人拉着脸红的女儿快步经过,母亲蹙眉对女儿说了些什么,似在告诫她不该以那种眼光盯着一个男人看。
还是上一辈的女人懂得什么叫矜持。楚君逸想起自己的母亲是多么温柔婉约。和现在只重视外在美貌,受外来文化影响深远的年轻女子全然不同,她们总是勇于试新装、学时髦,他一想起就忍不住要皱眉。
彷彳弗有意反驳他的想法,一位姑娘走进这家胭脂粉铺,几乎攫走楚君逸全部的呼吸。


这女子看似普通人家的女儿,衣着简单朴素,头发也不像一般女子札成波斯妇女的发型,而是整个披散,长度过腰,仅在头顶梳了一个小小的髻,以一支木制的钗子固定着。
她简单却特殊的穿着虽吸引了楚君逸的目光,真正叫他心神紊乱的却是那女子清丽不俗的面貌与气质。
楚君逸全然动弹不得,只能呆愣在原处看着她走过他面前,静立在他妹妹楚梦月身旁。
势利的店家明显是重富嫌贫,只看了那位女子一眼便转头继续招呼着楚梦月,好似他根本就没瞧见这姑娘走进来。
那位女子默默地忍受着这无礼的差别待遇,她面无表情,纤细的双手在腹前交握,秀致的侧影令楚君逸久久无法将眼光移开。
楚梦月转头看见这名女子,两人相视一笑,点了头算是打招呼。然后楚梦月对店掌柜说:
“你先招呼这位姐姐吧!我自个儿再瞧瞧这些胭脂。”
“这样岂不怠慢了您?不好,不好。”掌柜的忙摇头。
“没关系,先问问这位姐姐需要什么,我不急。”楚梦月非常和气,似乎她的刁钻只有聂平在的时候才会发作。
“可是——”
见掌柜根本就不想搭理那位姑娘,楚君逸忍不住开了口。
“你就先招呼这位姑娘吧!”他说。
女孩讶异地转头看他,四目相接,楚君逸心神一震,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眼神移开。
为什么会这样?他想着,她是长得很美,但朝中大臣的闺女们哪一个不是亭亭玉立、娇艳动人?为什么她们就从来不曾激起他这种感觉?
他竟有想把她捧在手心呵护,甚至是全然地占有的冲动。
既然楚君逸说话了,店掌柜再怎么不情愿,也只得先搁下楚家这桩大生意去招呼她。他朝楚君逸和楚梦月表示歉意,接着示意那位姑娘到另一边谈。
“你到底想要什么?江姑娘?”掌柜的态度倨傲,完全不同于对待楚君逸兄妹的谄媚。“我这儿的货品价格都不低,老实说并不是你们这种人家买得起的,你要是没事的话就走吧!不要坏了我的生意,我可是有重要的顾客在啊!”
“对不起王掌柜,”女孩低着头,楚楚可怜的模样全落在楚君逸眼中,他站在一个不醒目的角落,假装不在意,事实上却一直留心着他们的谈话。“我今天来不是买东西,而是有件事想拜托您——”
“要借钱的话就免谈。”掌柜的不待姑娘说完,立刻声明。我做的可只是小本生意,也是勉强能养家活口而已,可没什么闲钱做善事,你别找我……”
“我不是来借钱的,而是——我想拜托您帮我卖这些东西。”女孩取出一些方巾。“这些手绢是我自己缝的,上头也绣了细致的花鸟图案,希望您做做好事,让我将这些手娟摆在您店里头卖,价格我不在乎,只要能卖得出去——”
掌柜的忙摇头打断她的话。
“行不通的,江姑娘,虽然你的手工是城里有名的,但我这儿有突厥、波斯、大食等各个地方的手绢,时下的姑娘家喜欢的也就是这些,她们不会看上你那些手绢的。”
“求求你,王掌柜,我娘病了,极需用钱,您的店铺在城里享有盛名,如果您肯帮我——”
“哎呀!你别再说了,我不可能答应你的。你这些东西和我店里的货品层次不同,要是我真在店里摆上这些便宜的货色,不是自贬格调吗?再说,客人看见了也会觉得奇怪。”
“王掌柜——”
“唉!你母亲病了我也非常同情,可是我的能力有限,实在帮不上你什么忙,不如你到别的商家去问问吧,也许他们可以——”王掌柜忽然眨了眨眼,盯着她身后,呐呐道:“楚——楚公子,您——”
不知道什么时候楚君逸已无声无息来到他们身旁,不仅那位姑娘吓得往旁边一让,一直专心想打发走这位江姑娘的王掌柜居然也浑然不知,直到这会儿才注意到。
楚君逸微笑道歉。
“抱歉打扰了你们,两位似乎为了什么事在争执——咦?”他看着放在柜子上的手绢,讶异地轻喊一声,随即朝妹妹楚梦月招招手。“快过来看看,梦月,你不是想要些绣花手绢吗?这儿有一些,绣得挺不错的!要不要过来看看合不合意?”
楚梦月闻言一脸茫然,可她终究聪颖过人,立刻就换上一副惊喜的表情。
“真的吗?有我要的绣花手绢?在哪里?在哪里?快让我瞧瞧。”
楚梦月跑跳着靠过来,拿起柜上的手绢仔细检视,然后是连声赞叹。
“哇——真是太漂亮了,瞧这些个小花儿绣得多美丽啊!颜色柔和,绣工又细,我找了好些铺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你说是不是?三哥。”她朝楚君逸甜甜一笑,跟着转向店掌柜。“我很喜欢这些手巾,把它们全卖给我吧!”
“全部都要啊?”楚君逸微笑问,不晓得戏演成这样子会不会太明显。
“当然了,你会把它们全都买下来送给我吧?是不是?三哥。”楚梦月笑得更甜了。


王掌柜被这突发状况骇住了,楞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久久才回过神来,挤出谄媚阿谀的笑脸对楚梦月说:
“哎呀!楚姑娘要手绢怎么不早说?我这儿有各国风味的手巾,尤其是波斯商人拿来的,每一条都很漂亮——”
楚梦月摇头。
“我就是要这些,不要什么波斯国的。”
王掌柜又愣了愣,笑容逐渐转为尴尬。
“就要这些吗?您确定——”
“我就要这些,怎么了?不能卖给我吗?”楚梦月故做不解地问。
“当然可以!”王掌柜频频拭汗。“这些手绢原本就是要卖的,只不过我——我还没有和江姑娘谈好寄卖的价钱,所以——”
“哎呀!”楚梦月睁着一双大眼睛喊了一声。“原来这些手绢是这位姐姐的啊?”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开口的姑娘点了点头,粉颊染上一抹嫣红。
“那我直接向姐姐买过来就好了嘛!”楚梦月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全卖给我好不好?姐姐,我好喜欢你绣的这些花鸟呢!真的,不晓得什么时候我才能有你这么巧的手艺。”
这辈子是不可能了。楚君逸在心里回答她。
姓江的姑娘似乎无法相信她真有这等好运气。先前她还苦苦哀求店掌柜,此刻却有人拉着她的手要买她所有的手绢,前后不过一瞬间,变化竟是如此之大,是不是老天爷终于听见了她日夜的祈求,愿意给她病重的母亲一线希望?
“你——你真的愿意买下这些手绢?”她低声问楚梦月,担心这一切不过是这调皮的小姑娘开的一场玩笑。
楚梦月笑着点头。
“当然,三哥已经答应全买给我了,不过也得你肯卖才行。”
“我——我当然肯卖,我做这些手绢原就是要拿来卖钱的。”那姑娘向楚梦月深深鞠躬。“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
谢我三哥吧!要给钱的人是他。”楚梦月笑着告诉她。
女孩转身向楚君逸行礼,不敢抬起头看他。
“谢谢你,公子。”
楚君逸没有发现自己一直盯着人家看,还是楚梦月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才叫回他的魂。
他歉然一笑,立即恢复了一贯的温文儒雅。
“不知姑娘这些手绢打算卖怎么样一个价钱?”他柔声问。
女孩红了脸,摇摇头回答道:
“我不知道——我也不晓得这些东西能卖多少钱,以前我不曾——”她又摇摇头,非常羞怯的模样。
“那么我就随意给好了,如果给少了,姑娘尽管开口说。”楚君逸说着轻轻拉过她的手,将一锭金子放入她手中。
女孩一看几乎吓呆了,连连摇头将金子推还给他。
“这——太多了,几条手绢哪里值一锭金子?公子您——您不要捉弄我了。”
“你就收下吧!姐姐。”楚梦月过来替楚君逸解围,他又看人看傻了,根本说不出话来。“你的手工这么细致,绣出来的图案又是这么栩栩如生,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吧!它们值得的,知道这些手绢值一锭金子,我在朋友面前也能好好炫耀一番,毕竟它们都是独一无二的啊,别人有钱还买不到呢!”
“姑娘就别再客气了。”楚君逸也跟着微笑道:“舍妹是真的很中意这些手绢,而她的眼光一向都很不俗,她说值得就一定值得的。”
女孩内心在挣扎,那锭金子仿彳弗会燃烧似的灼痛着她的手。
有这锭金子,她可以替母亲请大夫、抓药,还可以买一些滋补的东西给母亲吃,而这些事是她一直渴盼却始终无法做到的……可是她能收这锭金子吗?她怎么都不认为那几方手绢能值这么多钱啊!
然而母亲痛苦的咳嗽响在耳际,刺痛了她的心。人一贫苦便无自尊可言,此刻她终于尝到这种滋味,苦涩不堪,疼痛似刀在割。
“谢谢。”她只能再深深行礼,强忍着不让眼眶的泪落下。“对于二位今日的慷慨相助,小女子江青璃铭感五内,他日若有机会,小女子做牛做马定当报答。”又行个礼,女孩加快脚步离开了胭脂铺子。
楚君逸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远去的身影,楚梦月则看看她的兄长,皱起鼻尖似在思索什么。
至于那店掌柜的,一脸的失落与惋惜,时而叹息时而摇头,为那与自己无缘的一锭黄金心痛如绞。

第02节


老天爷,那位姐姐可别真的已嫁做人妇,
她这个从来不曾为情动心的哥哥好不容易动了凡心,
万一真碰了这么大个钉子,
她这辈子恐怕都别想要有“三嫂”了。
……楚梦月暗暗祈褥着。
江青璃端着一碗温热的粥来到母亲的床前,挤出笑容对躺在床上瘦弱不堪的母亲说:
“娘,起来吃点东西吧!我买了只鲜鱼回来熬粥,快趁热吃了吧!我熬了很久,味道很好,您一定会喜欢的。”
床上羸弱的身子动了动,引发一连串激烈的咳嗽,江青璃赶忙放下手中的食物,坐在床边扶起咳得脸色发青的母亲。
“小心点,娘,我扶您慢慢坐起来。”她让母亲靠着墙,无助地等待着咳嗽逐渐停止。
江母苍白着一张脸,气弱地说:“阿璃,娘可能不行了……”
“娘,您别胡说,我现在有钱可以买营养的东西给您吃,还可以请大夫来替您看病,只要好好休养一段日子,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钱?”江母又咳了咳,抚着胸口问:“你哪来的钱?别再四处去借了,我……娘的病已经好不了了,娘自己知道……”
“会好的,只要吃了大夫开的药,娘的病一定会好的。”江青璃勉强的笑容似在说服母亲也在对自己保证。
“这回你又跟谁借钱了?”
“我没有去跟谁借钱,钱是我卖掉手绢赚来的,娘,您不要担心这个,只要专心养病就好了。来,粥快凉了,我来喂您吃。”
她一口一口极有耐性地将粥喂至母亲口中,江母几乎是每吃上两小口就要剧烈咳嗽一回,大半刻过了,一碗粥只吃掉了三分之一。
“再多吃一点,娘,多吃些营养的东西,体力才恢复得快。”江青璃又舀了匙粥送到母亲嘴边。
江母摇头,轻轻推开了汤匙。
“我吃不下……”
“娘!”江青璃忧心地看着母亲日益消瘦的面颊,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助与心痛。
江母抬头看了看她们的屋子,家徒四壁,破旧不堪,原有的一些家具坏的坏,卖的卖,如今剩下的就是两张床和一张桌子,连椅子都没瞧见。年已十八的女儿娴淑貌美,到了这个年纪仍未嫁至夫家全都是为了她这个一身是病的母亲,一思及此,她便希望自己的大限之日即刻来到,也免拖累了女儿,受这种苦难。
又一阵剧烈的呛咳之后,江母招手要女儿坐近她。
江青璃听话的挨着床边坐。
“阿璃,人都会死的,你父亲过世的时候我们母女俩悲痛欲绝,现在不也都过来了?所以,娘走的时候你也要坚强,那只是每个人必经的一个过程……你也别太难过了……”
“不!”江青璃摇头,强忍多时的泪水终于溃堤而出。“娘,您不会死的,大夫会医好您的,一定会的。”
“听我说,阿璃,娘的病是医不好了,娘心里明白的……”江母心疼地为江青璃拭了拭泪,勉强一笑,说:“趁着娘还有一口气在,有件关系着你一生幸福的大事……我必须在我离去之前跟你交代清楚……别哭了,孩子,仔细听,娘没有太多力气再说一次了。”
母亲态度很不寻常,江青璃只得紧抿着眼泪静坐聆听。
江母又咳了咳,喝了些水顺顺气之后,开始说:
“你爹在世的时候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雕刻家,由于曾经替朝廷雕过佛像,为此声名大噪,咱们家里的环境也因此而大大的改善了,所以我们才能在城里有间颇为像样的屋子。”江母又看了看现在的居所,似乎在想像它曾经有过的崭新与洁净。“在你六岁那一年,城里的富商柳员外找人来替他十岁的独子柳文信提亲——”
“提亲?”江青璃蹙眉。“在我六岁的时候?”
“老实说,柳员外是个眼光深远的人,他相信以我们大唐帝国对佛教深切的信仰,你爹的佛雕技术将更受朝廷重视,如果和我们攀上亲事,对柳家可以说有着绝对的好处,所以他来提亲,希望两家能先把亲事给订下来,等你十三岁时再来迎娶。”
十三岁时来娶亲?今年她都十八岁了,对于这件事却还是头一回听说,这表示这门亲事终究是没有说成喽?
“后来呢?是不是爹拒绝了柳员外?”这是很可能的,毕竟除了指腹为婚,很少有人在子女这般年幼便替他们订下婚约的。
“不,你爹答应了柳员外的提亲。”江母回答,而她的答案显然让江青璃疑惑不解。
“爹答应了?那么——他们为什么没有依约前来迎我进柳家?为什么我没有依照约定在十三岁那年成为柳文信的妻子?”
江母叹气。
“这事说来话长,不过,你依然算是柳家未进门的媳妇,柳家的独子柳文信已经决定,选定日子就来迎娶你过门。”


江青璃愣住了,半晌之后才心烦意乱地问母亲:
“为什么?为什么柳家五年前不来迎亲,现在又突然要我进柳家门?这——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总得一五一十跟我说清楚啊,娘。”
“我是要说,你别急嘛!”江母又咳嗽,江青璃赶紧递上一杯水,江母喝了口水,又继续说:“柳员外是个斯贫重富的人,他刻画未来的美景,满心以为自己和名满京城的佛像雕刻家结为亲家,将来必定能助他儿子在京城建立功名。”
江青璃蹙了眉心,似也不齿柳员外的势利。
江母叹气。“人再怎么会算也敌不过天,柳员外以为一切都在他控制之中,却没有料到你爹会在壮年之时染病过世。你爹一死,他的美梦等于是幻灭了,于是不等你爹出殡便派人来欲将婚事作罢。”
“这么现实的人家,不嫁也罢。”江青璃忿忿道,接着又疑惑地皱起眉。“既然婚事已经取消,娘为什么说柳家打算近期内来迎我进门?”
江母苦涩一笑。
“前些日子,柳员外过世了,现在柳家的大小一切由柳夫人做主,那天柳夫人亲自来访,表达她和儿子共同的意愿。她一直认为她丈夫不该因为我们没有显赫的家世便擅自解除婚约,是以她来道歉,并且表示希望在守丧期满让她儿子娶你过门。”江母拉过女儿的手。“看起来柳夫人是个明理的人,你嫁过去应该会受到疼爱吧!至于你未来的夫婿柳文信,娘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的人品如何,也无法确定他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或者是因为见过你,喜爱你的美貌才决意娶你为妻……”
“我不想嫁,”江青璃打断江母的话,心口一阵慌乱。“娘的病还没好,我绝对不会离开娘身边的。”
“傻孩子,你早该嫁人了,都是娘拖累了你。”江母又咳嗽,咳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柳夫人来过之后,娘也想了很久,毕竟柳家曾毁婚,我担心你嫁过去受苦。可是娘的日子不多了,若是不见你有个好的归宿,娘走都走得不安心,所以,今天一早我托邻家大叔去回覆柳夫人,要他们选个好日子过来迎亲。”
“娘!”江青璃惊讶大叫,眼泪忍不住直落。
江母拍了拍她的手背,苦苦一笑:
“只盼柳文信有情有义,能好好疼爱善待你。唉!别再摇头掉眼泪了,阿璃,娘已经允诺了人家,你马上就要嫁入柳家做少奶奶,这是件喜事,应该开心点才是。”
“我怎么开心得起来?娘现在身子不好,我怎能丢下娘不管就这么嫁到柳家去?娘需要我照顾啊!”
“这个你用不着担心,柳夫人许诺会派两个丫环过来照顾我的日常起居,倒是娘有些事要嘱咐你,你要牢记在心,不可轻忽了,知道吗?”
江青璃只得点头,垂着泪静候母亲教诲。
江母欣慰地微笑,继续道:
“我们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却绝对重信崇义的!虽然柳家曾失信于我们,可我既已答应将你婚配柳家,就断不会毁约失言,这点你明白吗?”
“我明白……”江青璃啜泣。
“你嫁至柳家就是柳家的人,应守妇德,循家规,绝对不能做出有辱江家名声的事。这一辈子,柳文信就是你至亲的丈夫,你当柔顺恭敬服侍他,不得有二心,知道吗?阿璃?”
江青璃点头允诺。
江母似乎因说了太多的话而感觉极度疲惫,于是扶着床慢慢躺了下来。
江青璃吸了吸鼻子,想忍住泪水,却是愈忍泪愈狂。
江母看着泪流不止的女儿,心口万般不舍,但也只能无奈地对她说:
“娘多么希望能看见你婚姻美满、生儿育女,可惜——”她想起自己的病,却不想女儿跟着伤心难过,于是勉强挤出笑容。“总之你要记得,娘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幸福,除了这个,我别无所求了。”
听母亲这么说,江青璃心头更酸了,只能抽咽地说:
“会的……娘,您的教诲我都牢记在心,您就不要挂念我了……你要好好休息才行……”。


长安南郊山野有一幢占地颇广的府第,那就是楚君逸搬离长安城后的住所。
此宅唤名“银月山庄”,意在纪念他的母亲;因楚夫人最喜欢在宁静的夜晚欣赏月亮,尤其是银白色的月牙儿。
山庄里除了主屋,还有两栋佣人房,其余的地方遍植花草树木,在花园里有开凿精巧的人工水池及以石头堆砌而成的小山,碧波荡漾,时时映出杨柳与美丽花木的倒影。
这一夜,一弯新月遥挂天际,楚君逸站在池边的凉亭里,动也不动地盯着池里自己修长却随着水波成了曲曲折折的倒影。
突然,灵巧的楚梦月不晓得从哪里冒了出来,并调皮地在她兄长耳边大喊了一声——
“喂——”
楚君逸一惊,幸而即时抓住栏杆稳住了身子,否则恐怕已一头栽进水中陪鱼儿嬉戏去了。
他眉头蹙了蹙,还来不及训话,楚梦月已先抢话说了:
“三哥!你这副毫无防备的模样哪里称得上是练武之人?”楚梦月双手叉腰,可爱的鼻子高高地翘起,从她脸上看不见应有的歉意,反倒是一副捉弄人的快感。
“以前我只要一走出大厅你就知道我要偷袭你了,现在我人都到了你身后,你还一无所觉,这样可是很危险的。你这几天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总是心不在焉的,有什么心事不妨告诉你温婉体贴的妹妹,她会替你分忧解劳的。”
呆子才会相信这样的话。楚君逸不是呆子,是以他转过身子,耸起两道浓眉道:
“我的危险都是源自于你。你已经十六岁了,丫头,你什么时候才能不玩这鬼鬼祟祟吓人的游戏?”
“要不是你喜欢住在这闷死人的山里,我也不会无聊到要吓人取乐了。”楚梦月把脸凑近她哥哥,大眼睛贼贼地看着他,提正事:“怎么?打算继续瞒我?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不知道你的心事吗?你太小看你这个聪颖过人的妹妹了。”
“我没有什么心事。”他简单一句话,然后以食指指着楚梦月的鼻尖将她推开,转过身不看她那双精得像是可以透视他心的眼睛。
“没有才奇怪了。”楚梦月偏要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看。“我问你那些东西呢?”
“什么东西?”楚君逸蹙眉,后悔没有在大哥、二哥远赴边疆时将这个小麻烦装在麻袋里扔上马车一块儿送去。
“那些手绢啊!你一个大男人要手绢做什么?好怪异。”她朝他眯眼一笑,意有所指。
楚君逸又转了次身,避开她暧昧的笑意。
“问这个做什么?手绢是我花钱买的,不放着难不成要扔掉?”
“一般人都会送给妹妹用。”
“你喜欢的是那些色彩艳丽的波斯手巾吧?”楚君逸点破她。
“姐姐绣的花鸟也很漂亮啊,真的,是另一种味道嘛!只不过现在流行外来的东西,这样并不代表我就不喜欢那些绣花手绢啊!”楚梦月又去盯住哥哥的脸,摆明了说:“三哥,说正经的,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位姓江的姐姐了?否则为什么这几天老是神情恍惚,偶尔还会对着那些个手绢发呆?”
楚君逸一愣,随即神情一整。
“胡说!我什么时候发呆了?”
楚梦月完全不理会他的辩驳,相反地还非常开心。
“三哥,喜欢就把她娶进门做我的三嫂嘛!那位姓江的姐姐那么漂亮,如果你不赶快采取行动,让她去嫁给了别人可就后悔莫及了。”
楚君逸本欲否认,结果终究只是轻叹一声。
“也许她早已是人家的妻子了。”
“不会吧?我看她不像已经嫁人的样子。”楚梦月皱起鼻子,想着江青璃清丽动人的模样。
老天爷,那位姐姐可别真是已嫁做人妇,她这个从来不曾为情动心的哥哥好不容易动了凡心,万一真碰了这么大个钉子,她这辈子恐怕都别想要有“三嫂”了。楚梦月暗暗祈祷着。
“大部分的姑娘在你们这个年纪都已经做母亲了。”楚君逸低声道,心情霎时变得沉重起来。
是吗?他果真爱上了那位姑娘,所以这几天才会没来由地郁闷,好似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来?……
见他又发呆了,楚梦月不由急得献上一计。
“哎呀!想知道她嫁人了没,可以让你那个‘神通保镖’聂平去调查一下,何必在这胡乱猜测搞得自己心神不宁的?”
楚君逸摇头。
“不好,怎么能要聂平替我去——算了吧!她是不是已经嫁人与我并不相干。”
“是吗?真的不相干?”楚君逸又一次背对着她,楚梦月于是收起暧昧嘲讽的神情正经地说:“三哥,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去跟你那‘神通保镖’说?没关系,小妹我可以替你去拜托他,就让他以为是我闲来无事,急着想替哥哥你成就这桩喜事吧!你说这样好不好?”
“你?你去和聂平谈?”楚君逸纳闷地转回身子。“我还以为你根本就不屑与他说话——”
“我是不屑啊!”楚梦月喊。“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那个‘哑巴保镖’吗?这回要不是因为你的终身大事,打死我都别想我会去找他说话!我这么牺牲可全是为了你耶!所以啦,三哥,你自己也要积极点,知不知道?”
楚君逸苦笑。哑巴保镖?
“你怎么了?净替聂平取些奇奇怪怪的外号!”
楚梦月哼了声。
“姑娘我高兴。”


聂平和楚君逸一般年纪,一年多以前在某个机会之下助楚君逸击退了一群试图抢劫的贼匪,硬被楚君逸给带回家中做客,谁知道一到楚家便走不了了;这个客,一做就做了一年多。
聂平不愿在楚家白吃白住,几次都想告辞离去,楚君逸基于挚友难寻,一次又一次地加以挽留。当时楚君逸犹在朝中为官,正因调查一件官员收受贿款的案子得罪了不少大臣,他便以唯恐自己有难为由,请求原本四处为家的聂平担任他的保镖,这才留下了这个四处漂泊的浪人。
聂平向来不多话,对楚君逸也是一样,幸而其为人处事自有分寸,是以尽管甚少与人打交道,却也不会给人高傲的错觉。
总之他和楚宅里任何人都能互不相犯,和平共处,唯独楚家那位刁蛮的小姐楚梦月,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总嫌他碍眼似的!
就像现在——
她远远地朝他走过来了,聂平蹙眉,迟疑了会还是决定避开她,以免见着了他,又要坏了她一天的好心情。
可惜他的美意完全被辜负了,楚梦月见他急于转身躲开她,气得她咬牙切齿,忍不住站在原地直跳脚。
“你给我站住,聂平!”她喊,气红了一张脸朝他跑去,完全忘了姑娘家应有的温婉气质。“你不知道我在找你吗?为什么一看见我就掉头想走?”
她在找他?为什么?但是就算她真的在找他吧!如果不是她说出来,他又怎么会知道她在找他?
“我不知道你在找我,小姐。”聂平简单回答,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他一派淡然的态度让楚梦月知觉到自己在无理取闹,不过就算有了这样的自觉,她可没有道歉的意思,绝对没有。
不仅毫无愧意,楚梦月还理直气壮地说了一番歪理,只差没用手指着聂平的鼻子了。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我朝着这边走来,不是找你会是找谁?”她哼了一声,翘高鼻子。“你不要以为我喜欢找你,要不是为了三哥,还轮不到你来躲我,我自个儿就会离得你远远的。”
聂平眉一抬,他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是公子要小姐来找我?”他问,对她的高傲彷若未见,说穿了就是已经习惯了。
楚梦月记起先前对兄长的承诺,是以摇摇头。
“三哥没要我来找你,是我觉得这件事恰好可以委任你去做。”
一阵沉寂,聂平缓缓道:
“我只做公子要我做的事。”
楚梦月眨眨眼,一下子没听出他的意思。
她茫然的表情令聂平忍不住摇头,只得把那句话说得更具体些。
“我并不是楚家的下人,小姐,我只听楚君逸的吩咐行事。”他道。
楚梦月又眨了眨眼,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拒绝她,拐着弯拒绝,他……他怎么敢?
楚梦月鼓胀着脸,心里呕死了!可他说的是事实,骂他、咬他、踢他也无济于事,他肯定是像颗石头一样毫无反应的。
所以楚梦月决定换个方式了,她勉力整了整气鼓的神色,打算以温和娇柔的笑容来说服这颗顽石为“她”卖命。
“我并不是要命令你,聂平。”楚梦月的表情好无辜、好可爱。“我只是请求,请求你帮我这个忙。虽然它不是我三哥直接吩咐你去做的,但却是关系着他一生的幸福。三哥总是说你是他的知已好友,如今他需要你,你不会袖手旁观吧?”
思索了片刻,聂平开口:
“既是关系着楚兄一生的幸福,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谈?”
楚梦月露出无奈的表情。
“你不要看三哥平常一副对什么都处之泰然的样子,碰上某些事情他是非常保守而且害羞的。”
“保守?害羞?”聂平不解,他想不出楚君逸害羞是什么模样。“究竟是什么事?”
“关系着他一生幸福,不是终身大事还会是什么?你问得真奇怪。”楚梦月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心头却直骂这头大笨鹅。
“楚兄要成亲了?那我该去向他道喜——”
楚梦月拉住就要转身走开的他。
“喂,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在听人家说话嘛?我可不是来拜托你去跟哥哥道喜的……”她喊,眼睛鼻子都皱在一块儿了。
聂平垂下眼看了看他的衣服,楚梦月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拉着他的衣角,忙松开手呐呐地道歉,感觉脸颊热烘烘的。怎么了?居然拉住男人的衣角,他一定把她当成举止随便的女孩了。
“楚兄的婚礼有什么需要我跑腿的吗?”聂平问,稍稍冲淡了原本颇为尴尬的气氛。
楚梦月摇摇头。
“三哥没有要成亲,至少不是现在。”
“那么我究竟要做什么?”聂平蹙眉,似乎颇觉不耐。
“我想请你去调查一个人。”见他不耐烦了,楚梦月干脆直接说出来意。
“调查一个人?什么意思?”
“我未来的三嫂。”
一阵寂然,然后是聂平的轻叹。
“能不能请你把话说清楚点?”
“这样还不清楚吗?我想拜托你调查一个人,那个人很可能会成为我三哥的新娘,我的三嫂。”楚梦月自认为解释得一清二楚了,是以责难地看着他。
聂平忍不住又叹气。还是应该避开她的,都怪他迟疑了一下,否则一定可以安然脱身,此刻也不必在这儿受苦了。
“为什么?”他问。
“什么为什么?”楚梦月反问,被他莫名其妙的问话,搞得一头雾水。
聂平好怀念从前,如果她这辈子都给他坏脸色看该有多好。
“为什么要我去调查楚兄未来的妻子?”他满怀耐性又问。
“她姓江,长得很漂亮,服装和发型都很保守,有一股忧郁的气质——”楚梦月笑着说。
“我问的不是这个。”聂平叹气提醒她。
“我得先说明她有什么吸引三哥的特质嘛!”她理直气壮,聂平则纳闷着自己干嘛得知道这些。“总之三哥只看她一眼就迷住了,整天想着她,什么事都不能做,呆呆傻傻的一点也不像以前的他。”
“哦?是吗?”
聂平的迟钝换来了楚梦月一个白眼。
“所以我就想了,三哥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姑娘,何不把她娶进门做我的嫂嫂?想来三哥一定也很希望能如愿以偿,可是他又担心那江姐姐已经为人妻室,所以我这才——”
“不行。”聂平打断她的话,楚梦月因此皱起眉头。
“什么不行?”
“我不会到大街上去向人打听那个姑娘嫁人了没,你另请高明吧!”聂平很难得地说了一长串话来拒绝。
拒绝?他居然又拒绝了她?她可是改变了态度谦卑地请求他帮忙的啊!楚梦月越想越生气,越想就越觉得难以咽下这口气,亏三哥还把他当成知己好友,真不值得。
“不行吗?”她耸起眉。
聂平摇头。要他大街小巷打听一个姑娘家的事,杀了他,他都做不出来!
“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没有。”
“不能再考虑一下?”
“很抱歉,我无能为力。”聂平回答。
“既然是这样——那你可得有心理准备了!”她耸耸肩,一副“无所谓,大家走着瞧”的样子。“我会日日夜夜、锲而不舍地说服你,直到你点头为止,为了我三哥的幸福,我可以是非常有毅力的,你等着吧!”

第03节


楚君逸万般疲惫地闭了闭眼,
接着盯着桌上那些卷轴看了许久。是啊,他想,也许该听楚梦月的话,
从里头挑一个姑娘娶为妻子,
帮他断了对她的思念之苦……

楚梦月和聂平走在城里的大街上。
她一脸得意,聂平则百般无奈,显然是她的威胁起了作用了,只不过是双方各让一步;聂平陪她上街,打听消息则由她自个儿去办。
既然是打听江姓姐姐的消息,首先当然是到初次碰面那家胭脂香粉铺去喽!
楚梦月蹦蹦跳跳走进香粉铺;陪同前来的聂平则是站在门外一步也不肯踏进来。
王掌柜看见楚梦月立刻摆出一脸谄媚的笑,于是楚梦月花钱买了一些小饰品,然后开始进行今天来的目的——
“呃……王掌柜,你还记得前些时候,我们在你这里跟一位姐姐买了一些她亲手做的手绢吗?”
怎么可能忘记?他的心到现在都还为了那锭金子隐隐作痛呢!
“记得,记得!楚公子和小姐莅临本店是大事情,说什么我也不会忘的。怎么了?是不是那些手绢有什么问题?是颜色褪了,还是——”他的语气极为关心,但其中多半带着些期待。如果那些手绢真有了什么毛病,楚家小姐在兴师问罪之后肯定会再买一些他店里的波斯手巾回去,那么他可就又有笔大生意做了。
“不,手绢并没有什么问题,不晓得您是不是认识那天那位姓江的姐姐?”
“江青璃?”王掌柜强打起精神。“她就住在后头那条小巷里,认识当然是认识的,不过——楚姑娘找她有什么事吗?以楚家这样的家世应该不至于和江家有什么牵扯吧?”
这是什么意思?欺贫重富的势利鬼!楚梦月厌恶地想,嘴角仍挂着原来娇美的笑容。
“牵扯当然是没有,只不过我对那位姐姐很好奇,掌拒的能不能多告诉我一些有关她的事?”
女孩子对女孩子这么感兴趣,这倒奇怪了。王掌柜虽这么想,却是什么也不敢多问地笑着直点头。
“行,当然行,对于江青璃——不知道楚姑娘想知道关于她哪方面的事?”
“就从她家里的情形说起吧!”楚梦月微笑。“掌柜的,能不能麻烦你拿张椅子给我?我一边听还可以边挑一些喜欢的东西。”


就在聂平第十次感觉不耐烦时,楚梦月在店铺里开口喊他了。
“快进来,聂平,有事要你帮忙。”
他火速冲进店里,结果出来时,却捧着一堆楚梦月选购的物品。
“我以为你是来打听消息的。”聂平看了看手里捧的东西,开口道。
“我是啊!”楚梦月皱着眉头朝他喊,情绪似乎不是很好。“打听消息也要有方法,如果我不花点钱买王掌柜的东西,他又怎么会心甘情愿把我想知道的事详详细细、一五一十说给我听呢?”她说着忽然停下脚步,接着长叹一声。“这时候我反倒希望他别说的这么详细了,真是的,害人家心情变得好糟。”
聂平抱着东西跟在楚梦月身后,她走,他便走;她停,他也停,安静无声,让人几乎要忘了他的存在。
楚梦月往前走了几步,倏地转过身瞪着他,聂平吃了一惊,差点把手中的东西全掉在地上了。
“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她跺着脚喊。“人家这么烦恼,你却像没看见似的问都不问一声,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此行有什么收获吗?”
“收获?不都在我手上了吗?”聂平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大包小包。
“才不是指那些,我说的是江青璃,哥哥喜欢的那位姑娘!”楚梦月忍不住用喊的了。
“喔,你未来的三嫂。”聂平理解地点点头。
楚梦月神情一黯,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来她是没指望成为我嫂嫂了。”
“啊?”
“好可惜,难得哥哥会为一个女孩子如此痴迷。聂平,你知道吗?她真的很特殊,我一看见她,就觉得她和三哥是再相配不过了,谁知道——唉!”楚梦月又叹气,神情非常懊恼。
“她已经是人家的妻子吗?”聂平问,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还称不上是,不过也快了,王掌柜说她马上就要嫁入柳家做少奶奶了。唉!可怜的哥哥——”楚梦月鼻子吸了吸,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哦?已经定了亲?那就没办法了,要楚兄死心吧!”
楚梦月闻言又转过头瞪他。
“你真是既冷血又无情,什么没办法,要哥哥死心,你以为感情这么容易收回,说死心就能死心吗?”
“不死心又能如何?难道你希望楚兄一辈子想着得不到的人吗?”聂平这么说。
“她又还没有嫁入柳家——”楚梦月喃喃道,自己也知道这理由有多牵强。
“亲事都定了,她早晚是柳家的人。”
“我该怎么跟三哥说呢?他一定会很难过。”
“实话实说,难过总会过去。”
“有这么容易吗?”她很怀疑。
“以楚兄的个性不会让这件事困扰他太久的。”聂平说。
“希望真是这样。”楚梦月忧心道,没注意大街转角忽然出现一辆马车。
拉车的是两匹马,车厢两旁有银漆写着大大一个“柳”字,如入无人之境般急驶而来,要不是聂平拉着她往旁边一闪,她此刻肯定已被马蹄践踏而过,非死即伤地躺在这大街上。
待这阵慌乱平息了,几位好心路人向他们靠了过来。
“你们没事吧?需不需要请大夫过来瞧瞧?”
“我们没事,谢谢这位大叔。”聂平向担心他们的路人致意,怀里还拥着不断颤抖的楚梦月。“请问——诸位乡亲可知那是谁家的马车?何以在这行人众多的大街上急速奔驰?”
“是柳家公子柳文信的。”一位大婶回答了他的问题,脸上表情甚是轻蔑。“他这么匆忙八成是赶着上‘杏月楼’去了,谁不知道他宠爱的名妓陆小蝶脾气大过贵族千金,柳家公子只怕去晚了,挨陆小蝶白眼,哪里还顾虑得到这大街上的路人呢?”
“柳文信?”躲在聂平怀里的楚梦月抬起头。“他不就是——”
聂平捂住了她的嘴,把她的头又推回自己怀里,然后对围观的路人说:
“我们已经没事了,谢谢各位关心。”他这话便是让大伙儿散开,而那些大叔大婶听他这么一说也就各自忙自个儿的事去了。
没一会儿,路旁只剩搂搂抱抱的聂平和楚梦月——看在别人眼里,他们是搂搂抱抱没错!
“喂,你干嘛不让我说话?”见路人尽散,楚梦月喊着。“你不知道吗?那个叫柳文信的就是江姐姐的未婚夫婿啊!”
“这种事用不着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聂平悄悄放开她,不敢相信她居然没有就他搂住她这件事大呼小叫。“城里的人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你多说了只会让那姓江的姑娘更难堪而已。”
楚梦月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自己给人搂住了好一阵子,她惊魂未定,思考路径像打了结似的死硬不通。不过她同意聂平的看法,是不应该在这儿提起江青璃,她显然会是个可怜的新娘子,她不应该再宣扬这桩婚事以免令她的处境更加难堪。
为什么会这样?她倚着墙思索起来。
为什么这么个孝顺善良的人却必须嫁给那样的纨绔子弟为妻?她应该嫁给她的哥哥,受她哥哥一辈子的呵护关爱才对呀!月下老人究竟是怎么牵的红线?
“啊!”她忽然尖叫起来。
聂平一惊,心想她必定是记起刚才那一幕了。该死,他也不想抱她,是生死关头没别的选择,她难道忘了?
“啊!”楚梦月又喊。“你——你——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居然——”
“我是为了要救你,小姐,那辆马车——”
“哎呀!我不管,我不管啦,你一定要负责啦!”她直跳脚。“居然把人家刚买的东西扔了一地,你瞧,全都弄肮了啦!”
聂平张嘴瞪着她,良久之后才长叹了一声。


柳夫人蹙眉等候,好不容易才盼着儿子进门,她既焦急又生气,不等儿子向她请安便站了起来,怒声问:
“你是不是又上‘杏月楼’去了?”
“娘?”看见母亲的柳文信非常讶异,不过随即露出笑容朝她走去。“这么晚了您还没歇息?睡不着吗?是不是那儿不舒服了?”
“我要真有什么不舒服也是让你给气出来的。”柳夫人气恼地坐回椅子上。“再过十来天就是你的大喜之日,媳妇都快进门了,你还成天往烟花之地跑,这——这简直是太不像样了。”
柳文信外表出众,风流倜傥、一派斯文,正是时下姑娘最欣赏的类型;他在母亲身旁坐下,以笑容安抚着母亲的怒气。
“您是怎么了嘛?娘,我不过是闷得慌,跟几位朋友找个地方聊天小酌,这也值得您生这么大的气?”
“你不要以为我少出门就什么事都不知道。”柳夫人气得皱眉。“你跟那个陆小蝶牵扯不清,要是这话传扬到江家母女耳中,我看你这门亲事是吹定了。”
受到责难的柳文信不耐地叹气。
“真是的,就有那么多穷极无聊的人专门说人闲话。”
柳夫人眉蹙得更深。
“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却一点也没有反省的意思?娘问你,文信,你对‘杏月楼’那个陆小蝶究竟是抱持着什么态度?你不会傻到对那种女人认真吧?”
柳文信耸耸肩。
“小堞真的非常美艳,而且她对客人很挑剔,完全不同于一般的青楼女子。”
“我不是在问你陆小蝶跟一般青楼女子有什么不同!”柳夫人气得拍桌子了。“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样,现在既然打算成家了,我要你立刻跟陆小蝶断绝来往。”
“娘!”柳文信不耐地喊。
“怎么?做不到吗?”
“也不是做不到,而是根本没有必要嘛!”
“什么叫做‘没有必要’?难道你想背着妻子在外头胡来?”
柳文信没有回答。
柳夫人叹了口气继续道:
“我实在不懂你在想些什么,文信。和江家的婚约原本已让你爹给毁了,是你自己提出要依约娶江青璃进门的。现在婚事都跟人家讲定了,你却成天往‘杏月楼’跑,如果你根本就不在乎江青璃,当初又何必坚持要恢复这桩婚事呢?”
“我喜欢江青璃,她也是个美丽的女人。”这是事实。
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看见几乎成为他妻子的江青璃,深深为她清丽的面貌所吸引,因此才会在父亲过世后兴起迎娶她进门的念头。
“那就快和那青楼女子断绝往来啊!”柳夫人喊。
“为什么娶了江青璃就得离开小蝶?她们两个我都喜欢,都想要。”
柳夫人脸色铁青。儿子真的被丈夫惯坏了,居然如此任性,连她的话都听不进耳朵里。
“你说这是什么话?想坐享齐人之福吗?虽说现在的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也算平常,可是你还没拜堂成亲就搞这一套,而且对方还是个风尘女子呢!由于你爹的势利,我们已经亏欠人家很多了,现在你又——你让娘怎么面对江家那对可怜的母女?”
柳文信不耐地皱着眉。
“答应娶那个穷丫头已经是给他们江家天大的恩惠了,娘干嘛老说我们亏欠他们什么?”
柳夫人睁大了眼睛,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居然说出这种没天理的话。
她失望地摇摇头说:
“你就跟你爹完全一样,我太傻了,居然会以为你要求成亲是基于信守承诺。”
“我是爹的儿子,像他也是理所当然,再说爹有什么不好?要不是爹,我们怎么能过这种丰衣足食、逍遥自在的富人生活?”
柳夫人叹气。
“你爹并不是大坏人,却也不是全然没有缺点,我原希望你能继承你爹做生意的本事,但是要有更多一些的宽容与同情。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金钱并非唯一值得我们追求的东西,这一点我想你还是不明白。”她疲惫地站起来。“罢了,我也知道我这个做娘的管不住你,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在于你自己了。”
“娘,我并不是不听您的话。”柳文信又陪笑脸。“这件事我自有分寸,您就别担心了嘛!”
“娘还是要劝你,赶紧跟那个陆小蝶断绝来往。青璃是个很好的姑娘,你应该忠实待她,你们之间才能有圆满的未来。我累了,不跟你多说,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三哥!”楚梦月抱着一堆卷轴,兴致勃勃地跑进楚君逸的书房。“来嘛!你快来看看这些画像,是我精挑细选过的,每一个都是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喔!”
楚君逸呻吟一声,懊恼地合上正在看的书。
“你手上抱着那堆是什么东西?”
“画像啊!我说过的嘛!”
“又来了?你究竟上哪儿去找来这么多姑娘的画像?”
“才不是我去找的呢!只要把您楚君逸公子有心成家的消息放出去,那些公卿大臣、名门巨富,只要是家有待嫁闺女的,自会聘请画师为他们的女儿画上一幅图送到家里来的。”楚梦月放下手中的卷轴,取出其中一幅摊开,开心地对他说:“哪,瞧这幅,是何太医的孙女何如云,芳龄十八,相貌是惊人的美丽呢!不止如此,听说还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才女呢!你看一下嘛!三哥,跟你很相配的。对了,还有这个——”她又翻出另一幅图。“这幅是城里卖包子那个李大娘的女儿,他们家是穷了点,可是女儿李芊芊却是有名的大美人,个性是既温婉又柔顺,如果你不在乎她的家境,倒是可以考虑——”
“好了,梦月,”楚君逸昂起眉。“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成亲了?你这么胡闹,是不是以为三哥不敢罚你?”
楚梦月闻言,小嘴嘟了起来,跺着脚坐上了一旁的椅子。
“人家这么忙还不都是为了你!”
楚君逸苦笑。
“我还不想成家。”
“你想的,只是对象一定得是江青璃。”楚梦月残酷地点破他。“算了嘛!三哥,把她忘了,再过几天她就是别人的妻子了,再想她有什么用?”
“我没有想她,别老这么说我。”
楚梦月盯着他看了良久,看得楚君逸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你最不会说谎了,三哥。”楚梦月努努嘴角。“每回只要一说假说,你的沉稳和自在便全不见了。”
“哦?是吗?”
“本来就是。”楚梦月颇为得意。“在我这个惯于说谎的人面前睁着眼说瞎话,我哪里会瞧不出来?”
“你这丫头。”楚君逸苦笑着摇着头,不晓得该如何反驳这项指控。
见他笑得这般苦涩,楚梦月感觉心酸酸的,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强打起精神道:
“我把这些画搁在这儿,答应我,你一定会找时间看,里头有很好的姑娘,真的。”
楚君逸笑了笑,楚梦月蹙眉喊:
“我可是认真的。”
“好,好!”楚君逸只得说。“我知道了,非常感激你,小妹。”
“要看喔!”她喊。
他微笑点头,于是楚梦月挥挥手离开了书房。
楚君逸望着桌上成堆的卷轴,无法想像如何能从一幅幅图画中挑出自己相守一生的伴侣,他苦涩地扯动嘴角,为妹妹的天真感觉无可奈何。她是好意,但他不想以外貌来决定自己的妻子人选。
这么说也许可笑,他不也是第一次看见江青璃便让她进驻他的心?他们素不相识,他却一见她就失魂,渴望再见她一次、两次,这种一见钟情的情节难道就不荒谬?
唉!他的确沮丧,听说她即将嫁为人妻对他居然会是那么大的打击,令他到现在都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至此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确有感情。
相见恨晚,再怎么想她都已无济于事,她不可能属于他了,至少这辈子不可能。那就忘了吧!把她从心度彻底驱逐,何必日夜思念,徒然苦了自己?
这简单的道理他何尝不懂?只是说来容易做来难,他就是忍不住要想她,想她那纤细的身子、秀丽的脸孔和难掩的忧郁气质……
天!为什么不行?他好希望她能成为他的女人。
楚梦月说她未来的夫婿柳文信是个风流成性的纨绔子弟,这样的人能够在未来的日子里珍惜呵护她吗?他不禁要为她担心。
就这么想她、忧心她婚后的幸福,明知道一切都不是他该过问的,一颗心却像没了自己的意志般地飘向她,拉都拉不回来。
楚君逸万般疲惫地闭了闭眼,接着盯着桌上那些卷轴看了许久。
是啊,他想,也许该听梦月的话,从里头挑一个姑娘取为妻子,帮他断了对她的思念之苦。
迟疑着,他慢慢伸手去取那些画像。然而就在刚碰触到卷轴时他放弃了,长叹一声,颓然地靠回椅背上。
让梦月去挑吧!看她喜欢哪一个做她的嫂嫂,反正他要的人不在里头,哪一个将成为他的妻子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差别?


在江家,白发的老大夫蹙眉对江青璃道:
“不是我不肯救你娘,我说过她这是长年以来的毛病,只能靠调养改善情况,无法根治的。”大夫摇摇着。“老实说,她的情况不好,一直窝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再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足,我想——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江青璃脸色苍白,无法接受大夫所说的那番话,虽然他并不是第一位这么判定她母亲病情的人。
“请您不要这么说,大夫。我……我会马上让我娘搬到适合养病的地方,买营养的东西给她吃……”
“恐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大夫,我求求您——”
“你求我也没用,孩子。”大夫叹气。“行医济世是我的责任,如果有机会救你娘,哪怕只是一点点我都不会放弃的,但是生死由命,有些命运是人无法改变的,这点你要明白,江姑娘。”
江青璃开始啜泣,大夫拍拍她的肩。
“尽量让她多吃点营养的东西,绝对不可以劳累、动气,如果她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可以做到的就替她去做吧,心中了无牵挂对她的病情是有好处的。”
怕屋里的母亲听见她的哭声,江青璃拭去泪水不再哭泣。
“我会的,大夫。”她低声道:“您的吩咐我会做到,我一定会让我娘了无牵挂安心静养。
她知道母亲有什么心愿,在她辗转病床,唯一担心的就只有女儿的终身大事。
“我不会让她担心的,绝对不会。”她说着,更像是在嘱咐自己似的,泪水又缓缓滑下两颊。

第04节


他心一横,先纵身跃上屋顶,
再跃过群挤在一块儿看热闹的民众,
朝花轿奔去……
在大伙儿还弄不清楚状况时抱起了新娘子,
随即又轻松跃上屋檐,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迎亲的花轿引来许多围观的路人,长长的队伍、浩大的场面,人们七嘴八舌地谈论著这不怎么寻常的柳、江联姻。
“新郎不就是那已故柳员外的独子吗?以柳家的家财万贯,怎么会娶一个穷人家的女儿做媳妇呢?”
“话不能这么说,新娘的父亲可曾是名噪一时的佛像雕刻家,听说还很得皇上赏识呢!唉!可惜的是福分薄了点,过世得早了,否则现在江家母女肯定也是荣华富贵、衣食不缺的了!”
“这么看来,柳家公子不像他父亲那么势利眼嘛!他愿意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穷女孩做妻子,算不错的了。”
“听说,这其中还倒真是有点曲折了,这门亲事是柳员外生前订下的,意在指望和江家攀亲能助长柳家的权势,没想到新娘的爹早逝,亲事也就在柳员外无情的坚持下告吹了。”
“你说亲事没了?那今天这花轿——难不成里头坐的不是江家独生女江青璃?”
“是,正是她!不知怎么着,柳公子突然又决心履行这桩婚事了。”
“我就说他不像他父亲那般势利又不近人情,说不定柳家的名声就要在他这一代转好了。”
“我看这很难。”
“怎么说?”
“柳文信的风流,人尽皆知,城里的风月场所听说有他的老相好的。为了那些媚眼相迎的名伶女妓,他可以散尽千金,这样的人对振兴柳家声望又能有什么助益?”
“真有这么回事?我怎么就没听说?”
“他当然是尽量做得隐密,只是再怎么密都难免有缝,一传十,十传百,到现在还没听说过他风流韵事的恐怕就只有你和那个可怜的新娘江青璃了。”
“……”
楚君逸一改他平日酒脱自在的装扮,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站在街旁很不显眼的一个角落,并且把这段对话一字不漏地全听进了耳朵里。
他面无表情,然而,只要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他并不开心,甚至是极为愤怒。
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看她坐上轿被送至柳家对他无疑是种折磨,但是他还是来了。
看见一身凤冠霞披却看不见她似水容颜,只闻锣鼓齐响却不觉有丝毫喜气……
楚君逸原以为只要让他亲眼看见她嫁为人妻,那他就可以彻底死了这条心,却没想到竟意外地听到这段教他气愤的耳语!
得知了柳文信的风流差劲,他知道江青璃一旦嫁入柳家,她未来的日子势必难挨,这教他怎么能放心?
只是,不放心又如何?她几乎已经是柳家的人了,他这个外人能干涉什么?即便今日他仍在朝当官,恐怕也不能无理地命人不要成这门亲,更遑论他现在什么也不是。
他心乱如麻,四周的议论声似乎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惹得他一向傲人的自制几近崩溃。
“老天爷!瞧瞧那边!”突然之间有人高声喊,:‘杏月楼’几个保镖居然也抬着顶轿子走过来了,看来会跟迎亲花轿碰头哪!”
“这下子坏了,一定是柳文信的老相好陆小蝶知道他今天迎亲娶新娘,特意来闹场的。”另外有人皱着眉道。
“一个青楼女子怎么敢如此张狂?难道她不怕柳家公子从此不再往她那儿跑了吗?”
“听说她的身价高得吓死人,肯定是有那么点特殊的地方才敢来这儿撒野。我在猜,柳文信若是知道这件事也未必会站在他新娘子这一边,你没听人说过吗?他对陆小蝶宠爱有加,只要是她开口,哪怕是要他摘下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办法去摘。”
“太夸张了吧?”
“一点也不夸张,听说……”
为什么这些话总传进他的耳朵里?楚君逸忍着气,别过头去看着从另一头摇摇而来的华丽轿子,他倒要看看社会风气究竟进步到什么程度了?一个女妓居然也敢来和人家名媒正娶的少奶奶抢丈夫。


两列队伍果然在大街中央碰头了。
由于陆小蝶一点也没有让开的意思,使得迎亲的行列不得不停下来;媒人皱起了一对弯月眉,走上前去和对方带头的一位大汉斡旋。
两人似乎没达成共识,有吵开来的迹象……
就在这时,陆小蝶掀开轿门的帘子,她果然是艳冠群芳,一走下轿子便引来一阵阵惊美赞叹声——
“哇!那就是陆小蝶,真的是很漂亮。”
“是啊!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这种机会可以说是千载难逢,求都求不来啊!”
“真不愧是‘杏月楼’当红的名妓。我幸亏来了这里,否则这辈子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看见这样的美人哪!”
这一声声的赞美并不夸张,楚君逸也承认这女妓是他生平所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了。只不过,除了那张美艳的脸蛋之外,他还注意到了别的,那就是陆小蝶眼光冷冽,愤怒和忌妒使得一张娇颜毫无笑容,抿紧的唇及微耸的柳眉显示出她的来意不善。
趁着媒婆和她的保镖争执之际,陆小蝶走近花轿,一把掀开了轿帘,四周霎时响起接二连三的抽气声。
“哦?瞧瞧,有个新娘子坐在里头呢!”她不带好意地笑了。“真是好命不是吗?能够从一个穷女孩一跃而成为柳家的少奶奶,真不容易呢!……”
楚君逸只听得见这些,但他可以想见轿子里的江青璃必定是给骇着了!
成亲当天夫婿的情人居然声势浩大地来闹场,任谁也无法承受,更何况是柔弱的江青璃?
陆小蝶接下来的举动引起了更大的骚动——
她一把拉下轿里新娘的红头巾,然后向后一招手:
“来人,把这贱人给我拉下轿子,她根本不配做柳家的少夫人。”
几个彪形大汉真的朝花轿走来,媒婆惊喊着跑过来阻止却被推倒在地,轿夫和敲打锣鼓的人也吓得纷纷走避,而群众虽对陆小蝶的蛮横议论不已,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随着媒婆声嘶力竭的尖叫,新娘子真被陆小蝶的人给硬生生拉下了轿子。
江青璃几乎跌坐在地,她脸色苍白,神情惊骇而茫然,显然完全不明白自己何以会遭受这些人的攻击。
陆小蝶扯高嘴角走近江青璃,一脸倨傲地指着她说:
“柳文信是我的人,能做柳家少奶奶的只有我!我苦心等候了一整年的东西,岂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夺走的?”陆小蝶越说越激动,美艳的脸孔也跟着扭曲起来。“我告诉你,江青璃!你和柳文信已经没有婚约了,他娶你不过是想玩弄你,他只是贪婪你的美色而已,根本不是真心想娶你的,我看,你还是早点死心吧!他真正爱的人是我,能成为他妻子的也只有我。”
这时候媒婆冲上来。
“喂!你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今天是柳公子大喜的日子,他正等着我们迎花轿回去,你怎么——”
“你这个死老太婆给我滚开。”陆小蝶推开媒婆,目光凶狠地瞪着江青璃,又说:“柳文信是我的,你不能跟他成亲。把那身衣裳给我脱下来,快脱下来。”
她显然是失去了理智,扑过去抓住江青璃的红色婚袍不断拉扯。
江青璃吓坏了,她颤抖着躲避,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却始终没有开口和还手。楚君逸看着这一切,一直压抑和强忍着的怒气终于爆发了。该死!他怎么能就这么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欺负?她是那么娇弱、那么无辜,竟没有人肯挺身而出帮她制止陆小蝶那个疯女人!再这么下去,她那身凤冠霞披终将被扯下,江青璃势必要在众人面前受更大的侮辱了。
不能再忍耐了,楚君逸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此刻已荡然无存。
他一扯,撕下衣服上一块布料将鼻子至下巴处全部蒙上,然后松开一头长发以便能更彻底地掩饰他的身份。
他心一横,先纵身上屋顶,再跃过大群挤在一块儿看热闹的民众,朝花轿奔去。然后是一连串快到极点的运作——
他拉开陆小蝶甩至一边,击退了围攻上来的三个妓院保镖,在多数人还弄不清楚状况时抱起了新娘子,随即又轻松跃上屋檐,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梦月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楚宅,还是楚君逸狠瞪了她一眼才让她停住。
她捂着嘴,张大着一双眼看着哥哥和他怀里的“东西”,惊骇与怀疑布满她的脸上。
“你——三哥——我真不敢相信——不可能——噢!我的天!”
楚君逸皱起眉。
“你说的是什么?乱无章法。”
楚梦月倒抽了一口气,松开了捂住嘴巴的手。
“还说我?你自己做的事才是乱无章法。”“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手上抱着的是什么”她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盯着他:“……。是新娘子!新娘子耶!三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居然瞒着我偷偷成了亲……告诉我,你选了谁来做我的三嫂,是魏大人的小女儿,还是——”
“别胡说了,梦月,我并没有娶亲。”楚君逸苦笑着澄清。
楚梦月不解,蹙眉问:
“如果你没有娶亲,那么睡在你怀里的新娘子是……?”
“这——”楚君逸面有难色,他一时之间也不晓得该如何对妹妹说明这么特殊的情况。“这——说来话长!”
楚梦月可不是听见“说来话长”这种话便会坐下来等候解释的那种人,她完全缺乏那种耐性。于是她直接走近楚君逸,将新娘子原本藏在楚君逸胸前的脸孔转了过来,不看还好,这么一看又换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叫。
“你——三哥——我真不敢相信——不可能——噢!我的天!”
“求求你,别又来了。”楚君逸皱眉,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聂平来到大厅,显然是他听见了楚梦月那尖锐的喊叫声才急奔而来的。
“出了什么事吗?”他问,眼睛看着楚君逸。
“你听见梦月的喊叫了?”楚君逸又叹气。“其他人呢?他们一定也听见了,怎么不见他们集合过来?”
“我在门口把他们打发了。”聂平回答。“怎么?你要召集仆人吗?我可以再去叫他们——”
“不用了。”楚君逸忙阻止着。“这样就好,我很感激你适时遣退了他们。”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聂平又问,总算注意到楚君逸怀里有个不寻常的红色“东西”。“这——是什么?”
“才不是‘什么’,是‘人’,是一个‘新娘子’。”楚梦月靠向聂平,仿佛他们俩一直就是“一国的”。“糟糕了啦,聂平,三哥他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居然——他居然抢了人家的新娘子。怎么办?怎么办嘛?这可是犯法的事啊!大队官兵马上就会来家里抓人了——”
聂平先瞄了一眼楚梦月快哭出来的脸,又低头看了看,楚梦月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住了他的衣角,赶忙松开手,红着脸连声道歉。
咦?怎么会这样的?楚梦月百思不解,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可以忍受他的靠近了?
聂平看着楚君逸怀里的人,开口说:
“要不要先把她放下来?”
“这怎么可以?”楚梦月闻言又喊了起来。“她是江青璃啊!此刻应该已经成为柳文信妻子的那个江青璃啊!你忘了吗?聂平,她不能待在这里,绝对不可以的。”
她说完神情严肃地瞪着楚君逸。
聂平和楚君逸互看了一眼,两人又同时低头看了看楚君逸怀中的江青璃,然后聂平耸耸肩,楚君逸蹙眉思索。
好半晌大厅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怎么样?”难得的是聂平首先打破了沉默。
楚君逸闭了闭眼,终于开口道:
“先把她抱回我的房间吧!”
他和聂平一前一后离开大厅,楚宅再度传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啕大哭喊。
“什么?抱回哥的房间?……”楚梦月除了尖叫,也无计可施。


“你实在不像是会冲动行事的人。”
稍后聂平和楚君逸又回到大厅,在一阵寂静之后聂平开口说,而方才发出尖叫的楚梦月此刻并不见踪影。
“我本来就不是。”楚君逸苦笑着回答。
他的确从不冲动,一个对名利权势都淡薄视之的人很少有什么能让他抛弃自制,完全依本能行事;他今天的行为,确实是教人不解。
“那么是为什么?”聂平朝他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据说’应该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不,还不是,她尚未进柳家的门。”楚君逸道。
“哦?你趁人家睡觉时把她‘偷’回来了?”聂平蹙眉。“她穿那一身衣服睡觉吗?好奇怪。”
“不是这样。”楚君逸清了清喉咙,略显不自在地说:“我在大街上把她‘抢’回来的,就在花轿要抬至柳家的途中。”
又一声可怕的尖叫,楚梦月从外头冲进了大厅。
“果然!三哥果然是抢了人家的新娘子。”楚梦月不知所措地在大厅绕圈子,显然她刚刚一直躲在大厅外窃听。“原来我还指望事情不是我想像的那样,因为哥哥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怎么办?这下真的糟了,万一,三哥被送进牢里关起来,叫我怎么对死去的爹娘交代?”她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完全忘了她是他妹妹,要交代也该由哥哥交代。
“你用不着为了我的事跟爹娘‘交代’些什么吧?”楚君逸苦笑着提醒她。“好了,别这副样子,很丑喔!事情也许不像你想像的那么严重。”
楚梦月这个时候可管不了自己的丑样,还是急躁得直跳脚。
“刚才我已经嘱咐过仆人,要他们特别注意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人朝我们这边来,我还要他们不能多嘴,有人问起什么都不能多说话,可是这是没用的,三哥。楚梦月跑过去拉住楚君逸的手。“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非得要江青璃不可?柳家虽然只是一介富商,可是他们财大气粗,在城里的势力是绝对不可忽视的。刚要娶进门的媳妇就这么不见了,你以为他们会就此罢休吗?如果让人家知道抢走新娘子的是你,你说会怎么样?你已经辞去官职了,柳家无所忌惮,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这下你真惹了大麻烦了……”
楚君逸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这番话真是出自你的口中吗?实在太令人讶异了,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哥!”楚梦月握拳喊着。“人家是在替你担心哪!我可不想每天到牢里送饭。”
“牢里有供饭菜的。”
“哥!”
“你就别急了,坐下来听我把事情经过说清楚。”楚君逸靠回椅背上。“事情会有怎么样的后续发展我也不敢说,不过我个人就是这样,对于已经做了的事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楚梦月看了看兄长,又瞪了瞪在一旁打哈欠的聂平,终于替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
“其实——我也很希望江姐姐能成为我的三嫂啊!我只是害怕——”她可怜兮兮地。“如果三哥被抓进牢里关起来,那么这里就只剩下我和聂平了,很孤单的。”
聂平手一滑,皱着眉看她,不明白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傻丫头,三哥再怎么样也不会抛下你的。”楚君逸笑着摸摸她的头。
“如果真得去坐牢,你不想抛下也没办法了。”聂平在一旁说,换来楚梦月两道足以致命的眼光。
“三哥不会坐牢的,你再胡说,小心我在你的饭里头下毒。”她扮了个鬼脸,聂平不由地把身子往后一缩。
太奇怪了,刚才是谁在那儿坐牢、坐牢说个不停的?这会儿换他说就不行了?


“陆小蝶?不就是‘杏月楼’那个当红名妓吗?”听了楚君逸的叙述,楚梦月鼻子眉毛都皱在一块儿了。“对了,听说柳文信很迷恋她的,每天都往‘杏月楼’跑。不过这女人也太大胆了,居然敢带着人马到街上去阻挠柳文信的婚事。”
“她当众羞辱江姑娘,还要扯下她的衣裳,我实在忍无可忍,于是——”
“于是就像从妖女手中救出公主似地把人家即将过门的妻子给‘救’了回来?”聂平看着楚君逸微微泛红的脸问道:“你说大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有谁看见你带走了江青璃吗?”
楚君逸陷入沉思,他试着回想当时的情况。
“我换了装,也蒙上了脸,不过——我不敢肯定是不是有人怀疑我。”
聂平点头。
“毕竟你露了一手绝妙的轻功,这样的身手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也不见得就只有三哥能做到吧?”楚梦月忧心地问:“你呢?你不也能像三哥一样飞檐走壁吗?”
“小姐难道是要我代楚兄上衙门投案?”聂平问。
“当然不是。”楚梦月诧异地喊。“我只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聂平打断她。“不过很可惜,楚兄的轻功是当今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再加上身型、动作的特征,如果柳家或官府派人深入去查,很难说不会怀疑到楚兄头上。”
楚梦月愣了愣,随即叹气道:
“难得听见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情况下,唉!”
聂平闭上眼睛。
“现在可不是感叹这种事情的时候,小姐。”
楚梦月努了努嘴,才想回辩,楚君逸先开口了:
“我会解决的!虽然目前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会找出方法的,等我冷静下来可以思考了,我一定会想办法处理这件事的,你们两个就别再为我担心了。”
“她呢?你带回来的新娘子可看见了你的面孔?”聂平问。
楚君逸摇头。
聂平蹙眉。
“她就这么毫不反抗任你带回来了?”
“不,我点了她的穴,让她昏睡。”
聂平一愣,接着扯扯嘴角。
“你一向都反对点穴,说什么不够光明正大,怎么——”
“不得已的。”楚君逸低头道:“她一直挣扎,而我又无法动手打昏她——”
聂平一愣,接着扬扬嘴角。
“看来你对她是有一些感情。”
“就怕不只是‘一些’。”楚君逸苦涩笑道。
“你打算怎么安置她?三哥?”楚梦月问。“如果就这样把她留在这里,家里的丫环那么多嘴,消息恐怕很容易走漏。”
聂平沉思了片刻,跟着问:
“发生这样的抢亲事件,江青璃的名节可以说已经是全毁了,这一点——楚兄你可曾考虑过?”
楚君逸神情转黯。
“我很后悔这么冲动行事,但事情已经做了,如今只能尽量想法子弥补了。”
“立刻将她交还柳文信如何?让他相信你是为了避免一场闹剧才出手救了他的新娘。”聂平说。
“不!”楚君逸立即的反应让其余二人吃了一惊。“不能将她交给柳文信,他绝对不会好好珍惜她的,否则又怎么会放任陆小蝶这么趼?蹋她?”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聂平看着他。“送回去是唯一的机会了,而且还得马上送回去才行,迟了,江青璃这辈子就完了。”
楚梦月在一旁跟着点头。
“除非柳文信肯再接纳她,否则发生了这种事,江姐姐还能够找到其他婆家吗?我想是很不可能。三哥,你——”
“我会娶她。”楚君逸脱口而出,听了这话的三个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吓了一跳。
楚君逸随即便明白这就是自己的心声,他真的希望她能成为他的人,只要她肯答应。
“如果她不肯嫁给你呢?难道你要强迫她不成?”聂平问,似乎他总能一语道破楚君逸的心事。
楚君逸摇头,心里苦涩涩地。
“希望结果不至于这么糟。如果她能明白她的处境和我的立场,一切都会容易多了。是我让她走到现在这步田地,我应该负责——”一个细微的声响让楚君逸停止了说话,他神情专注地倾听,然后倏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聂平蹙眉看他。
“她醒了。”楚君逸说着急步朝他的房间走去。

第05节


楚君逸的怒气在踏出“银月山庄”时便已随风而逝。
他在林中驻足,看着一颗又一颗的林木,
忽然间不晓得自己该往哪里去……

江清璃是醒了,只不过她没有哭、没有喊,只是拉着被子,一脸惊惶地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
这是什么地方?江清璃心中不免自问着。
大大的床,精致的木制桌椅,雕工细腻的横梁窗框,这一切对她而言是如此陌生,她非常肯定自己过去从未来过这个地方。
她深呼吸,凌乱的脑子逐渐恢复功能,于是她想起了她的婚礼、迎亲的花轿和——和那个气冲冲的女人。对了,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会在她成亲当天对她发那么大的脾气?其实她隐隐约约知道是什么原因,那女子口口声声柳文信、柳文信的,她再笨也明白那女子和即将成为她夫婿的柳文信关系匪浅。
虽然如此,江清璃心底却一点也不在意,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揣测柳文信和那女子之间的暧昧事。
这几天她母亲的病况似乎更严重了,晚上经常咳得上气接不了下气地无法成眠,有时候甚至还咳出斑斑血迹。
为此她好担心,背着母亲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然而母亲对自己日益恶化的病情一点也不在意,只一径挂念着她的婚事,她不只一次要求母亲答应她把婚期延后,却每回都受到母亲的严厉拒绝。
“你是我唯一的牵挂了,阿璃,没有亲眼看见你有好的归宿,娘死都不会瞑目的。”母亲总是这么对她说。
她多么痛恨听见这样的话。母亲挂念着她,难道就不明白她也同样挂心吗?母亲的病一点起色也没有,相反的还日趋严重,在这种情况下,教她怎么能怀着喜悦的心情期待大喜之日的到来?
今天一早母亲又咳血了,却仍强挺着羸弱的身子坚持要亲自送她上花轿;她唇角含笑却是眼眶泛泪,在那一刻江清璃深深体会到一个母亲对女儿终身幸福的殷殷期盼。
上了花轿,一路上她都无法忘记母亲那张欣慰却又不舍的脸,心酸和悲伤伴随她起程,摇摇摆摆在轿子里弥漫开来,浓得令她直想放声大哭……
然后就是那个女人了,她以轻蔑愤怒的言辞斥骂她,还试图扯下她的衣裳,而她本是心情沮丧得很,又被那突发状况给吓住了,一时之间,她无法反应,根本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然后——
江青璃愕然地张开嘴。然后是什么?天!她居然记不得了。
她又开始慌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已经进了柳家的门吗?那又为什么会一个人躺在这里,身上还穿着火红色的礼服?想一想,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可以的,一定可以想起来的。
江青璃不断对自己这么说,希望能把纷乱的片段记忆拼起来。就在这时候楚君逸拉开门走了进来,后头跟着聂平以及楚梦月,看见他们,江青璃忽然间想起了事情的后半段发展。
“有人把我带走了。”她喃喃道,彷癈自己都无法相信这般荒谬的事竟真的发生在她身上。“那个女人拉扯我的衣裳,我一直躲、一直往后退,然后——然后有个蒙面人突然出现——啊!”江青璃轻喊一声。“我全都记起来了。”


江青璃一句“我全都记起来了”令楚君逸焦虑的脚步忽然停顿了一下,脸上出现了裹足不前的神色,然而他终究还是朝她走去了。
这个错是他犯下的,就要面对的是她的怨恨及厌恶,他也不该逃避。
就在楚君逸迟疑着该从何说起时,楚梦月已经绕过哥哥径自到了江青璃身旁。她拉住江青璃的手,露出了天使般迷人的笑容。
“江姐姐,我是楚梦月,我们曾在王掌柜的胭脂铺里有过一面之缘,你还记得吗?”
江青璃自然记得自己的恩人,她讶异的是会在这里再度见面。
“我当然记得你。”她微笑。“是你用一锭金子买了我的手绢,我这辈子都感激你。”
楚梦月笑着摇头。
“你弄错了,姐姐,买下手绢的是我哥哥,”她拉过楚君逸。“哪,就是他啊!他把那些手绢当宝贝一样收——”
“小妹!”楚君逸轻斥,并瞪了她一眼。“哪来这么多话了?”
楚梦月皱起鼻子喊:
“人家可是为了你啊!你傻傻地站在那里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所以我——”她话说了一半就让聂平给拉到一旁。
“安静点吧!”聂平轻声对她说。“别以为楚兄是没有脾气的。”
“人家又没乱说话。”楚梦月嘀咕着,却不自觉地稍稍往后退了几步,她三哥的确是有脾气的,而正因为他一向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旦失控了也就特别可怕。
看见楚君逸兄妹,江青璃心底的疑惑更深了。她抬头张嘴想问清楚,一看见楚君逸那双专注的眼神却又禁不住脸红地避开他的视线。
“我……能不能请你们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江青璃终于开口。
楚梦月不怕死地又冲到前面来,并且抢着回答了江青璃的问题。
“这里是‘银月山庄’,这位是我哥哥楚君逸,我是楚梦月,他是聂平,我们全住在这里。”她笑眯眯的。
“‘银月山庄’?”江青璃茫茫然,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红色礼服。“那么……我又怎么会在这个地方?那个掳走我的人呢?我记得有一个武功高强的蒙面人把我从大街上带走了。”
楚君逸神情肃然,楚梦月则和聂平交换了一个眼神,倏地对江青璃绽放出更灿烂的笑容。
“你一定很累了吧?姐姐,来,赶紧再躺下来休息一会儿,我现在到厨房让人替你熬碗粥,你睡醒了正好可以吃。”
“我不累。”江青璃愈加不解,他们似乎把她当病人在照料着。
“怎么可能不累呢?今天折腾了一整天了,来,姐姐,只要放松心情你一定会立刻睡着的。”楚梦月随即用手肘撞了撞楚君逸,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快点,三哥,再点她的穴道让她昏睡过去。”
“胡闹。”楚君逸蹙眉。
“什么胡闹?难道你打算回答她的问题?”她转过头面对江青璃,又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千万别客气,姐姐,我马上让哥哥扶你躺下休息。哎!哎!哎!别再说你不困,事实上你的的确确是很疲惫了。”
楚君逸叹气,聂平则啼笑皆非地抬头看着上头的梁柱,他们都搞不懂楚梦月的行事原则。
看了看楚君逸的表情,聂平来到楚梦月旁边。
“我们先出去吧!小姐,我想楚兄有些话必须跟江姑娘说清楚。”
“不行啊!聂平。”楚梦月皱成一团的眉毛和鼻子充分显示出她的忧心忡忡。“我们绝对不能让三哥单独和江姐姐说话,他那不合时代需要的正直和诚实会把一切都毁了的……”


楚梦月让聂平给拉出去了,房里就剩下楚君逸和江青璃两个人。
江青璃在床上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她在名份上已是柳家的人,着实不该和一位陌生男子在无人陪伴的情况下共处一室。
楚君逸拉过椅子在距离她三步之外坐下,他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她则静静等候,偌大的房里一片寂然。
江青璃一颗心“碰碰”直跳,不晓得为什么她见这位公子两次,两次都让她觉得百般不自在。
他玉树临风、神采不凡,一双眸子总透露着柔情款款,是否她对异性所知有限,才会对他兴起几许遐思?……江青璃想着,不自觉红了一张脸。
“江姑娘——”见她始终都不肯正眼看他,楚君逸只得先开口,却让她慌忙给打断了。
“请喊我青璃,楚公子,您是我的恩人,对我这么客气我……我承受不起。”
楚君逸愣了愣,接着微笑道:
“我花钱买下你的东西是天经地义的事,哪里称得上什么恩人?”
“有了那些钱,我才有能力给母亲请大夫,买营养的食物给她吃,这样的恩惠我这辈子是绝对不会忘记的……”忽地忆起母亲的病,江青璃难过地低下头去,不过随即又猛地抬起来。她喊了一声。“我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江姑娘——”楚君逸被她突如其来的两句话吓了一跳。
“是公子您救了我吧?”
“我?”楚君逸指着自己。
江青璃点点头,一脸感激的神情。
“今天是我嫁入柳家的日子,不过事情很不顺利,花轿在途中遇上了——遇上了一点小麻烦……结果却让一个蒙面人给带走了,后来的事我一点印象也没有,醒过来时便已经在这里了。”江青璃掀开被子下了床。“这是您第二次把我从危难中解救出来,我实在不知道如何表示我对您的感激。”
天!不是这样的。楚君逸愕然蹙眉。为什么在她的想像里,事情会完全偏离了实情?
“我知道这样要求很冒昧,但是请您立刻派人送我回柳家去好吗?”江青璃低着头恳求道。“看看天色已不早了,要是我娘得知我在迎亲途中被人掳走,我怕她会受不了这个打击。”
楚君逸过了半晌才开口问:
“你——还打算回柳家去?”
“我是柳文信的妻子,怎么能不回去?”江青璃挤出浅浅的笑容,不让心底的无奈跃然而出。
“即使他并不是一个好丈夫?”
江青璃神情黯然。
“原来你也知道那件事。”她轻轻叹气,幽幽道:“为什么每个人都知道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就我一个人傻傻的什么也没听说?啊!还有我娘,她是另一个毫不知情的人,否则她是绝对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楚君逸看着她。
“毁约吧!”他说。“趁着你还未正式过门把这门亲事给退了,事关你一生的幸福,你应该多加考虑再做决定。”
“决定早就做好了的。”江青璃苦涩地笑了。“我不在乎柳文信是怎样一个人,目前我唯一关心的只有我娘的病,就像她只关心我的终身幸福一样。我不能让我娘操心的,大夫说她再也禁不起一点刺激了,所以她要我嫁给柳文信我就嫁,她希望看见我幸福我就会尽我的能力把最幸福的笑脸给她看,这就是我的决定!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娘开心了……”
“你——”
“我知道您是关心我,像公子您这么好的人,老天爷一定会保佑您的。”江青璃向他深深行了礼。“请送我回柳家,楚公子,也许这辈子无缘再见,但是青璃会永远记得您的大恩大德,并祈求能有回报之日。”
楚君逸站起来转过身背对她,沉默了半晌说出了这么一句——
“我不能送你回柳家。”
江青璃眨眨眼,愣了愣,随即像想通什么似的,又笑了。
“当然不是要您亲自送我,只要随便找一个——”
楚君逸倏地转身,江青璃要说的话在一声惊呼中结束了,他抓住她的肩,紧紧地,令她疼得皱眉,眼底闪着诧异和一些些恐惧。
“我不会让你回柳家的。”他以低沉压抑的声音对她说:“我不会送你回去,也不会派人送你回去,你不能成为柳文信的妻子,我不会准的。”
“为什么?”江青璃怯怯地看着他,一脸疑惑。“为——为什么公子您会说这样的话?是您把我从蒙面人手里救出来的不是吗?既然救了我,又为什么——”
“我没有救你。”楚君逸松开手背过身去,即使是如此,他依然可以想见江青璃不解的神情,而他可以肯定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会令她多么震惊。“我就是蒙面人,是我把你从迎亲的队伍中掳走,因为我不要你嫁给柳文信那个纨绔子弟。”


“喂!你究竟要拉我去什么地方?”楚梦月被聂平拉着走,她追不上他的脚步,忍不住喊了起来。“为什么把三哥一个人留下来跟江姐姐在一块儿?三哥不会说谎,一定会把事实全说出来,这么一来可就惨了。”
聂平一直拉着她来到花园才停下脚。
“楚兄说过这件事他自会处理,我们不好插手。”
“说得倒容易,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三哥吗?”楚梦月激动道:“他已经不是什么大官了,官府也不会对他特别礼遇,如果他真进了牢房——”
“不会的,小姐。”
“怎么不会?江青璃要是知道毁了她婚事的就是我哥哥,你以为她还会把我们当救命恩人看?”
“逼不得已我们还可以软禁她,只要她不离开‘银月山庄’,事情的真相便不会立刻揭穿了。”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啊!”楚梦月忧心叹息。“三哥为什么偏要插手江青璃的婚事?身边美丽娴淑的姑娘可比什么都多呀!”
聂平耸耸肩,楚梦月见了皱起两道柳眉。
“你不赞同我的看法吗?”
聂平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我对这种事了解不多。”
楚梦月闻言瞪了他一眼。
“这是什么理由?你至少应该陪着我一块儿烦恼啊!”楚梦月又叹气。“怎么办?怎么做才能让三哥放弃她?你别光杵在那儿,帮着想想法子嘛!”
聂平想了想,开口问:
“你希望江青璃真嫁给柳文信?”
“废话!我当然是不希望,可是在江青璃跟柳家还没厘清关系以前,我不希望三哥跟她有任何牵扯。我有预感,这么下去三哥会很惨的。”楚梦月道。
“来不及了,他们已牵扯了,不是吗?”
“所以才想办法啊!”楚梦月眯起眼睛看他。“听你说话的口气,你好像是站在赞成他们在一起的那一边?”
聂平又耸肩。
“我只是认为她嫁楚兄比嫁柳文信会幸福多了。”
“这个我当然知道,问题是事情并没那么单纯,除非江家和柳家的婚约取消了,否则三哥在‘理’字上根本就站不住脚。”
“那就劝江姑娘把婚约取消嘛!我想她也不是那么愿意嫁给柳文信。”
楚梦月奇怪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江姐姐是怎么想的?”
“我是不知道。”聂平答。“但是不知道可以问,去问问她本人不就明白了?”
楚梦月认真考虑,发觉这还真是一个简单又直接的方法,如果能够成功,一切的麻烦都会跟着消失,三哥也就不会进衙门了。
“好,就这么办吧!我去告诉三哥,要他——”她说着说着忽然没了声音,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聂平身后。“啊……三哥他走来了,脸色——老天爷!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了。”
楚梦月下意识往聂平身后躲,而楚君逸就这么经过他们走出山庄,没有看他们一眼,也没有说任何话。
“看来是谈得不怎么愉快,恐怕事情已经说穿了。”聂平稍稍转头。“小姐,我们分头行事吧!我去跟着楚兄,你去看看江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好。”楚梦月回答,一低头忽然发觉了一件事,让她不由得感到一阵羞怯。“聂平!”她轻声喊他。
“什么?”聂平正看着楚君逸出大门。
“你——你还拉着我的手呢!”
聂平闻言猛地转身,愕然地看见自己果然还拉着她的手,随即松开手后退了数步。
“很——很抱歉,我——”他呐呐低语。
楚梦月也背过身去不敢看他,一颗心“碰碰”跳个不停,双颊似着火般滚烫。
怎么会这样的?她真不明白,一直以来她都是那么讨厌他啊!最近那种感觉为什么忽然消失了?自从上回一起去打探江青璃的身家背景之后,她经常莫名其妙想起他棱角分明的脸,而他的不苟言笑及沉默寡言也都不再那么令她烦恼了,这种转变——究竟代表着什么?她可是已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产生了好感?
她是那种一有话就藏不住的人,是以虽然极度害臊,她无意识地扭转双手,依然鼓起勇气低声说:
“聂平,你……你……我好像不那么讨厌你了,真的,我刚刚才发现的。还有……你那么自然地拉着我的手,而且……而且拉了这么久都不觉得别扭,是不是……我在想你是不是……是不是挺喜欢我的?”
楚梦月好不容易说完这番话,抚着跳动过度的心静静等待。她可以想见聂平有多诧异,他一直是那么迟钝,有可能他的心意他自己都不知道,却在今天让她一眼给看透了,他一时之间说不出也是正常的。
“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心事让人猜出来了不好意思?”她再度开口当做是鼓舞他。“其实你也用不着害臊,人家不也说了不讨厌你吗?”
天!多么羞人啊!如果他不是像块石头老没反应,她又怎么会抛下女人的矜持跟他说这些个露骨的话?
咦?她都说这么明白了,身后的人为什么还是不吭声?就算他真的不好意思开口,难道就不会碰她的手或是扯扯她的衣裳吗?
终于,楚梦月无法再等下去了。
“聂平!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话都不会说一句——”
她跺着脚转过身,身后是清澈的池水及迎风摇曳的柳树,放眼望去空空荡荡,哪里还有聂平的影子?


楚君逸的怒气在踏出“银月山庄”时便已经随风而逝,他在林中驻足,看着一棵又一棵的林木,忽然间不晓得自己该往哪里去。
他叹息,无奈地笑了笑。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那里。”
聂平从一颗大树后头走出来,也扯动嘴角还他一个微笑。
“要跟踪你,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楚君逸扬扬嘴角。
“梦月呢?刚才还看见她和你一在块儿。”
“她应该是到江青璃那里去了。”聂平看着他。“怎么?还是决定不送她回去?”
楚君逸一拳打在树上。
“为什么她执意要回柳家?明明知道柳文信只会躇蹋她、伤害她,为什么她还是一心想成为他的妻子?”
“你们究竟谈了些什么?”
“根本称不上‘谈’。”楚君逸苦笑。“我承认自己就是掳走她的蒙面人,她愣住了,然后便一直求我送她回柳家,我不肯,她——她跪在地上恳求我,甚至还哭了。”
“为柳文信那种人下跪、流泪?”聂平摇头。“真不值得。”
“所以我很生气,虽然我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生气的权利。”楚君逸倚着树,低头道:“我想——她之所以会急着回柳家主要是为了她母亲,似乎她母亲病得很重,她害怕自己失踪的事会加重她母亲的病况。”
“如果真是如此,我想你该走一趟江家,至少让她母亲知道她的女儿目前平安无事。”
“这点我知道,我打算今天午夜就去。”
“可以的话,不妨让她回去看看她母亲。”聂平说出他的看法。“直接去向她母亲请求吧!既然你如此倾心于她,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她母亲知道柳文信是怎么样一个人,要求她母亲取消和柳家的婚约。”
这番话听起来非常可行,楚君逸却没有丝毫振奋的表情。
“我原先也是抱着这种想法,她却坚决表明她这辈子已是柳文信的人,绝无转圜的余地,我听了——”楚君逸脸上出现了少见的压抑神情。“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聂平,如果我不进城去看她出嫁,或者是在陆小蝶欺负她时咬紧牙多忍一忍,那么此刻她已是柳文信名副其实的妻子,我也可以完全死心了不是吗?”
“是吗?”聂平看着他悒郁的双眼,问道。“如果她真成了柳文信的妻子,你确定自己可以完全死心,对她不再存有非分之想?”
楚君逸直视前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无法确定,他不能保证自己真能做到。
见他无语,聂平微笑拍拍他的肩。
“无法及时阻止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别人,只要是男人都会后悔的,你——不会喜欢那样吧?”

第06节


她靠他这么近,
微微蹙眉的伤神模样是那么迷人,楚君逸几乎忍不住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午夜方过,楚君逸站在原本属于他的房间门外,迟疑了半晌,终于举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是由外头上了锁的,他还去敲门或许有些好笑,但他总认为自己锁住她是不得已,敲门则代表着他对她绝对的尊重。
他已打开了锁,却迟迟不闻房内有任何声响,再敲门,结果依然相同。
忽然,心底闪过一丝惊慌,隔着一扇门,他仿佛看见她毫无知觉的身躯在梁柱下摇晃。
不!不会的,他告诉自己。她不会狠下心这么对他,她若真这么死了,他又怎么能独活?
楚君逸立刻将门推开,在那一刹那,心神慌乱的他差点来不及伸手拦住那个直往外冲的娇弱身子,不过他终究是拉住了江青璃,而她则是发出懊恼无助的啜泣声瘫软在他的双臂中。
“为什么?”她紧握两个小拳头在他胸前捶打。“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我走?”
“青璃——”楚君逸痛苦地唤她。
“我求你,你跪下来求你。”她哭喊。“我不能待在这里的,我娘的病……她不能再受刺激了。你是大好人……我知道你是,求求你让我回去……求求你……让我回柳家去……”
楚君逸任她捶打,为自己对她所造成的痛苦感到万般歉疚。
“很抱歉,我不能将你送回柳家。”他道,声音低沉而沙哑。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江青璃好疑惑,打从她坐上花轿,一切好像都偏离了常轨。
“既然我已经不顾一切把你带了回来,就绝对不可能再把你送还给柳文信那样的人。”楚君逸终于抓住她的手,怕她打疼了她自己的手。“相信我,他根本就不值得你托付终身。”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江青璃抓住他的衣领,神情迷惑地看着他。“我实在不懂,为什么我的婚事会劳你这般费神?你为了我未来的幸福不惜在我成亲当天将我掳走,这——”她摇摇头。“关于这一点我实在怎么都想不透。”
她靠他这么近,微微蹙眉的伤神模样是那么楚楚动人,那么的迷人,楚君逸几乎忍不住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她应该属于他,而他将会多么珍惜这样的幸运。
江青璃抬头看着他。
“为什么?”她再次表示她的疑惑。
楚君逸看着她带泪的脸,终于心一横回答了她的问题。
“不让你嫁给柳文信是因为我自己想要你。”
江青璃闻言睁大了眼睛,双唇也因不可置信而微微颤抖,俏脸蓦然一阵滚烫。
“别这样看我,我自己也很纳闷这样的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们先不谈这个吧!”楚君逸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去眼泪。“趁着夜深,我打算带你回去看你母亲。”
“啊——”江青璃轻喊一声,随即掉下释然的眼泪。
“要去吗?”楚君逸露出浅浅的笑容。
“嗯。”江青璃欣喜地直点头。


楚君逸带着江青璃摸黑走过树林,他放慢脚步配合她,江青璃也因为终于能回家见母亲而放松了心情,一路上他们偶尔交谈几句,虽然静了些,但气氛还算和谐,是今天以来最平和的。
见江青璃一心只想着母亲,楚君逸越来越相信她对柳文信根本毫无感情,她之所以愿意嫁入柳家,完全只是为了她母亲;有了这层领悟,更激励了他的信心,让他相信只要见了江母,对她表明自己的诚心,一定能说服她放弃和柳家的婚约,重新考虑青璃的终身大事。
心情轻松了些,两个人的脚步也就越发轻盈。进了城,走过一条条大街小巷,随着目的地的靠近,江青璃的情绪开始波动,楚君逸只得轻拍她的背要她别哭。
“不要紧的,我自会向伯母详细解释。”他轻声对她说。
江青璃点头,纵使就是这个人把她带入如此进退两难的情况中,她对他依然有着难以解释的信赖感。
不知怎么地,她就是相信他!连她自己也搞不懂自己了。
他们加快脚步,期盼能早一刻解决这宗纠缠不清的三角关系。


夜深人静,街上几乎不见行人,眼见破旧不堪却满是温馨回忆的家就在前面,江青璃忍不住拉起长裙向前跑去。
她只跑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她惊愕地微张着嘴,抓着裙子的双手开始颤抖,眼睛眨了又眨,无法相信自己所看见的——
她回来了,终于又能回到母亲身边,她是如何迫切期盼着,哪里想像的到不过半天光景,她们母女竟已天人永隔?……
见她举止有异,楚君逸由后头赶上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停下来不走了?”他问。
江青璃没有回答他,于是楚君逸顺着她停滞的眼光看去,而他所看见的着实令他心神俱乱,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这……”楚君逸喉头似梗住了。
破旧的小屋外悬挂着白色的灯笼,忽明忽灭的烛光在凄清的夜里透着无限哀戚。
有丧事。楚君逸只能想到这个。如果这里就是江家,难道她母亲已经——
他无暇再多想了,因为回过神来的江青璃已继续朝家里跑去,楚君逸赶忙随行在后,跟她进入屋里。他殷切期盼事情不像他所想的那样,但是天从人愿的可能性那么小,绝望的感觉向他迎面袭来。
江青璃一冲进门便看见了躺在床上、了无声息的母亲——
“娘——”
她扑向前去拥抱她、摇晃她,将脸颊贴上她冰冷的肌肤,试图温暖她。
“娘!您醒醒,您醒醒。”江青璃声泪俱下。“是我,我是阿璃啊!您的女儿回来了……为什么您这么忍心,看都不肯看我一眼?……”
她嚎啕痛哭,哭声中的哀痛令人鼻酸,她伤心欲绝的模样更让楚君逸心痛如绞。
就在他上前一步打算扶起江青璃,从屋子后头跑出来一位年约四十上下的妇人了。妇人看见他们两人似乎非常讶异,当她听见江青璃哭喊亡母时则是更加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你——你就是失踪的少奶奶吗?”她问,随即向江青璃靠了过去。“这真是太好了,少奶奶您平安无事,少爷找了您一天了,脸色难看得不得了呢!”
江青璃抬头以一双泪眼茫然地看着这位妇人,这位妇人于是开始自我介绍。
“我是柳家派来照顾江老夫人的,您可以喊我徐嫂。”
江青璃瘫坐在地,脸色苍白而无血色。
“我娘她——她什么时候——”
徐嫂叹气,面露同情。
“今早你一上花轿我就来了,那时候江老太太还很有精神,不断问我有关我家老夫人和少爷的事情呢!谁知道过了没多久,有人来通报说少奶奶被一个蒙面人劫走,下落不明;老夫人听了,一口气喘不过来,吐了一摊血昏了过去。我吓坏了,立刻跑出去把大夫给找了来,可是——”徐嫂摇摇头。“大夫说老夫人已经病入膏肓,没药医了,结果老夫人只在傍晚时醒过来一次,喊了几声少奶奶的名字,然后就——就这么走了。”
“娘!娘——”江青璃又抱着母亲的尸首哭喊。“女儿不孝……没能陪您最后一段路,让您孤孤单单地走,阿璃对不起您……”
楚君逸和徐嫂站在一旁让她尽情和母亲话别。
而江青璃就这么哭了好久,由刚开始的放声痛哭到低声啜泣,一声声都是血泪……她就这么抱着母亲,直到声嘶力竭、无泪可流,楚君逸看不过去了,走过来试图扶起她,却被她激动地推开了。
“青璃!”楚君逸喊她,声音里有懊悔和痛楚。
可惜江青璃并不理会,她手扶着床沿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也许是一整天的焦灼和疲累,在加上此刻悲伤过度,她才一站起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净是一片黑暗。然后一阵踉跄,身子一软,她终于失去了知觉倒入楚君逸怀中。


“小蝶姑娘,柳公子来了。”杏月楼的伙计向陆小蝶报告。
陆小蝶一听,眉一耸,倨傲地撇过头去。
“去,去告诉他,我不见客。”
伙计颇为讶异。
“可是——是柳公子啊!小蝶姑娘。”
“你去跟他说,说本姑娘谁都见,就是不见他,叫他滚。”
“这——”伙计非常为难,他既不能对客人说这样的话,也不好违背这当家名妓小蝶姑娘的吩咐,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真是个令他头大的问题。
他正烦恼着,有人忽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他一转头,柳文信正站在后头示意他噤声,并指了指外头让他出去。
伙计松了口气离开了陆小蝶的房间;柳文则涎着一张脸由后头抱住了她,还在她颊边偷得一吻。
“哎呀!”陆小蝶娇喊一声,转头对他噘起了小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皮赖脸?人家都说了不见你了,居然敢自己偷偷摸上楼来。”
“谁都知道你是我柳文信的女人,我上楼找你哪里错了?还什么偷偷摸上来!”柳文信搂得她更紧,嘴一直往她身上钻。
陆小蝶推开他,一抹淡淡的哀愁写在脸上,显现出万种风情。
“你不是成亲了吗?有了新人忘旧人,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
“傻丫头,我这不是来了吗?你啊!就会一个人胡思乱想。”
“人家还以为你不在乎我了嘛!”陆小蝶用手中的手绢轻轻拭泪。“知道你要成亲,你都不知道人家心情有多糟。昨天在大街上碰上一队迎亲行列,我把那新娘子想像成你将过门的妻子,我忍不住想抓破她的脸让她见不得人,让她没脸嫁给你。”她说着捂住脸。“哎呀!真羞人,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柳文信不笨,他当然知道陆小蝶这番话全是推诿之词。不过,有个女人会为他做出当街拦轿这样的事,这可也充分满足了他的优越感。
她要装他就陪她装到底吧!江青璃被人掳走固然令他气愤,但毕竟陆小蝶这个全城知名的名妓才是最能吸引他的,有没有娶妻都一样。
“我是不是成了家都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这点我不是一再跟你保证过吗?”他说。
“说没有影响是假的。”陆小蝶幽幽道。“有了娴淑美丽的妻子,你哪里还会想到我这个苦命的青楼女子?”
“有哪个女子及得上你的娴淑美丽?”柳文信的嘴像抹了蜜一样甜。“我从来没把你当做是一般的风尘女子,你不应该自贬身价的。”
陆小蝶捂着脸发出啜泣声。
“我毕竟不是那些身家清白的女孩,不该妄想有朝一日能嫁给自己心爱的人为他持家生子的……”
“小蝶!”柳文信蹙眉,她的意思可是越说越明白了。“我也希望能娶你为妻,我真的想,但是我母亲——”他看起来颇为难。“你也知道现在家里管事的是我娘,婚事是她定下的,我这个做儿子的怎么能违背她的意思?”
“如果有一天你能做主了,你可会娶我这样的青楼女子为妻?”陆小蝶满怀希望的问。
“你这样的女子是最好的,我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不要呢?”柳文信笑着说。
听了他的回答,陆小蝶一阵沉思,接着便轻轻擦拭双眼,以寻常的平静语气问:
“你新过门的妻子呢?才成亲就往我这儿跑,她知道了一定会很不开心的。”
“我还是单身一人呢!”明白她对江青璃失踪的事一清二楚,柳文信自然据实以告。“她昨天在街上被一个蒙面匪徒掳走,到现在都还找不着人。”
“被掳走了?”陆小蝶睁眼张嘴,一副十足的惊愕神情。“太可怕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真是目无法纪啊!你有没有报官,让官府派人去抓拿那个匪徒?”
“这件事有许多目击者,根本用不着我报官官府就开始行动了。”
“一点消息都没有吗?”陆小蝶的关心非常传神,谁都看不出她心里其实正暗暗庆幸。最好永远都找不回那个江青璃,那么只要等到柳家的老太婆上西天,她便可以稳坐柳家少奶奶的位子了。
“到目前还没有。”柳文信看着她,暗自为她精湛的演技叫好,如果不是他肯定她没那种能耐,陆小蝶岂不就是江青璃被掳走最具有嫌疑的人?“来,我们暂且别谈这个了。”柳文信暧昧地笑,抱起她朝着大床走去。“我来这里可不是要跟你聊我有多担心我那个未过门的小妻子的。”
陆小蝶双噘起嘴哼了一声。
“我就不相信你一点也不担心。”
柳文信哈哈大笑。
“我的心思是绝对不在她身上,这一点你见识过我的‘表现’就会知道的。哈……”


江青璃缓缓睁开眼睛,透过窗子破洞射进来的阳光颇为刺眼,令她不由得伸出手去挡。
“你可醒了,孩子,你这么一昏过去,可睡了好几个时辰呢!”
江青璃眨眨眼,认出坐在床边的正是替母亲看病的白发老大夫。
“大夫……”她挣扎着坐起来。
“还真是难为了你。”老大夫轻拍她的手。“看顾你母亲这么多年,自个儿的身子都给累垮了。”
听大夫这么说,母亲已过世的事实像一把箭射入她的心,泪水顷刻间又盈满了眼眶。
“我娘……我娘她……”
老大夫点点头。
“我知道,我都知道。死者已矣,你要节哀才是。”
江青璃啜泣。
“都是我不好,是我让她担心……”
“我早说过你娘的病是无药可医,如今她走了,你就当是一种解脱,不要想太多了。”老大夫安慰她。
“太突然了,昨天早上她还好好的,哪知道……”江青璃说着,一阵心伤,泪珠儿又滑落了。
“我知道这对你而言是个很大的打击,可是如果你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你母亲在九泉之下岂不是更要为你操心了?”老大夫站起来。“听我的话,好好再休息一下,我已经让那个年轻人到药铺替你抓几帖补药,有点苦,你可得乖乖喝下去喔!把身子养好了最重要。好了,另外还有病人等着我,我先走一步,记得药买回来了得按时煎来喝。”
“谢谢您,大夫,那医药费——”
“那位年轻人已经给过了。”老大夫慈祥地微笑。“他非常关心你,有他照顾的话,我相信你的身子会渐渐硬朗起来。对了,记得多休息,别想太多。”
“谢谢,您请慢走。”
大夫离开了,徐嫂也不知去向,屋里似乎只剩下她,还有前厅母亲的尸首,孤单无依的感觉强烈得几乎要将她吞噬了。
尚未过柳家的门,母亲却已离她而去,忽然失去了生活中唯一的心灵寄托,她顿时觉得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以前她不能死是因为母亲需要她,如今母亲不在了,她死了又何妨?也许还和父亲在阴曹地府中团聚呢!
这个想法一盘上她的脑子,江青璃立刻有股轻生的念头,只是她还没想出轻出的法子,楚君逸已经抓了药回来了。
他先进房间来看她,发觉她已清醒,显然松了一口气。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他将药包搁在桌上,走近床边。
江青璃根本不想开口,一看见他,她眼前就浮现母亲因焦虑而吐血的影像,那么鲜明逼真,那么怵目惊心,她想她永远也都无法遗忘。
楚君逸由她的脸色得知了她的想法,不由神色一黯。他明白自己难辞其咎,若不是他掳走她,连带引起她母亲焦虑担忧,也许就不会有这悲剧发生;她恨他,他也无话可说。
他不在乎她怨他恨他,但却是心疼她苍白的脸色和虚弱不堪的身子:他心痛的咽了咽口水,故意忽略她含恨的眸光,温柔地说:
“我在外头遇上大夫了,他告诉了我煎药的方法,我现在就去煎给你喝。”
“用不着麻烦了。”他才转身就听见她冰冷的声音。“我很好,你可以回去了,药我会让徐嫂煎。”
楚君逸又转身面对她。
“徐嫂回柳家去了。”他说。“我要求她暂时不要对柳家的人说出你回来的事,她没有答应我,我想——如果我猜得不错,柳家的人很快便出现在你面前了。”
“这些事不劳你费心。”
“青璃!”楚君逸蹙眉,眼底有懊悔及恳求。“别这么对我,我并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已经迟了,再说什么都没有用。我母亲无法安心地离开人世,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是你造成的。”江青璃闭上眼睛。“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好好陪陪我娘。”
“我不能把你单独留在这里。”
“我不是一个人,这里还有我娘。”江青璃睁开眼看他。“你想留下来?留下来跟一具尸首在一块儿,难道你不害怕?”
楚君逸也看着她,深深地。
“如果你娘知道我的心,我相信她会原谅我的,你应该属于我的,而不是柳文信。”
“我正在守丧,不会嫁给柳文信,更是绝对不可能嫁给我的弑母仇人!”她残忍地道。
楚君逸神情凝然,随即转身去拿起桌上的药包。
“你再休息一下,我到后头去替你煎药。”


“银月山庄”里,楚梦月正心急地在大厅上走过来走过去,聂平则坐在椅上喝着刚泡好的茶。楚梦月来回走时偷瞄他一眼,他怡然的神情令她不由地火冒三丈。
那天他径自追三哥去了,留下她一个人在花园里傻里傻气地对着空气说了一大堆三八兮兮的话,她又气又恼,便下定决心再也不跟他说话了。她是很认真想表示她的愤怒,但是他好像全然没有感觉,像现在她急得头发都要白了,他居然还能悠闲地坐在那儿喝茶,真叫她怀疑自己这么赌气到底值不值得!她想即使她把自己气死了,他可能都还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终于,她忍无可忍了,走到他身旁用指头戳戳他的肩。
“喂!”她喊。“都要正午了,三哥怎么还不回来?”
聂平耸耸肩算是回答。
楚梦月蹙眉。
“三哥带着江姐姐,大白天在城里晃来晃去很危险的,这点他自己应该知道不是吗?”
聂平又耸肩,楚梦月那把“无名火”由三丈窜升到五丈。
她极力整整脸色,随后扯上难看的一笑,嗲声说:
“你臂膀痛是不是?要不要我替你捶一捶,捏一捏?”
“噗——”正喝着茶的聂平,冷不防被茶这么一呛,随即像察觉出危险般地站起来往旁边移了几步。
楚梦月对他的反应颇觉恼怒,但她心里终究是担心着兄长的安危,是以便暂时不追究了。
“我在问你话,能不能拜托你用‘声音’回答我?”她忍住气。
“小姐可是在担心楚兄?”聂平终于开口。
“谢天谢地,你终于看出了我的忧心忡忡。”她咬牙。
“楚兄说过用不着担心他——”
“你说这是什么话?我三哥当然不要我们为他担心,但不是他说不用担心就真的可以不担心,他还是有可能出事的,你懂不懂?”
“以楚兄的武学造诣,我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忧的。”
“那么他们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不许你再耸肩,否则我找机会在你茶里下毒毒死你。”
听了她的威胁,聂平的嘴角微微上扬。
“耸肩表示我不知道答案,我真的不晓得楚兄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不过你也不必这么紧张,也许他们只是有事耽搁了——”
“三哥如今是掳人抢亲的不肖匪徒,怎么能明目张胆在城里胡乱走动?”楚梦月道,思索了半晌举起手,指着聂平。“你进城去看看,就这么决定了。”
聂平闻言耸起眉。
“我只做楚兄吩咐的事,我说过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楚梦月已经转过身走离客厅,离他越来越远了。

第07节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从见了她第一眼开始,他就等于是为她而活着,
他做了一些在他生命中从未有过的荒唐事情,
只为了让自己有丝机会能够拥有她:
而她,竟试图以结束生命来惩罚他?
正如楚君逸所说,柳家的人在江青璃回到家隔天傍晚,也就是徐嫂回去报讯之后来到了江家,而且还是柳老夫人亲自乘轿而来。
江青璃在楚君逸的勉强下喝了汤药,不顾自己虚弱的身子坚持改换素衣为母亲披麻带孝;江母已入殓,柳老夫人进门时江青璃就跪在棺木旁,低着头无声哭泣。
柳老夫人给死者上过香,过去扶起江青璃至一旁坐下,在她眼底有着对这位孤女的同情,另外还怀着无可奈何的歉疚之意。
“我是文信的娘,原本该会是你婆婆的。”柳老夫人说着叹了口气。“老实说,我很喜欢你,以你的聪颖和孝顺,我深信你进了我们柳家的门一定会是一个好妻子、好媳妇。”
江青璃未置一言,只是静静聆听。
“唉!真是造化弄人,偏偏在你过门当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尽管老天爷保佑让你平安归来,但——”老夫人欲言又止,抓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应该知道女人的名节重于一切,尤其对我们柳家而言,我们可以不在意你出身贫寒,却不能不在乎——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江青璃点了点头。
老夫人又叹息。
“你母亲刚过世,本来我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跟你谈这些的,但是事情总要说个清楚,我也不想你抱着希望,到头来再受一次打击。”
江青璃依然无言,老夫人于是接着说:
“你也不要怪柳家无情,像你这么善良的一个孩子,应该能够体谅我柳家的处境才是。”她对随行而来的徐嫂一点头,徐嫂立刻将捧在手中的箱子轻轻放在桌上。“这是我们一点心意,就当是柳家给你的补偿,你可以拿它好好安葬你娘,还可以——”
“不必了。”原本待在房里的楚君逸走了出来。“这些钱请你们带回去吧!青璃的名节以及她母亲的丧事自有晚辈我来操心。”
柳老夫人诧异地看这个由房内走出来的人。
“你?请问阁下是……”
“在下楚君逸,见过柳夫人。”
“楚君逸?”柳老夫人睁大了眼,随即起身道:“原来是楚大人,失敬失敬,老妇——”
楚君逸举手阻止她,并扶她坐回椅子上。
“老夫人不用如此客气,楚某已辞去官职,如今只是一介平民,是您的晚辈。”
老夫人点头,颇欣赏这年轻人的气度风采,如果家中那独子能及其一、二,她这个为人母亲的也就用不着为他这么操心了。
“冒昧请问,听闻楚公子您早已搬离京城闲居南郊,此刻又怎么会出现在江青璃家中?”老夫人问。
“我来协助青璃办理她母亲的后事。”楚君逸回答,老夫人一听更加讶异。
“您——这是为什么?”
“我希望青璃能够成为我的妻子,她的事我理所当然应该帮忙。”
他的话让江青璃抬起头,不过她只惊愕且愤怒地看了楚君逸一眼,咬着牙便又低下头去。
“您——您要娶青璃为妻?”老夫人皱起眉。“难道您不知道?青璃和我儿子文信早已有了婚约。”
“方才老夫人已经将婚约取消了不是吗?”楚君逸微笑。“既然老夫人认为娶青璃进门有辱你们柳家清白门风,这桩婚事就此作罢,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也互不亏欠!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老夫人愣了愣,之后才感叹地一笑。
“也许是我们文信和青璃无缘吧!一桩婚事才会有这么多波折。不过您该知道,楚公子,柳家碍于世俗观念才舍弃青璃这孩子,并不代表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这个我十分明白。”楚君逸回答,笑容里带点苦涩。
“我想您非常幸运,可以娶得青璃这样的好女孩。”老夫人道。
楚君逸转头看向江青璃,她依然低着头默默不语,似乎这些世俗的事再也无法进入她已然紧闭的心。
柳老夫人一行人刚离开,聂平就由门外闪了进来,他看了看跪在母亲灵前的江青璃,以眼神示意楚君逸和他到外头去。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两人到了门外,聂平问。
“你指的是江老夫人的突然过世吗?”楚君逸苦笑。
“嗯。”聂平点头。
“说起来应该算是我的错,我在迎亲途中带走了江青璃,她母亲过于忧心,结果宿疾突发而亡。”
“她怪你?”
“说她恨我还贴切些。”楚君逸苦涩道。“对了,你怎么会进城来?”
“你们迟迟不归,小姐很担心,于是就‘派’我进城来了。”聂平蹙眉。“出了这样的事,你和她——唉!情况似乎是越来越乱了。”
“柳家刚刚来退亲了。”楚君逸叹息,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事情虽然紊乱难解,起码有个结已经解开了,对我来说也算少了个麻烦。”
“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你还没死心?你自己都说她恨你。如果她真把母亲的死因归咎于你,你认为她这辈子还有可能嫁给你吗?”
楚君逸沉默,他虽已决心要娶江青璃为妻,可现在正处悲痛不堪的江青璃对他却只有怨恨。
“我怎么能死心?”他神情痛苦。“她的名节因我而毁,柳家也因此而退婚,如今我不仅希望能和她厮守终身,更期盼能为她洗刷我一手造成的耻辱。”
“可想出法子了?”
楚君逸摇头。
“我根本还没有时间多想。事出突然,她不堪刺激昏了过去,今早才醒来,然后柳家的人便来了。”
“官府呢?他们不可能不闻不问的。”聂平问。
“柳家都得到消息了,我想官府马上也会派人来。你还是先回‘银月山庄’吧!我担心梦月会坚持插手这件事,有你在我比较放心。”
“如果你真有事,我也没把握能够划清界线置之不理。”聂平淡然道。
楚君逸微笑,然后拍拍他的肩。
“谢谢你,我一直觉得自己拥有三个兄弟而非两个。”
聂平也把手搭上他的肩。
“会没事的,你这个人一向有令人难以相信的好运气。”
“只怕这回有再多的好运都不够用了。”楚君逸苦笑。“就暂且把你和梦月的都借过来吧!你说怎么样?”
“尽管拿去用,千万别客气。”
楚君逸又笑了,只是笑容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然。
“如果我有什么差错,梦月就交给你了。她一直很令我们兄弟头痛,但严格说起来还是一个善良可爱的好女孩。”
“非得这样吗?”聂平皱起了眉。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你不会连我最后这么点要求都不肯答应吧?”
聂平两道眉几乎皱在一块儿,思索了良久开口道:
“我看你这件案子我来替你扛吧!梦月小姐还是楚兄你自个儿照顾比较妥当。”


聂平离开后不久衙门便派了官差来,那个姓魏的捕头一脸严肃,一进门先向江青璃致哀,紧接着便问起正事来了。
“江姑娘,虽然匪徒蒙着面,你可感觉得出掳走你的人是谁吗?”
站在一旁的楚君逸本就没有辩解的打算,只是他没料到问题会这么直指核心,是以稍稍迟疑了片刻。
然而就在他打算站上前坦承一切,跪在亡母灵前的江青璃突然开口,令楚君逸诧异地愣在原地——
“我不知道掳走我的人是谁。”江青璃这么回答。
“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诚如魏捕头所言,匪徒是蒙着面的,再加上在挣扎时被点了穴道,我可以说完全没有机会去注意匪徒的身形特征,我甚至无法确定他是男是女。”
“一个女人即便有那么高明的功夫,恐怕也没本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你带走。”魏捕头扬起两道眉。“就算你在昏迷前没有机会观察匪徒的特征,那么醒来以后呢?你醒来之后难道也没有看见他?”
“我能够安然归来,也许就因为没机会看见他的庐山真面目,这一点你们难道没想过?”
捕头点点头。
“那么——匪徒可曾对你做了什么?我的意思是他可曾伤害你?在——在某方面——”捕头支吾着,面有难色。
“我明白你想问什么。”江青璃开口打断了捕头支支吾吾的暗示。“我受到很大的惊吓,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魏捕头露出怀疑的表情。“这可就奇怪了。既非劫财也非劫色,这蒙面人掳走你所为何来?”
江青璃沉默了半晌,开口道:
“这不正是你们这些差爷该查清楚的?”
也许是她的语气不够积极,魏捕头考虑了片刻,提出了另一个令她惊愕的说法。
“柳老夫人是否来找过你了?江姑娘。”
江青璃点头。
“她来的目的是纯粹致哀或是——”
“主要应该是来取消我和她儿子的婚约吧!”江青璃毫不讳言。
“那么你可知道柳老夫人的独子柳文信曾这么向官府表示,他认为匪徒没有道理选择迎亲当天目击者众多之时将新娘子劫走,而且又没有要求柳家拿出赎金来赎人,是以他觉得匪夷所思,并断定此案并不单纯。”
“魏捕头可是在暗示什么?”
“此乃柳公子的想法,我只是斟酌其可能性并加以调查。”捕头先解释一番,然后接着说:“柳公子提出一个疑问,他怀疑是江姑娘串通蒙面人,在成亲当天演了这么一场戏,借着众人的证词以逃避婚约——”
“没有真凭实据,差爷最好不要胡乱说话。”楚君逸站向前,眼底闪着几乎压抑不住的怒气。“王县官最擅长给人乱扣罪名,没想到他底下的人也全是这等模样。”
“大胆!”魏捕头怒斥。“你是何人?竟敢在此污蔑我们王县官,难道不怕我将你带回衙门领罪?”
“在下楚君逸,麻烦差爷代为转达在下向王县官的问候之意。”楚君逸辞官后首次刻意以名字压迫他人,只见他态度悠然,全无惧怕之色。
魏捕头一行人听他报出名号,一个个全都露出讶异惊愕的表情。毕竟这些人都在官场打混了几年,对于“楚君逸”这号人物自然是听过的,此人虽已辞官归隐,和当今圣上却有知己之情,不要说他们惹不起,就是王县官见了他也得礼让三分。
魏捕头这么一愣,当下便领着一群捕快抱拳行礼。
“小的不知阁下便是楚大人,多有冒犯,罪该万死,尚请大人原谅。”
“罢了。”楚君逸道:“我早已不在朝为官,差爷们不必多礼。只是这位姑娘适逢母丧,又经大夫嘱咐需要好好调养身子,差爷若是问案便罢,其他臆测则请留待有证据再谈。”
“是。”魏捕头必恭必敬。“小的这就带人离开,不再叨扰江姑娘。”
“多谢这位差爷。”
就这样,一群官差立即撤出了江宅。


官差走后,江青璃冷冷地看了楚君逸一眼。
“请恕小女子见识浅陋、有眼无珠,不知阁下在官场顶顶有名,竟笨拙地想替大人隐瞒实情,实在自不量力。”
楚君逸苦笑。
“你会为我说谎,老实说我非常惊愕。”接着他柔声问“你明知我心里是很感激的,又何苦要说这种话?”
“就当做是我报答了你的恩情吧!”江青璃淡然道。“你的一锭金子让我能替我娘请大夫、抓药、买补品,在她人生最后一段日子里,我总算略为尽到了为人子女的一点孝心。这一点我一直记在心底,也曾发过誓要永远感激的。然而世事多变,一切都不是原先所想像的样子了。一桩喜事变成了丧事,我对你也由深深的感激一变而为难解的怨恨,这种变化又哪里是我们凡人所能预料的呢?”
楚君逸以要求的眼神看着她。
“我也是凡人,一样无法预料世事的变化,难道你打算为我无心犯下的这个错而一辈子怨恨我?”
“你无心犯下一个错,代价却是我娘的生命。”江青璃鼻酸道。
楚君逸闭了闭眼睛。
“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她摇头。
“你走吧!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谁也不再欠谁。”
楚君逸看着她,似乎能够感觉到她的排拒与心痛。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你。”他说。
“我并不是你的责任,楚公子。”江青璃道。“我和我娘会过得很好,我们已经一起走过了那么多日子……我们母女俩一直都相依为命的……”她喃喃说着,眼眶又开始湿润。
楚君逸见了更加心疼,除此之外还有一抹不祥的感觉——
她太冷静了!从她自昏迷中醒来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一双原本盈盈似水的眸子此刻是黯淡无神,虽然挺直着肩膀的跪坐在那儿,却无法由其中感受到丝毫的坚强。
从她说话的语气听来,她对生存的欲望似乎很微弱,仿佛随时可以抛下世俗的一切追随她母亲而去……一想起这个可能性,楚君逸神魂俱乱,一颗心痛楚地纠结成一团。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对他?从见了她第一眼开始,他就等于是为她而活着,他做了一些在他生命中从未有过的荒唐事情,只为了让自己有一丝机会能够拥有她,而她,竟试图以结束生命来惩罚他?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你不能那么做。”他哑着声音低喊。
江青璃微微转过头。
“我做了什么?”
“你还没有做,但是我知道你迟早会那么做。”楚君逸走过去跪在她面前微蹙眉心,深凝着她,心中一阵翻腾,猛地,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别这样对我!求你,就算我有千错万错,就算我再怎么不可原谅,我已经懊悔不已了,你用不着再轻贱自己的生命来置我于万劫不复……求你,千万别这样惩罚我……”
江青璃闻言,心口也一震,但随即又恢复面无表情。
她推开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楚公子。”
“你想死对不对?你想随你娘一起去,我知道!”他真希望这只是他自己太敏感罢了!
“我这么说了吗?”
“你用不着说,我可以感觉得出来。”该死!为什么这股感觉这么强烈?
江青璃盯着他看,半晌后撇开头。
“就算是这样也与你无关,楚公子,我说过我们之间已全无恩怨,今后无论我做了什么,都绝不是为了折磨你的良心,这点你大可放心。”
楚君逸眼底满是惊愕与不可置信,他激动地摇晃她的肩。
“你果真有那个念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居然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江青璃任由他摇晃,只是垂着头任泪水缓缓滑落……
活着做什么?她真的不知道了!娘没了,她的名节也没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副躯壳,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而已,她真的想不出自己该为什么而活着,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吗?
“你不能死,我绝对不会允许你这么做。”楚君逸焦虑地低喊,将她紧紧地锁在两臂之间,明显地感觉出她并未被他说服,他的哀求丝毫不能打动她。
该死,软的不行就用硬的吧!楚君逸想。他可以忍受她恨他一辈子,却无法想像如果她就这么死了,他的未来将犹如地狱一般片刻难挨。
他心一横,抓住她的肩并低下头吻她,深深地吻住她!
江青璃惊愕得忘了挣扎,只是任由他恣意的吻着她……
好半晌,待她记起时,这个唐突的吻已经结束。
“你不准上吊,不准跳河,不准做任何危及你生命安全的事,你听见了吗?”楚君逸咬着牙逼视着她。“如果你死了,我发誓会挖出你母亲的坟,让她在九泉之下亦难安息。不要怀疑,我说出的话一定会做到,所以你最好不要有轻生的念头,一点都不要有。”
他不是在威胁她,他只是不想失去她而已……


在柳家,柳老夫人和儿子柳文信坐在大厅的椅子上。
“我已经上江家把婚事给退了。”柳老夫人啜了口茶,叹气道:“我实在舍不得青璃那女孩,她一直是街坊邻居口中的好姑娘,原本以为我们有福气能娶她进门,谁知道——唉!真不晓得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那么好的女孩身上?”
柳文信懒洋洋地,对于解除婚约没有一点遗憾的神情。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总不能娶一个不清不白的女人做妻子吧?”
柳老夫人皱眉。
“别这么说,人家已经够不幸的了。”
“娘自己不也是这么想的,否则又怎么会马上到江家去取消婚约?”
柳老夫人又叹息。
“唉!我们柳家毕竟是城里的大户人家,如果我让青璃进了家门,谁知道你爹和柳家历代祖先能不能谅解?万一不能,我死后又怎么有脸面对他们?”
“娘这么做是对的,柳家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名节有污点的女人进门,爹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柳文信顺水推舟。
“这么说你也同意娘的做法了?
柳文信点头。
“我本来以为你会反对的,先前你似乎很喜欢青璃那孩子不是吗?”
柳文信带点邪气地笑了笑。
“漂亮的姑娘谁不喜欢?只是,喜欢归喜欢,不能娶进门的还是不能娶进门,总不能因为喜欢就把家风门规全给抛在一旁啊!娘说是不是?”话是说的冠冕堂皇,他内心里的想法可是龌龊极了。
他心想江青璃已是残花败柳一枝,想得到她又何必非得娶她进门?就像他永远不会娶陆小蝶一样,她们都是那种只能玩玩,根本不值得认真的女人。
对儿子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柳老夫人听了颇觉欣慰。
“你终于懂事了,我们柳家能否更加兴盛可都寄望在你身上啊!这门亲事既然已经作罢,娘会交代媒婆们多替你留意,看看哪户人家有适合你的姑娘,好早日给你娶房媳妇!你实在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这事可不能再拖了。”
“全都交给娘安排吧!”
柳老夫人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又皱起了眉。
“把江老夫人的丧事交给那个楚君逸真恰当吗?我想了想应该由我们出面,那是我们至少该做的,你说是不是?”
“楚君逸?”柳文信疑惑地皱眉。“这个名字好像曾在哪儿听过。”
“长安城里谁没听过楚君逸这个人的?他曾在朝为官,却忽然坚持辞官归隐山林,想起来了没?”
“哦?是他啊?”柳文信更加不解。“他和江家有什么关系吗?否则为什么出面替江青璃处理她母亲的后事?”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当着他的面我也不好多问什么。”柳老夫人道。
柳文信没有再说话,由他的表情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不娶江青璃并不表示他对她已经没有兴趣了,他早想找个时间上江家去看看。如果江家还有其他人可就麻烦了,尤其是楚君逸,听说他文武全才,肯定是不好打发的。
不过去还是得去的,柳文信想,既是他看上的人,没到手怎么能放弃?
想起江青璃如花似玉的容貌,他又邪恶地微微一笑。
是不该放弃,他告诉自己,否则就太可惜了。

第08节


最近不晓得为什么,楚家小姐突然名正言顺地指使起他来了,
要他做这个做那个的,
还由不得他说个“不”字?
而他竟也任由她指使他?
他到底是怎么搞的?好像愈来愈不像他聂平了……
江青璃已打消了自杀的念头,而她这辈子从未恨过一个人像恨楚君逸这般彻底!
什么样的人会以挖出先人的坟墓做威胁的?他空有一副斯文潇洒的外表,骨子里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简直坏到极点了,她这么想。
江母已在昨日下葬了,虽然江青璃百般不愿,还是不得不承认有楚君逸帮着料理,母亲的后事办得隆重肃穆,丧葬事宜也处理得井井有条;这些事光凭她一个女儿家是绝对无法单独做到的。
他亦好亦坏,威胁着要挖出她母亲的坟,却又极其重视地帮她料理丧礼,有时候江青璃真不晓得该将他定位在什么地方,是正人君子?还是十恶不赦的歹人?她茫然了。
只有对于一件事江青璃有几分把握,那就是他似乎很在意她。
她其实也不明白这么个人尽皆知的大人物为何会看上她,但他多次帮助她,将她自迎亲途中劫走、替她安排母亲的后事、逼她打消了自杀的念头,还……还用唇碰了她的唇,这些事情应该已经足够印证她的想法了。
记起那一次的双唇相触,江青璃禁不住羞红了脸。他为什么那么做?她想着。
母亲曾对她说起新婚初夜所将发生的事,其中也包括这个。她听了只觉得恶心,无法想像自己竟要和一个男人口唇相接,甚至还要裸着身子相互拥抱,并且允许他的一部分进入——当时,她想自己绝对会在那时候吐得她新婚夫婿满身都是。
结果她没有,她不仅没有呕吐,相反地还有些喜欢那种感觉。天!怎么会这样的?那个人并不是她的夫婿,她怎么能允许他对她那么做,而且事后还不断地回味?
江青璃红着脸,一半因为羞怯一半因为自责。她庆幸楚君逸刚才出门去了,此刻的她一点也不想面对他关怀的眼神,那对她而言是温柔的折磨,温柔得令她难以招架。
是该厘清一切的时候了,江青璃这么决定。
她早说过他们互不相欠,如今母亲的后事也已办妥,她和他再也没有见面的理由。就算整个长安城的人都认为她已无名节可言,但是她也绝不能看低自己,做出让已故的爹娘汗颜的事来。
是的。既然她不能死,就该想想往后的日子要如何过!留在这里忍受人们的指指点点,还是找个僻静的地方孤单却有尊严地活下去?她得好好做个决定才是!
于是江青璃暂且抛下心中的伤痛和杂念,专心地考量着怎么样做对自己才是最好的。她的要求不多,但求能自给自足,生活宁静,无人打扰,最重要的是能经常到父母墓前上香祭拜。
她专注的沉思着,以至于门外有人探头探脑她都未曾发觉,一直到来者确定了屋内只有她一人,放胆走了进来才惊动了她——


江青璃倏地转头,发觉面前站着一位年轻公子,脑中霎时闪过两个疑问——
他是谁?怎么连声招呼都没有就擅自进入别人房里?
那人没等她开口便裂嘴笑了,还一步步朝她逼近;江青璃这时候几乎已能肯定他不是来为母亲上香的,无来由的一阵恐惧,她只能一步步往后退。
“不要怕,青璃。”那人的笑不知怎么地就是带点邪气。“你不应该怕我的,要不是你突然被蒙面人掳走,我们两人早已经是夫妻了。”
江青璃停住,睁大了眼睛。
“你是——”
“没错!我就是柳文信,那个只差一点就成为你丈夫的人。”
“啊——”江青璃太惊讶了,一时之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别这么惊讶。”他又笑了。“虽然我们做不成夫妻,但是,好歹我们也曾订过亲,所以我想还是应该来看看你。很遗憾你母亲过世了,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你节哀。”
他说这话时收起了笑容,但江青璃感觉得出他心里其实一点遗憾的意思也没有。她讨厌这个男人,他的话虽然中听,却看不出一点真诚!
“谢谢你,柳公子。”虽然对他没有好感,江青璃还是礼貌性地向他行礼致谢,然后她又向后退了一步,因为柳文信又朝她靠了过来。
“用不着客气!”他笑着说。“严格说起来我们也算不上是外人。来,让我们坐下来谈谈,以前在街上曾远远地看见过你几次,能够这么近和你说话倒还是头一回。”
他说话的样子让江青璃不寒而眎,不自觉地又退后了几步。
“柳公子前来探视青璃,青璃万分感激,只是小女子有重孝在身,不方便招待柳公子,公子还是请回吧!非常抱歉。”她低下头道。
柳文信哈哈大笑,江青璃吓得抬起头来。
“想打发我走,也得找个好一点的理由啊!什么方便不方便?你已经不是什么贞洁圣女了,还在乎别人说的闲言闲语吗?”他一脸邪笑地说。
江青璃闻言,霎时满脸通红,一则是羞,一则是怒!
确定了对方的确来意不善,江青璃也不再以礼相待。
“你究竟想怎么样?”她强自挺了挺腰,以免显露出自己的怯懦与恐惧。
他又笑了,江青璃真想拿起桌上的杯子泼他一脸的水。
“我想怎么样?你居然会这么问我,好像我想怎么样就真能怎么样似的。”他把脸凑近她。“是这样吗?是不是我想怎么样你都会答应?”
江青璃举起手,“啪”地的一声,甩了他一个巴掌。
“你无耻、下流,我真庆幸自己没有嫁给你。”
“我无耻?下流?那么你呢?你又算什么?”柳文信抚着被打的脸颊冷笑着。“不管你是真被挟持,还是计划好了想逃婚,如今的江青璃不过是一株残花败柳,还故作什么高贵?来吧?别再装模作样了,我们俩再怎么说也算有些缘分交情,没道理能便宜别人却不能便宜我,是不是啊……”
他说的话字字肮脏、句句龌龊,江青璃气得发抖,顺手抡起墙角的扫帚便往他身上打。她自然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她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身子骨又纤瘦,拿把扫帚挥了几下已经是气喘连连;而柳文信非但能轻松闪躲而过,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
“别白费力气了,骚娘们,你那么点力气连蚂蚁都打不死。”柳文信抓住扫帚的另一头,用力一扯便将它扯离了江青璃的手。“我是没有必要娶一个行为失当的姑娘进门,但叫我就这么放弃了,我可是心有不甘呢!这么说你懂我的意思了吧?我想要的,就一定得弄到手,你还是乖乖就范,省得多受皮肉之苦吧!嗯?小骚货?”
他一步步朝江青璃逼近,脸上挂着猥亵得意的笑容;江青璃则是气得几欲作呕。
他向前,她则后退;节节后退的当儿,江青璃用眼角测量着自己和门的距离,盘算着夺门而出能有几成胜算。
柳文信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丝毫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大脚一跨,便扑向了她,将她推向墙边,整个身子紧紧贴住她。
江青璃发出一声惊呼,惊惶地不知所措,只能任眼泪在眼眶打转;若非极力忍着,恐怕她此刻早已放声痛哭了。
“你放开我,否则我……我要大声喊叫了……”
柳文信大笑。
“好啊!你尽管喊叫啊!”他右手一使力,她衣服的前襟“啪”地一声,便被扯开了,露出一大截嫩白的肌肤和一小块衬衣。“喊大声点,让街坊邻居都来看热闹嘛!本来他们只是听了些风言风语,这会儿恰好可以做个印证,叫啊,你叫啊!哈……”
“你……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卑鄙小人……”江青璃咬牙道,双手极力遮掩着胸前的肌肤。
柳文信邪恶地一扬嘴角。
“好,骂得好!我这个卑鄙小人现在就来尝尝你这骚货的滋味——”
话没说完,一股力量将柳文信拉离了江青璃身上,他还来不及开口喊叫,整个人已被摔出了江家那扇破门,准确得连门都不曾碰着——
“碰”地一声巨响!


柳文信一飞出门外,楚梦月便从门外跑了进来,她拉下一块窗布往江青璃身上一裹,然后焦虑地从头将她打量了一番。
“你还好吧?江姐姐,那个坏蛋有没有欺负你?”她说着回头狠狠瞪了聂平一眼,他就是那个把柳文信摔出门的人。“都是聂平的错,我要他走快点,他偏偏一副脚踩黄金似的慢慢地晃呀晃的,差点就来不及救你了。”
江青璃惊魂未定,脑中怎么也挥不去柳文信那张丑恶的直朝她逼近的脸,她不敢想要是他们晚来一步,此刻的她又会是什么样子。
好半晌,她终于回过神来,无助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咬着牙哽声道:
“谢谢……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及时赶来,我……”
楚梦月打断她的话。
“先别说这个了,我陪你回房里换件衣裳吧!”她转头对聂平说:“门外那个家伙就交给你处理,看是要把他送进衙门,还是绑起来等三哥回来再做决定。”
见她扶着江青璃进房去,聂平也叹了口气往外走。
最近不晓得为什么,楚家小姐突然名正言顺地指使起他来了,要他做这个做那个的,还由不得他说个“不”字?而他竟也任由她指使他?他到底是怎么搞的?好像愈来愈不像他聂平了……
他摇着头走到外头,发现柳文信正在不远处没命地往前跑,聂平不屑地扯扯嘴角,纵身一跃,便来到他面前。
柳文信这个富家子弟,除了耍耍性格,就是靠着家里的一些钱横行霸道,平时还吃得开,遇上聂平这种硬底子的人,他可就要吃瘪了。
他跑得喘呼呼地,人家轻轻松松就挡在他前头了,他再笨也知道碰上高手了,硬拼绝对是行不通的,当下脚一软就跪下了。
“这位大爷请饶了我吧!”他一反方才的恶棍样,没骨气地哀求着。“只要大爷肯放我走,多少钱我都肯给。我有钱,我是柳家的少主人啊!”未了他还直强调着他?赫的家世。
“钱啊?”聂平双手抱胸,戏谑道:“你认为柳家的钱和楚君逸楚公子的钱,真要比起来的话是谁家的钱多一些?”
柳文信愣住了!难不成这位高手是替楚君逸办事的?真是这样可惨了,柳家虽是富甲一方,但终究只是经商的商贾,没有什么政治地位;楚家可就不同了,他们不仅家世?赫,兄弟三人都是皇上委以重任的贤臣爱将。论钱财也许和柳家不相上下,若要比社会地位,那柳家可是连台面也上不了!单是一个已辞官隐退的楚君逸就足以让他们柳家吃不完兜着走了。
这么一想,心惊胆跳的柳文信开始磕头了。
“求求大爷放我一马,小的不知道那姑娘是楚君逸的人,一时起了色心,所以才会——但我没碰她,绝对没有!您就看在尚未铸成大错的份上放过我吧!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洗心革面,从今以后改过向上——”
“够了!”聂平听烦了,皱起眉喝道。“能不能给你一个机会可不是我能决定的,求我只是白费力气,磕破头也没用。”
柳文信脸色苍白。
“你放了我吧!大爷,我不能去见楚公子,他在盛怒之下说不定会杀了我。”
聂平摇摇头。
“楚公子其实并不是个嗜血的人。”
“真的吗?”柳文信眼睛一亮。
他点头。
“他肯定会很生气,却不见得会取你性命,我说过他一向宽大。”
“如果真是这样,那请这位大爷帮忙在楚公子面前说说情,让他原谅我这一次,我柳文信这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柳文信说着,又开始磕头了。
聂平摇头。
“只怕事情不像你所想像的那么简单。”
“啊——”顿时,他脸色又一阵死白。
“就算楚公子肯原谅你,皇上也未必答应就此作罢!”聂平连皇上都搬出来了。
“皇——皇上?”柳文信一双珠眼子简直要掉出来了。“这样的一件事怎么可能会闹上朝延去?这——应该不至于吧?”
聂平耸耸肩。
“这就很难说了。”他拉起跪在地上的柳文信,带着他往衙门走。“你就在衙门等着吧!我想很快就知道结果了。”


江青璃换了另一件丧服,喝了楚梦月倒给她的一杯水,情绪逐渐地平缓下来。她领着楚梦月至母亲灵前上香,并再度感激她和聂平的及时搭救。
“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心里的感谢,要不是你们及时赶来,我恐怕无法逃开那畜性的魔掌了。”
“别这么说,姐姐,我们也很高兴能帮你啊!”楚梦月记起柳文信那张嘴脸,两道眉毛气愤得高耸起来。“那个姓柳的也太可恶了,居然敢在江伯母灵前对你做出这种事来!哼!伯母地下有知,一定会‘保佑’他三天一大病,五天一霉运,要他到死都没好日子过!”
“说来也好笑,我娘还一直期盼我嫁入柳家能够幸福到老,她一定也没有想到柳文信会是这样的一个人。”江青璃想着母亲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心里的苦涩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我娘嘱咐过我,进了柳家门就是柳家的人,三从四德要时时谨记在心,一切都要以夫婿的需要为先。我娘过世之后我还在想,我这个做女儿的连母亲临终前唯一的叮嘱都做不到,将来还有什么面目到地底下去见我父母?如今知道了柳文信的为人,我还真是庆幸自己没有嫁给他,我想,如果我娘知道了柳文信是这样的一个人,她一定是怎么也不愿我进柳家门的。虽然,她曾说过他将是我此生唯一的丈夫……”
“你可别傻得去想这个问题,哪个做母亲的会希望女儿嫁给像柳文信那样的人?”楚梦月拉过她的手。“伯母是不了解柳文信的为人才会那么对你说,如果她早知道了,这桩婚事便绝对不可能存在的。”
江青璃轻叹一声。
“这么说来——没有嫁给他是对的了。”
“当然。”楚梦月说的斩钉截铁。“我们都觉得你不应该嫁给柳文信那纨绔子弟,否则三哥又怎么会在你成亲当天硬把你给带回‘银月山庄’呢?”
江青璃一阵愕然,随即挤出笑容。
“原来我该感激的是楚公子的正义感,是他帮我躲过了这桩婚事。”
楚梦月盯着她看,心头猜测着她说这番话是否出自真心。
“你可别说什么正义感啊,姐姐。”楚梦月开口道。“我三哥他——他简直是爱你爱惨了,所以他见不得你嫁给柳文信那个坏蛋,这跟正义感没有半点相干。”
“梦月妹妹!”江青璃脸红地轻喊。
“我说的是实话,半句不假。”楚梦月举手做发誓状。“三哥打从在脂粉铺里遇见你,一颗心就那么悬在你身上了,假借我的名义买回你那些手绢,却留在身边谁也不给,有事没事便拿出来瞧个大半天,谁见了都知道他在想你。”
江青璃低下头,想叫她别再说了,自己偏偏又矛盾地想继续听下去。
楚梦月瞄了她,微微一笑接着往下说。
“我见他朝思暮想都是你,却又迟迟不敢行动,倒是我先等不及了,于是拉着聂平一块儿进城里来打听有关姐姐的事。”她戏剧化地长叹了一声。“这么一打听,我们得知姐姐已经婚配,而且近期之内就要完婚,当时,我心都凉了。三哥在朝为官时是众多大人心目中理想的女婿人选,他都以还不打算成家为理由,把一桩桩婚事给婉拒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心仪的对象,姐姐你偏偏又已婚配他人,我三哥失望落寞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我又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你三哥——楚公子他怎么可能只看一眼就……就喜欢上我?”江青璃用很轻的声音问,头依然低低垂着。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啊!”楚梦月说,随即又热络地对江青璃解释着:“当然姐姐是很美,而且美得很有味道,可是这世上也不光只有姐姐是美人嘛!就好比是我,还有朝中那些大臣的女儿孙女,称得上漂亮的比比皆是,我还拿了她们的画像让三哥挑呢!可他却一个也看不上。唉!正所谓‘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我三哥他就是喜欢姐姐你,除了你他谁都不要。”
楚梦月由江青璃左边的椅子换到右边的椅子,她单纯地觉得左右开弓能让她的说服行动更加成功。
“连我也不知道呢!三哥居然在你成亲当天改变了装扮跟那些无聊的老百姓挤在街上看热闹,他这摆明了是自我折磨嘛!”楚梦月一脸诚恳。“但是你要相信我,姐姐,三哥他非常爱你,所以绝对不会故意破坏你的幸福,绝对不会的。他之所以掳走你完全是因为他生气,他气陆小蝶那青楼名妓当街给你难堪,更气柳文信放任她这么侮辱你。他是气不过了才会坏了你的婚事,绝对不是预先计谋好的,更没有想到这么做会害了江伯母……”她越说越小声


听完了这一些,江青璃心里不能说不感动,打从她出娘胎到现在,除了疼爱她的爹娘,有谁像这般站在她的立场为她着想?只有楚君逸了。
她将母亲的遽逝怪罪于他,刻意忽略大夫一再告诉她的话。母亲的病已无药可医,多在世间一日不过是多受一天的罪。唉!生死之事岂是人们可以轻易掌握或改变的?母亲的死是上天的意思,她应该学习坦然视之。
“你还怪三哥吗?江姐姐。”楚梦月问。
她迟疑了半晌,终于摇头。
“不,不怪他了。生死有命,这道理我明白。”她脸上一阵苦涩。
“三哥对这件事一直非常歉疚,他认为你会一辈子恨着他。”
江青璃浅浅一笑。
“原先我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刚才听了你说的话……”
“我的话?我说的话总算起了作用了?”楚梦月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她倾身向前,非常认真地对江青璃说:“那么你愿意做我的三嫂吗?如果你肯嫁给我三哥,他一定会将你捧在手掌心好好疼惜的。好不好,姐姐?你就当我三嫂吧?好不好?”
面对这么直接的要求,江青璃一时之间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只能红着脸摇头。
“我很感激你的厚爱,梦月妹妹,以楚公子这么好的条件,相信日后一定能找到一个与他相配的大家闺秀。”
“是谁都没有用。”楚梦月扁着嘴道:“如果三哥不能娶你为妻,我想我这辈子就注定没有三嫂了。”
“不会这样的。”江青璃颇为诧异。
“谁说不会?三哥他早说得很清楚了。”楚梦月说着,干脆捂着脸啜泣,还不时抖动着肩膀。“我爹娘地下有知一定会很伤心,他们哪想得到他们最疼爱的儿子,不仅没给他们生下半个孙儿孙女,甚至还打算孤家寡人过一辈子……”得再哭得动容点,楚梦月想,如果她帮三哥娶着了江姐姐,那么他欠她的可就多了。
她更加努力啜泣,表演眼泪鼻涕纠缠的拿手绝活;从小到大她就是用这招把她三个兄长治得死死的。
果然江青璃有些不知所措,她站起来又坐下,最后只能轻拍她的背要她别哭。
“你别这样,有什么事慢慢说嘛!”她安慰楚梦月。
“我还能说什么呢?这种事本来就无法勉强的。”楚梦月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凄惨笑容。“我只是替三哥难过,像他这么好、这么体贴、这么温柔、这么多情、这么——总之他有那么多形容不完的优点,没道理要一个人孤单到老,你说是不是?江姐姐?”
“人的想法是会改变的,楚公子对我不过是一时的好感,我想他很快就会——”
“姐姐不了解我三哥才会这么说,如果他对你真的只是一时迷恋,那么我倒想知道什么样的迷恋会让我一向中规中矩的兄长变得如此疯狂。”楚梦月好似忽然成熟了起来。“他为你不惜犯下掳人的罪名,这会儿更愚蠢地进宫打算向皇上招出一切,我三哥为了你,即使是牺牲生命也不怕,为什么你还要把他的一片真心视为一时的迷恋?我真的不懂,姐姐……”
江青璃愣了愣,片刻后才开口问:
“楚公子为何要对皇上招出一切?我既已平安归来,又抓不着犯人,这案子应该就此了结了才是。”
“三哥打算为你找回失去的清誉,他觉得那是他欠你的。”
“我说过我们已两不相欠,他为什么还那么傻——”江青璃心急道:“就算是满城的风言风语我也能活下去,他这一去……他这一去恐怕就会有牢狱之灾,他为什么……别人爱说什么都随他们去说,我不在乎啊!他为什么这么傻啊?……”
“姐姐——”
“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江青璃喊着。
“可是我三哥在乎。”楚梦月看着她,深深地。“他在乎是因为他不愿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姑娘为了他所做的事而被误解得如此不堪。”

第09节


楚君逸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
她为了保住柳文信那条贱命,
竟这么费力地和他争执?
难道她不知道他这般痛恨柳文信是因为心疼她吗?
自楚君逸进宫至今已经过了五天,五天以来聂平和楚梦月留在江家守护江清璃,三个人心中可谓同样焦虑,同样不安。
就算是定了罪,城里也该有告示贴出,像这样什么都没有,人一去便没了消息,连一向沉稳的聂平都不免忧心忡忡。
出了什么事吗?否则为何连托人带个信都没有?大伙儿心头都满含疑问,却是谁也不敢问。
楚梦月终日在屋里屋外走过来走过去,嘴里急啊急地喊个不停。
江青璃不同,她的心焦是属于静态的一种,就那么静静坐着,几乎一句话也不说,若不去注意她紧蹙的柳眉和不断扭绞手绢的双手,根本就无法察觉她眼眶里隐约的泪光。
不能找个人去问问吗?江青璃不止一次这么想。她厌恶了再这么无止境地等下去,每天她都想像着他就要走进门来,却总是日复一日地失望。
“你不能进宫里去问问吗?”楚梦月终于把江青璃想说的话给说出来了,而那个“你”指的自然就是聂平。“三哥进宫这么多天了,城里连半点消息也没听说,你不觉得这有点问题吗?”
聂平点点头。
“我也觉得很纳闷,但在这儿等候是我们此时唯一能做的了。”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楚梦月横眉竖眼的。
“楚兄那天回山庄时说过些什么,难道小姐全忘了?”聂平道:“楚兄说他马上要进宫,让我们即刻进城陪伴青璃姑娘,并再三叮咛我们要耐心等候他出宫,绝对不能轻举妄动,有是没有?”
“三哥是这么说过,但是都已过了五天啊!他一点消息也没有,岂不是要急死人了?”楚梦月噘起嘴跺着脚。
“我真是对不起你,梦月妹妹。”江青璃看了看他们两人,然后低声说:“打从一开始你和楚公子就一直在帮我,现在楚公子又为了我——”
“那么你为何坚持不肯嫁给我三哥呢?”心急是心急,能撮合就顺道撮合吧!“万一我三哥真要有牢狱之灾,哥哥嫂嫂们又都远在边疆地方,到时候谁来照料我这个纤弱无依的可怜女子呢?”她声音哽咽,显然把那一套绝活又拿出来用了。
“你别又哭了,梦月妹妹,”江青璃一见她哭就不知所措。“真要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你相信我。”
楚梦月闻言猛一抬头,一双湿润的眸子闪闪发亮。
“这么说来姐姐是答应嫁给我三哥了?”
江青璃一愣,随即红着脸避开她逼视的目光。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说这个?”
“因为这是三哥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嘛!”楚梦月“破涕为笑”。“姐姐也很担心我三哥不是吗?这几天见你茶饭不进、叹息连连的,要说你对我三哥毫无感情,我可不会相信。”
“梦月妹妹!”江青璃既羞怯又为难。
“好啦!你就答应嘛!”楚梦月在一旁加紧鼓舞着。“我长这么大还没做过一件让三哥感动的事,姐姐你就给我一个机会吧!等三哥知道我终于说服了你来做我的三嫂,他一定会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真的。”
这是哪门子的理由?聂平在一旁摇头,被楚梦月一眼给瞪得后退了好几步。


江青璃不晓得该说什么。她自认为配不上楚君逸,毕竟他们的家世相差太大了;但是梦月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楚君逸对她的感情与执着,那可是每个女人所向往的专注与痴情,叫她如何能不受感动呢?
就这样,她的迟疑与沉默被楚梦月擅自解为应允,当下便在厅里开心地拍起手来。
“你答应了?你答应了是不是?”她在江青璃身旁绕圈子,不给她任何辩驳的机会。“嫂嫂,嫂嫂,我的好三嫂,谢谢你让三哥成为整个长安城最幸福的人。”
江青璃原本张嘴欲做解释,见她这么开心却说不出口了。于是她浅浅一笑,低下头轻声说:
“婚姻大事可不比儿戏,哪里是你说成就成的?”
“我是很认真的。”楚梦月抗议。
“楚兄的事就留待他自己去操心,小姐你又何必多事?”聂平站得远远地说,结果又挨了一记白眼。
“你闭嘴。”楚梦月咬牙对他喊,然后再度转身面对江青璃:“江姐姐,你究竟愿不愿意嫁给三哥做我的三嫂嘛?我只是先问问,三哥他当然还会亲自来跟你提亲的。”
江青璃难为情地看着她。
“梦月妹妹——”
“你刚刚明明已经答应了。”楚梦月噘起嘴,这回是真的快哭出来了。这个死聂平,什么都不会,就会帮倒忙,要他进宫去探探三哥的消息他不肯,偏要留在这里搅局,真想好好骂他一顿。
“唉!你可别是又要哭了,你一哭我的心就更乱了。”江青璃这么告诉她。
“可是人家难过啊!”楚梦月吸了吸鼻子。“人家一想起三哥就好难过。
江青璃轻叹。
“聂平说的对,这件事就交给楚公子和我来烦恼,你又何苦全搅在自己身上。弄得自己这么难过?”
“那么要是三哥求你呢?你会不会答应他?”
“答应他什么?”
“做他的妻子、我的三嫂啊!”楚梦月眼眸又发亮了。
江青璃无奈地笑了。
“怎么你就是不肯放弃呢?”
“到底会不会嘛?”楚梦月拉着她的手不断摇晃。
真拗不过她,江青璃只得点头。
“我答应会好好考虑,这样可以了吗?但是你得暂时把这问题搁在一旁,别再拿来问我。”
“哦?不许我一再提吗?”楚梦月蹙眉,不经意看向门边,霎时眼睛一亮,兴奋地欲张嘴喊叫却又及时停住。“不许我提,那么就让三哥自个儿跟你提吧!哥——”她说完朝门口跑去,猛地跳投入了楚君逸怀里。


在哥哥的怀里待了一会,楚梦月抬头泪眼看着他。
“你怎么会去了这么久?害我们都好担心哪!”
楚君逸微笑。
“是吗?你这个丫头也懂得担心别人?”他疼爱地摸摸她的小头颈。
楚梦月闻言耸起眉打算辩驳,忽然间却改变主意转过身去。她耸耸肩。
“我只是稍稍有点担心,最担心的当然还是江姐姐了。”她过去站在江青璃身边。“你不在的这几天,江姐姐可是吃不下饭,又睡不好觉的,你瞧瞧,江姐姐是不是消瘦、憔悴了些呢?”
楚君逸进门好一会儿,此刻才有勇气看向江青璃,短短几天不见,她清丽的面容和纤细的身子令他有股不顾一切拥她入怀的冲动。
他炽热的眼神令江青璃脸红心跳,禁不住羞怯地低下头。
楚君逸缓缓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以低沉温暖的声音问:
“这几天——你可还好?”
江青璃默然点点头,远远站在一旁的聂平显然不同意地走上前来。
“要说好嘛,实在是太牵强了点。”聂平开口道:“我和小姐从‘银月山庄’赶过来那一天,恰好在千钓一发之际,及时把柳文信那个大淫棍从这里扔出去。”
“柳文信?”楚君逸耸起眉,随即便把注意力拉回江青璃身上。他拉着她站起来,焦虑而忧心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回。“他伤害了你吗?你有没有——”
江青璃赶忙摇头,低下了红通通的俏脸。
“我没事,多亏了聂大哥梦月妹妹及时赶来。”
楚君逸这才松了口气,脸上担忧的神色随即被冰冷的愤怒所取代。
“他在哪里?”
“你指的是柳家少爷吧?”回答他的自然是聂平,他那股怒气早已让两位姑娘吓得说不出话来。“你不在,又不能留他在这儿,所以我把他押进衙门让县官处理了。”
“衙门又是如何处理这个案子?”楚君逸问
聂平耸耸肩。
“王县官是怎么样的人你也很清楚,只要柳文信搬出他柳家少爷的头衔,再暗中塞点好处,你想,王县官还会为难他吗?所以我一押他进衙门就‘暗示’过王县官,我说这柳文信是楚君逸公子要的人,若无楚公子允许绝对不可予以释放,我想他会懂我的意思。”
楚君逸嘴角又有了一丝笑意,心知肚明的问:
“你威胁了县太爷?”
“我没有。”聂平否认。
“都报上我的名字了还说不是威胁?”楚君逸笑着拍拍聂平的肩。“谢谢你,兄弟,你不仅及时救了青璃,还替我逮住柳文信。”
“小事。”聂平微微扯动嘴角。“你想他此刻还在衙门牢房里吗?”
“这当然!”楚君逸淡然一笑。“你都说了,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不准释放不是吗?留在这里陪她们,我这就上衙门去找王县官要人。”
“楚公子且慢。”
说话的是江青璃,她向楚君逸靠近了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令楚君逸微微蹙眉。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青璃?”他问。
江青璃迟疑片刻,开口问:
“公子打算怎么对付柳少爷?”
楚君逸眉一昂。
“为何这么问?”
“请公子老实回答我。”江青璃要求。
看着她的眼睛,楚君逸知道自己不论她要求什么,他都会答应她的。
“我很想要他的命。”于是他对她坦承。


江青璃闻言一惊,随即上前拉住楚君逸的衣袖。
“请不要这么做,千万不要,楚公子……”
楚君逸看了看拉着他袖子的小手,继而抬头看她。
“为什么要替他说情?你忘了他曾对你意图不轨?”
“总是罪不至死啊!你不能因为他曾试图——试图侵犯我便杀了他。”
“哦?我不能吗?”楚君逸冷冷一笑。
“可是,我并没有真的受到伤害啊,而且他也在牢房里待了好几天,就当是已经惩罚过他了吧!”
“你受到了惊吓。”楚君逸道,彷癈这么一句话可以说明很多事。
“都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要不是聂平及时赶到,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楚君逸几乎可以想像那不堪的一幕。“只让他蹲几天牢房太便宜他了,我现在就到衙门去找王县官。”
“不要。”江青璃拉紧他的衣袖。“放了他吧!楚公子,他毕竟是曾经和我有过婚约的人啊!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嫁给他,但我也不希望他因为冒犯我而丢掉性命,人命——人命是很可贵的。我求你,放了他吧……。”
“像柳文信这样的人,死再多个我都不觉得可惜。”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江青璃喊。“你有没有想过柳老夫人?她年纪这么大了,就只有这么个儿子,难道你真忍心杀了柳文信让柳老夫人伤心吗?你一直以来的体贴、宽容哪里去了?”
楚君逸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她为了保住柳文信那条贱命,竟这么费力地和他争执?难道她不知道他这般痛恨柳文信是因为心疼她吗?
“你——是为了柳老夫人才百般为柳文信求情?”楚君逸盯着她,咽了咽口水问道。
“老夫人为人很好,我不希望她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遗憾。”
“老夫人亲自来解除了婚约,如此你还觉得她人好?”
江青璃低下头,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拉着他的衣袖,忙松开手藏在身后,一张脸红得煞是好看。
她低下头轻声说:
“呃……我能体会老夫人的心情,像我这样什么都没有的女孩实在不适合做他们柳家的媳妇,婚事取消——我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真是这样?”
“我说的是真话。”
楚君逸又盯着她,她经常让他痴痴傻傻忘了该说什么,只知道看她。
“我不会杀他。”
“啊——什么?”江青璃几乎溺死在他深深的凝视中,他的话像清风吹过耳际,并未传入她耳中。
“我说我‘很想’杀他,并没有说一定‘会’杀了他。”楚君逸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如果他伤了你,情况就不会这样了!我会让他死,而且绝不会死得太好过。”
江青璃诧异地看着他,怎么也无法将眼光移开,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温柔善良?还是冷血无情?她一直以为是前者,却没有想到他能用如此寻常的语气说要杀死一个人;好——好可怕,可怕又难以理解……
彷若看穿了她的心思,楚君逸浅浅一笑。
“你放心,我并不是一个嗜血的大魔头,对于结束一个人的生命这件事我也无法以兴奋的心情为之。我厌恶杀戮,真的。”
“但是三哥肯为你做任何事,江姐姐,”和聂平在一旁静静站了许久的楚梦月抓住机会走了过来。“只要是为了你的事,要三哥杀几十个人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到这个时候你还不明白他的心情吗?”
楚君逸听了苦笑地皱起眉。
“别这么说话,梦月,不知情的人听了会误解的。”
“哎呀!我等不及了嘛!你们净在那儿聊些没意思的事情。”楚梦月拉着她三哥的手。“哥,快跟江姐姐提成亲的事啊!江姐姐她说这种事由我来说没有用,一定要你亲自提她才肯答应。


真是石破天惊的一番话,聂平听了只能背过身直咳嗽。
江青璃愣住了,随即连连摇头,红着脸不晓得该如何解释。梦月妹妹怎么能这么说?她可从来没说过同样的话啊!她又慌又急,转过身子就要逃开。
而楚君逸则要算是所有人里头最感觉惊讶的。妹妹脱口而出的话,心仪的人欲语还休的神情,这一切是真是假?是玩笑还是事实?
他的脑中闪过数十个疑问,却依然来得及伸出手拦住正欲离去的江青璃。
他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把一旁的妹妹和聂平完完全全给忽略了。
“是真的吗?”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有着几乎听不出的紧张。“如果——如果我开口,你会答应——”
“不是——”江青璃难堪地摇头,她想开口解释,奈何楚君逸用手捂住了她的红唇。
“不要,我想听的,不是你的拒绝。”
他看着她,轻吟一声,低下头用唇取代了捂住她口的手,那一刻聂平一手遮住楚梦月的双眼,在她张开嘴抗议前拉着她到屋外去。
第二次了……江青璃茫茫然地想着,这是他第二次这么对她了,依然如此突然,她依然来不及逃走。
他轻柔而坚定地占有她的唇,她推着他的脸,却软弱无力地似在轻抚。啊!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为何母亲从来就没有对她提起过?
虽然贪恋着她柔软甜美的唇瓣,楚君逸还是靠着仅剩的一丝自制力找回了自我。他仰头深吸了几口气,再低下头看着她羞怯地埋首在他胸前,看着看着越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失去她了。
“你终究会成为我的。”他哑声对她说,而她在他脑前摇头,一张脸更往他怀里钻。
他轻叹。
“为什么摇头?你不希望待在我身边,让我好好宠爱疼惜?”
她不语,他搂得她更紧。
“答应吧!否则我只有先做些什么让你成为我的,让你永远只属于我。”
江青璃愕然,猛地抬头看他,他则对她露出了微笑。
“你要我就在这里占有你,还是立刻点头答应嫁给我做妻子?”
“这——你在威胁我?”江青璃红着脸恼声问。
“我既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将你掳走,威胁威胁你,又算得了什么?”他依然笑着,眼里盈满对她的爱恋。“我这个人没什么特殊,最大的优点便是言出必行,你怀疑的话可以再摇头,来,摇摇头试试?”
他说得如此肯定,江青璃哪里敢再摇头?但——不摇头难道就这么答应了吗?她当真要在这种玩笑似的胁迫下许诺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说起幸福,前些日子她还认为那是她这辈子不该奢求妄想的,然而此刻,楚君逸的声声要求却让她感觉幸福犹在向她招手,根本未曾远去。
是的,嫁给他这样的人应该会幸福一生的,但是她能吗?母亲曾要她把柳文信当做此生唯一的归宿啊!
她的苦恼看在楚君逸眼底,让他轻轻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怎么你看起来很难过似的?”
江青璃仰头看他,叹息道:
“我娘……我害怕她会生我的气。”
“怎么说为什么伯母会生气?”
“我无法照她的希望,把柳文信当做我此生唯一仰仗、信赖的丈夫,我想……娘在九泉之下一定会很伤心,因为我连她临终前所交代的事都做不到……”江青璃说着,眼泪不知不觉便掉了下来。
楚君逸疼惜地为她拭去泪水。
“嫁给我难道比不上嫁给柳文信?”
“你明知道不是这样。”
“那么伯母又怎么会因为你嫁给我而伤心?”他微笑。“天下为人父母者,哪一个不是希望女儿嫁入夫家能够幸福快乐的?你母亲重病卧床仍坚持办妥你的婚事,为的不是柳家的荣华富贵,而是期盼你能有个美好的归宿,在她走后,你也好有另一个家为你遮雨挡风。母爱就是如此,只有你真得到了幸福,伯母在九泉之下才能心安,你懂吗?”
江青璃听了轻轻点头。
“如果娘知道柳文信是那样的人,她绝对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楚君逸又微笑。
“你明白了就好。”
“那——娘她会答应我嫁给你吗?”江青璃低声问。
楚君逸看了她一眼,神情转黯。
“你还在怪我害死了伯母?”
江青璃一愣,随即摇头。
“你没有害死我娘。”她道:“她是受够了苦,所以老天爷好心让她解脱了。”
楚君逸再度拥她入怀。
“谢谢你,谢谢你能这么想,我很抱歉,真的——”
这回换江青璃捂住了他的嘴。她微笑着摇头要他别再说了,然后又轻轻点了点头,羞怯地将脸往他怀里藏。
楚君逸愣了许久才敢开口,他深怕这不过是自己会错了意,那若有似无的微小动作根本就不代表任何意义。
“青璃。”他沙哑地轻喊。
“嗯?”
“刚才你——是不是点了点头?”
她又点点头。
楚君逸心一跳。
“是什么意思?”他略显焦急地问:“你为什么会忽然点头?”
“为了回答你的问题啊!”江青璃首次调皮地笑了。“楚公子方才不是问我是不是曾点过头?我点了头,表示刚才的确曾经点过了。”
“那么你第一次点头又是什么?”楚君逸闭了闭眼,他一向傲人的耐性正一点一滴逐渐流失。
“也是为了回答你的问题啊!”她的回答又是这一句。
“是为了回答我哪一个问题?”他耐着心问;结果她低头不语,他只得又叹息道:“你说话啊!确确实实告诉我好吗?难不成你真喜欢看我这般心急如焚?”
因为脸埋在他脑前,江青璃的声音显得闷闷地。
“那么你为什么不再问一次?梦月说你得亲自跟我提我才会给你答案。”
“再问一次?”楚君逸喃喃自语,突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笑逐颜开,好不容易才压下强烈的喜悦开口问她:“求求你,青璃,请你答应嫁给我,做我楚君逸这辈子唯一的妻子,好吗?”
他问完他的问题,感觉到江青璃的头在他胸前上下动了动。


楚君逸还来不及表达他的喜悦,楚梦月已由门外冲了进来,一边还对楚君逸抱怨着用心良苦却明显被误解了的聂平。
“三哥!你看聂平啦!无缘无故捂住人家眼睛,还把人家拉到外头去。”楚梦月跺着脚。
楚君逸对聂平投以感激的笑容,并试着安抚他噘着一张嘴的刁蛮妹妹。
“聂平拉开你是为了让我和你青璃姐姐有机会单独谈一谈。”
“有我在场帮忙不是更好吗?”楚梦月还是不了解自己为何不该留下来。“我几乎就要说服姐姐答应做我的三嫂了。”
“她已经答应了。”楚君逸微笑,江青璃则早在楚梦月冲进门时便离开了他怀里,此刻正站在旁边羞怯地低着头。
“什么?江姐姐答应嫁给你了?”楚梦月惊讶地喊。“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都不知道?害我刚才还求了她老半天的!”
聂平无奈地摇头,楚家这位小姐有时候的确是少根筋。
“青璃刚才才点头答应的。”楚君逸深情地看看江青璃,随即制止了正要走向她的楚梦月。“小妹,不许你问青璃一些奇怪的问题。”他蹙眉道。
“怎么?怕嫂嫂忽然又后悔了?”楚梦月是衷心希望江青璃能成为她的三嫂,对于这对有情人终能共结连理她当然也很开心。“原来还真得要三哥自个儿来提才有用,我费了多少唇舌,嘴巴都说累了,江姐姐就是不肯点头呢!”
“我还是很感激你,小妹。”楚君逸笑着摸摸她的头。“如果靠我一个人努力,不晓得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让她点头,是不是?”他转头问江青璃,江青璃但笑不语。
“这么说我还是有功劳的,三哥日后可别忘了好好酬谢你这个聪颖过人又善体人意的小妹喔!”楚梦月洋洋得意。
楚君逸笑着点头允诺,接着轻声叹了口气。
“早知道能得到青璃的首肯,这回我又何必进宫去呢?白白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唉!”他直摇头。
厅中三人闻言都露出关心的神色,尤其是江青璃,顾不得姑娘家的矜持,心头一急,直接拉住楚君逸的双手。
“你这回进宫是不是了出什么事?是不是皇上为难你,硬要判你的罪?”
看见她神情焦虑,楚君逸是既不舍又觉得欣喜;不舍她愁眉深锁为他担忧,欣喜她对他怀有的爱意浓浓。
“皇上怎么会为难我?瞧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他安慰她,亦是要聂平和妹妹楚梦月放心。
“可是你去了好几天,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们都好担心哪!”楚梦月道。
“而且你刚才说什么‘牺牲’,你这回进宫究竟牺牲了什么?自由?还是——还是生命?你说出来,千万不要瞒着我。”江青璃哀求道,眼泪在眼眶打转,随时都会滑落似的。
“唉!你们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嘛!”他把江青璃带进怀里安抚着。“我对圣上提出了一些要求,圣上自然也提出了一些条件,于是我就做了最大的牺牲,留在宫中陪皇上饮酒、对弈、谈论天下大势,就这么度过了枯燥而痛苦难挨的五天。”

第10节


床上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孔,
再看看自己一身的鲜红嫁衣,
很难相信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而非梦幻。
热闹的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街道上都是人,尤其是在墙边贴有告示的地方更是挤着一小堆一小堆的人。
“咦?怎么城里到处都贴有告示?是不是又出现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通缉犯了?”一位妇人忧心地对邻居的阿婆说。
“过去问问人家吧!如果真是出现了什么杀人狂,我们也好提高警觉,多做准备。”阿婆这么回答,两人于是选择朝其中一群人走过去。
她们不识字,又被挡在人群的最外围,正打算随便找个人问明情况,随即便发觉没这个必要,她们只消站在一旁听这些人你一句、我一言地就能得知真相了。
“喂!前面的人,这告示上头到底写着些什么啊?”刚好有位眯着眼睛的老先生这么问。
“是不是通缉哪个江洋大盗啊?”有人跟着又问。
“不是。”前头终于有人回答了。“告示是当今圣上派人贴的,也就是所谓的圣旨。”
“圣旨?这可就奇怪了,出了什么大事要皇上这么派人四处贴告示昭告全国?”
“哎呀!这下惨了,会不会是要打仗了?”有人敏感的急问。
“你先别急,这位大婶,听听前头的人怎么说嘛!”
“啊!这告示上说的江青璃不就是那个雕刻师父的女儿吗?”前头有另一个声音说,霎时之间引发了一连串的问题。
“江青璃?就是那个在柳家迎亲当天被人劫走的姑娘嘛!”
“听说她袒护那个大盗,怎么都不肯说出他的名字呢!”这人的小道消息特多。
“也许是受到了威胁吧!她看起来是个乖巧的小姑娘,不可能会和盗匪勾搭的。”一妇人道。
“这也很难说,光凭外表怎么能知道一个人是好是坏?”
“真要说起来,她也很可怜的,发生了这样的事,不仅婚事吹了,这辈子恐怕都要被人指指点点过日子,更别说要找到什么好婆家了;姑娘家碰到这种事……唉!可怜哪!”
“但告示上怎么会有她的名字?照理说,这种芝麻小事不可能惊动皇上的呀!”
“会不会是事情有了什么新的发展?说不定真像外头传说的,那姓江的姑娘和大盗是一伙的——”一名壮汉说了。
“年轻人,不知道就别胡猜,姑娘家的名节可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有一老汉提醒着。
“唉!那件事闹得城里人尽皆知,一个女孩子和不知名的大盗在外头过了一夜,你说她还能有什么名节可言?”壮汉可不服气了。
一提起几天前那桩抢亲案,由于在场有许多人曾亲眼目睹,是以人人抢着发表自己当日所见,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几乎所有的人都忘了他们聚集在墙边所为何事。
左一言,右一语,七嘴八舌嚷开了。
“别吵,大伙儿别再吵了!请静一静——”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扯开嗓门大声喊着。“大伙儿站在这儿不就是想知道告示上写些什么吗?怎么忽然间就吵了起来了呢?”
他这么一喊,果然起了些作用,一群街民慢慢又静了下来,个个都把目光集中在那个开口说话的人身上。
“喂!这位年轻人,”有人说话了。“你看起来像读过几年书的样子,应该是识得几个字吧?不如就由你来告诉我们这告示上究竟写些什么,我们知道了也好开始忙自个儿的事情去。”
这个提议一出现便获得了大家的赞同,那位被委以重任的年轻人一时之间成了大家注目的焦点,颇觉不好意思地搔着头,还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
“既然受到大家的拥戴,在下我就——”
“啪”地一声,一双草鞋击中了的他头。
“别在那儿咬文嚼字的,你爷爷我可没闲功夫听你说书唱戏啊!书呆子。”一位砍柴的壮汉咆哮道。
众人都笑了,书生颇为生气,奈何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撇撇嘴,回头看了看告示,转身把上头的“圣旨”对在场其他人复颂了一次。
“喂!”又一只草鞋扔了上来。“你唠唠叨叨念了一大串是什么意思?好好解说一下嘛!”看看草鞋的样式和大小,应该又是刚才那位砍柴的仁兄。
书生摸着被击中的头,咬着牙开始解说皇上命人四处贴出的告示内容——
“告示上是这么说的:长安城雕刻名师江寓帘之女江青璃,悉心服侍卧病在床的母亲多年,无怨无尤,其心可佩,是一个坚守妇德、贞洁不容怀疑的好姑娘。圣上亲颂诏书收为义妹,并婚配前朝中大臣楚君逸为妻,特以此昭告天下。所有的内容就是这样了。”
“哦——”大伙儿都明了了。


江青璃守丧期满,楚君逸以八人大轿风风光光地将她迎娶进门。
由于新娘是皇上义妹,婚礼自然马虎不得,“银月山庄”难得地大宴宾客,宫中权臣和达官显要纷纷携贺礼前来道贺;山庄里一时之间贺客盈门,所有的仆人都出动了,个个都忙得马不停蹄似的,却也只能勉强应付。
楚君逸向来不喜热闹铺张,在这种情况下却也不得不挤出笑容穿梭于贺客之间。
接受了无数的祝福和贺喜,也喝下了一杯接一杯的喜酒,直到星月满空,宾客尽散,楚君逸亦已步伐不稳,精神涣散了。
“对不起,嫂嫂,三哥平常很少喝酒,一下子喝了这么多,好像‘有点’醉了。”楚梦月带着歉意笑着对江青璃说,此刻楚君逸正由聂平扶着往床上躺。
“居然在洞房花烛夜醉得不省人事,实在——”聂平看着在床上酣睡的楚君逸,皱着眉连连摇头。
已经揭去头巾的江青璃双颊微红,微笑着对他们说:
“都是为了我,‘银月山庄’才必须这么大费周章宴请宾客,我知道他——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
“我说过,为了你,三哥什么都肯做,尤其嫂嫂你现在是皇上的义妹,婚礼又怎么能随随便便、草草了事呢?”楚梦月调皮地伸伸舌头。“托嫂嫂的福,山庄才能这么热闹,你知道吗?有许多大臣带着他们的公子一块儿来,其中有几个还真可以说是气质优雅、风度翩翩呢!”她说着看了聂平一眼,聂平则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有你喜欢的人吗?哪天我来告诉你三哥,让他替你牵牵红线。”江青璃笑道。
“这样岂不是羞死人了?女孩子家怎么能先开口说这种事?你说是不是?聂平?”楚梦月忽然问。
“啊?什么事?”
聂平哈欠连连,明显地根本没听见她们说些什么,楚梦月不禁气得噘起了嘴巴。
这一切全看在江青璃眼里,不过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今天真是辛苦你们了,你们先回房休息吧!他——”她看看已然熟睡的楚君逸。“就交给我来照顾吧!”
聂平点点头,和嘟着嘴的楚梦月一道走出了新房。
江青璃轻轻掩上房门,看着床上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孔,再看看自己一身的鲜红嫁衣,很难相信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而非梦幻。
一夜之间她洗刷了冤屈,由不贞不洁的坏女人一变而成为皇上的义妹;众人不再对她指指点占,鄙夷与猜测变成了谦逊和笑容,而这一切,全是她的丈夫委屈了自己去替她求来的。
他厌恶宫中虚伪的生活,却为了她主动进宫;他痛恨攀附权贵,却为了她向圣上开口请求;他是一个重原则的男人,却肯为了她去做那些违背他原则的事,想起这些她总忍不住想哭。
近来她的心境已经慢慢地趋于平静了。
她接受了母亲的死,也接受了自己与楚君逸的情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感觉事情逐渐朝正确的方向进行了。
一直到今日与他行过礼,进了洞房,揭了头巾,在他对她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的刹那,她忽然发觉自己是如此强烈地爱着他,与他成为夫妻彷癈是上天早就安排好似的,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想着近日来的一切,江青璃终于露出了释怀的一笑——
娘!您可以放心了。女儿没有嫁入柳家,却寻得了生命中真正的至爱,从今而后将伴随他身边,朝夕相依、祸福与共,直到人生的尽头。娘!您真的可以无牵无挂地到爹身边去了……她在心里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床上的楚君逸忽然坐了起来,神情慌乱地四处张望,直到看见朝他走来的妻子才恢复过来。
“我——”他闭了闭眼睛,然后露出笑容。“对不起,我居然睡着了——”
“你只是太累了。”她在他身边坐下,伸手轻抚他的额头。“怎么了?做了恶梦吗?”
他抓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一吻。
“梦见你被抢走了。”
“我?被抢走?”她愕然。
“嗯,就在成亲那天,被一个蒙面人带走了。”他说,又吻了她的手。
她愣了半晌,随即咯咯笑了起来。
“你在说笑对不对?这种梦——太凑巧了,怎么可能——”
“是真的,所以我才吓得惊醒过来。”他的神情的确不像是说笑。
“吓醒了?”她微笑。“这么害怕失去我吗?”
“刚开始是真的非常非常害怕——”
“刚开始?那后来呢?”
他叹息,拉她倒向他怀中,把她紧紧锁在双臂之中。
“然后我忽然想起来了——”他吻她,开始动手解开她一身繁琐的衣裳,并在她耳际低语。“那个蒙面人不就是我吗?除了我,还有谁能从我手中把你带走?”


“实在很抱歉,柳公子。”王县官正对柳文信陪着笑脸。“我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关过你。可是对方是楚君逸,长安城里除了当今圣上,恐怕还真没有人敢得罪他,他要你待在牢里,我又哪里敢擅自做主把你放了?”
“你收了我娘的钱却让我在牢里窝了这么久,这算什么?”柳文信气极了,但碍于对方怎么说也是个地方父母宫,他的态度也不敢过度张狂。
“我收了柳夫人的钱,让你在牢里吃好的,睡好的,我可没有食言啊!当初我也只答应柳夫人做到这个程度。”王县官一脸的贪生怕死样,他宁可得罪柳家,彷癈也不愿惹上楚君逸。
柳文信狠狠瞪了他一眼!哼!这个狗官,拿了他母亲一大笔钱,却只能给他一些鸡鸭鱼肉吃,这算什么?他还不是一样在这鸟地方窝了几天?真气死他了!算了,现在想这些做什么?他已经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该想想怎么“回报”姓楚的那家伙才是啊!
柳文信心头盘算着,走出衙门,满心的屈辱及忿恨都写在他狰狞的脸上。
柳家在城里也算大有名气,他这个柳少爷到哪里都是昂头挺胸、洋洋得意的,如今让楚君逸这么一搞,他这个柳大少爷竟成了笑柄,这叫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好,算姓楚的那家伙够狠,居然等他娶了江青璃那贱女人才肯放他。他以为人到手就没事了吗?受了这么大的侮辱,他柳少爷可不会善罢甘休的!是他想要的女人,哪个跑得掉的?花再多的钱,费再多的力他都会弄到手的,大家等着瞧吧!
不过,在有所行动之前还是先回家一趟吧!他那个年迈的母亲每回到牢里看他都伤心欲绝,好像他犯下的是什么杀人放火、非得砍头的滔天大罪似的,他看了可烦死了!
对,就先回家去,回去洗洗这一身的霉味,再让他那老娘煮碗面线替他去去霉气,然后好好睡上一觉,等睡饱了再好好计划计划一番!
唉!好久不见小蝶了,她肯定很想念他,也想念他给的银两……柳文信想到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路人都奇怪地看向他。
好!就这么决定!一睡醒先去找小蝶,她一定会噘着小嘴捶他的胸,抱怨他怎么这么久不来看她,天!那风骚的模样可迷死人了。
哎呀!快回家去了,再这么想下去他恐怕会耐不住性子,拖着这副狠狈样就先往“杏月楼”跑,不吓坏他的小蝶才怪了!哈……
愈想愈兴奋,于是柳文信哼着歌往家里快步走去,心情可以说是这么久以来最轻松的。他满脑子都是母亲亲手煮的面线和宝贝情人陆小蝶,全然没有想过迎接他的会是那么怵目惊心的一幕。


楚梦月冲入大厅,一对正缓缓将嘴贴向对方的新婚夫妻因此匆忙地离开了彼此的怀抱。
楚君逸蹙眉瞪着他冒失的小妹,而虽然嫂嫂江青璃仍是红着脸对她微笑,楚梦月也觉得自己的确太莽撞了,于是频频低头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可不是故意要偷看的。”她走到楚君逸身旁,斜着眼给了他一个暧昧的笑容。“不过话说回来——三哥,你也不对嘛!想和嫂嫂卿卿我我也要挑地方,这里是大厅耶!也不怕教坏了我这个未嫁人的姑娘。”
“你本来就坏透了,谁还能教坏你?”楚君逸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奈何自己理亏,怎么摆也摆不出那个样子来。“瞧瞧你,这么没大没小的,快些跟你嫂嫂道歉。”
江青璃皱眉看了丈夫一眼,把梦月一把拉到她身边。
“梦月又没说错话,不许你对她凶。”
楚君逸闻言一愣,接着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下怪了,又多了个人来宠这丫头,怕不宠得她更无法无天?
“还是嫂嫂讲道理。”楚梦月躲在江青璃身后对她三哥扮了个鬼脸,楚君逸则由于爱妻在旁不便发作,只得无奈叹息。
“好,究意是什么事让你跑这么急?你不是和聂平进城去了吗?聂平人呢?”他问。
“他去替我把买来的东西交给仆人。”楚梦月不再躲在江青璃后头,她想起自己有件重大的事要宣布:“我在城里听见一个可怕的消息,说柳家公子柳文信发疯了。”
楚君逸和江青璃听了惊愕至极。
“柳文信疯了?”江青璃问,语气极度怀疑。
“我和你嫂嫂一成亲他应该就从牢里放出来了,怎么会疯了?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楚君逸蹙眉道。
“有几天了吧!”楚梦月回答。“听说‘杏月楼’那个陆小蝶在你们成亲隔天,也就是柳文信离开衙门当日,跑去找柳夫人,她说她怀了柳文信的骨肉,要老夫人同意让她儿子娶她进门。”
“老夫人自然是不会答应了。”江青璃说,记起柳老夫人前来退亲时所说的话。
“老夫人不相信陆小蝶肚子里的孩子是柳文信的,并且说了这么一句话,她说除非她死了,否则绝不可能让陆小蝶那种烟花女子进他们柳家的门。”楚梦月说着露出同情的神色。“也不知道陆小蝶是蓄意的还是一时气不过,居然凶性大发,一手抓起花瓶狠狠地就往柳老夫人的头砸去——”
“啊!”江青璃发出一声惊呼,下意识地往丈夫身边靠去。
楚君逸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令人料想不到。”
“结果怎么样了?柳夫人她要不要紧——”江青璃呐呐地问。
“她死了。”楚梦月回答。“柳文信从牢里出来,回到家里看见的是倒卧在血泊中的母亲和一旁神情恍惚的陆小蝶,他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整个人就这么疯癫了。”
“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楚君逸问。
“城里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只怕是假不了了。”楚梦月叹息。“柳夫人好可怜,养了个不肖儿子,最后居然这么莫名其妙地连命都赔掉了。”
楚君逸蹙眉。
“这陆小蝶是怎么回事?她看起来颇为精明厉害,应该明白男人去烟花之地多半是逢场作戏,为什么还会傻得以为自己能顺利嫁入柳家?”
“也许是以为有了孩子,她也就跟著有了保障。”虽然陆小蝶曾在众人面前毫不客气地羞辱她,想起她的处境,江青璃依然颇觉同情。“其实她又何尝不是个可怜人?如果可以选择,相信她也不愿意待在那种地方,过着人前笑、人后哭的日子。”
“柳文信始终很喜欢她,所以她以为自己终于抓住了今生的依靠。谁知道老夫人的坚决反对打破了她期盼已久的一线希望,所以她才会在一时冲动之下失手打死了老夫人。”楚君逸叹道。
“她实在太傻了,像柳文信那样的人怎么会对她认真?”江青璃摇头,感触良深。
“所以说,一个人实在是不能有坏心眼,否则报应很快就会来临的。”楚梦月指的是陆小蝶和柳文信对江青璃所做的一切。
“这么悲惨的报应,可以的话我还宁可它不要发生,太可怕了……”江青璃满脸恐色道。
见妻子情绪甚为低落,楚君逸瞪了妹妹一眼,并轻声安慰江青璃。
“我找时间去一趟衙门问明状况,看看这件事衙门是怎么处理的,来得及的话我会尽量想办法,看怎么样替柳文信和陆小蝶做最妥善的安排。”
“谢谢你。”江青璃苦涩一笑。“我觉得柳老夫人实在是很无辜的,做什么都只是为了他们柳家好,却……”
“我懂。”楚君逸拥紧她。
眼见哥哥嫂嫂又要卿卿我我一番,楚梦月决定这回还是识相点自个儿走人。于是她悄悄往门边移动,希望能安静离开大厅而不至惊动了她的兄嫂。
谁知门“啪”地一声被推开,十分准确地打在她脸上,她疼得发出喊叫,一番美意霎时荡然无存,楚君逸夫妇自然又是吓了一跳地愣在那儿。
楚梦月摸着鼻尖,见走进来的是聂平,立即愤怒地用手指着他。
“喂!你这个人到底懂不懂礼貌?进门前不会先敲门啊?这么突然推门而入,万一打死人怎么办?”她喊着,忘了自己先前进门的方式也是如出一辙。
“对不起,小姐!”聂平道歉,并拉开楚梦月的手审视她的鼻子。“我有急事找楚兄谈,一时大意——真的很抱歉。”
他难得这般体贴地探视她的伤,楚梦月忽然间就忘了生气。
“你找三哥是不是要告诉他有关柳家发生的事?”她开口问,声音还挺柔的。“用不着急,我刚才已经全都告诉他们了。”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聂平揉了揉她的鼻尖。“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银月山庄’,趁着现在各位都在,我想先过来道别。”

尾声

她是他抢来的新娘,
他发誓他将倾尽全心地呵护她宠爱她!
——楚君逸暗自发誓着。
“为什么忽然要离开?”楚君逸问。“即使我已经娶妻成家,‘银月山庄’依然欢迎你,你是知道的,聂平?”
聂平笑了,身后背着一把剑和简单的行囊。
“我要离开和你娶妻全然无关,这点我昨天不也说过了?”
“但是你并没有说出忽然要离开的原因。”
“我本就是个飘泊不定的人,在‘银月山庄’待了这么久已是破天荒的事。至于我为什么忽然要走,我一时之间也很难说的详细,暂且就先不说了,日后有机会,我定据实以告!希望楚兄能谅解!”
他不说,楚君逸又岂会强人所难?只是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彼此间有了深厚的情感,忽然之间就要分别了,他实在觉得不舍。
“需要我帮忙吗?”他只能这么问。
聂平微笑摇头。
“只是件小事,我自己可以处理,楚兄还是多拿些精力陪陪嫂子吧!”
他才说着,江青璃便由后头走了出来,脸上挂着忧郁。
“你当真非走不可吗?聂大哥。”她问,接着说。“梦月哭了。”
聂平觉得这两句甚是不搭,疑惑地皱起眉头。
“因为你要走,所以她哭了。”江青璃道:“梦月她不希望你走,她说只要你答应不离开,往后绝对不再随意乱指使你做这做那的,也不再对你大声喊叫了。”
聂平一愣,微微笑了。
“她呢?小姐为什么不亲自来跟我说?”
“她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怎么还肯出来见你?”江青璃接着问:“如果她真的开口要你别走呢?你是不是就会留下来不走了?”
聂平笑着摇头。
“不,我是一定得离开的。”
楚君逸夫妇闻言都露出失望的神情。
“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梦月的感受吗?聂大哥。”江青璃喃喃道。
聂平静了静,然后说:
“我会再回来。虽然说不准要多久,但是只要我活着,一定会再回来看你们的。请替我转告小姐,各位多保重了。”
聂平坚持不要人送,一个人带着微笑离开了“银月山庄”。
然而就因为他是个重承诺的人,更因为这儿有个令他牵挂、难忘的小麻烦,江青璃相信他终究会再回到“银月山庄”,她真的这么相信!
楚君逸搂着江青璃,望着聂平孤寂的身影消失在“银月山庄’的尽头,刹那间竟觉得自己是何等幸福!
他已寻得此生最爱,今生夫复何求?楚君逸心满意足的闭了闭眼。
搂着爱妻腰际的手劲不自觉加重了些,江青璃感觉到他的悸动,抬头凝望——
四目相触,竟都是盈满幸福的光芒!
她是他抢来的新娘,他发誓他将倾尽全心呵护她、宠爱她!——楚君逸暗自发誓着。
江青璃回他柔柔一笑,全然地感受到他浓烈的爱意!靠在他厚实的臂弯里,她知道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儿——老天爷真是太眷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