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需要高強的功夫...!絕世武功(?)傳奇...(過度血腥,未成年者勿進.)完

1986年。

那年,我十三歲,一個不吉利的年紀。

那年,張雨生還沒死,王傑正紅,方季惟還是軍中最佳情人,

他們的歌整天掛在我的房間裡。

那年,我遇見了他。

那年,功夫。

我這個人蠻枯燥的,至少在朋友的眼中,我是個沒有特色,中規

中矩的國一生。

國一沒什麼功課壓力,沒什麼值得煩惱的事,我在放學後的重大

消遣,就是到書店站著看書。

站著看書,不代表我沒錢買書,事實上我家是間紡織代工公司,

在80年代末期還算個挺賺錢的行業,但是我根本就不想回到沒有生

氣的家裡。

當我爸的豬朋狗友霸佔我家的客廳,把我家當酒家亂聲呼喝時

,我都會溜到書店看小說,一站,常常就是兩個小時。

我看小說的品味也很平凡,不是金庸就是古龍,他們筆下的武俠

世界深深吸引了我,一個拿著劍就可以痛殺壞蛋的簡單世界,比我家

可愛多了。

那一天黃昏,我依舊靠在沈重高大的書櫃旁,翻閱著金庸的鹿鼎

記,看韋小寶怎麼跟白癡俄國佬簽尼布楚條約。

鹿鼎記要是看完了,金庸的武俠小說我就全看過了。

「要不要看這本?」

我抬起頭來,發現一個老頭正在旁邊看著我,手裡還拿著一本書。

是笑傲江湖,我早看過了。

「謝謝,那套我都看過了。」我微笑道,隨即又回到書裡的世界。

但我隱隱發覺,老人的身影仍舊佇立在我身旁,一雙眼睛看得

我發麻。

「那這本呢?很好看喔!」又是老人的聲音。

我只好抬起頭來,看看老人手中的書,嗯,是俠客行。

「那本我也看過了,謝謝。」我彬彬有禮地說。

這次我稍微注意到老人的樣子。

老人的年紀我看不太出來,因為我分辨年齡的能力一直很差,

不過他肯定是個老人,他穿著破舊的綠色唐裝,臉上的汙垢跟不明

分泌物質掩蓋了表達歲月的皺紋,但蒼老還是不免從酸酸的臭氣中

流露出來。

我有點懷疑,這老人是不是店家請來的臨時幫手,暗示我不要

整天杵在店裡看白書?這樣一想,心中有些不好意思。

我開始猶疑是否要馬上離開,卻又怕------萬一這老人只是

熱心向我推薦書籍,我這一走豈不是讓他難堪?

我的個性一向善良膽小,予他人難堪的事我是絕不做的,大家

都說我怕事,也有人說我好欺負,所以我拿著書,心中卻盤算著何時

離開,該不該離開。

「這本呢?精彩喔!」老人又拿著一本武俠小說在我面前亂晃,

我窘迫地看著那本書,是古龍的流星蝴蝶劍,坦白說,那套略嫌枯燥

了些。

「那套我也看過了,真是不好意思。」我看著熱心的老人,心

中微感抱歉。

或許我應該假裝沒看過,順著他的意思翻一翻吧?

但老人沒有絲毫氣餒之意,反而有些讚許之意。

「年紀輕輕就涉獵不少啊!那這本呢?」老人從書櫃上抄起一

本蜀山劍俠傳,期待著我的答案。

啊,這套我的確是沒看過,因為蜀山劍俠傳實在是太長了!長

到我完全不清楚它有幾本?七十本?八十本?還珠樓主婆婆媽媽的長

篇寫法,我一向敬謝不敏。

「嗯,這套我沒看過,我看完鹿鼎記以後一定會看。」我誠懇

地說。

不料這老人眼睛閃耀著異光,揚聲笑道:「很好很好!小小年

紀就知道去蕪存菁,分優辨劣!這蜀山狗屎傳滿篇胡言亂語!什麼劍

仙血魔!什麼山精什麼湖怪!看了大失元神,不看也罷啊!」語畢,

竟將手中的蜀山劍俠傳從中撕裂,雙手一揚,斷裂的紙片在書店內化

作翩翩紙蝶。

我當時心中的驚詫,現在也忘不了。

一生中遇到的第一個真實的瘋子,這種事誰也忘不了。

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這老人應該不是老闆派來提點我的幫

手,因為我看見氣急敗壞的老闆踱步過來,手裡還拿著掃把。

「出去出去!要不然就賠我的書錢!」老闆壓抑著怒火,低聲

喝令著老人。

那老闆是個明理的人,一眼就看出那老人絕無可能付錢,要強

送他進警局,卻也太可憐了這老叟。

那老人深深一鞠躬,語氣頗為後悔:「真是失禮,我一時太過

興奮,卻把您的書給撕壞了,我瞧這樣吧,我身上錢帶的不夠,趕明

兒我帶齊書錢,一定雙手奉還。」

那老人一口外省腔調,至於是山東還是陝西山西等等,我就不

知道了。

「快出去,別妨礙我做生意!出去出去!」老闆的臉色一沉。

老人歉疚地摸著頭,蹲在地上撿拾散落一地的書頁,我很自然

地跟著蹲了下來,幫老人撿拾碎紙。

「不必不必!你快點出去就是幫著我了!」老闆不耐地說,催

促著渾身酸臭的老人離去。

老人只好站起來,深深一揖後,便快步離開書店,留下雙耳發

燙的我繼續撿拾滿地碎紙。

老闆拿著掃把將碎紙掃進畚箕後,我悻悻地看了十幾分鐘的小

說後,買了兩枝螢光筆,就逃離了書店。

其實從頭到尾我都沒錯,出狀況的也不是我,但我的個性很怕

尷尬,發生這樣令人窘迫的事會把我的細胞快速毒死的。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腦子中還揮去不了剛才的怪事。

那個可憐的老人其實還蠻有禮貌的,只是奇怪了點,看不出來

有什麼傷害人的企圖。

他這麼熱心介紹小說給我看,真是奇哉怪也。

算了。

這只是人生裡一個問號加一個驚歎號,連構成一個句子都辦不

到。

我走在離家只剩三百公尺的小巷裡,路燈接觸不良地閃爍,我

的影子忽深忽淺,不過我早已習慣了這條夜路。

但,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不由自主地加快。

一種很壓迫的感覺滾上胸口。

我加快腳步,莫名其妙的,一向討厭回家的我,此刻卻想疾衝

回家。

這條小巷怪怪的。

說不出的令人反胃。

而一切,才剛剛開始。

一路上,我都被異常沈重的氣氛壓著,直到我推開家裡的鋼門,

我才鬆了一口氣。

那一種緊迫盯人的壓力在我進門的瞬間驟然消失。

「我回來了。」我低著頭,將鞋子亂脫一通,只想從玄關衝回

房間。

但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淵仔!快過來喝茶!從大陸帶過來的高檔貨啊!」一個禿頭

肥佬大聲咆哮著。

這個禿頭肥佬老是自稱從大陸帶來一堆高檔貨,我看他都是在

噱我老爸的,一臉奸臣樣,我卻要叫他王伯伯。

爸爸那些酒肉損友招呼我過去沙發上坐,看他們品玩茶壺和茶

餅,還努力地教我怎樣辨別好貨跟爛貨,我看他們還是先教我爸爸怎

麼樣選朋友比較好。

雖然我心裡是一堆糞便,但是我的臉上還是裝出「各位叔叔伯

伯教得真好」的樣子,這不是因為我學他們裝老奸,而是我的個性問題

,我不願意讓他們難堪罷了。

我在煙臭薰天的客廳中待了一個半小時,才勉力逃回久違的臥房

,我實在是累了。

前幾天聽我爸說,他過幾個月就要到大陸去設廠,因為紡織在

台灣快變成夕陽產業了,我真希望他能趕快去大陸,開幾個廠都沒關

係,賠點錢也無妨,總之不要再跟這些亂七八糟的叔伯毀滅我的生活。

我洗玩澡後,隨便看點書,就上床睡覺了。

這幾天睡前我都在想,是不是該補習了?不過這不是課業壓力

的問題,而是一旦補習的話,我就可以更晚回家了。

還是算了。

繼續去書店看小說吧。大不了把蜀山劍俠傳看完,那一定很有

成就感。

當時,我以為我的1986年,就會在空虛的空虛中渡過,什麼

都沒有留下,也不會帶走什麼。

但是?

快要睡著前,我突然想起一件很怪異的事。

我翻出被窩,拿起一本大約一百多頁的小說,用力從中間一撕。

跟我想的一樣,我根本沒辦法撕下去。

如果從小說的中間,也就是黏著膠水的部份猛撕的話,要把一本

厚書拆成"前後兩本"是很可能的。

但是,要抓住書面的兩端,像撕一張紙一樣將整本書撕成"破

碎不齊的兩塊紙"的話,這簡直無法辦到!就算只有一百多頁的小說,

也絕難如此說撕就撕!

我撕到雙腕都發疼了,也奈何不了一百多頁的薄書。

今晚在書店裡遇到的老人,他的腕力真有一套!將一本三百多

頁的小說,在大笑間從中扯爛,真是老當益壯得恐怖!

「怪人。」我喃喃自語後,終於慢慢睡著。

隔天我一如往常騎腳踏車上學,但是,一如往常的部份,只到

我踩著腳踏車奔出家裡的一刻為止。

那天,腳踏車的踏板彷彿綁上磚頭,我每踏一步都很吃力,才

騎了五分鐘,我在紅綠燈前停下時已是氣喘如牛。

我猜想,也許我快死了。

不健康的家庭對青少年的伐害竟是如此之巨,對我的心臟產生

致命的老化現象,我爸媽知道以後,不知道會不會讓我在外面租房子

改善病情。

我胡思亂想著,突然間,我的心跳再度急速蹦跳,我幾乎可以

感覺到血管在胸口中擴張的感覺!這感覺似乎跟昨晚在巷子裡沒有兩樣!

我的眼睛閉了起來,因為汗水從眉毛滴下,刺進眼裡。

是冷汗。

我的媽呀,難道我真的有心臟病不成?

「是冷汗嗎?」

似曾相識的聲音。

我張開眼睛,看見昨晚書店裡的怪老人站在馬路旁,認真地問我。

我有點迷惘,也有點錯愕。

「不知道,對不起,我要去上學了。」我趕緊踏下踏板,要不然

被老人纏上就麻煩了。

這一踏,滑過了斑馬線,我卻覺得車子瞬間變得好重。

我往回一看,只見怪怪的老人坐在我腳踏車的後座,兩隻眼睛

正瞪著我看。

要是你,你會怎麼做?

停下車,然後痛扁一頓老人嗎?

我沒有,因為我摔車了。畢竟我受到很大的驚嚇。

我連尖叫都來不及,車子往左一偏就倒,我的左膝蓋撞到地面,

將褲子劃破了口,我的左手腕也擦傷了。

老人呢?

好端端地站在我的旁邊,低著頭問我:「剛剛那是冷汗嗎?」

這次我也不管尷尬了,畢竟鬼鬼祟祟跳上我的腳踏車,簡直是

匪夷所思!簡直是變態!

「你有毛病啊?!」我一拐一拐地將腳踏車扶起,咬著牙斥責

怪異的老人。

老人似乎不關心我的傷勢,更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他只在意

一個問題。

「你額頭上的汗,是冷汗嗎?」老人的問題平凡無聊,令我覺得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不知道哪個賢哲說過,好的答案來自好的問題,一個平庸的提問

,是絕無法帶來精闢回應的。

這個賢哲說得不錯。

「是冷汗。你不要再煩我了!」我火大了,語氣卻儘量保持彈性。

那老人一聽,眼睛都亮了,點著頭道:「很好啊,年紀輕輕的,

修為就有基本功了,資質不錯。」

我。一。點。也。不。爽。鳥。你。

「不要跟過來啊!」我又跳上腳踏車,這次我邊回頭看老人的

動靜,一邊踩著踏板。

再被嚇一次的話,我的心臟會流濃的。

我看著若有所思的老人站在街口來回踱步,趕緊上學去。

真是個倒楣的早晨。

早自習,我坐在位子上偷偷吃早餐,我的老師是個瘋婆子,她

不准學生在早自習時間吃早餐,因為美好的早晨是用來寫考卷跟背

單字的。

「咚咚咚。」我的背上被原子筆刺著。

「你受傷啦?」後座的女孩子問道。

是乙晶。

一個總是喜歡在早自習拿東西刺我,然後跟我偷偷聊天的女孩子。

你沒猜錯,我是蠻喜歡她的,不過國中生對愛情能有多深的體悟?

也許是因為班上只有十一個女生,所以我才會喜歡班上公認第二

可愛的女孩子。

公認第一可愛的女孩,是我好友發誓要得手的女生,所以我想

都不敢想。

「今天早上遇到一個瘋子,居然偷偷跳上我的腳踏車,坐在後面

嚇了我一大跳。」我咬著水煎包,一邊看看教室外面忙著跟男老師打屁

的班導。

「好倒楣喔,他幹嘛跳上去啊?」乙晶看著我抽屜裡的另一顆

水煎包,又說:「有沒有加辣?」

我照往例,將一杯冰米漿和水煎包遞給乙晶,說:「一點點。」

我跟乙晶上星期打賭英文月考的成績,賭注是兩個星期的早餐。

這是我跟乙晶之間的遊戲,賭的多是考試或作文的成績,目前

為止的勝負幾乎是一面倒的局面,我以三勝十七敗不幸狂輸。

乙晶接過早餐,又問:「說啊,是什麼樣的瘋子?」

我將昨晚在書店發生的怪事簡述給乙晶聽,又將今早的鳥事說

一遍。

乙晶奇道:「你在騙我吧?怎麼可能他跳上你的腳踏車,你卻

不知道?不是會震動很大?」

我一愣,說:「對喔!那真是怪怪的,我當時只是覺得車子突

然變得很重,才會回頭的------應該是我最近身體不好,才會感覺

不到吧。」

乙晶說:「那個老人也真是怪,不過他的手勁真大。」

我點點頭,說:「我昨晚試了幾分鐘,都沒辦法把書裂成兩塊。」

乙晶嘻嘻一笑,說:「那你真是好狗運,那老人對你是手下留情了。」

我疑問:「為什麼?」

乙晶說:「要是那老人躲在你腳踏車後面,用他的手把你的脖子

扭斷的話------」

我怪道:「不會這麼惡劣吧?我又沒惹到他。」

這時一隻紙飛機撞上我的腦袋,我看著紙飛機的作者,阿綸,

他擠眉弄眼示意我打開飛機。

我打開用作業紙折成的紙飛機,裡面寫著「早自修不要談戀愛。

PS:小咪忘了帶我的早餐,所以我決定徵收你的三明治。」

我看了阿綸一眼。他可真是眼尖啊。

我拿起三明治空投向阿綸,阿綸一把就抓住了。

這裡要提提阿綸。

阿綸跟阿義是我在班上的好夥伴,阿綸十分早熟,這也許跟他

父母早死有關吧,他跟我說過,他早在國小三年級就決定要娶我們班

上的小咪了,真是小大人,這份怪異的執著跟那老人有拼。阿義則是

阿綸的跟班,很會打架,一次可以吸十根香煙,我跟他打賭,要是他

四十歲前沒得肺癌的話,可以跟我討一百萬。不過要是他得肺癌的話,

我也不想跟他討什麼。太慘了。

升旗回教室時,我也跟阿綸和阿義說一遍那老人的事。

「那老人手勁這麼強,很好,叫他來跟我打。」阿義說。每次阿義

說話,煙臭味都從他的嘴巴裡流出。我搞不懂他為什麼可以交到女朋友。

「好歹對方也是個老人耶,你有點自尊心好不好?」阿綸。

「我真的很衰,膝蓋到現在還在痛,還要爬山路。」我說。

我念的學校位在山腰上,真是折磨人。

說著說著,我的腳步開始沈重了起來。

又開始了。

我的呼吸變得混濁,心臟揪了起來。

阿綸察覺我的腳步凌亂,看著我說:「不舒服啊?你的臉有夠蒼白的!」

我的額頭刺出冷汗,手心也變得溼溼的。

「昨晚跟今天早上的感覺----又發作了。」我咬著牙說:「你們

先回教室吧。」

「那保重。」阿義說走就走。

阿綸笑道:「這一招不錯,我也裝個病,看看小咪會不會關心我。」

我苦著一張臉,說:「我是真的不舒服,我還在考慮是不是要請

假回家咧。」

阿綸不以為然地說:「你回你那個家養病,只會英年早逝。」

我點點頭,說:「那我去醫院一趟吧,照X光看看我心臟是不是

有破洞。」

這時,一雙枯槁的大手用力搭上我的肩,我嚇了一跳,轉過頭來。

竟是早上害我摔了一跤的怪老人!

我驚嚇之餘,竟忘記生氣還是害怕,只是傻咚咚地站在原地不動,

連嘴巴是不是打開的都不知道。

阿綸也嚇了一跳,但他馬上就喝道:「你幹什麼?」立刻將我拉了

過去,問:「是不是這個怪老頭?」

我點點頭,我想我當時是很憤怒的。我看著突然出現的老人,他

仍穿著破舊的綠色唐裝,汙垢混濁了他的臉,卻藏不住他喜悅不勝的

眼神。

「你到底想怎樣?」我有氣無力地說。

「你是不是身體不太舒服?」老人端詳著我。

我猛力點頭,說:「每次我看到你就不舒服,所以請你不要再來

煩我了,你推薦的書我會再去看的。」這時我們的身邊已經有好幾個

同學圍過來,好奇地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老人搔搔頭,笑著說:「那現在好點了嗎?」

又是個笨問題!

當我正要發怒時,身體卻一下子放鬆起來,好像泡在水裡一樣舒服,

心臟也掙脫出莫名的壓力。

我啞口無言,不知道該說什麼,卻聽見阿綸說:「老伯伯,請你

不要再煩他了,我們等一下就要上課了。」

老人好像沒聽見阿綸說話,只是熱切地看著我。

我只好勉強點點頭,說:「突然好很多了。」

老人欣喜若狂,抓著我的雙臂大聲問道:「那就這樣決定了!你

拜我為師吧!快跪下來!」

這次我一點猶豫、一點遲疑都沒有,大叫:「拜個屁!!!」

老人一愣,也跟著大叫道:「快求求我教你武功!然後我再假裝

考慮一下!」

我的手臂被老人捏得痛極,一時卻掙脫不開,但嘴巴可沒被摀著。

我大叫:「你這個瘋子教我什麼武功!教我發瘋啊!!!」

阿綸大罵:「死老頭有種別走!我有個朋友專門打架的!」說完

轉身跑去找阿義。

老人不理會圍觀的同學,慎重地看著我說:「你資質很高啊!但

我不知道有沒有時間教你武功,讓我看看你的誠心吧。」

我勃然大怒,狂吼:「你在瘋什麼?!我才沒求你教!!」

老人歪著頭,傻氣地說:「看在你這麼誠心誠意,那就跪在我旁

邊三天三夜,讓我仔細斟酌思量。」

我雙手被抓,於是一腳踢向老人的肚子,大叫:「誰去叫訓導主任

過來啦!」

老人被我一腳踹在肚子上,卻恍無其事般說:「這一腳剛柔不分,

亂中無序,可見你自己盲練不進,是謂裹足不前,徒務近功,的確是

欠缺良師教導。」

我怒極,一腳踢向老人的足徑骨,卻見老人飛快抬腳、縮膝、輕

踢,破舊的鞋子正好跟我踢出的腳底貼在一起。

老人搖搖頭嘆道:「這一腳攻其有備,是謂大錯特錯,錯後未能

補過,更是錯上加錯,若要無錯,至少得跟我學上一年凌霄畫步蹤。」

「畫你媽!」

阿義抽著煙,低著頭,眼神極為陰狠地走過來。

阿綸好意說道:「老伯你還不快走,我朋友很無恥的,連小孩子

都揍。」

老人看著阿義,說:「年少氣盛是兵家大忌,乃走火入魔先兆矣。」

阿義推開阿綸,狠狠地說:「放開紹淵,不然把你葬在那棵樹下。」

阿義指著走廊旁的鳳凰木,所有旁觀的人都竊笑不矣,還有人幫忙

把風。

老人嘆了口氣,鬆開了我,說:「那你改天再來拜師吧,我住在–

------」

阿義把煙彈向老人的臉上,一拳扁向老人的小腹,老人受痛蹲下,

阿義猛然一腳踢在老人臉上,大喝:「還不快滾!」

這時我反而同情起老人,畢竟他年歲已大,又受了阿義的蠻打—


「算了。」我跟阿綸拉住阿義,我看著倒在地上的老人嘆道:

「不要再煩我了。」

我蹲在老人身旁,遮住圍觀同學的眼光,快速從口袋拿出幾張

一百元的鈔票塞在老人手裡,輕聲說:「不是看你不起,只是想幫幫

你。不過別再來煩我了。」

我就是這麼沒個性的人。有人說我婆婆媽媽。

我看著老人,老人眼中泛著淚光,我深怕我已傷了老人的自尊心。

不料老人卻緊緊抓住我的手,感激地說:「束脩而後教之,你的

誠意為師很感動,學費我就先收下了,這也算是緣份。」

我簡直暈倒。

此時鐘聲響起,阿綸似笑非笑地將我拉回教室,我一邊責怪阿義

過火的拳腳相向,一邊想著怪異到了頂點的老人。

那怪異的老人,應該是個子女不好好照顧的可憐老人吧?!

或許是因為子女遺棄了他,才使他整天裝瘋賣傻的------

我上著地理課,腦子卻無法抹去老人被揍倒在地上的可憐情景,

忍不住遙遙向趴著睡覺的阿義比了個中指手勢。

那天放學時,我同乙晶走在阿綸跟小咪的後面,漫步下山。

「那老人真的好奇怪,說不定等一下你又會遇見他了。」乙晶說。

「坦白說今天早上阿義揍他一頓,讓我心情鬱悶了一整天。」我說。

「你就是太善良了,才會老被別人欺負。」乙晶一邊看著記滿英

文單字的小冊子,一邊拾階下山。

「不管怎麼說,打一個老人總是令人愉快不起來。」我埋怨道:

「本來我可以一直抱怨那老人的,但是現在卻反而有點同情他。」

乙晶點點頭。她一直是很了解我的。

也許是年少情懷,我對乙晶一直抱有純純的好感,每天放學後一

起走下八卦山的時光,一直是我一天的精華,也許,我根本就是為了

跟乙晶一起放學才來上學的。

但一個國中生對另一個國中生的純純好感,也只限於,嗯,純純

好感。

八卦山的林道是很美的,黃昏的金黃在樹葉間來回穿梭,偶而有

陣輕風帶起地上的脆葉,娑娑聲在兩人的影子下流過。這才是我的青春。

乙晶是個沒有心機的女孩,也許,她還沒準備好談戀愛,沒關係,

我也還沒有準備。就這樣平凡地渡過我的青春吧。

就在我們快下山的時候,我陡然重心不穩,差點從石階上摔倒,

幸好乙晶及時扶住我。

我抓著胸口,額冒冷汗。

沒錯,又是那股討厭的心悸感!

我扶著乙晶,慢慢坐在石階上。乙晶蹙眉問道:「怎麼會這樣子?

你今天早上說的情形,就是這樣嗎?」

我點點頭,喘著氣說:「昨晚、今早上學、今早升旗後,還有現在

------」

這時,我突然發覺一件毛骨悚然的怪事。

我緊張地四處環顧,我的手不自覺地緊捏乙晶的手。

「怎麼了?不要嚇我!」乙晶緊張地說:「我去前面叫阿綸跟小咪!」

乙晶說完便甩開我的手,放下書包衝下石階,竟留下我一人。

竟留下開始害怕的我!

我腦中思緒隨著不斷被擠迫的心臟,開始清晰與銳利。

每次我身體發生異狀的時間,都跟那老人的出現有著詭異的相關------

多麼令人不安的相關。

我機警地環顧四周,看看那老人是否就在附近。

黃昏的金黃美景,彷彿在我不安的尋找中凝結成藍色的調色。

肅殺的壓迫令我喘息不已,我在林木間搜尋老人的身影,竟是害

怕發現老人多過於沒發現老人。

沒有。

沒有。

這裡也沒有。

那邊------那邊也沒有。

後面-----也----還好,也沒有。

我稍稍鬆了口氣。也許,我真的需要去看醫生。

就當我低下頭時,我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麻麻的電流在毛細孔間共振著。

這股強烈的不安感從我的頭頂直灌入體,我抬起頭,發現------

發現頭頂上的樹幹上,站著那穿著綠色唐裝的怪老頭!

「啊!!!」我慘叫著。

我這一叫,使老人的眼神從銳利遽然轉成喜悅的一條線。

「你到底想幹什麼!不要靠過來!!」我尖叫著,幾乎跌下石階。

「仁者無敵,心無所懼。」老人說著,腳下踏著隨風晃動的長枝幹。

我歇斯底里地大叫:「你快走開!!快走開!!」

老人也跟著大叫:「仁者無敵,心無所懼!」

老人的叫聲宛如鐘聲般擴散開來,震得我耳朵發燙。

「怎麼了?!」

阿綸背著書包衝上台階,小咪跟乙晶也快步跟在後面,我趕忙指

著老------

老人呢?

我的手指指著空蕩蕩的樹枝。

樹枝,還微微晃動著。

「會不會死掉?!」阿綸摸著我的額頭。

我呆呆看著空無一物的樹枝上,茫然張望,也沒有老人的蹤跡。

「我好像有幻視。」我喃喃自語。

乙晶喘著氣,狐疑地看著我。

「我-----我好像沒事了。」我抓著頭髮說。

站在樹枝上的老人------

是我的幻覺?

「你的身體沒問題,只是有點睡眠不足。」醫生看著X光片說。

「謝謝。」我背起書包。

「你給我直接回家睡覺。」乙晶敲著我的腦袋。

我站在書店前,不知道要不要進去。

回家,只是被煙臭跟無聊的熱情淹沒。

不回家,又怕遇到嚇死我的老人。

我想起了乙晶的警告。

「我從六點開始,每隔一小時就打電話去你家,檢查你在不在。」

乙晶認真地說:「別忘記我們賭了下次月考的排名,你給我好好唸書,

我可不想勝之不武。」

我無奈地搖著書包,騎著腳踏車回家。

「王媽已經走了,菜在桌上,自己熱著吃吧,碰。」

媽碰了張牌,繼續將臉埋在麻將堆裡。

「嗯。」我草草在冷清的桌上吃完晚餐,趁老爸的豬朋狗友還沒

湊齊前溜進房裡。

缺乏家庭溫暖的小孩,就是在說我這種人吧。

我盯著電話,五點五十八分。

我盯著電話,讓時間繼續轉動一分鐘。

然後再一分鐘。

盯著,然後又一分鐘。

終於,電話響了。

「你好,我找劭淵。」乙晶的聲音。

「遲了一分鐘。」我整個人摔在床上。

「那是因為我們的時鐘不一樣。」乙晶。

也對。

「我要開始唸書了。」我翹著腿說。

「那再見啦!」乙晶輕快地說。

我們同時掛上電話。

我看著電風扇飛快的葉片,心想------愛情小說裡有趣又有哲理的

對話是怎麼來的?

我跟乙晶好像永遠不會有愛情小說中的對話。

我也想不透,現實生活中真的有人會那樣肉麻兮兮地講話嗎?

也許,在這個故事裡,我扮演的不是談戀愛的角色,更或許,這個

故事根本不是愛情故事。

我躺在床上,打了個哈欠。

正當我想小睡片刻時,突然全身墮入掛滿荊棘的冰窖裡。

熟悉的壓迫感加倍襲來!

我閃電般從床上躍起,驚惶地站在枕頭上,兩隻眼睛瞪著窗外。

我懂了。

霎時間,我懂了。

這是一個千真萬確、不折不扣的恐怖故事。

不幸的是,我在這個故事中扮演了配角的受害角色。

而加害人,恐怖故事的主角,此刻正貼在我房間的窗戶上,身體

緊黏著玻璃,瞪視著皮皮撮的我。

老人。

「啊!!!!」我尖叫著,用盡全身的力量尖叫!

窗外的老人凝視著我,歪著頭,端詳著他的獵物。

不知道我什麼時候鎮定下來的,但當我停止無謂的尖叫時,我的

手裡已經拿著一對扯鈴用的木棒。

「你在幹什麼?!你爬到我家窗戶幹什麼!」我怒斥著老當益壯

的老人,一個看起來沒用任何工具,就攀爬到三樓窗戶外的老人。

老人不說話,只是張開嘴巴在窗戶玻璃上吐氣,讓玻璃蒙上溼溼

的白霧,老人用手指在玻璃上寫著:「跟我學功夫」五個字。

我搖搖頭,此刻,我的心情惡劣到了極點。

怎麼會有如此不講理的怪人?!

我拿起電話,撥了110。

「喂,我要報案,我家在永樂街五號,有一個壞人現在爬上我家

三樓的窗戶,好像要偷東西,可不可以麻煩你們過來一趟,嗯,不,

不是開玩笑,請你們馬上過來。」我看著在貼在窗外的老人,把電話

掛上。

老人熱切地看著我,而我身上的壓迫感不知何時已經解除了。

這個老人也許會被我一通電話送進警察局裡盤問,也許,他還得

吃上官司,在監獄裡關上幾個月,以他這種亂七八糟的瘋狀,一定會

被別的囚犯欺負的。

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了?我這樣問我自己。

不過,他也太過分了吧!竟然貼在我房間的窗戶上嚇我,要是我

正坐在床前書桌上唸書的話,一定會被嚇到心臟痲痹。

我幾乎敢肯定,這次若是放過報警抓他的機會,他還是會變本加

厲地想辦法嚇我。所以,我橫著心了。

「叮咚叮咚。」

我趕忙搶步開門出房下樓,果然看見兩個警察站在玄關上。

「你們家小孩報案說,有人爬在你們家三樓的窗戶,我們過來看

一看。」一個警察說。

我爸愣了一下,說:「沒有啊,是小孩子無聊亂報案啦!」

王伯伯頂著他的大肚子笑道:「對啦對啦!淵仔就是那麼調皮,

兩個警察辛苦了,一起泡個茶吧!」

我氣得大叫:「在我房間的窗戶外啦!警察先生你們快跟我上去!」

警察相顧一眼,只得脫鞋拔槍跟我上樓,而我爸跟他四個朋友也

好奇地跟在後面。

我打開房門,指著窗戶外------

怪了?

沒有人?

我大叫:「剛剛明明還在的!我還被嚇到尖叫!你們都沒聽到嗎?」

爸狐疑地說:「尖叫?什麼尖叫?」

我緊緊握著拳頭,恨得說不出話來。

陳伯伯在一旁笑說:「淵仔從小就喜歡這樣頑皮,警察先生不要

生氣啊,一起下樓泡個茶吧。」

警察冷冷地看著我,說:「再亂報案的話,就把你關起來!」說完

,便同爸他們下樓。

我氣憤地將電話摔在床上,用力關上房門。

我看著窗外,心中氣憤難平。

但我究竟在氣些什麼呢?我氣的已經不是那怪不可言的老人了。

而是那些忙著打屁聊天,根本沒聽到我尖叫的腐爛大人們。

我怨忿地坐在床上,拿起電話急撥。

「你好,我找潘乙晶。」我試圖冷靜下來。

「還沒七點啊?要跟我報備什麼?」乙晶的聲音。

我看著空洞黑暗的窗戶,說:「剛剛那個奇怪的老人又來找我了。」

乙晶吃驚地說:「什麼?他知道你家在哪啊?你告訴他的?」

我咬著牙說:「誰會告訴他!他大概是跟蹤我吧,而且,妳猜猜

看那老人是怎麼樣來找我的。」

乙晶遲疑了一會兒,說道:「聽你這樣說,應該不是敲門或按

門鈴吧?」

「嗯。」我應道。

「從書包裡跳出來?」乙晶的聲音很認真。

「----------」我無語。

「藏在衣櫃裡?」乙晶悶悶地說。

「他貼在我房間外的窗戶上,兩隻眼睛死魚般盯著我。」我嘆了

口氣。

「啊?你房間不是在三樓嗎?」乙晶茫然問。

「所以格外恐怖啊!他貼在窗戶玻璃上的臉,足夠讓我做一星期

的惡夢。」我恨道。

「後來呢?他摔下去了嗎?」乙晶關切地問。

「應該不是,他身手好像非常撟捷,在我報警以後就匆匆逃走了。」

我說,不禁又回想起那些叔叔伯伯的鳥臉。

「嗯,希望如此,總比他不小心摔下去好多了。」乙晶說。

「沒錯,希望如此。但他每次出現都讓我渾身不舒服,不知道是

怎麼回事。」我說著說著,將今天放學時我突然聯想到的恐怖關連

告訴乙晶。

乙晶靜靜地聽著,並沒有痛斥我胡說八道。

「聽你這麼說,那個老人好像準備跟你糾纏不清了,說不定對你

下什麼符咒之類的?還是紮小稻草人對你做法啊?」乙晶認真的推論

透過話筒傳到我耳朵中,竟令我渾身不自在。

不僅不自在,還打了個冷顫。

「怎麼不說話了?我嚇到你了喔?」乙晶微感抱歉。

「不------,不是。」我縮在床邊,身體又起了陣雞皮疙瘩。

我緊緊抓著話筒,一時之間神智竟有些恍惚。

我為什麼要這樣緊抓著話筒?

話筒把手上,為什麼會有我的手汗?

我,為什麼不敢把頭抬起來?

答案就在兩個地方。

一個答案,就藏在我急速顫抖的心跳中。

另一個答案,就在,我不敢抬頭觀看的------

窗戶。

窗戶。

我咬著嘴唇,緩緩地抬起頭來,看著黑夜中的玻璃窗戶。

一張枯槁的老臉,緊緊地貼著玻璃,兩隻深沈的眼珠子,正看著我。

正看著我。

「哇∼∼∼∼∼∼」我本想這麼尖叫。

但我沒有,我根本沒有力氣張口大叫。

我能做的,只是緊緊抓著話筒。

我連閉上眼睛,逃開這張擠在玻璃窗上扭曲的臉的勇氣,都沒有。

「你怎麼都不說話?」乙晶狐疑地說。

「我------」我的視線一直無法從老人的臉上移開。

「你身體又不舒服了嗎?」乙晶有點醒覺。

「嗯。」我說。老人的眼睛一動也不動。

「也就是說?」乙晶的腦筋動得很快。

「嗯。」我含糊地說。我彷彿看見老人的瞳孔正在急速收縮。

「好可怕!我幫你打電話給警察!」乙晶趕忙掛上電話。

此刻我的腦子已經冷靜下來了。

其實,這個老人有什麼可怕的呢?

不過就是個老人罷了。

雖然他舉止怪異,甚至不停地跟蹤我、嚇我,但------他不過

就是個遲暮之年的老人罷了!

奇怪的是,雖然我的腦子已經可以正常運作,也開始擺脫莫名其妙

的恐懼,但我的心跳卻從未停止劇烈的顫抖。

是本能吧?

但,我的本能試圖在告訴我什麼呢?

我應該害怕?

老人又開始在玻璃上哈氣。

老人又開始在白霧上寫字。

「求我當你師父。」左右顛倒的字。

我窩在床邊,搖搖頭。

老人一臉茫然,好像不能理解我堅定的態度。

隔著一張三樓陽台上的玻璃,一個癡呆老人,一個心臟快爆破的

少年,就這麼樣對看著。

對峙。

門鈴響了。我想,一定是據報趕來的警察。

這次我不會再放過這個老人了。

我死盯著老人,甚至,我還試圖擠出友善的微笑。

樓下充滿高聲交談的聲響,似乎,那些死大人們正在騷動,似乎,

他們正在妄自判斷一個國中生的人格。

沒關係,過不久真相就大白了。

我靜靜等著敲門的聲音,期待著那些死大人驚訝的表情與一連串

的道歉。

老人繼續死貼著玻璃。

我的心臟繼續狂顫。

不知道是不是氣氛的關係,我覺得時間過得好慢,太慢了。

度日如年也許就是這個意思,不過,死大人們為何遲遲不上樓

解救我呢?

你猜,最後我等到那些僵化、古板、自以為是、冷漠的大人麼?

我注意到樓下的吵雜聲逐漸散去。我想,那些警察多半被爸他們

請走了。

我知道我再一次被家人放棄。

「扣扣扣!扣扣扣!」

是我期待的敲門聲!!!

我壓抑住滿腔的喜悅,慢慢地走向門邊,以免嚇跑了老人。

我打開門,是媽。

「媽,妳看!有個奇怪的老人貼在窗戶上!嚇死我了!」我指著

玻璃,這次,老人只是傻傻地看著我,並沒有閃電般逃走。

媽一身的煙味與酒氣,眼神散亂,她胡亂地塞給我一把千元鈔票

後,說:「剛剛贏了不少,給你吃紅啦,自己去買喜歡的東西還是

存起來------」

我抓著媽的手,急切地說:「媽妳快看看我的窗戶!有人貼在

上面!」

媽頭歪歪的,隨意朝我房裡看了看,說:「喔。」接著,媽就歪

歪斜斜地走下樓了。

就這樣走下樓了。

悲哀的感覺徹底取代了恐懼。我看著房門冷冰冰地帶上。

關住我自己,一個人。

我坐在地上,看著唯一陪伴我的老人。

是的,是陪伴。

在我的家人背棄我以後,我的心算是陰暗灰冷了。死了算了。

那老人似乎看出我的悲哀,於是乎,他的眼睛從死魚眼變成滄桑,

變成一個老人該有的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這樣,我原本燥亂狂奔的心臟,不知何時已經平息

下來。

老人又開始在玻璃窗上哈氣,接著又用手指寫著:「別難過」。

我無神地搖搖頭。

老人,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結束對峙,開始一整夜的默然對視。

一整夜,我都在老人蒼泊的瞳孔裡渡過。

老人,也這樣貼著玻璃,與我同在。

「一整個晚上?」

「或許三分之二,或是四分之三吧,總之,我後來睡著了。」

「鬧鐘叫醒你的?」

「嗯,醒來時,我的身邊還披了張毛毯。」

「喔?」

乙晶托著下巴,不能置信地問,筷子停在滷蛋上。

我看了看阿綸、阿義、小咪,繼續說道:「不是我家人披的,是

那個老人。」

「你那麼確定?他打破玻璃進去?」阿綸吃著小咪帶給他的便當。

「可以這麼說。」我瞧著乙晶。

「可以這麼說?也就是說,他不是打破玻璃進去的?」小咪的

觀察總是很仔細。

「我的玻璃不是被打破的,而是整塊碎成脆片。」我繼續說:「非

常小的脆片,我醒來時,那些脆片已經收拾好,用日曆紙包好放在

垃圾桶裡。」

「那就是玻璃被打破。」阿義說,一邊把滷蛋戳得亂七八糟。

「不是,玻璃被打破的話我一定會醒過來,何況是將強化玻璃打碎。」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古怪。

「那個老人是個妖怪?」小咪。

「妖怪個頭,要是他是妖怪的話,阿義才打不贏他。」阿綸說。

阿義哼了一聲,說:「妖怪我也照打不誤。」

乙晶端詳著我,說:「你快天亮才睡,睡那麼少,怎麼上午都沒

看見你打哈欠還是偷睡啊?」

小咪嘻嘻笑說:「妳怎麼這麼清楚?上課都在看劭淵啊?」

乙晶也許臉紅了,但我不敢看她,趕緊說:「對喔,我一整天精神

都很好,眼睛甚至沒有乾乾澀澀的感覺,唱國歌也特別大聲。」

阿義歪著頭說:「好了不起,你該不會中邪了吧!」

阿綸將便當吃個精光,嘴裡含著菜飯說:「沒事就好,如果真的

是那老人把玻璃-----嗯—弄碎,進去你房間幫你蓋被子,卻沒殺掉

你的話,那他一定對你沒惡意才是。」

小咪點點頭,說:「嗯,下次他要是繼續躲在窗戶外面嚇你,你

就打電話給阿義嘛,叫他幫你趕走他。」

阿義得意地說:「嗯,我很閒。」

我沒有回答。

我並不想為難那老人。

也許,是因為在家人背棄我的時刻,那老人及時陪伴著我寂寞心靈

的緣故吧。

「下次那老人這樣嚇你的話,你就打電話給我吧。」乙晶認真地說。

「謝謝。」我笑笑。

放學的路上,我格外注意老人的蹤影,或許,他正在不遠處窺伺

著我。

或許沒有,因為我的心臟跳得好好的。

「你家那麼有錢,幹嘛不買任天堂?」乙晶踢著小石子。

「看武俠小說比較有趣啊。」我說。雖然我並不介意買一台

任天堂。

只要乙晶想玩。

「小說總有一天會看完的。」乙晶皺著眉頭,又說:「阿義,你

不要邊走邊抽煙啦。」

我看著阿義蠻不在乎的眼神,說:「你的頭髮該剪了,明天升旗

要檢查。」

阿義哼了一聲,將煙彈到石階下,說:「不過說真的,你趕快買

一台任天堂,省得我常常花錢去雜貨店打瑪莉兄弟。」

我不置可否,摸摸口袋裡的鈔票。昨晚媽給的。

傍晚,我抱了台任天堂回家。雖然不是我的初衷,但也不由得對

這台遊戲機感到興趣與好奇,所以我趕著回家試試。

輕輕地打開門,很幸運,進門後並沒有看到爸爸、以及他那群爛

朋友,也沒聽到媽媽那群牌友的搓牌聲。

只不過媽媽的房間裡,卻傳來細微的聲響。

是呻吟聲。

「小孩子沒那麼快回來------」媽細細的聲音。

因為阿義不定時的性教育開導,我不是個對男女房事一竅不通的

少年。

「這才像個家。」我心想,躡手躡腳地從媽的房間旁,輕輕走到

樓上書房。

進了房間,我正把任天堂放在床上時,不禁笑自己是個阿呆。

笨死了,我房間裡根本沒電視,玩個大頭。

我想到儲藏室還有一台沒有拆封的新電視,於是打開房門,想下

樓搬電視。

一開門,我站在樓梯彎口,愣住了。

王伯伯一邊整理褲帶,一邊大大方方地從媽的房間出來。

我的拳頭。握著。

媽慵懶地跟在王伯伯的後面,撥弄著頭髮。

我的呼吸靜止。胸口被靜止的心跳震裂。

「什麼時候還可以再----嘻嘻----」王伯伯的髒手抓揉著媽的

屁股。

「什麼還可以?快快快出去,淵仔快回來了----」媽把王伯伯

的髒手拿開,一臉不耐。

王伯伯陪著笑臉,在玄關穿上鞋子。

我看著這難以置信、噁心的一幕,內心沒有悲慟,沒有憤怒。

只有一個字。

殺。

我看著媽走進大廳看電視,我茫然走進房間,將門輕帶。

我吐不出一個字,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的眼睛沒有淚水,也許眼白已爆出青筋。

這是我這輩子最屈辱的一刻。

我的媽,王伯-----

王八蛋!!

我的雙拳咯咯作響,怒火煮沸了指骨裡的血液。

冷風從沒有玻璃的窗戶吹了進來,我看著血色夕陽。

「我要殺了你。」

我悶一聲,一掌打在書桌上,咚。

異常沈悶厚實的聲響,接著,書桌塌了。

沒有聲音,四隻桌腳內八字地折斷。

書桌的桌面,留下一個破爛的掌形,掌緣猶自冒著細微白霧。

訝異怒濤般衝垮我心中的怨忿,然後變成莫名的恐慌。

我很生氣,是啊!

但這張桌子------雖然是木桌,但也才剛買一年多啊!

「我有這麼生氣?!」我喃喃自語,一邊蹲下來檢視桌腳跟桌面

之間的崩口。

「不是生氣,是殺氣。」

我愣了一下。老人的聲音?

我警戒地環顧小小的房間四周。我有幻聽?

「是殺氣啊!」

「你在哪裡?!」我忿忿地說,此時我的心已容不下恐懼這類的

廢物。

「櫃子。」

當然是櫃子。

我的房間就只有櫃子跟床底藏得了人。

櫃子緩緩打開。

老人從黑暗的細縫中,慢慢吞吞地走出來。

「你怎麼躲在這裡?」我問,雖然是白問。

「因為你的房間就只有櫃子跟床底可以裝得下我啊!」老人似是

而非的回答。

「你要嚇我、纏我、煩我到什麼時候?!」我冷冷地說。

有些人,在遭遇到某些事,某些足以構成人生重大挫折的事後,

那麼,這個人就會徹底改變。

我正站在人生的懸崖,地獄的風口上。

也許,我會變成一個冷漠的人,幾年後,治平專案就會出現我的

名字。

「我沒有嚇過你,我只是想教你功夫,我一身的功夫。」

老人深邃的眼睛,誠摯地看著我。

「不必。」我狠狠地看著老人。

「正義需要功夫。」老人眼中泛著淚光。

「功夫?我一掌就砸了這張桌子!還要學功夫?!」我對老人的

耐性至此消耗殆盡。

「要!然後你就可以劈山斷河,鋤強濟弱!」老人雙手攬後,夕

陽餘霞照在墨綠色的唐裝上,老人的皺紋反射著金黃的光輝。

「你劈山斷河給我看看!劈倒了八卦山,我跪著拜你為師!」我

吼著,我已管不著媽是否聽見。

「那-----」老人有些侷促,發窘道:「那只是形容一下------」

我大叫:「滾!」手指著窗戶外。

老人搖搖頭,說:「要是在幾年前,我還真不願勉強你拜師!我

的時間-----」

我一掌奮力拍在窗戶旁的牆上,大叫:「你把這牆給劈倒啊!劈

倒我就拜你為師!劈不倒就----」

老人一腳踏步向前,右手以奇異的速度、似快實慢地在牆上印下

一掌。

「就------」我的聲音凝結在空氣中。

凝結在空空蕩蕩、沒有牆壁的空氣中。

我的房間失去了牆壁。

我對失去牆壁這種事,是完全沒有概念的。完全。

所以,我只是呆呆看著寒風灌進我的房間。如果失去一面牆壁的

房間還叫房間的話。

「轟轟隆∼∼筐筐∼∼∼蹦!」

牆壁大概砸在我爸的車上吧。

「跪下!」

老人慢慢收起右掌,氣定神閒中頗有得意之色。

或許我雙膝發軟,但是一時間還無法從超現實中醒覺過來,我只

是呆站著。

「男子漢說話算話,快些跪下!我傳你一身好本領!」老人喜孜

孜地來回踱步,又說:「你好好學藝,別說倒一面牆,想倒幾面牆就

倒幾面牆!」

我歪著頭,呆呆地說:「你------你怎麼弄的?」

老人正要開口,卻聽見媽急步上樓的聲音,老人拔身一縱,躍出

空蕩蕩的-----空蕩蕩的超巨大破口,我急忙往下一看,老人已在巷

子的另一頭,化成一個綠色的小點。

「怎麼回事!你的房間!?」媽驚呼。

「不知道,我回來就這樣了。」我淡淡地說。

「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媽侷促地說。

「剛剛。」

我把媽推出房門。扣鎖。

對於我媽,我的心算是死了。

我徹底放棄這個家。寧願待在一個沒有牆壁的房間。

在很多年以後,我一直後悔當時這樣幼稚的決定。

有時候,人不會明白自己真正的情感,一旦被深深傷害了,自暴

自棄就成為唯一的選項;其實能令自己悲傷的,正是自己最珍貴的感

情,因為珍貴,所以永遠都不能放棄,永遠都不該掉頭就走。

領悟到這個道理時,人,多半已經失去所珍惜的感情了。

多年以後,我想回家。

原來爸去大陸了。

沒差,去嫖吧,然後把病射給我媽,再傳染給王伯伯。

至於我那面重創我爸賓士轎車的牆壁,被怪手搬走了。

媽要我先住到客房,她再請人幫我砌一面新牆,我拒絕了。

「要我搬,要砌牆,我就蹺家。」我說,穿著毛衣在寒風中唸書。

「你------你什麼時候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媽氣得發抖。

「是妳太久沒跟我說話。」我算著代數。

「你爸回來有你----」媽氣道。

「妳去打妳的牌,我的房間怎樣是我的事。」我皺眉。

「你要睡覺給鄰居看?都十一月了!你會感冒!」媽瞪著我。

「妳再不出去,我就從這個破洞跳下去。反正妳過了一個月才會

發現我不見了。」我冷言冷語。

「你說這什麼話?!」媽咆哮著。

「數到三,我就跳下去。一!」我說,放下數學講義。

媽一愣,只好留下我一個人。

其實這個房間還蠻應景的。

破了個大洞,跟我的心一樣。

冰涼的感覺也一樣。

這還多虧了老人那一掌,把我原本崩潰的家,再敲出一個大洞,

讓我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站在破洞前,看著天上的殘缺的月亮。

「乙晶應該還沒睡吧?」我看著電話筒。

一道快速的身影在巷口飛奔,踩著我爸的爛賓士跳上大破洞。

綠色唐裝的老人。果然。

「你到底是誰?」我心中已無訝異的感覺,只想知道這老人的來

歷。

這老人一身骯髒,但決不是簡單人物。

簡單人物不會推倒牆壁。何況單手。

「你師父。」老人清瞿的臉龐,自信說道。

「嗯。」我跪了下來。

這個心態上的轉變,不是單純的「男子漢之間的盟約」,而是混

合了想對自己前途投下原子彈的願望。

沒錯,一切的跡象都顯示,眼前的老頭的的確確身懷高強武功,

就跟龜仙人一樣。

但是在升學主義當道的台灣社會中,拜師學武功,不管師父多厲

害,這條道路必遭人恥笑非議,絕對是毀滅前途的原子彈。當然,行

行出狀元。這是放屁。

我叩下第一個響頭,額頭隱隱生疼。再見了,我的家,不,我根

本不需要向他們道別。

第二個響頭,鏗鏘有力。我踏上一條亂七八糟的路,拜了一個精

神失常的武林高手為師,這點可以令我的家人傷心難過,很好。不,

他們根本不會在意。

我用力敲下第三個響頭,非常用力,我的腦袋有些昏沈沈的,這

樣很好,我將來不再需要清醒的腦袋,我打算將我的一生過得晦暗不

明。

在過去,我沒有個性。在未來,我不需要未來。

「師父。」我叫得有氣無力。

老人摸著我的頭,我可以感覺到,老人堅強的手正在顫抖。

老人流淚了。

1986年。

那年,我十三歲,一個不吉利的年紀。

那年,張雨生還沒死,王傑正紅,方季惟還是軍中最佳情人,

他們的歌聲整天掛在我房裡。

那年,我遇見了他。

那年,功夫。

「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大弟子,拜入凌霄派的門下。」

「啊?凌霄派?」

「很厲害的!」

「是,師父。」

零碎的月光,一個大破洞。

老人,國中生。

「我們開始第一課吧!我想想,先教你------」老人盤腿坐在

破洞前,胡亂思索著。

「等一下,你為什麼要選我當你徒弟?」我也盤腿坐著,不過不

是因為練功的關係。

「什麼我選你!是你求我的!」老人一絲不悅道:「還有,要叫

我師父,這是再基本不過的規矩!」

我點點頭,反正我沒個性。

「師父,為什麼我求你收我做徒弟,你很快就答應了?」我問。

我很好奇自己是怎麼被瘋子盯上的。有武功,不代表就不是瘋子。

師父沈吟了一會,說:「經過我再三考驗,發現你很有潛質,不

像年輕時候的我,再加上你苦苦哀求,我也不好意思拒人於千里

之外。」

我疑道:「是考驗我的愛心?耐心?還是整天嚇我考驗我的心臟?

我沒被嚇死就算合格了?」

師父點點頭,說:「你說得都對,但最重要的考驗,還是你潛質

的部份,學武功嘛,這種事是很講究天分的。」

我茫然不解。

師父看著我,說:「還是不懂?」

我正要開口時,卻見師父目光如炬地瞪著我,不知怎地,我頓時

寒毛直豎,心臟猛奔,額上竟抖落珠般冷汗。

「看資質,不是看筋骨,不是看體魄,而是端詳一個人的本能。」

師父認真地繼續說:「一種深藏在本能中的本能,也就是察覺殺氣、

深知危險所在的資質稟賦。」

說完,師父一笑,我心臟所受到的莫名擠迫跟著消失。

師父又說:「我先教教你基本的呼吸吐納,你一邊練習一邊聽我

說。我們凌霄派威震武林,這個呼吸吐納雖是基本常功,門道卻是大

有不同,各門各派的吐納正是功夫互異最基礎上的不同------」

凌霄派的呼吸吐納「技術」,恕我不能表露,因為武功並不是人

人都該學的,關於這點,師父以後不斷地提醒著我。

「那夜算是你我師徒有緣,我在書店偶遇了你,你當時正在看武

林掌故,我試探性地介紹你一些我認為不錯的掌故,而你------」

師父滔滔說道。

「師父,我在看武俠小說,不是什麼掌故!」我疑惑。

「告訴你一個祕密,其實那些並不全然是小說,有些是,有些不

是,有些胡扯蛋,像蜀山劍俠傳。有些則是武林中真真實實的典故,

例如笑傲江湖中的令狐沖大俠,其實真有其人,跟我們凌霄派的始祖

還頗有淵源,他的獨孤九鞭曾敗於我們凌霄派始祖的劍法下------」

師父津津有味地說著。

我忍不住說道:「令狐沖使的是獨孤九劍,是劍!」雖然我壓根

就認定師父是個瘋子。

師父輕輕打了我的頭,說:「那是後人傳說失真,真是對先人不

敬,好好一套威震塞北的獨孤九鞭鞭法,竟說成是劍法?貽笑大方,

貽笑大方。」

「威震塞北?」我剛說出口,登時大悔。我幹嘛這麼認真?

「令狐沖大俠帶著神鵰遠赴塞北挑戰塞北明駝木高峰,使得正是

這路變幻莫測的鞭法。」師父斬釘截鐵地說。

塞北明駝木高峰?他算老幾?

等等,神鵰?

「令狐沖那隻神鵰-----嗯,多大隻?」我小心翼翼地問。

「好大一隻,比你還高兩個頭哩!」師父大呼。

「那隻鵰-----哪來的?該不會是跟楊過借的吧?」我的疑惑超

過了想笑出來的衝動。

「當然不是,是令狐沖從小養到大的,令狐大俠的耐心也是很夠

的。」師父說。

「至於神雕俠侶裡面的楊過,真的有這個人嗎?」我非問不可。

太詭異的老人了。

「有哇!他的耐心更叫人敬佩!鐵杵磨成繡花針這句成語,就是

說他日夜苦練那把大金剛劍,揮著揮著,竟慢慢地將巨劍給揮成針了!

這般的耐心,這般的精純內力!」師父天馬行空地說著。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真的,我好久沒這樣大笑了。

在破出家庭的第一晚,我竟然真心哈哈大笑。

「笑什麼?怪不好意思的。」師父難為情地說,臉上掛著尷尬的

笑容。

我看著師父滿是汙垢的臉,卻洋溢著久違的溫暖。

「沒,只是覺得很好玩,跟自己念到的都不太一樣。」我本以為

師父會斥責我,不料師父的個性怪怪的。

「史料疏脫,文字竄漏,總是在所難免,不過這不影響我們求武

立志的目標,我們求的是高深精絕的功夫,寄盼的,是正義。」師父

雙手輕輕放在膝上,任清風鼓蕩起兩袖,認真說道:「郭大俠說得好,

為國為民,俠之大者。」

我點點頭。

我忍不住點點頭。

師父認真的表情令我渾身起雞皮疙瘩,令我大受感動。

一個顛三倒四的老瘋子,卻有著震盪我心的情懷。

好個瘋子。

「俠之大者。」師父慢慢地覆誦著。

也許是氣氛吧,師父當時的樣子至今仍令我深深動容。

「當時我在看武林掌故,看得又是好的武林掌故,所以你決定

收我為徒?」我問。

師父搖搖頭,說:「當時你待我有禮,令我對你頗有好感,又見

你對武俠世界如此著迷,所以認為你也許有些稟賦。」

師父繼續說道:「所以我遠遠跟蹤你回家,一路上我散發驚人的

殺氣,就是為了要試試你對危險的感應,很好,當時我聽見你腳步

沈重、察覺你的呼吸不暢,資質似乎不錯,便決定要多試試你。」

我點點頭,關於這點,或許我是真有天分吧,畢竟那種恐懼的壓

迫感是相當真實的。難怪幾乎每次師父出現時,我的心臟都快爆炸了。

師父斜著腦袋,說:「一個人若是無法察覺危險,等於沒有絲毫

天分,在武林中誰跟你好好擊掌比武?這是少有的事,睡覺睡到一半

頭就被摸走了!還談什麼行俠仗義?」

我應到:「這倒是很現實的問題。」

師父又說:「我這幾年在江湖行走,常常在人群中散發無比殺氣,

結果根本沒有人對殺氣有所感應,殺氣這東西無形無色,對一般人沒

有什麼傷害,但武功高手常常處於危險邊緣,怎能不對殺氣有所感悟?

這些年人們都習慣逸樂,武功變成了雜耍猴戲,成了競技運動,人啊,

對這種原始的求生本能都忘記了!」

我說:「所以,我是第一個被你發現能感應殺氣的人?」

師父歉然說:「那倒不是,去年我到過伏桑一趟,途中曾發現

一個少年也對殺氣有極強的感應,不過當時因為種種原因,我跟伏桑

漢子起了衝突,被抓到警局裡關起來,喪失了那孩子的行蹤。後來,

哼,那種地方怎麼關得住你師父?」

我笑了笑,並不介意,說:「好可惜,一個人學武功有點無聊,

要是你找到那個人當我師兄,兩個人一起學應該比較好玩。」

師父不停點頭,說:「要是有兩個徒弟,那就一定可以------」

師父沈吟著,思考著什麼。

我想到了喜歡打架的阿義,說:「我有個同學對打架很感興趣,

師父,你要不要也收他為徒?」

師父皺眉道:「是上次向我動手那個?」

我點點頭,問:「那次師父是故意讓他的吧?是因為怕出手打傷

他?」

我心想:要是師父一掌輕拂過阿義的胸膛,阿義穩吐血的。

師父抓著頭髮搔癢,說:「習武之人忌諱隨意展露武功,因為我

輩要暗中行俠仗義,出了風采,反而會暴露自己的底子,所以我當時

只好忍辱逃跑;不過那孩子太暴力、蠻橫,又沒資質,誰收了他當

徒弟,誰沒見識。不收,不收。」

我無所謂,不過看師父一直在搔癢,我忍不住建議道:「師父,

你要不要洗個澡?我帶你去。」

師父難為情道:「會不會很麻煩你啊?」

我搖搖頭,領著師父開門下樓。

浴室在一樓轉角。

媽跟幾個牌友一邊看連續劇,一邊打麻將。

這時胭脂塗得像國劇丑角的李太太眉頭緊蹙,說:「怎麼有一股

怪味?」

媽等人摀著鼻子,東張西望的,看見我領著髒兮兮的師父下樓。

「啊?!淵仔你怎麼帶------」媽大吃一驚。

師父不知所措地站在我身邊,我說:「我師父。」

媽僵硬不善的臉龐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是淵仔的老師啊?

真不好意思,怎麼有時間來作家庭訪問,正好我在消遣,真是-----」

師父見媽態度轉好,於是彬彬有禮說:「這孩子稟賦奇佳,能當

他師父實在是我的榮幸,我一定會將孩子教好,使他成為一個頂天立

地的男兒漢,夫人切莫擔憂。」

媽、李太太、張媽、何阿姨,全都張大了嘴。

「我師父要洗澡。」我逕自拉著師父去浴室,也不向他們多解釋

些什麼。

媽連師父是怎麼跑到我房間的,都渾然無覺,還需要多解釋什麼?

師父打揖後,便隨我進了浴室,我拿了洗髮精跟香皂,再到爸的

房間拿了件衣服給師父,就先上樓了。

我只叮囑很髒的師父,難得洗次澡,還是洗久一點妥當。

大約一個多小時後,我寫完數學跟英文作業後,才聽見師父的

敲門聲。

這是師父第一次敲門。

「我還是習慣穿這件衣服,所以------」師父拿著爸的衣服,

歉然道。

「沒關係。」我說,把爸的衣服揉成一團。

我看著剛洗過澡的師父,嗯,臉上不明分泌物已經消失,雖然

一身的舊唐裝,但已經算是從遊民階級躍升到了一般老人的樣子了。

「謝謝你。」師父高興地說。

我微微笑。

也許該道謝的人,是我。

「第一課,吐納採氣,自拓筋脈。」師父繼續說:「昨晚我跟你

對看一夜,你睡著後,我便碎窗進屋幫你大拓筋脈,以內力打通你的

血氣,所以你理當精神旺健不見疲態,是嗎?」

我點點頭,說:「嗯,原來是這樣。」

師父說:「拓筋活血,是學習精深內功的起步,若能時時練習,

便能開闊內力渠道,是大根基。你今天黃昏時不知何故,殺氣驚人,

這是你的天生資質,加上昨晚我幫你導引血脈,所以你能一怒斷桌。」

我看著自己的手掌,頗有得色。

師父輕敲我的腦袋,說:「不要得意忘形,你現在沒有殺氣,筋

脈又沒甚舒展,已經跟一般人沒有兩樣了,若要刻刻維持頂峰,便要

日夜練習第一課。」

我相信師父說的這些話,於是仔細聆聽師父比手畫腳的武學

說明。

這第一課真不是蓋的,我完全無法想像氣血在體內流動的樣子,

更無法體會以自己的意志導引氣血的奧祕。

「接著,從飛龍穴衝脈到棲虎穴,再從這裡的氣口慢慢散渭到九

山大脈------」師父熱切地在我身上摸來摸去,這邊點點,那邊

戳戳。

我忍不住摸著師父所說的「飛龍穴」,說:「這裡是壇中穴吧?每

一本書都說這裡叫壇中穴。」

師父捏著我耳朵,說:「你用大腦想一想,要是武俠掌故寫得都

是真的,那現在滿街都是武林高手了!有些奧祕是不能隨便寫在書上

叫賣的。壇中穴?不不不,這是是貨真價實的飛龍穴,是人體十大

好穴之一。」

我感到困惑與不安。

師父武功高強,是千真萬確的。

但師父的腦袋不清不楚,也是毫無疑問的。

我照著師父的行氣過穴方法練功,實在太過兇險,飛龍穴那麼

菜市場式的名字?什麼人體十大好穴?怪哉!我恐怕會練到腦溢血!

「發什麼呆?我一下子說太多了麼?」師父停頓了一下,說:

「那麼,你先把氣導引在肚臍上的斑馬穴上,我再繼續說下去。」

我搖搖頭,嘆道:「好難。月考以後再學好了。」

師父大吃一驚,說:「什麼?功夫無論如何都要天天精進不斷,

否則怎麼能成為一代高手?!」

我無奈道:「師父,我只要有你一成厲害就夠了。」

師父勃然變色,說道:「為什麼?」

我戒慎恐懼地說:「身體健健康康的,不怕給壞人欺負,也就

夠了。」

師父一掌抓在書櫃上,竟生生捏下書櫃一角,大怒:「你要青出

於藍!你要更勝於我!至少要能單手打贏我!」

我嚇壞了,忙說:「我會努力的!」

師父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斥道:「你發誓!」

我生怕師父將我的肩膀扯下一塊肉,忙道:「我發誓我要比師父

強!」

師父嘆道:「不是我故意兇你、勉強你,實在是因為,正義需要

高強武功的關係。」

我點頭如搗蒜,師父見我如此害怕,說:「不需要害怕,我先讓

你感受到氣行在筋脈中奔流的位置和衝擊。」

說完,師父與我盤腿坐下,師父左手搭在我的背心上,我登時感

到背上貼著一團火,暖烘烘的。

「放輕鬆,閉上眼睛專心感受。」師父繼續說道:「這團火就是

師父的內力,現在它要開始在你的體內走脈啦!」

我感到火團往肩背上的天宗穴(也就是師父堅稱的好漢穴)緩緩

移動,心中甚是訝異,接著火團便往命門穴(也就是師父堅稱的人體

十大好穴之二,寒宅穴)下方磨動,十分舒服受用。

師父的手並未隨著火團的移動而移動,想來正用奇異的手法導引

著內力,我回憶起師父剛剛所說的教學,姑且不論穴道名稱多麼怪異,

此刻內力緩緩奔流的位置卻恰恰印證著師父所說的一切。

內息奔流的感覺!一個穴接著一個穴,一條脈接著一條脈,徑渭

分明。

「接下來,要到飛龍穴了,這是個好穴。」師父接著說道:

「現在要急衝到棲虎穴,很有魄力的一刻,不要嚇到啦!」

我不知道可不可以開口說話,火團已經凝聚到壇中穴,嗯,飛龍

穴上,我感到胸口十足鬱悶,澎湃的內息煮沸著心口,接著,我不禁

大叫!

「啊~~~~~~~~~~~~~~~~~~~~」

我暢快地大叫,這簡直無法抵抗的快勁!飛龍穴中的內力霎時間

奔馳到棲虎穴上,百骸通暢無比!

「很好,叫得好!那晚我不敢使你驚醒,所以只是一般地過穴,

所以你只是昏睡。」師父繼續說道:「接著,我要讓內力經由九山

大脈下放到全身百穴,這就算完成一周天的拓穴,對身體大好。」

於是,師父的內力漸漸散透到我全身上下。

「想不想試試絕世武功?」

「想!」

師父新的內力,一團大火球再度攀上我的背心,這次的火球比剛

剛疏導我內息的火球巨大得多,師父說:「讓你親自體驗驚世駭俗的

武林絕學,凌霄毀元手!」

火球一股腦竄上右手臂上的天泉穴,而至曲澤、徭門、間使、內

關、大陵,最後到了掌心的勞宮與指掌的中衝穴。若翻譯成師父的專

利術語,則是夜歌、九碎、牛息、鐺環、苗栗、守翼,最後來到掌心

的凌渡與指掌的霄轉穴。

我不由得伸手平舉,自然而然地。

「按在哪裡都好。」師父的聲音中頗為得意,手一刻未離開我背。

「不會有危險吧?」我又說:「要不要很用力拍?」

師父彿然不悅道:「輕輕按在牆上就好。」

我依言將右手掌輕輕按在牆壁上,任由師父傳來的火球震動我的

手掌。

「啊!」我微微驚呼。

「了不起吧,這可是我們凌霄派的絕學之一。」師父的聲音旺健

有力。

我的手掌正慢慢沒入水泥牆裡,一點一點沒入,堅硬的牆壁宛若

一塊熱豆腐。

「感覺一下三年後的你。」師父嘉許道:「我天資魯鈍,當年學

到沒牆貫手這一層,足足花了我五年光陰,但以你的資質,最多三年

就可以辦到。」

我訝異地看著自己的手將牆壁融穿,烙下深深的掌印。

「這就是三年後的我?我會變得這麼厲害?」我無法置信,暗道。

「崩!」師父沉聲叫道,火團霎時衝出手心上的凌渡與霄轉穴,

牆壁頓時散發蒸蒸熱氣,崩裂出一大塊。

大約兩個手掌大小的牆缺。

「好厲害。」我讚道。

師父開心地說:「因為你身體無法承受我十成內力,我過嫁給你

的內力只有六、七成,要是我自己使出凌霄毀元手,威力可不僅僅於

此。」

我不禁佩服。

徹底佩服。

「現在,配合基本的吸納採氣,意想氣息過穴,慢慢練起。」師

父的手離開我的背,站了起來。

我默默照著師父的指示,開始練功。

功夫,從此與我結下不解之緣。

儘管我身上的穴道都被師父亂改了名字,不過不打緊。

我會成為武功蓋世的一流高手,輕易除掉王伯伯這些敗類。

一流高手。

「你拜那老人為師?」乙晶呆住。

「嗯,事情有點複雜。」我的心情也頗複雜。

「為----為什麼?難道他逼你?」乙晶的嘴巴張得好大。

「那倒不是,其實師父人還不錯。」我有點發窘。

「那-----?」乙晶感到困惑。

「送妳。我沒時間玩了,我要練功夫。」我拿出任天堂,看著

乙晶驚訝的表情。

「不必這樣!你怪怪的!」乙晶雖然推辭,我還是將任天堂硬塞

進她的抽屜。

嗯,好漢穴,溫溫的好漢穴,多虧師父過嫁些許內力給我。

「我們凌霄派的內功心法,可以經由我導引一些內力給你當

根本,去吸引你自身的潛質,引發聚匯你的內力,一點一滴地鍛鍊,

一點一滴培養,我再一夜一夜過繼給你高強內力,這樣一來,你的

武功就會突飛猛進,事半功倍。」師父是這樣說的。

我默默將國文課本靜置在桌上,慢慢引導氣息過到寒宅穴,人體

十大好穴之二,好舒服的感覺,之間竟無半點窒礙。

我沒有閉上眼睛,但老師在黑板上寫的字卻已漸漸模糊,老師

尖銳的聲音也稀釋在空氣中。

我似乎進入一種模糊的「定」。

承恕穴,介英穴,元鴻穴,嗯,十分順利,一穴接著一穴,終於

來到號稱人體十大好穴之首的飛龍穴,我凝聚心神,放鬆體魄,一股

作氣將溫熱的內息衝到棲虎穴!

「啊~~~~~~~~~」我忍不住放聲大叫,好過癮啊!

我滿意地將內息自棲虎穴匯聚到九山大脈,下放到全身百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四周突然爆出一陣狂笑,啊?

我的背上突然一陣刺痛。

我回頭,原來是乙晶拿鉛筆刺我,生氣地看著我。

「顏劭淵!上課幹嘛大吼大叫,作惡夢啊!去後面罰站!」老師

氣急敗壞地罵著。

我摸著頭,拿著課本站到教室後面,同學都幸災樂禍地拍手,

阿綸更是笑倒在地。

的確很糗,我滿臉通紅地避開大家的眼光,站在垃圾桶旁上課。

但,我全身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內功真是神奇。

我想起師父說過:「練內功要能持續不墜,若是能時時練習,保持

體內氣息循環,長久便能使穴道自動導引過脈,在無意識間也能自行

增強內力,行走亦然、睡覺亦然。」

於是,我拿起國文課本,再度進入神奇的內功世界。

「所以這個白字當動詞用,不是形容詞,不過----」國文老師

似乎碎碎念道。

「啊~~~~~~~~~~~~~」我舒服地大叫。

「顏劭淵!半蹲!」老師摔斷粉筆,同學大笑。

這一天,我在國文課上大叫了四次,在英文課上大叫了八次,在

地理課上大叫了九次,在美勞課大叫了十二次。

內功的進境跟大叫的次數成正比吧。

不過我也被眾老師請到訓導處,記了一隻小過。

本來因為我先前還算是個乖孩子,所以教官只打算記我一隻

警告,不過因為我在訓導處又大叫了兩次,所以就變成一隻小過。

我默默計算著,照這樣的記過速度,沒多久我就會因為不停地

大叫遭到退學的命運。

真的是很煩人的事。

拋開「放棄未來」的衝動想法,我還是想上學。

因為學校有乙晶。

但我也愛上了功夫啊!既然要練功夫,就要像師父一樣,當個

絕頂高手!

雖然我心裡也盤算著:其實,我只要有師父一成厲害就很夠了。

在掃地時,乙晶難過地幫我倒垃圾,問我:「你究竟怎麼了?才

短短一天,你就變了一個人。」

我不想告訴乙晶關於我媽媽通姦的事,不過,我將師父一掌轟掉

我家牆壁、灌輸我驚人內力的部份鉅細靡遺地說一遍。

我發現乙晶在哭。

「妳不相信我?」我一愣。

乙晶不答,只是難過地咬著嘴唇。

我沒有多做解釋。

只怕,我比乙晶更難過。

「你幹嘛哭?」乙晶終於開口,看著我。

「不用再理我了。」我轉身就走。

我好難過。

原來,不只那些死大人不願意相信我,連,一直支持我的乙晶也

一樣。

他們都一樣。

破洞,月光。

老人,男孩。

「今天練功的情況怎樣?我瞧瞧。」師父端詳著我。

我眼眶溼溼的,說:「我開始發現練功是件很好玩的事了。」

師父點點頭,說:「瞧你的氣色,內力已經有點開竅了,真是資質

優異,天生的習武上才。」

我失落道:「可是,我最信任的朋友卻不相信我。」

師父嘆了口長氣,眼眶竟也溼溼的。

「豈止是你,連師父也一樣,沒人相信過師父。」師父無奈地說。

我不解,問:「師父有這樣厲害的武功,怎麼會被懷疑?我帶我的

朋友見識一下師父的武功好不好?」

師父瞪著我,說:「功夫是拿來雜耍的麼?給人看表演的麼?」

我求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只要她一個人相信就夠了!」

師父搖搖頭,說:「學功夫,為的,不是求個認同,為的是正義,

既然為的是正義,我們便須隱匿絕技,即使被人看輕、受人污蔑,

也只能當作是心魔考練。」

我擦擦眼淚,說:「那我以後學了一身功夫,也不能讓人知道嗎?」

師父點點頭。

我有點心酸,說:「那我一輩子不就被當成笨蛋嗎?」

師父點點頭。

我知道這是白問了。因為師父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我有點生氣,大叫:「那我學功夫幹嘛?!」

師父雙手緊緊抓住我的肩膀,誠摯地說:「孩子,你會知道的!」

我叫道:「我不知道!現在壞人拿的是槍!學功夫幹嘛!」

師父的手牢牢地抓著我,疼惜地說:「你會知道的!時候到了,

你自然會知道何時應該展現你的功夫!」

我忿忿看著師父。

「這世上,有種東西,叫做正義。」師父的臉突然蒼老許多,

沙啞地說:「它就在你的心底,澎湃著,你藏不住它,因為它,叫做

正義。」

我頹然坐下,看著沒有牆壁的空洞。

「繼續練習吧。時候會到的。」師父說。

「啊~~~~~~~~~~~~~~~」

「顏劭淵!我要通知你媽!」

我看著阿義抽著煙,阿綸則在遠處把風。

「你最近發神經啦?整天鬼叫,害我常常睡到一半就被嚇醒。」

阿義說,吐著煙。

我蹲著,說:「沒法子,我有我自己的目標,好不容易有個目標。」

阿義吐著煙圈,說:「那你幹嘛不理乙晶?你不是跟她很要好嗎?

你們已經一星期沒講話了吧?」

我點點頭,說:「那是她不好。」

阿義說:「你這小子,到底要不要告訴我跟阿綸,你幹嘛一天到晚

鬼叫?」

我堅決地搖頭,說:「我說出來的話,要是你們也不相信,我會

受不了的。」

阿義笑罵道:「幹!說來聽聽!」

我堅定地說:「不說就是不說,要知道,你自己去問乙晶。」

阿義哼了一聲,說:「早問過好幾遍了,她怎樣都不肯說。」

我無言以對。

阿義忍不住又問道:「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要跟乙晶和好?」

我無奈地坐倒,說:「不知道,總不會一直這樣下去,我只是還

很煩。」

這時,有兩個國三學長急急跑來,是阿義的朋友。或說是手下。

「怎樣?扁一頓了沒?」阿義拿出煙,遞給兩個國三學長。

一個學長笑著說:「陽明國中那垃圾聽了你的名號,他媽的腿都軟

了,根本不敢還手,讓至民他們扁個痛快!」

另一個學長也笑道:「誰叫他們要欺負我們學校的學生,幹!不識

相嘛!」

阿義酷酷地說:「彰化國中有我在,馬的,看誰敢亂來!」

我坐在地上,看著威風凜凜的阿義,心中懷疑自己不知道還要練

功多久,才可以打贏暴力狂阿義。

兩個星期又過去了,我還是不跟乙晶講話。

我想乙晶對我,也非常困惑與失望吧。

不過,幸運的是,我在課堂上突然大叫的次數急遽減低,因為我

已經能夠控制體內的內息運轉了,而師父每夜在我的體內灌輸的內力

也越來越剛猛,想來是我的身體愈來愈能接受比較強悍的內力吧。

這時已經入冬了,天氣開始變得很冷,寒風從破洞中灌了進來,

偶而下場小雨,總讓房間極為潮溼。不過沒關係,我有內力,週息

運轉之下,身體只有更加健康。

媽幾乎以懇求的語氣要我搬到客房住,不過我還是堅持要住在

家裡最破爛的地方,也不肯讓媽把牆重新砌起來。這讓鄰居看了場

大笑話。

「今天,要教你凌霄派基礎中的基礎,凌霄毀元手。」師父坐在

大破洞中,沒有月亮。

「基礎中的基礎?凌霄毀元手不是最厲害的麼?」我訝然道。

「笨,降龍十八掌也有強弱之分,難道一學會降龍十八掌就威震

天下麼?!」師父用力敲我的腦袋。

「喔。不過很痛耶。」我埋怨。

沒想到我這麼快就可以學攻擊的招式,真是令人興奮。

不料,師父從今晚揹來的青色大袋子中,拿出一條蛇來,說:「為

了要讓你快點學會,這條蛇會幫你了解體內經脈的。」

我瞧著那條黑白分明、長得很像雨傘節的大蛇,說:「要我打敗

牠?」

師父難為情道:「不是,是要讓牠咬你。」

「啊?牠該不會是雨傘節吧?」我倉皇地說。

師父不好意思地摸著頭,說:「嗯,有毒的。」

我急忙滾到門邊,說:「不要!我會翻臉!」

師父認真道:「牠咬你,可以速成你的武功。」

我大叫:「我要----我要–那個循序漸進!我要按部就班!一步

一步來!」

師父急道:「難道你不想快點變成高手?」

我蒼白著臉,看著在師父手中蠕動的雨傘節,叫道:「不要喔!!

我真的會翻臉!我喜歡打好根基!腳踏實地那種!你不要再靠過來!

我認真的!」

師父說:「當年楊過吃了一堆毒蛇,內力大進!」

我吼道:「那我也吃了牠!幹嘛讓牠咬!」

師父愣了一下,說:「怎麼說那麼久還是講不聽?快把手伸

出來!」

我急忙打開門,想衝下樓去,不料師父以極快的身法將門壓上,

反手點了我身上的「叮咚穴」,令我動彈不得。

師父拿著雨傘節,說:「不要緊張,師父會讓你死嗎?」

我看著雨傘節猙獰地吐信,嚇得牙齒急顫,忙說:「難道沒別的

速成法?」

師父呆了一下,說:「有是有,不過比較麻煩點,效果卻是倍增。」

我哀求道:「那很好啊!麻煩不打緊!」

師父很乾脆地說:「難得你有心,好!為師成全你!」

我眼淚奪眶而出,說:「謝謝師父!我一定會好好努力的!」

師父將雨傘節放進青色大袋子中,隨即跳出大破洞,留下一個

被點穴的國中生在寒風中大呼幸運。

師父的腦子壞掉了,居然想這樣惡整自己的徒弟!好險我苦苦

哀求------

拜託!搞不好我會死啊!我看著雨傘節在青色的大袋子中游移

盤動,真是說不出的噁心。

不多久,師父從大破洞躍上了房間,喜氣洋洋地說:「你看!」

我一看,差點昏死過去。

師父手上拿的,不折不扣,是隻眼鏡蛇。

「兩隻一起咬,兩種毒混在一起,要練起功來勢必麻煩得多,不

過威力可是加倍增長啊!」師父喜孜孜地說,一邊把雨傘節從大袋子

中拎了出來,一手一隻蛇。

我無力道:「師父,你饒了我吧。」

師父只顧輕輕甩著蛇身,讓蛇頭輕拍我的手臂,還說:「這兩條

都是劇毒喔,而且毒性互異,所以雙毒齊入血脈是很可怕的,幾乎是

沒命。」

我努力地運氣衝撞「叮咚穴」,想衝破師父的封穴,心中焦急無比,

無奈,雨傘節首先咬住我的左手前臂,一陣刺痛後,我的眼淚也掉了

下來。

我急道:「幾乎會沒命幹嘛讓牠咬我?快幫我逼毒!」

師父疑惑地看著我,說:「傻子,那是一般人啊,你可是個練家子,

怕什麼?以後江湖上的暗器大多抹有劇毒,現在正好練習一下。」

「麻麻的,師父救我!」我慘道。

師父安慰我道:「別慌,還有另一條。」

我發誓,要是我逃過這一劫,我一定要退出師門。

我看著左前臂開始發青,急道:「快教我怎麼逼毒!」

師父喃喃自語道:「蛇毒攻你的血脈,所以你必須用內力捲住

毒質,強力逼出體外,這原是求速求快的偏門,但卻是訓練你善用

內力、了解體內細微穴道的妙門,啊!咬上了!」

眼鏡蛇憤怒地咬住我的右前臂,我也憤怒地看著師父,說:「我死

了,凌霄派就關門大吉!」

師父搖搖頭,說:「快想辦法用內力逼毒,不要慌慌張張。」

我咬著牙道:「那你快教啊!快!」我看著眼鏡蛇死咬著我的右

臂,心中大怒。

師父輕輕解開我的穴道,將兩隻蛇抓進袋子裡,將袋口綁了起來。

我急忙坐在地上,問道:「快!怎麼逼毒!」

我的雙手已經麻木,腦子也開始昏沈。

師父靜靜地說:「觀想體內氣行,找出毒血路線,慢慢催動內力,

慢慢增強,以氣將毒逼出。」

這不是廢話中的廢話麼?我知道多問無益,只好勉力運氣走脈。

我一邊觀察兩種毒血的交融,一邊細細問道:「師父,我不行的話,

你要救我!」

師父點點頭。

我欣慰地繼續觀察毒血,一邊以內力阻斷十大好穴附近的毒液,

以免毒攻心房。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

但,隨著時間經過,我看著手臂越來越黑,我卻無法以內力繼續

推送毒液,腦子也恍恍惚惚的,無法查知毒液侵入小穴道的途徑,我

忙道:「師父!你準備了!」

師父點點頭。

我正要感到快慰時,突然發現一件驚人的事實:師父睡著了!

師父不停地點頭、點頭、點頭,原來是在打盹!

我氣極,又無力大叫,眼看毒血就要廢了我的四肢,我開始考慮

是否要放棄逼毒,用剩餘的力量爬到師父旁邊叫醒他。

師父流著口水。

一滴接著一滴。

忿恨衝擊我的腦子,竟令我清醒許多。

我只能靠自己了。

我想起師父拿蛇咬我的原始目的------凌霄毀元手。

於是,我放棄用內力阻擋毒質,索性將所有防禦的內力從十大

好穴撤走,全數用來催動記憶中的凌霄毀元手。催動。

「喝!」我咬緊牙關,眼前一黑,內力急速從夜歌、九碎、牛息、

鐺環、苗栗、守翼,最後來到掌心的凌渡與指掌的霄轉穴,然後滾滾

而出!

我的掌心飄著黑紅色霧氣,竟成功將毒素和著血氣蒸散。

我精神一振,雖然無法將毒素一次排出,也無法純然排出,不過

我耐著性子一次次催動掌力,黑霧也愈來愈淡,我想體內的毒質已經

大略排出了,而我的手臂也由黑轉灰,由灰至青。

幾個小時過了,天也漸漸亮了,我卻無法繼續將體內的餘毒散出,

因為我的內力已經耗竭。

儘管我依舊非常虛弱,但我已有力氣走到師父身旁,一腳揍向

師父。

「沒力啦?」師父頭一偏,躲過我這虛浮的一腳,一掌擊中我

胸前的飛龍穴,我悶聲摔倒。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師父一直醒著,裝睡是為了要讓我竭盡全力

搶救自己,方能心無旁騖,全速鍛鍊內力。

我中掌後,原以為師父會過來幫我逼毒,不料師父爬到我床上,

蓋上棉被,說:「這次我真的要睡了,你練功完自己上學去吧。」

我正要大罵,卻發現胸口燒著一團驚人內力,原來是師父順著那

一掌過嫁給我,用來幫我驅毒的生力軍;我趕忙運功一掌一掌拍向牆

壁,直到牆上都是黑手印,檢視過體內大小筋脈確認無毒後,我才放

心地喘了口氣。

真是痛快!

在科技發達的西元1986年冬天,還能用內力逼毒療傷的,恐怕

只有本人了!這種原始的優越感讓我哈哈大笑。

不過儘管痛快,我的身體還是頗為虛弱,畢竟兩種劇毒跟我的內

力交戰了一夜,已經大大耗損我的精力。

「過來。」師父瞇著眼睛,睏倦地說。

我嘻皮笑臉地走向師父,讓師父在我的背心印上火燙的一掌。

「轉著二十周天就差不多了,去吧。」師父沈沈睡去。

我一邊運氣療神,一邊整理書包。

我會笑了。

經歷了這麼令人不悅、驚惶的爛事後,我懂得笑了。

我的個性也許正在轉變。

「你的手怎麼了?怎麼有那麼可怕的傷口?」

我看著乙晶遞過來的紙條,撕碎。

反正乙晶也不會相信。

我依稀聽到不存在的哭聲。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放學只是遙遙跟在阿義、阿綸、小咪、

乙晶等人後面,你問我為什麼不自己走,要這樣跟著,其實我也說

不上來,也許我一直等待著什麼吧。

今天撕碎乙晶遞過來的紙條,也許我真的太過火了。

在下八卦山的山間小徑中,我遙遙看著乙晶,聽著他們的對話,

嗯,因為內功有點根基的關係吧,所以我依稀能聽見遠處的聲響。

這時,我的心突然揪了一下。

急促的心跳提醒著我。

是殺氣。

「師父在附近?」我狐疑地看了看四周。

不,不是師父。師父的殺氣遠不只如此。

那,是誰的殺氣?這個社會難道真有其他的武林高手?

遠遠的,我看見一堆穿著皮衣、花格襯衫的中年人,手裡拿著

捲起來的報紙筒,我算了算差不多有七八個人,正朝著乙晶等人走

過去。

殺氣沉沉,來者不善!希望他們跟阿義沒什麼關係。

我急步走下石階時,卻看見那八個大漢已經將阿義等人圍住。

乖乖隆的咚,果然是阿義惹的禍!

「你就是帶頭的阿義?」為首的男子臉上掛著斜斜的刀疤,瞪著

阿義。

阿義沒好氣地說:「幹三小?」

這時我距離他們只有五步的距離,不過我已感受到阿義內心的

惶恐。更別提,乙晶等人心中極度的恐懼了。

「你們找阿義喔?他還在學校打籃球啦!」阿綸笑嘻嘻地說,

搭著阿義的肩膀,又說:「聖耀,等一下去你家打電動。」

阿義機械地點點頭,一夥人,除了反應神速的阿綸外,全都緊張

地臉色蒼白。

我也緊張地掌心全是汗。

「站住!」為首的流氓男子拉住阿義,瞪著他說:「騙肖仔!你

不是阿義!?幹你他媽腿軟啦!敢動我陽明國中的小弟!卻他媽不敢

認啊!」

阿義臉一陣青一陣白,說:「那你想怎樣?」

阿綸此時也擦著鼻頭上的冷汗,說:「各位大哥,有話好好說,讓

女生先走好不好?」

一個彪形大漢露出報紙捲中的鐵棒,惡道:「誰都不准走,來!

給我拖進林子!」

兩個流氓抓著發抖的乙晶、小咪,硬拖進山徑旁的濃密林子,

阿綸跟阿義只好跟在後面,我嚇得趕緊盤算山上警察局的距離。

不行!太遠了!

「喂!你在看三小?你也給我進來!」一個脖子上刺青的漢子

拿著棍子指著我,我一咬牙,真的進了林子。

「你幹嘛進來?」阿綸細聲罵道,似乎唉嘆著失去報警的機會。

「乙晶。」我看著流氓的鐵棍。

林子。很適合痛毆。

全身冒著冷汗。我的身體正在告訴我,我們正處於真實的危險中。

「他們都是好學生,真的不關他們的事,放----」阿義白著臉說。

「幹!」彪形大漢一腳猛力踹向阿義的肚子,阿義半跪了下來,

臉色痛苦。

阿綸猶疑的表情,看著阿義,又看了看我,似乎想傳達些什麼。

我看了看乙晶跟小咪,她倆已經嚇得低著頭,眼睛都是淚水。

阿綸微微點點頭。

我懂了。沒問題。

我從皮包拿出兩張一千元,恭恭敬敬地交給為首的刀疤流氓,說:

「這是給大家花的,請大哥今天放過那些女生,不關她們的事,

我們等一下再好好談。」

刀疤流氓冷冷地將錢收下,說:「當我白癡啊,放了她們叫警察啊?

那麼漂亮,放了多可惜。」

阿綸跟我突然向抓著小咪跟乙晶的漢子猛撞,大叫:「妳們快跑!」

兩個流氓被我們撲倒在地,小咪跟乙晶拔腿就跑,卻被彪形大漢從後

一把抓住,我跟阿綸則被壓在地上。

阿綸大怒:「你們敢動女生,我殺光你們!」

阿義也大叫:「放他們走!我讓你們扁到爽!」

我看著掙扎的乙晶,她那恐懼的眼睛。

刀疤流氓一棒敲向阿義的腦袋,鮮血登時掛滿阿義的臉。

刺青流氓踩著阿綸的頭,笑道:「幹你娘!殺?你不要先被掛了!」

我被亂腳踹著,掙扎著爬起,鮮血模糊了我的眼睛,依稀,我

看見流氓毛手毛腳地摸著乙晶跟小咪。

「師父。」我勉強站了起來,調勻呼吸。

我瞥眼看見阿義被架在樹下痛扁,阿綸則抓狂地衝向小咪,卻被流氓用

鐵棒伺候。

「夜歌、九碎------」我緩緩平舉右手,流氓一棒捅向我的肚子。

我吃痛,雙腿微彎,口中仍念道:「牛息、鐺環、苗栗------------

–守翼-----」

我的腦袋蹦出鮮血,我的眼睛始終盯著哭泣的乙晶。

「幹!念三小!咒我們嗎?!」大漢一拳轟向我的鼻子。

「凌渡-----霄轉—」我模模糊糊念道,鼻血直流。

「還咒!」大漢大罵,拿著鐵棒轟來。

「崩。」我一掌按在大漢的胸上,神智不清地看著,大漢扭曲

的臉。

大漢慢慢軟倒,跪在地上。

四周靜了下來。

「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叫做正義------」我蹣跚地走向乙晶,

繼續念道:「夜歌、九碎–牛息-------------霄轉–」

「幹!」兩個流氓舉起鐵棒,朝著我的肩膀轟下,我的肩膀吃痛,

雙掌緩緩推向兩人的肚子。

「崩。」我念道,看著兩流氓口吐鮮血,雙腳跪倒。

抓著乙晶跟小咪的彪形大漢吃了一驚,大叫:「鬼附身!」

為首的刀疤流氓愣了一下,說:「裝神弄鬼!」拿著鐵棒走了過來。

我搖頭晃腦地走向乙晶,含糊地說:「妳為什麼不相信我?」

乙晶只是哭著。

「幹嘛哭?」我呆呆地問。

「啊!」我呼吸困難。

我被刀疤流氓從後面緊勒住脖子。

「不要再打他了!」乙晶哭道。

我被勒得幾乎昏過去,但我努力地將手掌貼向刀疤流氓的下巴,接著,

刀疤流氓雙眼睜大,我脖子上的手臂也鬆軟開來。

刀疤流氓臉朝著天,像脫線的木偶般蠕蠕摔倒。

「我會功夫。」我咳嗽道:「我要救妳。」

彪形大漢看著雙眼翻白的刀疤首領,嚇得放開乙晶跟小咪,轉身拔腿就跑。

「崩。」我的手掌貼在彪形大漢的背窩,大漢「砰」一聲撲倒,這時原本

正在海扁阿義跟阿綸的三個流氓,紛紛倉皇衝出林子,口中還念著「南無阿彌陀佛」。

我的腦子昏昏沈沈的,但依稀想起彪形大漢毛手毛腳的樣子,我蹲在他身旁,又給他「崩」了三次,「崩」到大漢醒了又昏,昏了又醒。

我本想連續崩個一百次的,但我沒力了。

我抬起頭,看著阿義跟阿綸扶著女孩子們,然後,我睡著了。

「媽?」

我醒來時,躺在客廳的沙發上。

「你同學送你回來的,你最近上課吵鬧,又跟別人打架!你爸爸回來後,

叫他揍死你!」媽將毛巾摔在我的臉上。

我閉上眼睛,調息周身百脈。

我救了乙晶。

我好高興。

我的眼眶溼了。

當我,看到書包裡的紙條。

「謝謝你。對不起。」

簡單六個字,讓我全身的內力暴漲,霎時狂轉十八周天。

「師父!我要變成超級高手!」我對著破洞揮擊著,大叫。

「照啊!這樣想就對啦!」師父滿意地站在一旁。

我身上塗滿紅藥水、紫藥水、廣東苜藥粉、綠油精,渾身是勁

舒展身體,全然感覺不到傷痛。

「你今天動武了吧!」師父盤腿坐在我床上,繼續道:「江湖

風風雨雨,跟人動手卻是能免則免,你既然跟人動了手,師父相信

,你一定是領悟了正義的急迫性,是吧?」

「對!我今天打敗一堆壞蛋!救了心愛的女人!」我興奮地運轉

內力。

「救了心愛的女人------」師父喃喃自語著,眼神陷入空洞。

我看著師父,隱隱不安說:「這樣不會不好吧?」

師父搖搖頭,嘆氣道:「不。這樣很好,師父很高興。」

自從身上負載了內力後,除了殺氣,我更能隱隱感覺到人們身上

發出的喜怒哀樂,而現在,師父正陷入回憶的悲鳴裡。

我突然發覺,我對師父其實毫無了解,只知道他是一個身懷驚異

絕技的老人,踏遍四方終於找到了我,每夜跳上房間的破洞,開心地

指點他命運中的徒弟。

我一屁股坐在師父身側,忍不住問道:「師父,你住哪裡?」

師父落寞地說:「我在員林有個窩,但我幾乎不回去,睏了就

隨便找棵樹,跳上去睡。」

師父真是個可憐的落魄老人。

「師父,不嫌棄的話,你可以睡我這裡。」我說。

師父笑著說:「不打緊,睡樹也是一門功夫,你遲早也要睡樹的。」

我感到一股冷意,勉強笑道:「那以後再說好了。」

我又問道:「師父,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你為什麼會學

功夫啊?師父的師父是什麼樣的人?」

我一連問了三個問題,只見師父閉上眼睛,揮揮手,示意我別再

問下去了。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師父眼角泛著淚光,身子驟時枯槁

許多。

我靜靜地坐在師父旁邊,心中跟著難受起來。

「繼續練功吧,今晚也要好好努力。」師父終於開口,從大袋子

裡抓出兩條蛇。

我點點頭,勇敢地將手伸了出去。

雖然我的手極力忍住發顫的衝動,但還是禁不住問道:「今天這

兩條叫什麼名字?」

師父微笑道:「龜殼花,百步蛇。很難抓到的。」

我跟乙晶又跟從前一樣,有說有笑的。

不同的是,下課時乙晶總是纏著我,要我說說練功時的種種趣事,

當然,師父諸多荒謬的「武林掌故」總是逗得乙晶哈哈大笑。當乙晶

聽到我跟蛇毒徹夜搏鬥時,她更是吃驚地摸著我手臂上的咬孔,直問

我是不是真的沒有生命危險。

放學時,乙晶悄悄拉住我的手,緊緊地握著。

我的心,跳得比感應師父發出的殺氣時,還要劇烈。

乙晶不敢看著我,只是臉紅說道:「讓我感覺一下----你的功夫

----好不好?」

我渾身發熱地點頭,將內力緩緩送進乙晶的掌心。

那一股溫醇的內力,就在我們緊緊相牽的小手中,來回傳遞著。

那天的夕陽很美。

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我要提一提阿義。

阿義是天生的好武胚子,那天看我把那些流氓「崩」到不行,他

隔天就裹著紗布,求我帶他去拜師。

「我跟師父提過,可他說不想收你。」我為難道。

「為什麼?!是因為我打過他嗎?大不了我讓他揍回來就是了!」

阿義緊握著我的肩,好痛。

「那倒是其次,師父說你沒天分。」我看著疑惑的阿義,說:「唉,

我再幫你問問看吧!」

阿義一拳打得桌子砰然作響,叫道:「我怎麼會沒天分!我今晚

親自去找師父,露一兩手給他看看我的厲害!他一定會收我的!」

不過阿義實在是沒天分,因為從我跟他講話開始,我就一直散發

著殺氣,而阿義卻一點知覺也沒有。

但,我還是帶阿義去見師父了,畢竟阿義是我的好友,兩個人一起

學武,也比自己一個人學功夫要有趣得多。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不會帶阿義去見師父。

那是悲劇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