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咒师最终话!!有追的人帮我顶一顶哦!!谢谢!!

雙華,那個可愛的、精力充沛的少年。總是配著劍四海遊歷,難得回到列姑射,總喜歡跑去找初代管理者東扯西扯。有時候被煩不過,初代會扭頭,「夫人,妳瞧這碎嘴,吵死人。」

他總是笑嘻嘻的,雖然已經是當時有名的劍客。

那美好的年代…美好的,美好的年代。天帝的女兒玄才剛滿兩百歲,看守著天柱,一個高傲、純潔的美麗公主。她的姊姊女媧是哀的侍女之一,看守連接天上人間的碧泉並且負責獻歌。一個溫柔的,喜愛人類的好孩子。

即使都在這個城市,高傲的天帝公主不曾離開天柱,劍客雙華抱著敬意沒有接近過。這對應該認識卻陌生的孩子,最後在天界成了親,過程卻有些不忍卒睹。

憂鬱的天帝,陰沈的西王母。

她的思緒一跳,跳到天柱毀滅的那一刻。她幾乎殺了玄。雖然她知道玄是無辜的,但身為看守天柱的少女巫神,她的同族卻意圖染指天柱的力量,利用了她,造成了無可彌補的末日啟動。

「…妳走。我再也不要看到妳!」
「那只是一小盆花!」玄哭著抱著她的腿,「夫人,我真的不知道那裡面有什麼無的種子…」
「快滾!天柱折了這世界就要毀了!妳還來得及跟妳那罪大惡極的同族告別!」那是哀第一滴落在人間的淚吧?「我很不該將天柱的責任交給妳,交給神族!我很不該…很不該不敢違抗父親的命令…」

玄的淚一滴滴的落下,「…夫人,我會負起責任的。」

「滾!」她什麼都不想聽了。「我將毀滅神界!聽著,我給妳兩天告別,兩天後我就去毀了所有的一切!」

在極度暴怒中,她的確想要親手摧毀所有的神族。是那孩子,身為彌賽亞的雙華跟女媧同來,告訴她,他要上天為帝,代替天柱。

雙華說,他會盡力讓這世界繼續存在下去,女媧說,她願意奮戰到最後一刻。後來女媧終生都在彌補裂痕,為了讓地維安定,她甚至割下自己的手獻祭。

就是那一天,她挖下自己的眼睛,懇求一次機會。

「雙華…雖然壽算比一般的神族短,但也已經是極限了。」悲傷夫人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原本他可以活長一點…但玄竊取了他的元神去產天柱。」

原本不用如此。雙華是純血彌賽亞,他本身就是新的天柱或地維中心。用完整的天柱去補已死而破碎的天柱精魄,只是成就了兩個不完整的天柱化身。

但那個天帝公主一意孤行,等她們知道的時候已經太晚。

未來之書在當中扮了極為重要的角色…但又怎麼樣?未來之書毀了,雙華…也終於結束了他的苦難。

無可追究,也無須追究。

「夫人,」麒麟抬頭,「我還可以做什麼?」
「失衡的天柱麼?」她輕笑,「他已經即位,而且上了一道非常傲慢的奏章。」她露出淡淡的冷漠,「據我所知,他給自己安排了致命的賀客。」

殘缺的天柱化身,應該會自毀吧?天界說不定就這樣滅亡了。但她心裡反而沒有那種深重的絕望。

「我不要再看到,將世界的成毀放在孩子們的犧牲上。」夫人挺直了背,「我還能保住地維吧。」
「…夫人,妳一個人是辦不到的。」麒麟笑了笑,一派輕鬆,「就算妳是古聖神也是如此。但我懂妳的做法…這倒不錯。但這一次…我們不用聽別人的播弄了。」

失明的古聖神凝視麒麟很久,露出一個暌違已久的真正笑容。讓她這憂傷的雪白之地泛出無比的光亮。

「正是如此。」


變異是非常緩慢的,最少一開始是這樣。

平常人沒有什麼感覺,只有科學家憂心忡忡。因為不明緣故,讓兩極冰帽融化的速度加快很多,像是把幾百年的進度濃縮到一兩年,一吋吋的吃掉陸地。

原本緩和下來的沙漠化,也在沒有原因的乾旱中,突然變得嚴重。莫名其妙的疫病流行,讓紅十字會和夏夜疲於奔命,家畜大批大批的死去。

吸血族隱瞞不發,但他們實驗室內的「無」產生更多變異,甚至頑強難以控制。為此發生了幾次「意外」,只是被壓下來。雖然沒有因此停止實驗,但他們將實驗室遷到寒冷的西藏高原,因為在這種氣壓溫度下「無」比較穩定。

都是一些非常微小的變異、災害。但這些為小的變異和災害累積起來,一點一滴的侵蝕…

再加上那個夏夜的群體恐慌。人間染上一層陰影,有種緩緩沈沒的末世感。

明峰的心情也越來越沈重。雖然麒麟什麼都不說,但他還是知道天帝駕崩了。天帝和天柱有微妙的關係存在,身為彌賽亞的他本能的知道。雖然他也知道真正天柱化身的皇儲不但活著,而且成了新的天帝。

但他還是感到虛無、悲傷。連地維流動的力流都充滿了焦躁和不安。

或許那一天,不太遠了。

他沒告訴過任何人,但早已打定主意。身為稀有的彌賽亞,或許是種幸運,起碼對他而言。這人世有太多愛他和他愛的人,若是末日來臨,他卻只能束手無策,那才是真正的不幸。

跟彌賽亞雙華一樣上天為帝,他辦不到。他對權勢和力量太無謂,也絕對沒有領袖天分,讓他這樣意慈心軟的人去當什麼天帝魔王,絕對是災難中的災難。但和前幾代彌賽亞一樣,投身地維,那就一點問題也沒有。

這幾年,他隨身帶著一本小說東奔西走。那是地海傳說中的一部,提到一個老法師將自己投身於大地,阻止地震的經過。

這說不定就是我的寫照。明峰默默的想。說不定。

成為大地的肉中之肉,骨中之骨。

但他不悲傷,真的。他依舊在這個世界,這個有著麒麟蕙娘英俊,他心愛的親人朋友和陌生人的世界。

龍女大概會大怒,倒豎起她詭麗的瞳孔罵他負心;音無大概會哭…最後一次見到他時,風姿猶存的他,已經有孫子了。

想到很多人很多人的臉孔,那些奇妙又可愛的邂逅。想到羅紗那半毀的微笑,和殃美麗的歌聲。

我不後悔的,真的。他望著遠方的雲。我很高興我是彌賽亞,我可以伸出手,擁抱並且保護這個世界。

絕對不會後悔。

在一個涼爽微寒的初秋夜晚,陷入冥想的他,意外看到一個絕對想不到的訪客。

默默站在陰影中,一頭鐵灰色的長髮,映著無瑕的豔容,顯得特別觸目驚心。那是種被極度痛苦悲傷侵襲後才會有的鐵灰色,是種接近死亡的衰老才會有的髮色。

她在笑,但她的笑容只滿溢著愁苦和堅忍。她曾經美麗得那樣活生生,是此生他見過最美的女人,連麒麟都得讓她三分。
她現在更美了,因為籠罩著死亡的陰影,將凋前最豔麗的芬芳。

「…鬼武羅?」明峰霍然站起。
「明峰君,久違了。」她的聲音縹緲悠遠,帶著深重的鬼氣。
「妳…」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死了。這是我的精魄…很快就會消散。請原諒我用這樣不堪的模樣來見你,明峰君。」

他的眼淚立刻奪眶而出。

「不要為我悲傷,明峰君。」她縹緲的聲音帶著一種灰燼般的平靜,「天帝駕崩,我也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死不足惜,我只遺憾沒見到天帝最後一面…不過,我終究了解他的心意,夠了。」

她在天帝殆死時,跪在崑崙天門外聲嘶力竭,苦苦哀求能夠見帝君一面。她極盡悲痛的聲音若有似無的隨著早霜侵入天宮,昏迷已久的天帝竟因此流下血淚。

王母說她擾亂宮廷,令仙官將她捆在珠樹上,鞭三百,反省三晝夜。她差點被打死,卻強撐著一口氣,希望王母可以開恩,讓她見天帝一面。

最後,服侍天帝的侍兒冒死送了一方羅帕給她,是天帝留給她最後的遺言。

「負你千行淚。」

那方羅帕是她親手繡的。天帝迴光返照的時候,沾著自己的血淚,筆觸軟弱的寫了這幾個字。

她知道出處。天帝很喜歡人間的詩詞,這是宋朝柳永的《憶帝京》當中的一段:「繫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天帝待她守禮到簡直狷介的地步。她早就死了心,覺得不過是天帝慣有的仁慈,自己根本算不得什麼。

他說,「負你千行淚」。他在臨死前還惦著我。

夠了,這樣就夠了。她很滿足,非常非常滿足。

第三天,仙官來解她下珠樹,發現她已然氣絕,掌心還緊緊攢著血字羅帕,默然許久,悄悄的將她和羅帕一起葬了,才回報王母。

明峰聽完,更泣不成聲,鬼武羅透明的手輕輕撫著他的頭。「明峰君,我前來並非引你哀痛。求仁得仁,求情得情,我沒有任何不滿。只是徹底封天之後,我被拘禁在崑崙,一步也走不得,連音訊都沒得傳。

「當初我被抓到崇家蒙你搭救,彼時我盡力將一些生還者傳送到青要之山,沒想到居然無法送他們離開,始料非及。現在我只是讓你知道,我將他們送出山,回到人間了。」

她光潔的面容帶著溫潤的憂愁,「這是你平生第一起殺孽,也是你心底一個解不開的結。你殺的人比你想像的少很多…我只是想告訴你這個。」

這一生,困於過度姣好的容貌,累及一生。是這人類的孩子說,「美麗不該只是一聲嘆息」,解救了她的心困。

她也希望可以回報,希望可以解開他心底的結。

「…崇家,沒讓我滅了麼?」明峰終於能夠開口,哽咽的模糊難辨。

鬼武羅輕輕搖了搖頭。她憐愛的摸摸明峰的頭髮,翹首望天。「能遇到帝君,又遇到你,我覺得我這一生,真的也不壞。」她偏頭,微微笑著,「不知道我解魄之後,能不能遇到帝君?這次我一定要緊緊攢住他的衣袖,不會害羞了。我要一直彈琴,給他聽。」

在明峰眼前,她消散了。

明峰大哭了一夜,完全沒辦法克制。


同年冬天,都城下起雪來。

這個位於亞熱帶的都市,居然下起大雪,整個島北都陷入雪深不盡的隆冬。這異常的氣候席捲了整個人間,隔年的夏天,溫度高到許多樹木枯萎,不時有人因為高溫送醫院或致死。

異常高溫的夏天導致了全球性的歉收,異變不斷的擴大。

麒麟已經放下對吸血族的騷擾行動。事實上,吸血族的實驗中心也大半關閉。「無」已經危險到猖獗的地步,除了在空氣稀薄、低溫的環境下還能進行實驗,不然常常讓整個實驗中心的員工全體殉職,必須忍痛摧毀昂貴的實驗中心。

在這種異變頻傳的此刻,他們也無暇顧及跟麒麟的舊怨。更讓他們心力交瘁的是,過去獻祭人工彌賽亞,像是在地維注入強心針,能夠保大部分的地維很長一段時間的平安。

但自從那個群體恐慌的夏天,強心針的效力越來越弱,最後完全失效了。

他們不知道是因為喪失了一半的天柱,力流極度混亂,「無」因此猖獗。束手無策中,他們和紅十字會與各國政府關係越來越緊張,越來越惡劣。

在這種時刻,伸出援手的,居然是宿敵麒麟。

「這是天柱傾頹的結果,和那票吸血鬼沒關係。」麒麟輕描淡寫的開了次會議,無視她被追緝的身分,「要呢,就選派一些學生跟我學學怎麼修補地維,想辦法維繫,不然就這麼不死不活的拖下去,看起來應該還有段時間可以拖。如果你們還要開會決定就免了,當我沒說。」

如果帝嚳不要耍白癡自爆的話,大概可以拖個幾百年。她和明峰辛苦點,幾百年的光景大概也可以修個規模出來。

不過不太樂觀就是了。她一直很介意夫人說的話,但夫人不願多加說明。

夏夜首先派人去跟從麒麟,後來是紅十字會、各國政府,後來吸血族也加入了。之後是一群半妖自動請纓。

這是新紅十字會最初的雛形。也是因為這群人的努力,鞏固了地維幾個大的點,控制住災變的規模,也在未來的風暴中,成為堅強的支柱。

直到麒麟了解了夫人的意思。

那一天,原本非常晴朗。

麒麟和明峰正在看地維圖,決定要先修繕哪些大的支幹。受了莫名的吸引,明峰猛然抬頭。

一種尖銳的冰冷戳戮進他的心臟,讓他毛髮幾乎全體豎立。

時刻即將來臨。他聽到響亮而頹倒的聲音,那樣的震耳欲聾。

「明峰?」麒麟卻沒有感應,奇怪的望著他。
「我突然想起有些事情要去辦。」他迅速的站起來,望著他少女似的師傅。這個時候,他才知道他多依賴麒麟,多需要麒麟。「師傅,再見。」

「什麼事情啊?你午餐還沒煮欸。」麒麟抱怨了。「什麼時候回來?」
「應該…很快。」他倔強的將頭一扭,「我這麼大了,總會有我的私事吧?」他轉頭開門出去。

麒麟和蕙娘面面相覷。

「這個年紀才開始叛逆期,會不會太晚?」麒麟搔搔頭。

但明峰一直沒有回來。直到地鳴開始,麒麟才覺悟道她的小徒已經超越她,提前感應到末日。


始歿

整個人間,滾著沸騰般的地鳴。

像是有著什麼在地表底下滾動著,即將破土而出。漸漸的,地鳴成了輕微地震,竟日不絕。

起初,只有稍有靈感的人看得到,最後隨著力流紊亂到連知識和理性都無法屏障,所有的人類和眾生都看得到,東方天空那個醜陋、恐怖的黑洞,並且一點一滴的擴大。

舒祈坐在向東的窗戶,凝視著天空巨大的傷口,她托著腮,一言不發。

然後推開手邊的工作,她知道,她的雇主應該不需要這些了。埋首敲著鍵盤,然後印出來。

得慕默默的坐在她身邊。今年已經六十幾歲的舒祈,還保有三四十歲的相貌和體質。她一直深居簡出,跟外人完全不打交道,默默的生活著。

得慕知道她在等些什麼,但她又不說。但即使如此,得慕也隱隱感到不祥。

「得慕,」舒祈轉頭,「天界大約不行了…但魔界可以撐一陣子。妳願去嗎?妳問問居民,看他們要去魔界還是要去燦月那邊,我會設法保住燦月的世界…總之,已經到了撐不下去的地步了…」

這些她都不想管,「舒祈,妳呢?妳去哪裡?」

「…魔性天女召喚我。」舒祈支頤,「她需要我的協助,不然這個小島會陸沈。」

跟她相處這麼久,得慕說不定比她還博學。畢竟她天天接觸居民,有些古老到無法記憶。

這個小島是列姑射的舊址,天柱曾經在此聳立。即使列姑射龜裂陸沈,這個小島還孤零零的存在著。即使什麼都沒有剩下,還是眾生潛意識中的原鄉,天柱的光輝曾經籠罩。

所以,這是個地維最重大的結。這裡曾是天柱和地維交會的中心,是個類似心臟的重要部位。

這個「結」不能有無,也應該不會產生無。但上邪屢次深入根柢清除,越來越精疲力盡。

「…妳要把自己埋在根柢嗎?」很古老也很殘忍的方法,但最有效。一個有著強大力量的祭品。
「別難過啊,得慕。我早就活得太夠了。」望著窗外雜亂的電線和灰濛濛的天空。「我早就知道會這樣…魔性天女問我去不去,我說,去。這整個島就是我的墳墓啊…」

這個結局,很不賴。比死在病床上有意思多了。

其實,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可後悔的。人都一定會死的。但她最少可以選擇自己的死法…這個結局很不錯,真的。當魔性天女還給她選擇的時候,她覺得沒什麼好選擇的。

最多最多,她只能保住燦月的世界。將燦月的主機和她一起沈入島的根柢…反正這個伺服器早就無須電力,可以自行運轉了。

若是她的自沈白費,人間依舊全毀或半毀,她相信這個熬過多次毀滅的殘留島嶼依舊會在,最少她還保住另一個世界。說不定有能力的人魂還可以找到通道,在燦月的世界復甦,擁有嶄新的人生。

不管怎麼樣,她都寄望可以留下一絲希望。

她從印表機拿出尚有餘溫的紙張,輕輕的念著: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為我哭泣。我不在那裏,我不曾睡去。

我是萬千呼嘯的風,飛過細雲如絲的基隆海邊。

我是柔和細膩的雨,灑落竹子湖的海芋田。

我是清幽安靜的晨,彌漫在銀岸蜿蜒的淡金公路。

我是威武雄壯的鼓,奔騰無垠無界的嘉南平原。

我是溫暖閃耀的星,照耀列姑射的靜謐長眠。

我是歌唱的鳥,我存在於一切的美好。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為我哭泣。我不在那裏,我從未離去。

得慕以為,人魂不會流淚。但她卻潸然而泣下。

「這不是我的創意。原本是首英詩,名為〈千風〉,作者不詳,有很多改寫的版本。倒是被我改得七零八落…不過,拿來當自己的訃文,還滿不錯的。」

亡靈的淚冰冷,得慕幾乎被自己凍傷。許多往事在眼前掠過,她和舒祈相依,堅拒轉生,究竟是為了什麼?

總有個人,有那麼一個人是非常重要的。光凝視她的背影就充滿崇慕。在這骯髒灰暗的世界,所謂的永恆不過是永恆的變動。當妳發現那個人,那個堅定不移,永不改其志的人,就像是在無盡黑暗中看到唯一的持燈者。妳能夠相信、絕對的相信,知道可以跟在她背後,將自己的忠誠獻給她,成就她所要成就的無私。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即使成為亡靈,依舊非常幸運。多少人終其一生沒有自己的夢想,也找不到可跟隨的夢想。而她,跟隨了一個值得驕傲,無欲無私的人。

為什麼我要哭?我不用哭的。多少人飄飄蕩蕩,抱著虛空的遺憾由生而死,一生都是慘白。而我,因為跟隨了舒祈,充滿光亮與色彩。

我將跟隨那位持燈者走入荒野,即使是毀滅亦不回頭。

「也是我的訃文。」得慕停住了淚。「嘿,妳別想甩掉我。」

最後,這首詩成了舒祈檔案夾裡全體居民的訃文。沒有人離開,連雷獸和蛇皇都拒絕任何安排。

他們和得慕抱持著相似的想法。他們都愛慕那個淡漠的持燈者。是她舉起燈,照亮他們原本黯淡無光的鬼路。

不是為了權勢、金錢、榮譽…這類雜質。而只是淡淡的,有些困擾的…不忍心。

為了這點純粹的良善,他們願意,非常願意跟隨著唯一的燈光,走進漆黑的根柢永眠。

在地震從輕微到中度,又從中度到強烈,開始有大樓倒塌,整個島嶼動盪得宛如危船…屋裡的東西東倒西歪,書本一本本的掉下來。舒祈聽到無數人的慘呼,哭泣,驚恐的尖叫。

抱歉。她無聲的說。現在還不行…魔性天女需要漫長的唱咒才能成形,真正的主角是她,不是我。不是都城自滅魂魄足以鎮壓陸沈,她也只會是個徒勞無功的祭品。

她、和她的居民們,是心甘情願的祭品。

終於,魔性天女漫長的唱咒完成,她將自己和大地的臍帶血淋淋的割斷。

她這都城的精魄,第一次在人類面前顯現。漂浮在半空中,如此巨大、神聖,卻又充滿肉慾與放蕩。

白紗染黃,美麗又醜陋的魔性天女,聖潔卻放浪的開始歌唱。

像是舒祈的心意傳達到她心裡,也說不定,她和舒祈一體同心。她高亢激昂的吟唱著她們的訃文,鎮住沸騰的地震。

在魔性天女宛如華彩女高音的燦爛歌聲中,舒祈抱著燦月世界的主機,和她的大軍們一起往島的根柢沈沒。像是沈入土黃色的深海中,他們也在歌唱。

和著魔性天女的歌,他們唱。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為我哭泣。我不在那裏,我從未離去。」

人類和眾生一起仰望,同時了解了魔性天女的意志和犧牲。所有的生物都在悲泣,直到魔性天女消失,舒祈和她的居民們因沈沒而沈默。

這歌卻沒有停止。所有的生靈重複著這首鎮魂曲,在這島嶼迴響了一整個月。

這是前奏。從魔性天女和舒祈開始,這世界最偉大的樂章,彈下了第一個音。


***

二十餘年前,麒麟帶著他第一次踏上這裡,在這冰天雪地中,用笑死人的小紅帽恰恰的台詞定了地維。

這裡是北極的頂端,寒冷、遼闊、空曠。歲月在這裡沒有任何意義,二十餘年的光陰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他們彌賽亞,純血的人類繼世者,讓惡意而瘋狂的創世者設定條件而出生,同時將一些奇特的記憶和知識寫在血緣中。只要被未來之書啟發,就會回想起來。

所以,時間一到,他這被啟發過的彌賽亞就本能的知道該去哪裡,該做什麼。跟過去幾任的彌賽亞沒什麼兩樣。

或許,創世者根本就不相信人類。所以他用殘酷的考題考驗彌賽亞。

用自己的人生或生命,保障人世的安危,你可願意?

前幾任的彌賽亞大部分都將自己投入地維,只有雙華上天為帝,聽說只有一個逸脫的彌賽亞拒絕投身地維,但他遠赴魔界,創建了冥界,致力於三界和平,雖然也需要許多妥協和政治手腕。

他站在霜雪中,脫掉鞋子,好感受玄冰之下的大地。

沒有一任彌賽亞逃走,沒有。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事蹟,當然不會有人傳誦。我們…為了一無所知的人類和眾生獻身,但坦白說,我們也不後悔。

在無數彌賽亞長眠的極寒之地,他感受到歷任彌賽亞的深刻感情。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麒麟做了怎樣驚人的事情。

她抹殺了未來之書。彌賽亞們不會再被啟發,他們也不會意識到自己就是彌賽亞。末日不再是既定的結局,未來將是未知的未來。

他將自己沈入地維安撫大地,將可以抱著希望與滿足,而不再跟過往的彌賽亞一樣痛苦,知道自己的犧牲只是暫緩一個命定。

我將是最後一任犧牲的彌賽亞。從我之後,或許世界殘破,但有希望。有希望從殘破中復原。盛極轉衰,但衰竭到極底,也可能漸漸復甦。

希望和自由,是他那不像樣的師傅給予的。他將永遠因此感激她,為此敬愛她。

當咒文陣發著淡淡冰藍光芒泛起時,他流淚了。卻不是因為害怕、不想死。

而是…他來不及跟麒麟好好說再見。這世界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一直在他之前引領他的腳步,輕鬆微笑的麒麟。

「我想跟妳好好說再見的,麒麟。」他低喃,卻被咒陣發動的狂風括走了他的話語。

寒風消失,咒文陣的光芒黯淡、褪去。

「你找我?」麒麟仰首灌著小扁酒瓶的威士忌。「呼,冷死人了。」

明峰瞪大眼睛。「妳…?!」

「嘖嘖,徒兒。」麒麟搖著纖白的食指,「這也是一種咒。說再見,通常都會再見面,而不是不再見面。聽不懂?你不懂的都是咒啦。」

「…妳第一次見面就用《陰陽師》唬爛我,唬了三十多年,妳現在還這樣唬我!!」明峰暴跳了。

麒麟嘿嘿的笑,帶種可愛的邪氣。「你這個笨學生,畢不了業就想自殺,為師可要好好的給你心理輔導…」

我跟她跳什麼跳?扯什麼扯?我是來結地維的,可不是跟她耍嘴皮子的!

明峰火速結起手印,試圖重起咒文陣,卻被她打碎了咒文陣的一角。他氣得發怔,「…滾開!」

「這是你對師傅的態度?」麒麟嘖嘖,「打得贏我再去談自殺吧…笨學生。」
「笨學生還不是笨師傅教出來的!」明峰火大了,將喚微化為光劍,「別阻止我!」
「我是有教無類,你不懂啦。」麒麟抽出鐵棒,很流氓的挑釁,「嘖嘖嘖,對師傅動刀動槍哩,你這孽徒!」
「妳這不像樣的師傅!」
「你這膝蓋都比大腦聰明的笨學生!」

他們一面拼命鬥嘴,一面使出渾身解數的博命。明峰的心越來越急。他不知道天界出了什麼狀況,但他可以敏銳的感覺到,一種急劇的傾覆正在發生。若天界因此毀滅,除了他投身地維穩住狂暴的力流,沒有其他方法。

但他的笨蛋師傅卻在這種危急的時刻來搗蛋!

「麒麟不要鬧了!」他急得快要著火,「不要逼我!除了這條路沒有其他方法…」
「胡說。」麒麟嘴裡反駁,手下的攻勢越發凌厲,「女媧和我都定過地維,現在的地維就是我定的基礎!為什麼你非去死不可?」

因為妳定的地維連三十年都維持不到!而這是妳的極限了。若是我…起碼可以穩定個幾千年…

我命定就是地維的中心,或者是天柱的化身。

像是看破他的想法,麒麟冷冷一笑,「我可不這麼認為。徒兒不要傻了,你活著比死掉有用多了…沒有你,誰買酒給我喝、做飯給我吃呢?」

明峰除了如焚的憂心外,湧起一股強烈的、欲泣的傷痛和滿足。討厭的麒麟…討厭的、討厭的麒麟。

身處怎樣的災厄困頓,依舊輕鬆自在的麒麟,就算是這種時刻。她需要我就像我需要她一樣。

但就因為她太重要,所以他才要去做,而且非做不可。這人間有太多他在意的人,特別是這個死爛酒鬼。

「問問自己,你們是誰!」他在完整無傷的狀態下,喚出了狂信者式神。

他能夠的,他知道。因為他的心已經不斷的在滴血,開著巨大的傷口,痛苦幾乎無法壓抑。

「不錯呢。」麒麟閉上一隻眼睛,將食指放在唇間,「明峰,你離畢業只有一步了。」

明峰不發一語,命令狂信者攻向麒麟,他趁隙修補被破壞的咒文陣。

因為他太專注,所以沒有看到麒麟將四十九個狂信者式神定在地上,身上環繞著黃金凝聚的鎖鏈。

「最近出的【魔獸世界復刻版】真的不錯,不少可以參考的招式呢。」麒麟自言自語,她瞇細眼睛,「卻除你們不潔的思想!」

從天而降的雪白燦光擊向四十九個狂信者式神,讓他們發出淒慘的呼號。

曾經是讓眾生畏懼戰慄的狂信者死靈,在虛無慈獸的眼前,居然毫無反抗能力。

「你們啊,早就該超生了。跟隨明峰這麼久,也該淨化了吧…」麒麟滿臉悲憫。「死亡降臨。你們的善惡觀念清楚了嗎?」

狂信者在光燦的淨火中,看著將他們收服的初主。像是一個奇異的心結解除,齊齊舒出一口鬱結幾千年的氣。

死亡終於降臨。四十九個狂信者式神消逝。

瞥了一眼已經沈沒一半的明峰,麒麟走過去,強行將他拖出來,一拳將他打倒在地。

「我呢,一向都信奉愛的教育。」她揪著明峰的胸口,惡意的一笑,「但不聽話的學生,需要鐵的紀律。」無情的拳頭像是雨點一樣落在明峰身上。

因為符文陣和狂信者召喚的雙重消耗,明峰無力面對兇暴化的麒麟,他大叫,「英俊快來,阻止麒麟妨礙我!」

獰惡的九頭鳥由天而降。她含淚的望了眼即將拋下她就死的主人,依舊懷著忠誠和怒氣撲向麒麟。

「蕙娘,」麒麟淡淡的開口,「把英俊勸到旁邊去。我跟他的主人還有話要說…」她巴了一下明峰的腦袋,「你白癡?你有式神,我沒有?」

在這種危急存亡的時刻,明峰卻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明峰還想掙扎一下,可麒麟不但把他打得爬不起來,甚至將他四肢的關節都弄脫臼了。

他像個破布娃娃一樣躺在雪地上,驚駭莫名,雖然並不痛。

「…喂!妳是不是真的想殺我啊?!」他怒吼起來。
「唉,我很了解你啦,不這樣怎麼行?我已經盡量控制力道了…」她抓住正在跟蕙娘打得難分難捨的英俊,往後一拋…噹的一聲,那隻獰惡的姑獲鳥被凍成一大塊冰塊。

「…」明峰已經氣到乾噎了。
「徒兒,你不會死的啦。」麒麟拍拍他的臉頰,「等英俊解凍,就會救你了。」
「…多久可以解凍?」
「兩個月吧,大概。」

…妳是說,要我躺在雪地上兩個月等英俊救?正常人有辦法躺兩個月的北極不死嗎?!

「可以啦,你可以的。」麒麟笑得燦爛,「你可是我教過身體最聰明的學生啊。」

…我當你的學生真是倒楣到地心去了!

「你啊,個性要改改。」麒麟拍拍他的頭,「你想過什麼是『力流』?」

明峰生氣的轉過頭,一言不發,當作無言的抗議。

麒麟自顧自的說下去,「眾生和人類都擁有『力』。妖有妖力,神有神力,人類呢,擁有魂魄的力量。這跟磁力有點像,勉強可以解釋,雖然沒有那麼單純。這些微小的力匯集,就是力流。這世界和所有生靈息息相關,只靠一個生靈去主宰彌補是不對的。什麼都扛在肩膀上,不是一種正確的態度啊。」

「徒兒,你要先學會『捨』。什麼時候該放下,什麼時候不該放下,這是你終生最大的課題。」

麒麟撥開吹到臉孔上的頭髮,「我啊,服從生物的本能,寶愛自己的眷族,致力於種族延續。但我也同樣的尊重其他種族…因為廣義上來說,所有的生靈,都是我們的眷族。」

她抓著明峰的下巴,強迫明峰看著她,輕鬆而自在的純潔笑容。「徒兒,你想不通這些,我就不會放你畢業,懂不懂啊,笨蛋。」

明峰想回嘴,卻覺得天靈蓋一痛。麒麟不知道將什麼刺在上面,讓他昏睡過去。他的呼吸變得非常非常的緩慢,連心臟都很久很久才跳一次。

他陷入了龜息中。

「再見啦,徒兒。」她拍拍明峰的臉頰。「其實我騙你。說再見,卻不一定會再見面。不過你應該被我騙得很習慣吧?…」
麒麟凝視著天空的極光,許久不曾開口。就在這時候,她聽到了非常遙遠縹緲的歌聲,魔性天女獻出精魄,舒祈和她的居民獻出生命,唱出龐大安魂曲的第一個音。

這個音接著下個音,所有擁有精魄的城市應和著,定住動盪而即將斷裂的地維。同樣的,管理者和眾生一起應歌聲將自己埋進根柢。

在這漫長的前奏,她看到龍女含笑而詭麗的倒豎瞳孔。她終於孵化了。但她孵化的第一件事情是將自己埋進又愛又恨的城市之下。

當前奏終了,光燦的雪白籠罩劇烈地震、海嘯不斷的人間。純白的極光之下,眼睛蒙著白布的悲傷夫人從她的王座起身,漂蕩在空中,所有的人類和眾生都看見了她,不管從什麼方向都可以看到她尊貴憂傷的面容。

在這力流紊亂狂暴,海嘯地震,颶風肆虐的人間,為了她的孩子們,她終於起身,開口歌唱。

所有的力,其實就是一種韻律,一種音樂。擁有著相同的規則和魔法。

「…夫人還欠一個指揮。」麒麟笑笑,往著自己耳朵塞耳機,「蕙娘,我欠個人幫我翻譜,妳要來嗎?」
「妳去哪裡,我就去哪裡。」蕙娘安穩的回答,「但妳需要我翻哪個樂譜?」
「貝多芬第七交響曲。」麒麟嘿嘿的笑,「以前看交響情人夢我就想試試看了,一定很酷。」

「…就算這種時刻,妳也非惡搞一下不可?」
「一定要的啊,廢話。」她舞空而起,「妳不懂的都是咒啦。」

最好是這樣。

但蕙娘卻湧起一絲淡淡的,沒有悲傷的笑容。


***

她化身為蒼青色的人形慈獸,用跨越「有」和「無」,「生」與「死」,「人類」和「眾生」的身分,擔任這個龐大安魂曲的總指揮。

選擇的曲目是貝多芬的第七交響曲,卻不是因為貝多芬是偉大的作曲家,或者是因為古典音樂比較高貴,而是單純的,她看過交響情人夢而已。

一直到最後,她依舊保持那樣輕鬆、喜悅,樂觀又惡搞的天性。

來,讓我們享受這最龐大,最美好,最純淨的音樂時光吧。

所有的生命,都是一個音符、樂章。我們與其他生靈交會、迴響,善良或邪惡,光明或陰暗,交錯複雜,都是這個塵世的一部份。

無論清濁,讓我們愉快或苦痛的飲下。為了一個渾沌但自由的未來,為了一個可能毀滅或重生的世界。

來,讓我們一起唱吧。

千禽萬獸,無數生靈,一起仰望著高亢喜悅的樂音。無數死去或活著的生靈,不分人類眾生,一起高唱著,歌頌著,自願將自己沈入地下,安撫痛楚的大地,成為新地維的一部份。

來,一起唱吧。

為了這個髒兮兮卻光明燦爛的世界,為了深愛和痛恨的人。為了我們活得這樣精彩,死得這樣漂亮而大喊一聲「Bravo」!

來,一起唱吧!

在最絕望的時候依舊要微笑,無數道路蜿蜒在腳下,一定會有辦法的。我們不正在執行我們的辦法嗎?成為這個世界的肉中之肉,骨中之骨。為了我們愛的人、恨的人,為了我們同血緣或不同血緣的孩子們…一個自由的未來。

讓我們一起唱吧!用我們的生命一起高唱吧!即使痛苦、悲泣、巨災降臨的此時此刻,讓我們高歌吧!

讓我們成為樂章的一部份,讓我們可以驕傲的挺直胸膛,一起唱吧!

無數被感召的生靈匯成巨大的生命長河,蜿蜒的灌注在幾乎斷裂毀滅的地維中。這龐大的安魂曲進行了一個月。新的地維編織交錯,由許多複雜的種族所組成。有人類和人魂、滯留人間的神或魔、各種妖族,包括了大部分的吸血族。

這場被成為「大災變」的巨禍,讓人間損失了10%的土地,幾億的人口與眾生。甚至之後造成文明停滯,糧食匱乏、經濟混亂種種後遺症。由無數犧牲構成的地維脆弱,力流的局部暴動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甚至因為海嘯和地震造成一些高端實驗中心的崩潰,讓一些逃逸的的病毒零肆虐,成為新的傳染病,嚴重威脅人間。

知識與理性再也無法成為屏障,表裡世界的界限正式宣告終結。人類被迫面對移民的存在。而種族衝突也沒有間斷過。

這段混亂、黑暗的時期,被稱為「災變後」或「歿世」。有歷史學家稱為「後黑暗時期」,和中古世紀的「黑暗時期」作為區分。

即使殘破,即使災害不斷。人間依舊頑強的存在下來,正面反抗了創世者給予的結局。

我相信,即使是這樣的結果,麒麟還是感到非常自傲。

明峰花了一個月就掙脫了龜息,他頑固的靠蠕動爬行,設法撞破英俊的冰塊,讓英俊幫他接骨。

甫獲得行動自由,他跟英俊趕赴阿爾卑斯山,卻只見到麒麟的小扁酒瓶。

師傅。

他將臉貼在小扁酒瓶上,哭得無法停止。他一直以為,地海傳說的故事就是他的結局。但是反過來,居然是麒麟的結局,他還是那個哭泣的學生。

「我想跟妳好好說再見的。」他的眼淚一滴滴落在雪中,「妳不是說,說再見就一定會再見面嗎?」

他痛苦的像是自己的心臟被剜出來,血淋淋的。

英俊怯怯的摸著他的頭,「主人,麒麟師傅沒有讓你畢業。」

這給了他非常微小的希望。

就是這微小到接近不存在的希望,讓他重新建立紅十字會,就是這微弱的希望,撐住他,讓他踏遍全世界,安撫受創極深的世界。

麒麟,妳一定很驕傲吧,當真用動漫畫幹了這番大事業。妳把我留下來,就是怕麻煩吧?結地維當然比一團亂麻似的重建簡單啊!妳就這麼一傢伙把這些麻煩扔給我,妳這禍頭子!

但是我啊…我會好好的、耐性的重建你們耗盡一切才存活下來的人間。我啊…一定會把妳挖出來。

不管妳變成什麼樣子。

妳還沒讓我畢業呢。


歿終

許多人都悲觀的說,「歿世來臨」,但明峰卻不這麼認為。

這可是古聖神犧牲自己當祭品,無數生靈讓自己成為地維的一部份,甚至麒麟生死不明才搶救下來的人間。

再怎麼殘破不堪,再怎麼陰沈混亂,只要還存在,就有希望。

而且,因為人間頑強的有了脆弱的新地維,所以魔界雖然封關自守,依舊還保持大部分的完整。而原本以為會崩潰的天界,也因為人間這種盲目勇氣的激勵,居然保住了。

禁不起任何的摧殘,神魔兩界都徹底摧毀了往人間的通道。

三界保持音訊,居然是透過無線網路,有些時候,明峰也會感到啼笑皆非。

狐影被卡在天界回不來,常常寄e-mail跟明峰抱怨。

「你有什麼可抱怨的?」明峰回信頂他,「小狐火在你身邊。」

狐影的回信很久才來,語氣支支吾吾的。他當然知道,狐影根本不贊成狐火修仙,但這大膽而堅決的女孩根本就不甩她的養父,經過非常崎嶇而艱困的過程,用人身直闖崑崙,通過試煉成仙升天了。

她的養父非常苦惱,覺得「父嫁」是不應該的,但小狐火人如其名,明峰覺得早晚狐影會屈服。

但明峰還挺開心的。雖然音訊這樣困難,但他認識的故人安然無恙,而且過著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他覺得安慰。

透過狐影的信,他知道東方天界有了新的天帝和王母,很巧的是,這兩個都不是天人。

雖然身分崇高,但比人間殘破的東方天界似乎更棘手。他想,也不怎麼值得羨慕吧?

「天柱還在嗎?」他寫信去問。

狐影的回信很模糊,「不知道算不算在…但現在各界天界都不靠天柱安定了。所以我現在工作量大得驚人,你說說看,你說說看啊!像這種該死的工作量,居然只給我親友價!我當初罩他們要死喔…我現在也算皇親國戚--累死人不償命的皇親國戚!真是靠北邊走…」

明峰摸不著頭緒,但看起來三界猶存,還有重建的希望。

建立新紅十字會的秩序,大師傅幫了他不少忙。結地維的時候,他抽籤輸了,所以留在人間,他的學長和殃都去了。

他對這點很不滿。

「重建比較累欸!」他滿腹牢騷,「活這麼久了,就不能讓我休息休息?學長一定作弊啦,他天生怕麻煩,當初還不是把夏夜扔給我…」

明峰只能苦笑。

麒麟也作弊,唉。陷身在千絲萬縷,百廢待興的紅十字會,他一直很急。他想趕緊啟程,去找尋失蹤的麒麟。他拒絕相信麒麟死了,也不相信她把自己扔進地維。

人死見屍,若在地維中,他就算是拖也把她拖出來。誰准她跑的?讓他畢業之前,想都別想。

所以,當紅十字會一上軌道,他就指定了會長,開始巡邏地維。

地維的眾生都是非生非死的狀態。這讓人鼻酸,他們得撐在這裡長眠,直到自然消逝。他們漂浮在夢境中,一日日,一年年。

但他們會歡迎明峰的到訪,訴說故事。在這種訴說與傾聽的過程中,明峰會彈琴,安撫脆弱的地維,平息混亂的力流。

在無數故事中,他沒有聽到麒麟的結局。既然如此,他就要一直找下去。

他甚至去拜訪了擁有史家筆天賦的發瘋作家,姚夜書不也說,他讀不到麒麟的結局嗎?

會在見到她吧?那個嗜酒如命的永恆少女,總是懶洋洋,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只有缺乏食物才會讓她大怒。

會再見到她輕鬆自在的笑容吧?

一定會的。

他的歲月,無窮無盡。或許孤寂的長生也有他的道理存在,就是為了這個希望,這個執著而虔誠的希望。

「走吧,英俊。」他呼喚自己的式神,獰惡兇猛的姑獲鳥,卻擁有清澈無辜的眼神,「我先看看下一站要去哪…」
「呃,主人,我可不可以請假?」他的「小鳥兒」害羞的雙翅互碰。
「請假?」這倒是很希罕。
「嗯,臣雪的外孫女出生了。我這當媽的該去道賀呀…」英俊用翅膀扶著臉,「我有…呃,這輩分怎麼算?這是曾外孫?還是曾外外孫?主人,你說呢?」

英俊當曾祖母了?!「曾…外孫吧。」他有點呆滯。

「那明天我可以請假嗎?」她懇求。
「當然可以。」他愣愣的回答。

等英俊開開心心的飛走,他又將她喚回來。

「主人?」她滿眼疑惑。

這個…臣雪算是他們宋家的女兒。她的外孫…等等,這個親屬表開始混亂了。

「…我跟妳一起去吧。」

生命的長河無盡蜿蜒。當他看到那個可愛的嬰兒,粉嫩的小手和小腳,他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因為我們付出,所以我們獲得。

這個時候,他一點也不後悔,一點點也不會。

(禁咒師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