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咒师第二部!!谢谢支持!!

禁咒師 第二部

楔子 飛舞於空的麒麟

其實,在這屋子裡看到什麼他都不太會奇怪了…哪怕是像這個樣子,張開滿口劍
山似的牙齒,大白天就衝到面前來覓食的魑魅…

他連火符都懶得拿,抓起竹掃帚就是一記全壘打。

「滾~~~」

被打飛的魑魅,撞在結界上被電個半死,然後輕飄飄的滑下來。望著翻白眼的魑
魅,明峰巡查著結界,發現一個該死的酒瓶撐住了結界的一角,形成一個狗洞。

「麒麟!」他怒吼了,「妳到底想對我的結界怎麼樣?!妳故意破壞我的結界!」

她懶懶得推開窗戶,睡眼惺忪的,「啊…你怎麼搶了我的沙包?那隻魑魅是我要
打的欸…」一大清早,她已經薄醺,正在喝上好的白蘭地,「我還在培養情緒,
你就把我的沙包給打發了…」

他再也忍不住了…這種亂七八糟的師父…

「妳到底有沒有自覺啊?!」明峰揮著竹掃把罵,「妳要不要看看醫院寄來的報
告啊?妳的肝指數已經飆到正常人的四倍,四倍欸!醫生說妳全身破破爛爛的,
還有痊癒得很差的傷口啊!妳喝?妳還喝?!妳能不能有點人類的自覺啊~~
妳就不怕酒從舊傷噴出來…」

麒麟乾脆用手指堵住耳朵。

他他他…他真的要氣死了!「甄麒麟!妳不要以為堵住耳朵就會沒事…」

「對喔。」麒麟恍然大悟的擊掌,「我該把窗戶關起來的。」

轟的一聲,明峰爆炸了,他一躍跳上二樓的陽台,將竹掃帚的柄塞進窗縫,「妳
敢關?!我話還沒有說完啊!」

「你是跟誰學的?這麼囉唆?」麒麟努力想把窗戶關起來,「我和蕙娘都沈默寡
言,溫柔善良呢…」

「妳都不怕鼻子變長的啊?!妳不要跟蕙娘比,妳是哪裡比得上人家啊~~」一
師一徒拿著竹掃帚和酒瓶打得乒乒乓乓,在樓下的蕙娘默默的將食物收到桌罩
下,省得簌簌而落的灰塵沾上了。

快住手吧,屋子快被你們兩個拆了…

正打得不可開交,那隻昏迷的魑魅醒了過來,看到兩個絕佳的食物正在拼個你死
我活,真是大好機會…他咆哮著衝上去,準備一口咬下明峰的頭。

「做什麼?!」這兩個人一起轉頭瞪他,目光說有多猙獰就有多猙獰,魑魅渾身
冒出冷汗,像是被蛇瞪住的青蛙。

不、不對!他可是沈眠多年,山林裡頭最兇惡的大妖怪!怎麼可以被這兩個人類
嚇住?他暴吼一聲,正要揮出爪子…卻被一記竹掃帚和酒瓶打中門面。頭昏眼花
的栽到樓下。

「敢打擾我們,找死嗎?!」這對無處洩恨的師徒,非常生氣的衝下去,正準備
好好教訓這隻不會選時間的笨蛋魑魅…

「哎哎,別這樣。」輕飄飄的離地兩寸,容顏溫潤如佳玉,美貌的天女飄然而至,
頭上滿綴著玲琅作響的金步搖,身穿著飄逸的薄紗,完美的身材忽隱忽現。「別
欺負可憐的小動物。」

「玄玄玄…玄祖母?」麒麟的眼睛直了,「妳來作什麼?」

「來看我可愛的玄孫女呀。」美貌天女閉上一隻眼睛,無限嬌俏。

暈頭脹腦的魑魅聞到一股極香。漂浮於地的纖足,散發出一股神聖的氣息,那樣
誘人而美味。

太美味了…美味到根本無法抗拒。他衝了上去,張口就想要咬下…

轟然一聲巨響,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麒麟家的門口草地往下陷了三尺深的
大坑,嘴巴冒煙的魑魅渾身燒焦的倒在坑底。

美貌天女衣袂飄舉,滿臉無辜的飄在大坑之上。

明峰眼睛都直了,他背後的麒麟一手掩住眼,萬分無力的。

「…玄祖母,麒麟不是慈獸嗎?」麒麟吼了出來,「唯恐踏死小生物所以足不點
地…妳看妳幹了啥好事?!我的草地啊~~」

「抱歉抱歉,」美貌天女雙手合十,閉了一隻眼睛,伸伸可愛的舌頭,「但我可
以保證沒死到半個生物喔。包括那隻小魑魅也…」

「…慈獸?」明峰揮著手,比著自己也看不懂的手勢,「妳妳妳,妳是說…她她
她…」

「…她是我玄祖母。」麒麟無力的垂下雙肩,「是的,她是隻貨真價實的聖獸麒
麟。」

明峰覺得有點發暈…麒麟欸…傳說中的聖獸欸…為什麼這位傳說中尊貴的聖獸
會和甄麒麟扯上什麼關係…

「如、如果她是妳的玄祖母,那那那…那大聖爺…」明峰越來越結巴。

「呃,」麒麟的臉孔有些紅,「我只能說,甄家很受奇怪種族的喜愛。」

「什麼奇怪種族?」美貌天女啐了一口,「我跟大聖爺可是姻親呢。小孩兒,妳
是我家麒麟的男朋友?」

「妳看我像是瞎了眼嗎?!」麒麟和明峰一起怒吼起來,同樣顫抖的指著眼睛。

天女看了看麒麟,又看了看明峰,噗嗤一聲嬌笑。她沒再答理麒麟,規規矩矩的
福了福,「妾身名為子麟,乃是麒麟一族的族長。承蒙您照顧我家不肖的麒麟種…」

「哪裡哪裡,身為弟子是應該的…」明峰慌張的回禮,「只是照顧她真的很辛苦…」

「是呀,這孩子不知道像到誰,這麼令人擔心…」

「喂!你們不要這麼大方的應答起來!」麒麟火了,「玄祖母,妳無故下凡做啥?
妳要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沒有詔令就下凡來可是…」

「我當然是有詔令才下凡的呀。」子麟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的。

妳說,妳有詔令,大大方方的下凡?

麒麟臉孔一白,反身衝進屋子裡大嚷,「不好了不好了!一級警報一級警報!蕙
娘快把所有的酒都藏起來…啊啊啊啊,玄祖母,那個不能開!那甕是蕙娘才弄好
酒母的鬼釀!…不行不行,那個妳不能喝,那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香檳啊~喂
喂,妳不要喝我的白蘭地…等等,等等!妳別連米酒都拿走啊~」

麒麟漲紅著臉搶酒,為了不讓子麟喝光,她乾脆一面把搶到的酒就著瓶口喝了起
來。

看著一片雞飛狗跳,不知道為什麼,明峰有種極度不祥的感覺…

他好像看到兩個麒麟在互相搶酒喝…這勾起他往日傷痛的回憶。小心翼翼的悄悄
挪到門邊,就快奪門而出的時候…

「明峰來!」喝得半醉的麒麟兇惡的將他抓住。

「我我我,我去買菜!」明峰只想趕緊逃生。

「與其讓那隻母蝗蟲喝光我的酒…你也來幫我喝!」不由分說的,麒麟開始朝他
嘴裡灌酒。

「咕嚕嚕…」明風掙扎半天,好不容易緩口氣,「妳以為妳在灌蟋蟀?夠了沒啊
~」

「明峰弟弟很會喝喔。」微醺的子麟將明峰的頭按在自己柔軟的胸脯上,「來,
姊姊餵你喔…」又是一瓶酒栽過來。

天…啊…這位美貌天女,尊貴的聖獸…怎麼跟大聖爺沒兩樣?

「…讓我回去當圖書館員吧~」明峰發出淒慘的哀號。

把所有的酒都喝光,明峰已經快醉死了,倒在沙發上打鼾。麒麟打了個酒嗝,不
得不承認自己喝了太多。

「果然人間的酒比較好喝。」子麟滿意的晃了晃剩下的半杯葡萄酒。

「天帝下詔讓妳來凡間跟我搶酒喝?」麒麟沒好氣。

「這是我小小的福利。」子麟閉了隻眼睛,「妳知道,身為大聖爺的姻親,其實
是有滿多特權的。」

「…太祖爺爺從來不承認妳這個兒媳婦。」

「但我的確是嫁給他兒子呀。」漂浮於空的子麟盤腿而坐,滿臉笑咪咪的。

麒麟望了她很久,突然有幾分頭痛。她從來不知道遺傳是這麼令人討厭的東西,
她實在不懂,都傳了近百代了…她和這個玄祖母居然意外的相似。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令人討厭。」麒麟咕噥著。

「人貴自知。」子麟豎起食指,「能夠有這種自覺是很珍貴的喔。」

…妳到底是來幹嘛的?

「我會這麼討人厭也是因為妳高貴的遺傳!」麒麟沈痛的指過來。

「才不是!」子麟很快的否認,「那一定是大聖爺的不良基因。」

(遠在天界的大聖爺打了好幾個噴嚏,感到一陣陣的惡寒)

「妳到底是來幹嘛的?!」麒麟憤怒的握拳了。

「說服妳回天呀。」子麟溫柔的看著和她非常相似的玄孫女,「孩子,妳這樣的
身體維持不了好久了…天帝答應我,只要妳回天,就讓妳轉生成麒麟。妳原有我
族血脈,要轉生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條件呢?」麒麟皺起眉。這又不是吃魯肉飯,有這麼簡單?別唬她了,這種轉
生不但要使用珍貴的育聖池,還必須耗費許多麒麟珍貴的道行。

麒麟知道玄祖母向來寶愛她,法術根基有一半多是子麟偷偷教她的。但是要耗費
到珍貴的同族道行,子麟不可能會願意的。

雖然嘻皮笑臉,但麒麟聖獸可以在天界繁衍生息,不受別有居心的仙神奴役驅
使,這位麒麟族的強悍女族長功不可沒。

她漫長的一生只嫁過一次,嫁的是大聖爺人間的孩子。為了族民,她是什麼都可
以捨的。

「把那個孩子給我。」子麟輕笑,「或者說,把那個孩子給天帝。」

她們都知道,那個孩子是誰。

「免談。」麒麟回答的很乾脆。

「我想也是。」子麟輕嘆一口氣,「好啦,我的任務達成了。上次我要妳買的香
奈兒套裝妳是買了沒有?我等著穿很久了呢…」

「喂!妳不要那麼大方!隨隨便便就翻我的衣櫃!喂!」麒麟氣急敗壞的衝進房
間,子麟已經興味盎然的開始試穿她所有的衣服…而且很不客氣的把喜歡的都打
包帶走。

「…妳在天界穿什麼香奈兒啊?!把我的LV包包還來!」麒麟真的要氣炸了。

「這是天界最新的流行欸。」子麟滿臉無辜,「剛好我們的身材很接近啊…」

「我比妳高兩公分好不好?等等!妳連我的皮大衣也要搶?妳夠了喔!那是鹿
皮…妳不是慈悲的聖獸嗎?穿什麼鹿皮啊~」

「皮又不是我剝的,也不是我買的!」子麟很努力的跟她搶。

搶輸的麒麟很疲倦,覺得她被搶劫了。「妳啊…快回天界去吧!」

披著柔軟的皮大衣,子麟望著她,突然溫柔的摸摸麒麟的頭髮。「妳知道那孩子
是天界和魔界都想要的吧?」

「不知道。」麒麟將頭一別。

「天帝老了,魔王也老了。可惜他們的子孫都不肖。」子麟托著腮,定睛看著麒
麟。

「妳想說服我?」麒麟笑了。

「一點也不。」子麟打了個呵欠,「我們靈族歸順神族,卻不是連自我意志都歸
順了。我傳下妳這條血脈,卻沒想過要左右你們的人生。」

「那騙我喝下蟠桃酒怎麼說呀?!」麒麟握緊拳頭怒吼。

「那是玄祖母的伴手禮嘛。」子麟吃吃的笑,「誰讓妳跟我這麼像…我想跟妳相
處久一點咩。」她垂下眼簾,「人類的壽命,太短暫了。」

「快滾回天界!」麒麟揮舞著拳頭,「人間的空氣對妳不合適啦!」

「妳要小心不肖天孫喔。反而魔界的妳不用管…」子麟飄出窗外,「這種時代,
神比魔可怕險惡多了…」

「別再來了!」麒麟衝到窗口,對著她大吼。卻站到她身影消失,才慢慢離開窗
口。長生不老沒什麼好…但是對她來說,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踱下樓梯,蕙娘和她相識一眼。蕙娘是殭尸,原本就懼怕神聖的慈獸。反而妖神
出身的大聖爺讓她自在。

「…不考慮子麟娘娘的建議嗎?」蕙娘垂下眼。

「妳認為我是出賣徒弟求生存的師父嗎?」麒麟反問,「我不管他是誰,誰要他,
他一天是我麒麟的弟子,終生都會是我的弟子。」

醉得幾乎死的明峰抬起頭,「…讓我回去當圖書館員吧…」

「睡你的吧!你哪兒也不許去!上了賊船你還能去哪?請聽聽我珍藏已久的福
音,阿門!」然後狠狠地在他頭上敲了一記。

「…主子,妳把他打昏了…這樣怎麼扶他回去睡呢?」

「怕什麼!」麒麟沾了酒,在明峰額上虛畫了個符,「咦?我的鈴呢?…」

「……………」

第一章 啟程前往九天之上

三月的第一天,麒麟的心情很壞。

她違反常態的早起,悶悶不樂的攤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蕙娘和明峰打包,更反
常的是,她居然沒去碰酒。

明峰勉強忍住推窗的衝動,他確信,外面不是正在下紅雨,就是在下刀子,要不
然就是正在下食人魚,絕對不可能只是下雨這麼簡單。

那隻千年酒鬼居然沒碰酒欸!

「主子,妳該換衣服了。」蕙娘溫柔的提醒。她有些擔憂的看看麒麟陰沈的臉孔,
「是不是還不舒服?如果很不舒服的話…我們再請幾個月的假好不好?」

「我才不要。」麒麟一口回絕,「我好不容易做好了『心情很糟』的準備,幾個
月後又要心情很糟準備?這是很困難的欸!蕙娘,我的衣服。」她非常沈重的嘆
了口氣。

賢慧的蕙娘捧出一捧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然後麒麟她…她她她,她居然在客廳
非常大方的開始換衣服了!

明峰滿臉通紅的跳了起來,「喂!喂喂喂!妳能不能稍微有點女人的自覺?!妳
需要在客廳就換起衣服?」他狼狽的衝去關上大門,連頭都不敢回,「拜託!妳
多少也關個門,爬上樓梯回房去換不會要妳的命,妳可不可以…」

「我還有哪裡你沒看過啊?」麒麟滿腹牢騷,「我傷重到爬不起來不是你幫我換
藥的?修道修到哪去了…看不清紅粉骷髏皆是表象?你也中了『我執』這種咒…」
她脫得只剩下內衣,悶悶不樂的將牛仔褲套上。

「…不要老是拿陰陽師打發我!」明峰憤怒的對她揮拳,卻忘記她還在換衣服,
真要命…明知道她近百歲,根本是人瑞了,該死的她的身材好到噴火…只穿著牛
仔褲更誘人啊~

「妳妳妳…」他趕緊垂下頭摀住脆弱的鼻子,匆匆一瞥,她美麗的身體卻有著可
怕扭曲的傷痕,從左邊的頸項蔓延,消失在牛仔褲的腰際。

他突然覺得…鼻子也不是那麼脆弱了。

「…我看妳還是聽蕙娘的話,多休養一陣子吧。」他心裡一陣陣的難過。這麼久
了…傷疤還在,而且癒合得很差。

麒麟的靈力…是不是開始耗竭了?

「笨蛋。」麒麟套上T恤,懶洋洋的穿上獵靴,「我可不想將『心情很糟』無限
延期…」

蕙娘看了她一眼,輕輕嘆口氣。她叫了鬼車,老胡笑嘻嘻的把車開上來。然後明
峰看到不可思議的景象…大包小包的行李,甚至連電視機、電冰箱,都從容的塞
進鬼計程車看起來「不大」的後車廂。

…不知道為什麼,他越當麒麟的弟子,越覺得自己偏離世間的常理越遠。

「老胡,這些行李拜託你了。」麒麟依舊不大開心的坐進來,「等下次休假再跟
你拿。」

「放心放心,」老胡滿口承諾,「我會把這些寄庫存放。你知道我們冥界金庫的
保全是三界有名的…」

…沒錯,真的越來越超現實了…他不要這樣啊啊啊~

火光一閃,麒麟居然低頭點了根煙,「蕙娘,我們第一站是哪?」

「我看看…」蕙娘很嫻熟的掏出筆記本,「我們第一站是到國際機場,然後前往
香港…」

明峰一把搶走麒麟的煙,「喂!不喝酒就抽煙?妳這女人怎麼這麼多壞習慣
啊?!」

「…你住海邊嗎?」麒麟暴怒了,「身為一個人類,不喝酒不逛街不看電影,連
漫畫動畫都沒得看,幾乎沒有任何娛樂…讓我抽根煙是會死啊?!把我的煙還
來!」兩個人在不大的鬼車裡面打成一團,互相搶奪一根香煙。

蕙娘嘆著氣繫好安全帶,堅持坐前座果然是正確的…

麒麟和明峰打到那根煙燃近才怒氣沖沖的停止,而鬼車已經開到國際機場。

「主子,明峰,我們到了…」蕙娘再次嘆了口氣,「煙屁股都要燒到手指了,給
我好不好?好好好,明峰就是擔心妳的身體嘛。我知道我知道,她也抽不了太多,
你就讓她抽幾根過過癮…哎,這是國際機場,你們聲音放小一點好不好?」

勸了這個,又勸了那個,蕙娘有種深深的無力。

反正航空站不能夠抽煙…但是明峰還是盯著麒麟。但是…為什麼要搭飛機?明峰
過去不好的記憶都湧上來了…如果只有他一個,可能還沒事。

但是體質相當,強烈到可以烈日下喚鬼的兩個人?不要忘記他老爸為了要帶他去
紅十字會,靈騷到飛機兩次迫降,老爸的靈力耗盡啊!

「為什麼不搭鬼車?」明峰跳了起來,「我不要跟妳搭飛機!」

「因為冥界的國境管理局很煩啊。」麒麟不耐煩的回他,「他們那起死官僚堅持
式神必須以封珠的形態才可以經過國界。我能讓蕙娘接受這種侮辱嗎?!」

「…妳知不知道狀況啊?!」明峰激動的指著越來越多的鬼靈妖異,「看到沒有?
妳是看到沒有啊?!我們兩個的氣相乘,在機場就引來這麼多、這麼多!在飛機
上還得了?就算我不怕死,其他乘客也是無辜的吧?!天啊~我搭下一班飛機行
不行?我絕對不要跟妳同班飛機!」

「我懶得改機票。」麒麟將臉一別。

「這不算是理由吧?!喂~」

「…你們聲音放小聲點…」

吵到最後,明峰還是不敵蕙娘溫柔的規勸和盈盈遇淚的眼睛,垂頭喪氣的搭上了
這班飛機。

…幸好他隨身帶著「符論」。就算是臨時抱佛腳,總比一緊張忘個精光好。

如他所料,飛機還在機場就出狀況,還沒飛就莫名其妙的漏油。等緊急修復,換
儀表板突然停擺,又是一陣兵荒馬亂。明峰低著頭,不敢看窗外。

「…蕙娘,我跟妳換位置好不好?」他不要坐在窗邊了!

外面…比搭鬼計程車的時候還可怕,根本就是百鬼夜行嘛!什麼樣恐怖的臉孔都
爭著貼在玻璃上垂涎,他到底是正常人類,再怎麼說都會覺得噁心吧?

「不要理他啦。」坐在他們中間的麒麟忙著玩俄羅斯方塊,「小孩兒沒見識,幾
隻小雜魚就把你嚇成這樣…」

「一直誤點也不是辦法呀…」蕙娘身形不動,卻和明峰快速的交換了位置,輕輕
拍著玻璃,「寶貝兒…都是上門讓我做菜的麼…?」

原本糾纏得飛機幾乎看不到外殼的眾多雜鬼妖異,卻被蕙娘這位大殭尸的氣嚇得
連滾帶爬,退到五里之外。

空氣突然變得清新,飛機也突然停止了各式各樣的狀況,恢復正常了。

明峰瞠目了好一會兒,低頭尋思自己有沒有無意間得罪過蕙娘。從某種意義上來
說,蕙娘搞不好比麒麟還強。

飛機順利起飛,明峰偷偷鬆了口氣。他擔心的靈騷現象,因為蕙娘的坐鎮,居然
沒有發生。

一放下心,他開始昏昏欲睡,朦朦朧朧中,他看到幾道黑影在飛舞…蝙蝠?飛機
會有蝙蝠嗎?

定睛一看,他倒抽了一口氣。一隻漆黑的鳥像蝙蝠一樣倒掛在機頂,九個鳥首安
在蛇頸上面,蜿蜒著探到幾個人的頭上呵氣。

應該原本是十個腦袋吧?當中有個蛇頸無力的垂下,沒有頭,濃稠的血液滴下
來,落在地毯上發出嗤嗤的輕響,像是濃鹽酸一樣侵蝕著地毯。

怪的是,機上沒有人看到,除了明峰。大家都安心的在這隻妖怪鳥的底下睡覺或
吃飯,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甚至麒麟也埋首玩著俄羅斯方塊,蕙娘在喃喃自語,「…羅勒…西洋芹…」應該
是在開發新菜單。

難道這是他的幻覺嗎?

他心驚膽戰的偷偷抬頭看著妖鳥…那隻妖鳥居然有點害羞的縮了縮,不大好意思
的笑了笑。

笑?一隻妖鳥不好意思的笑?!

他趕緊低頭避開妖鳥的目光,掏出包包裡的鏡子,從鏡裡看他在幹嘛。他還在往
人的頭上呵氣。要很仔細看,才看得到人的百會穴升起還微弱的熱氣,冉冉上升,
妖鳥便把這熱氣吸進去,像是很陶醉的。

一個人取一點,一個人取一點…但是遇到小孩,他卻蜿蜒的避過去,甚至對凝視
著他的嬰兒笑一笑,伸出舌頭擺著可笑(但也有幾分恐怖)的鬼臉,逗得嬰兒咯
咯笑。

這其實…還滿可怕的。

看了好一會兒,明峰才恍然大悟。喔…那妖鳥只是在吸食人的生氣而已嘛…

咦?!生氣?!

他一跳,指著妖鳥,「你給我住手…」卻被麒麟一記重拳擊中胃部,讓他摀著肚
子倒在椅子上臉色發青。

「…甄麒麟…!」他好一會兒才說得出話,「妳沒有看到…」

「我看到了。」麒麟繼續玩俄羅斯方塊,「別打擾他用餐。」她橫了一眼縮成一
團的妖鳥,「你看你嚇到他了。」

「但是他他他…」

「這是必要的耗損啊。」麒麟打了個呵欠,「你不知道搭太多飛機對健康不好?
你該感謝他…就是因為姑獲鳥寄居在飛機上,所以飛機的失事率才這麼低。不然
航空公司那種千創百孔的維修制度,早就讓天上的飛機摔光了。」

「他還是飛機的守護神啊?」明峰沒好氣。

「守護妖。怎麼?你有種族歧視喔,妖族不能當守護者,只有神族可以?」

這跟種族歧視有什麼關係…?明峰再抬頭,那隻姑獲鳥已經不見了。

算了。別想太多,頭好痛…他離開座位,走進狹小的洗手間…剛好跟姑獲鳥面面
相覷。

姑獲鳥正打開水龍頭,洗著不斷滴血的受傷蛇頸。

「呱呱呱呱~別殺我~」姑獲鳥嚇得噴淚,差點一頭栽進馬桶,「我我我~我只
是怕毒血滴到小貝比,想說洗一洗讓血不要滴太多出來…別殺我別殺我~」

明峰呆站了一會兒,突然有點鼻酸。一隻妖怪欸…吸人氣的妖怪欸…會擔心毒血
滴到小嬰兒。

「讓我看一下…」他語氣柔軟下來。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姑獲鳥繼續歇斯底里的叫,九個頭一起搖,搖到讓人頭
昏。

「誰要殺你啊!?」有些暈的明峰一把扯住他當中的一個頭,「我只是要看看你
的傷口啦!」

「你要在上面撒鹽?!」姑獲鳥涕淚滂沱,「不要不要~人類好可怕好殘忍喔~」

明峰真的要氣死了。他對著姑獲鳥的耳朵大吼,「我只是想看看你為什麼一直發
炎!發炎到有毒,那不是很嚴重嗎?!」

不知道是聽懂了他的意思,還是被吼到發暈,姑獲鳥僵住不動,明峰趁機察看了
他的傷口…

這比較像是咀咒,不是外傷。雖然說明峰的專長不是祓禊,但是音無來家裡治療
過麒麟,他看也該看會了。

試著將邪氣祓除,原本滴著毒血的傷口居然漸漸乾了,開始恢復健康的顏色。

「欸?」姑獲鳥呆了,「…不痛了?本來好痛呢…」

「會痛?」明峰覺得有點難過,「貼上這個不要再感染,應該就好了…」他掏初
蕙娘幫他準備的小花OK繃,交叉貼在受傷的蛇頸上。

「…這不是感染。」姑獲鳥很愛惜的看著小花OK繃,「好心的先生,謝謝你…」
他有些泫然欲泣。

「這是你幹壞事的時候被打傷的吧?」明峰板起臉來。

姑獲鳥慌張的搖著雙翅,「沒、沒那回事!我們雖然吸食人氣,但不會傷人,也
相對應的庇護飛機安全啊…這是我的祖先…」他的聲音漸漸小了,「我的祖先曾
經幫過天帝的敵人…天帝要細犬咬下祖先的腦袋,我們後代就永遠有個流著毒血
的傷口…」

…一人有罪,禍延子孫?這怎麼公平啊?

「我以為有生之年都要痛得要死呢…」姑獲鳥感動得幾乎滴淚,「不痛的感覺真
好啊…」

明峰覺得鼻酸的感覺更重了。

「好心的先生,你要上洗手間吧?」姑獲鳥很客氣的鞠躬,「你的大恩大德,我
永遠不會忘記的。謝謝謝謝…」他幾乎是一步一拜的離開,還小心翼翼的關上門。

…沒想到,除了想吃他的妖怪,還是有著這樣外表醜惡,內心善良的眾生啊…

走出洗手間,他卻聞到血腥味。

那是很淡的味道…卻從頭等艙飄過來。難道是…他相信錯了妖怪?是不是不該治
療他?難道傷口好了,他就開始殺生?

明峰臉孔變色,衝進頭等艙…只見滿艙的人在昏睡,姑獲鳥的九個蛇頸都纏在一
個女人的身上,那女人抱著嬰孩,看到明峰就呼救,「救命啊~」

「把那個孩子給我!」姑獲鳥怒吼,九個鳥首這樣的猙獰。

「救命啊~有妖怪啊~快救我啊~」女子又哭又叫。

「把那個孩子還給我!!」姑獲鳥兇狠的咬著那個女子。

「妖怪快要吃掉我了,救救我和孩子啊~」

明峰衝上去,一拳打向…

那女子的臉頰。頰骨碎裂的聲音很輕微,卻讓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你快退開!」明峰吼著,「你的血快流光了,姑獲!」

「但是孩子…」姑獲鳥不肯鬆開,雖然他已經讓那「女子」的刺穿透了千百個孔,
「剛剛小貝比對我笑啊!我不要退開!把貝比還我!」

那女子的臉頰偏一邊,望著明峰,發出冷冷的笑聲。「…你袒護一隻妖怪。你…
還算是人類嗎?」只見女子的皮寸寸龜裂、爆裂,一隻毛茸茸宛如獅子的妖獸,
撐開姑獲鳥的緊纏,「想逃也來不及了!」

姑獲鳥被摧毀了三四個蛇頸,像是破布般飛了出去。

明峰覺得眼前一片模糊…那隻醜陋卻善良的妖怪,像是死了一樣躺在地毯上。

「我不想問…你是誰。」明峰低著頭,一陣陣的火氣洶湧,「但是我一定要殺了
你!」

妖獸赫赫的笑,叼著嬰兒的衣服,「你想連這孩子也殺了嗎?愚蠢又軟弱的人
類!」

妖獸頗感興趣的看著明峰,真奇怪,這個卑微的人類居然沒先殺了姑獲鳥。「…
我以為你會先殺了那隻醜鳥呢。你為了那隻醜鳥先襲擊人類嗎?」

「我,沒有你想像中的笨。」明峰勉強自己冷靜下來,緊緊的盯著眼前的妖獸。
他不得不承認,這隻妖獸的確有個堂皇俊美的外表。他擁有豹的頭,獅子的鬃,
麒麟尾,全身都是黃金般的龍紋,臉孔有著野性的美。

但是這樣俊美的野獸想吃人,那樣難看的妖鳥卻心心念念掛著貝比的安危。

「空氣中充滿了血腥味。」明峰取出黃紙,「但是卻只有姑獲鳥的血味,沒有其
他人的!」

「你有一個很靈的狗鼻子喔。」妖獸揚起巨大的爪子,「來世投胎當狗對你可能
比較好!」

沒錯…明峰的老毛病又犯了。一臨戰,所有的咒語都忘了個乾乾淨淨。但是當妖
獸的巨爪快要將他撕碎時…明峰手裡的「符」卻擋住了妖獸的爪子。

「…天羅神,地羅神,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秧化為塵。南無摩訶般若波羅蜜!」

沒錯,他會忘記。但是寫在符紙上總念得出來吧?

妖獸短短的恐懼了一下,往後一躍。他將嬰兒用尾巴捲起來,突然笑出聲。「白
衣神咒?你以為我會怕嗎?」

妖獸的尾巴掃了過來,捲在上面的嬰兒大聲哭嚎,明峰只能閃過去,卻被妖獸的
爪子抓到,雖然閃得快,但還是抓爛了衣服,留下了幾道深深淺淺的血痕。

他打得絆手絆腳的…飛機上的空間不大,滿機的人都在昏睡中。妖獸不在意人類
的生命,但是他在意!漸漸的,明峰處於處處挨打的局面,好幾次都用自己的身
體去掩護沈睡的旅客。

「真令人感動啊。」妖獸赫赫的笑,「但是我玩夠了呢…」

妖獸的毛髮幻化成飛針,飛向一個熟睡的孕婦。雖然知道挨了必死…明峰還是擋
了上去。眼見就要被射成蜂窩…卻像是撞到了隱形牆,無力的落下來。

「去上個洗手間要上這麼久?」麒麟巴了明峰的腦袋,她看了看妖獸,又看了看
渾身是血明峰,忍不住深重的嘆了口氣。「我該說你很敏銳還是很笨?拿小抄還
打輸會不會很丟臉啊?」

什麼小抄…明峰的嘴硬了起來。「又還沒打完妳怎麼知道…妳不要插手啦!」

「你用白衣神咒對付觀世音的寵物金毛吼,你覺得有贏的機會嗎?」麒麟的臉孔
浮出冷冷的笑。

「我以為是誰。」金毛吼沈下臉,「原來是孫猴子傳下來的雜種,人不人鬼不鬼
的江湖術士啊…」他陰森森的笑,「我佔了皇后,吃了多少宮女,孫猴子連我根
寒毛都碰不到。妳這雜種又能耐我何?」

「也對啦,後台硬就是這樣啊…連我太祖爺爺都拿你沒啥辦法…」麒麟掏了掏耳
朵,「但我可不是仙神,不受天界管束呢。」

麒麟的唇角浮起冷冰冰的殘忍,「決定就是你了!上吧,明峰!」

欸?上什麼呀?他只作了白衣神咒的小抄,其他的…他慌張的從口袋裡拿出「小
抄符」,沒細看就照著上面的咒語念:

「燃燒吧我的小宇宙!以麒麟的名義!」

飛撲而至的金毛吼被明峰的怒氣和法力一激,像是被十萬伏特的高壓電打中,碰
的一聲撞上了飛機的天花板,卻被麒麟預先佈下的結界擋了下來,沒傷害到機
身,但是摔下來的時候,砸壞了一個小亭子。

就在明峰的咒語發動的同時,他的尾巴讓蕙娘切了下來,嬰兒穩穩的躺在蕙娘的
懷抱。

看著渾身冒煙燒焦的金毛?,明峰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妳什麼時候把小抄混進來的?」明峰吼了起來,「我沒寫聖鬥士星矢的對白
啊~~」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麒麟移開視線。

天啊…他又把性命交給一句漫畫對白…

「飛機上有電話可以打吧?」明峰泫然欲泣,「我要打電話回紅十字會…」定睛
一看,一只壓壞的話筒從動也不動的金毛?身下露出來…

人生還有比這個更絕望的嗎?「…我不想再當妳的徒弟了…嗚嗚嗚…」

誰能救救他啊?

第二章 啟程前往九天之上(續)

還有四十五分鐘,飛機就要降落了。

明峰忙著急救姑獲鳥,看到他幾個鳥首都已經碎裂,心裡不禁一陣陣的難過。蕙
娘溫柔的哄著哇哇大哭的嬰兒,卻止不住他的驚惶。

「欸,讓我看看貝比吧…」姑獲鳥氣如遊絲的說著,搖搖晃晃的揚起蛇頸。嬰兒
看到姑獲鳥,居然哭著伸手要姑獲鳥抱。

嘿嘿嘿…小貝比真的好可愛唷…

「嚕嚕嚕嚕~」姑獲鳥弄出鬥雞眼,舌頭伸出來亂晃,最了一個滑稽又恐怖的鬼
臉,襯著一身的血…原本驚惶哭泣的嬰兒,卻被逗得破涕為笑,咯咯的聲音響透
了沈寂的機艙。

但是為什麼我覺得這樣鼻酸?明峰問著自己。他要很努力才能夠忍下那股酸楚,
連坐在金毛?身上的麒麟都動容了。

「幫他上藥吧。」麒麟扔了一管軟膏,「光祓禊是不會好的。」

明峰狐疑的看著沒有標籤的軟膏,「這是啥?該不會是香港腳藥膏吧?」

「我會有那種毛病嗎?」麒麟揮著拳吼。

「…難道是少年得『志』?…喂!你怎麼用水杯打我?我反對暴力!」明峰摀著
腦袋的腫包大叫。

「…快幫他上藥!」麒麟的怒火幾乎要燒過來了。她正在尋找其他水杯,屁股下
的金毛?卻抖動起來。

想起身?想得美。她使了個千斤墜,險些將金毛?壓得吐血。

「…大人,麒麟大人…」金毛?哀求了,「是小的有眼無珠,請饒過小人一命…
小的迷魅法只有小人能解…請您起身,我解了這機的迷魅,不然飛機會栽進海
裡…」

「…蕙娘,把孩子送回去。」麒麟看嬰兒回到母親的懷抱,彈了彈手指…滿機的
人都醒過來,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空姐在他們身邊走來走去,卻沒有人看
到他們。

「我不能解?嗯?」麒麟獰笑起來,又加重了一層千斤墜。

金毛?被壓得腦漿都要噴出來了,無計可施,不禁大吼大叫,「妳要知道我的主
人是南海普陀落伽山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靈感觀世音菩薩!妳若殺了我,我家主人
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理那一世無夫,縱放狂獸的尊者做什麼?她就是一位的一慈心軟,才縱你這
樣的惡獸出來尋人吃!」麒麟嘿嘿笑了起來,「這會兒我要好好想想怎麼吃你好…
蕙娘,有主意嗎?」

「嗯…」蕙娘偏著頭,很認真的思考,「叫化金毛??我一直想用死海泥來作看
看…全身裹上厚厚的死海泥,然後用土窯烤,等烤熟了,毛皮跟著硬泥一起剝下,
原汁美味一點都不會跑喔!」

「好吃是好吃,可惜了這身好毛皮。」麒麟搖了搖頭。

「那就三杯金毛??我會先把皮剝乾淨的…我跟太平天國的那些人學會了剝皮
的好辦法,還沒機會試招呢…」

「這招我也知道,但是泡過水銀不好吃了吧?」

金毛?聽他們說得有來有去,不禁毛骨悚然,他瞥見地上飄著的白衣神咒,情急
的大喊,「主人!主人~救命啊,快救救我啊~我快要被吃掉了~救命啊~」

只見符上氤氳了霧氣,緩緩成形,只見莊嚴美貌的女子出現,身穿貼身小衣,束
著錦裙,面容露著薄瞋,啐了金毛?一口,「好孽畜!讓你在南海修行你不要,
現在要讓人捆下鍋了才想起主人來!」

蕙娘颼的一聲躲了個無影無蹤,重傷的姑獲鳥一跳跳進明峰的懷裡發抖,只有麒
麟寂然不動,只是坐在金毛?身上冷笑不已。

觀音看到麒麟的無禮,心裡好不自在,但是到底理虧,她還是勉強低頭,「麒麟
真人,這廝乃是貧尼的一副腳力,還望真人發還是幸。」

麒麟冷笑更深,「我也知道這畜生是尊者的寵物。只是隔個幾百年就忍不住嘴饞,
要下凡撈幾個人吃吃才過癮。也不想想這麼做豈不是玷辱了尊者的聖名?這等敗
壞家風的畜生,尊者心慈下不了手,我代尊者斷了根吧!」

觀音大士也變了面容,厲聲制止:「麒麟真人,且慢!待我說明前因後果…切莫
衝動!」

麒麟端著鐵棒,冷冷的看著觀音大士,卻還是坐在金毛?身上。

「這孩子…」她指了指偎在母懷的嬰孩,「前生多有罪愆,這世命該多災多難,
身耽殘疾,痛苦終生。是貧尼一時感嘆,覺得如此生不如死,不如夭折還免了幾
十年磨難。哪知道這孽畜留了心,居然私自咬斷鐵鍊下凡替這孩子消業。且看在
貧尼的份上,讓貧尼帶回管教吧。」

「哼哼,」麒麟嗤笑兩聲,「好個大慈大悲的尊者,好個救苦救難的菩薩,真是
了不起,了不起!說起來,的確是消業的好辦法…說不得我也得學學…」

觀音大士鬆了口氣,沒想到麒麟居然單手抓住金毛?的脖子,像是提件衣服似的
將龐大的金毛?提起來,惡狠狠的往金毛?的耳朵咬下去。

不知道為什麼,金毛?被她這麼一抓,全身都癱軟了,耳朵又傳來劇烈的疼痛,
他像是殺豬似的大叫起來,觀音大士變容,搶救不及,金毛?已經少了一隻耳朵。

麒麟啐了一口,一截血淋淋的耳朵吐在地上,「果然要紅燒過才好吃。蕙娘,剝
了這畜生的皮,替他消消吃人的罪業!」一面將癱軟的金毛?往蕙娘那兒一擲,
「先穿了他琵琶骨,斷了他四足的筋,省得他給我作怪!」

蕙娘雖然畏神,卻對麒麟異樣忠實。聞得主人命令,一言不發的執行,金毛?發
出陣陣的慘叫。

觀音大士不禁大怒,「妖魔鬼怪竟趕在我面前裝腔作勢!」她擲出淨瓶打向蕙娘,
卻讓麒麟擋在前面。

她提著鐵棒,輕輕將淨瓶一撥,「尊者,請自重。你能縱放你家畜生吃人消業,
就不准我們吃畜生替他消業麼?」她又回頭斥罵金毛?,「叫什麼叫?又還沒活
吃了你!你活吃了多少人自己倒說說看。你會痛,旁的人不會痛?」

金毛?失了一隻耳朵,又被穿了琵琶骨,四肢的筋都被挑斷,痛撤心扉,幾乎暈
了過去。看觀音大士被說得臉孔一陣青一陣白,遲遲不敢相救,心知必死。一股
惡氣湧了上來,大吼著,「媽的,老子就是要吃人,怎麼樣?人類還不是殺生存
活?就准人類吃萬物,不准老子吃人?人吃家畜,老子吃人,天經地義!天底下
誰不是奪誰的性命存活?人類就比較高貴嗎?雞鴨魚肉蔬菜水果還就不是生
靈!我吃人有什麼錯?!」

「說得好。」麒麟冷笑兩聲,「你吃人類,我吃你,又有什麼錯呢?你這論調我
喜歡,誰讓你打不過我,得到我鍋子裡作客呢?」

「妳這母猴子!」金毛?痛得牙關格格響,「你家那隻潑猴祖宗見了我們大士還
得三跪九叩陪笑臉,妳居然…」

「孽畜!我是怎麼教導你的?快快閉嘴!枉費我千年來的教誨!果然糞土之牆
不可污也!」觀音大士喝住他,她垂首想了一會兒,語氣和軟了下來,「真人,
我也知道孽畜頑劣,實在罪不可赦。但這孽畜與我相處千年之久,但請發回管教,
若有再犯,但憑處理,決不求情。這次可否看在我的薄面,免他一死?」

在旁邊發愣的明峰猛然一驚,「…麒麟,不要放了這傢伙!妳看看他將姑獲鳥害
得多慘!他一定會再犯的…」

麒麟笑了笑,卻一點歡意也沒有。她拎起滿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金毛?往大士面
前一擲,「別說我不賣尊者面子。尊重妳保護人間,這畜生就交還妳了。封天絕
地也有段時間了,人間事,人間自會處理!不加庇護誰也不會說什麼,總不要跟
著妖異一起祟禍吧?別讓我上奏章去打小報告…天帝他老人家也夠忙的了。」

觀音大士忍氣吞聲的收了金毛?,發現他氣息微弱,琵琶骨和腳筋都被挑斷,千
年道行毀於一旦,心裡大怒,卻不方便發作。孫猴子當了和尚,反而比往昔更潑
更不怕人,如來又縱著他…

連痛打佛母之子,如來也只是默默的收了金翅大鵬回去養傷,一句話也沒有…她
一個尊者,又能多說什麼?

甄麒麟背後有孫猴子和慈獸這兩大勢力撐腰,能不撕破臉,就別撕破臉。只是她
心愛的寵物為了幾個微不足道的人類傷成這樣…忍不住恨恨的望她一眼,只見她
昂然不懼,觀音越想越氣,卻又只能隱忍下來。

「我還得謝謝真人網開一面。」她緊咬銀牙,勉強客套了一句。

「好說。」麒麟很流氓的將一人高的鐵棒一頓,「若是大士的苦口婆心對這畜生
無效,倒還可以交給我的鐵棒管教管教。」

觀音氣得無話可說,忍了忍氣,「…應當不至此,貧尼告辭。」

麒麟將鐵棒收起來,揮了揮手,「不送了。」

等觀音恨恨的消失,蕙娘才鬆了口氣。她原本是殭尸,離觀音這麼近,連氣都透
不了。寧了寧神,她忍不住嘮叨,「…我的真人…妳做什麼跟觀音大士起衝突?
平日妳不是很有耐性的周旋?怎麼處理得這麼火爆…」

「誰讓我沒酒喝呢?」麒麟悶悶的坐下,「要怪就怪那隻死狗偏在我心情不好的
時候惹怒我。」她喝了口葡萄汁,厭惡的皺起鼻子,「蕙娘,我的煙呢?」

「…主子,我們在飛機上。」

「逼我出去抽麼?」她悶悶的起身,「飛機外面很冷呢…」

「哎唷,麒麟!再十分鐘就降落了…喂!妳不要真的出去了!等等又被拍照!
喂!主子呀…現在外面很冷呀~」

蕙娘抓起外套,追著挪移到飛機頂抽煙的麒麟而去。

…這真的很違背常識對不對?跟她們住久了…明峰覺得越來越偏離正常的世間
了…

他沈重的嘆口氣,姑獲鳥同情的用翅膀拍拍他。

被一隻鳥同情…他的哀愁似乎更深了。「…我幫你上藥吧…」

下了飛機,麒麟還是悶悶不樂。他們下榻在一家四星級的旅館,面對著山光水色,
異樣華麗。但是房間卻只有雙人床,抱著姑獲鳥的明峰傻了眼。

「…我睡哪?」

麒麟懶懶得往沙發一癱,奄奄一息的開始抽煙。「隨便你。看你是要睡在沙發上、
浴缸裡,還是地毯…就算你要倒掛在通風口睡我也不管你…」

「…我就不能自己一個房間嗎?」他吼起來,「累了一天,我要睡在床上!」

「可以啊。」麒麟無精打采的,「你就睡床上。但是要另一間大概不可能…你不
知道防治災難小組是很摳門的嗎?預算就這麼多,別奢求了。」

「…我睡床上,妳睡哪?」他心裡覺得有點不妙。

「當然也是床上啊。」麒麟奇怪的看他一眼,「你怕睡不下?這床是king size的。」

我管你是國王尺寸還是皇后尺寸…我怎麼好跟妳同床共枕啊?!

「…妳好歹也拿出點女孩家的矜持來!」明峰沈痛的指責,「好隨便邀請人家上
床睡覺嗎?!多少也得想想妳是女孩子…」

麒麟疲倦的看著他,「…你如果願意睡陽台,我也不會阻止你。」沒酒喝就夠悶
了,偏偏跟來的是囉哩囉唆又拘泥的小徒。唉…她的命真是越來越苦了…熄掉了
煙,她鑽進被窩裡,一件件的把衣服從被窩扔出來。

蕙娘很理所當然幫她將衣物收拾好,明峰卻趕緊將臉一轉,臉孔紅得快出火,在
他懷裡的姑獲鳥又同情的用翅膀拍拍他的肩。

…你的同情心不要這麼氾濫好不好?

低頭瞧了瞧姑獲鳥的傷口,那管軟膏還真是神奇,姑獲鳥的傷口不但癒合,破碎
的鳥首也長好了,只是傷痕猶在,看起來有點像是縫補過的怪獸娃娃。

九個腦袋都專注的看著他,眼神卻是非常溫柔的。

為什麼吸食人氣的妖怪,會有這麼溫柔的眼睛?

「你先在我身邊養傷吧。」明峰拍了拍他的背,主動輸了一點氣給他,「等你傷
好了,再送你回飛機去。對了,你叫啥名字?」

姑獲鳥瞪大了眼睛,差點說不出話來。這是第一次…有人問他的名字欸。「…你
不覺得我長得很猙獰可怕嗎?」

有些靈感比較強的人類可以看到他…不是尖叫,就是昏倒。眾生雖然不怕他,但
也嫌惡他醜陋,不屑交談。

他在飛機獨守的時候,其實是很孤獨的。

「神經病哦?」明峰粗聲粗氣,「看久了也頗順眼啊!你叫什麼名字?你總有個
名字吧?」

姑獲鳥忸怩了半天,他的名字叫出來總是會讓人捧腹大笑…「…我媽叫我英俊。」
他一定會笑,一定會笑的!

但是明峰沒有笑,只是摸摸他的頭,「哦,英俊?不錯啊,好叫又好記。」

呆呆的看了他一會兒,姑獲鳥用雙翅拉著他的前襟,「…你不覺得好笑嗎?我這
麼醜…卻叫什麼英俊…」

「你很煩捏,」明峰不耐煩了,「是多醜啦?在你媽媽眼中,你一定是最英俊的
小孩啊!我看也覺得滿順眼的,幹嘛一直說自己醜…你幹嘛哭啊?你把我的衣服
都弄溼了~」

姑獲鳥九個腦袋十八隻眼睛都湧出淚,嘩啦啦的像是下雨一樣。或許侍奉像麒麟
這樣美麗又強大的術者很榮耀…但是他更願意侍奉這個法力低微但是真心體貼
的人類。

「主人!主人~」姑獲鳥把九個腦袋都埋進他的胸口,「我不回飛機了!我終身
侍奉你,主人~」

「什麼?!」明峰被鬧個手忙腳亂(十八個眼睛流下了淚水其實滿有蓮蓬頭的效
果),他狼狽的阻止英俊繼續哭,「什麼啦?!求求你別哭了,我要洗澡會去浴室…
靠!快溼到我的長褲了!你說什麼都好,別哭啦~」

就這樣,明峰得到了他親手收服的第一個式神。這個式神陪伴了他終生,一直忠
實的為他捨生忘死。

躺在床上的麒麟疲倦的睜了睜眼皮,翻身又睡了。這個蠢徒弟不知道他擁有一種
超乎任何法力的強大力量…不知道他幾時才明白?

其實溫柔,才是真正無比強大的咒。

***

一大早,麒麟心情很壞的起床。

她工作時滴酒不沾,但是狂喝了一年的酒,突然絕了,難免會有禁斷症候群。所
以心情低落是應該的…

只穿著內衣短褲,低頭一看,明峰和姑獲相擁而眠,睡得挺香的,身上卻連條手
帕也沒有。她把棉被扯下來,朝明峰的身上一扔,無精打采的往浴室去梳洗。

正在刷牙,鏡面突然朦朧蕩漾起來,她漱了漱口,輕輕嘆了口氣。

只見大聖爺瞪著她。

「…關電視。」她喃喃著,就要走出浴室。

「妳給我回來!」大聖爺氣得全身發抖,「死丫頭膽子越來越大了!什麼人都要
惹,連尊者妳也惹了!上回差點打殺了大鵬,這回兒又把尊者的座騎打殘了!妳
這惹禍的性子到底是像到誰啊!?」

「遺傳是很恐怖的。」麒麟沮喪的回答。

大聖爺指天罵地,又跳又叫了半天,連說帶念,鬧得麒麟耳朵嗡嗡叫…

「好了,好了!」麒麟舉手投降,「行了,我知道了!這次香港這隻我就溫柔說
服行不行?彈也不彈他一指甲,成不成?別念了,太祖婆婆…」嘖,老人家年紀
略有些,碎念到令人崩潰。

「太祖爺爺!」大聖爺吼了起來,「我孫行者的子孫是縮頭畏禍之輩嗎?給妳鐵
棒做什麼用的?給我打!重重的打!」

麒麟瞪著大聖爺好些時候,忍不住笑了出來。「那您老人家罵我半天做啥?」

「罵當然要意思意思罵兩句,」大聖爺理直氣壯,「我只嫌妳打得輕了。」

……遺傳果然很恐怖。

「讓我洗澡吧。」麒麟輕嘆一聲,伸手將鏡面攪混,「我知道您要說什麼。」

看起來,她的工作越來越不簡單了…

第三章 繁華喧鬧的東方之珠

香港的香煙特別貴。

買了一包煙,麒麟就有點牢騷,看到飲水的價格…她決定去附近的餐館喝杯鴛鴦
咖啡。

搞什麼…礦泉水這種價格,叫人怎麼活?

街道上,行人緊張忙碌,比台北的步調還快上一倍。香港話慷慨激昂,連問候都
像是在吵架。或許她放假放太久,悠閒慣了,這樣緊張刺激的都市生活對她實在
太吵了。

其實還有種更激昂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傳出來。每次工作的開端,她都從香港開始。

只是這一次…潛伏在哪?

她在大街小巷胡逛,卻有點疑惑。這個原本活力十足的都市,卻有種東西在衰頹。
真奇怪…熟悉的憤怒不見了,反而是一種生命力漸漸消逝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詭異。

她百思不得其解,決定去舊貨街看看。

依舊是堆得亂七八糟的老傢具老器物,整條街滿滿的。當中夾了幾間古董店裝高
尚,但是她知道,那裡頭賣的不是假貨就是贓物。這條街靠著這條不太正路的管
道,經濟倒是欣欣向榮的。

但是…匯集了這麼多器物的歲月,深染在上面的執念、貪欲,卻也濃重的化不開。
這種氣味,當然吸引了許多眾生。

麒麟很熟門熟路的撞進一家古董店,風韻猶存的女主人原本慵懶的抽著長嘴煙…
一看到她闖進來,嚇得飛跳,貼在牆上結巴,「…禁禁禁…禁咒…」

「得了,狐媚子。」麒麟老大不耐煩,「我也就揍過妳一次,需要嚇成這樣?那
也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再說我下手又沒很重…」

娘啊,那叫「下手沒很重」?差點打折了她的脊背,尾巴和右手都打斷了,毀了
她快兩百年的道行…天可憐見,這樣不叫做「沒很重」,那怎樣叫做「很重」?

看她愣著沒講話,麒麟往櫃台一靠,「狐媚子?」

「我、我…」女主人眼淚汪汪,「我可都改了!自從大師『教導』以後,我現在
比尼姑還尼姑!我再也沒去傷生吃人了!大師妳要相信我…」

「…每五年就來找妳一次,怎麼每年的台詞都一樣?」麒麟搔了搔頭,「妳現在
叫啥名字?」

「我、我叫做胡艷然。」艷然連連搖頭,眼淚跟著亂甩,真如梨花帶淚,「雖然
我叫了這名字,但我可以指天發誓,除了偶爾跟男人上上床,我可是什麼也沒做
呀~」

「誰問妳跟誰睡呀?」麒麟沒好氣,「這也值得哭哭啼啼?我的天…我跟上次一
樣,要問相同的問題。」

「我的娘娘…」艷然哭著跪下來,「哪次我不是打聽好等著告訴妳?但是這一回
兒…小妖真的打聽不出來。」

麒麟皺眉,這隻狐媚子在香港居留最久,可以說是香港妖界的包打聽。連她都不
知道…

「是『她』給了妳什麼好處嗎?」麒麟靠著櫃台,艷然巴不得自己可以鑲在牆上,
「天地良心,小妖跟天借膽也不敢這麼做!真的是那位躲得無影無蹤,許久沒人
看見她了…照說她該開始惹禍,就不知道為什麼…我是真的不知道呀~」她乾脆
號啕大哭起來。

千不該萬不該,當真弄死了人,偏偏又讓管區檢舉了。更不該撞到麒麟的手上…
那次「教導」打折的不只是她的尾巴和右手,連她的膽子也被打沒了。現在看到
麒麟就像看到鬼似的…

就算她再怎麼怕香港的「主神」,麒麟要問下落,哪次她不是冒著生命危險去打
聽?這回無消無息,她已經發愁很久了,想著麒麟銷假也還有點時間…哪知道她
這麼快就回來上班了。

這年頭,當個妖怪還真是擔驚受怕,比個人類都還不如了。

「我又沒要打妳,需要這麼怕?」麒麟橫了她一眼,有點受不了,「不知道就不
知道,我再去別處問就是了…」

艷然怕她說反話,嚇得像是抖篩子,「娘、娘娘,我一定會繼續打聽的!我我我…」

「得了得了,」麒麟舉手討饒,「我自己辦就行了。別那副沒出息的樣子…」

等麒麟出了大門,艷然才收了眼淚。「這潑辣貨…」她罵著,「每五年就來嚇老娘
一次。老娘是欠妳什麼來著?人不人,鬼不鬼…」

不其然麒麟又踱了進來,艷然張著嘴,又款款的跪下來。「我、我我我…」

麒麟瞅著她好一會兒,「妳這兒總有私煙可以買吧?」

艷然說不出半句話,從櫃台下面掏出了所有的煙,滿滿的堆了一櫃台。「都送妳
都送妳!娘娘我不是故意的…」

「故意啥?」麒麟嘆了口氣,取過一條涼煙,把錢放下,「我可沒聽到妳罵我。」

…妳這不是都聽到了嗎?

「保重了。」她拿起煙,朝後揮了揮手。

艷然跪了好久,終於下定決心搬家。搬到哪都好,只要麒麟不要每五年來找她一
次,就算是南極她也去了。

香港說大不大,但是逛起來也夠累人的了。

她發現,狐媚子還算帶種的。其他的妖魔仙神不是搬家,就是出國旅遊,香港原
本無數眾生,起碼也跑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一半不是磕頭,就是昏厥,讓她打也
打不成…不打,看到那副孬樣又恨得手癢癢。

悶著臉踱回旅館,開了房間門,她不禁大叫一聲:「我有那麼恐怖嗎?!」

「沒錯,妳就是這麼恐怖!」等待多時的政府官員氣得猛跳,「小姐,妳乖乖待
在旅館是會死嗎?我慢了一步,妳就出去胡逛!妳知不知道妳這一逛,香港多了
多少起靈異現象,起了多少莫名其妙的天災人禍啊?車禍的、心臟病的,還有那
些眾生懼禍,開車逃逸,交通阻塞了快三個鐘頭!妳知不知道這些都是錢,都是
錢啊?!每一點都是納稅人的血汗錢,妳是懂不懂啊~」

「反正不是我繳的稅金。」走了一天累得發煩的麒麟往沙發一癱,「蕙娘,我餓
死了。有什麼吃的?」

「我幫妳叫客房服務好不好?」蕙娘總是好脾氣的。

麒麟呻吟了一聲,「這種飯店的客房服務…比明峰煎的皮鞋底還難吃。」

「喂,」正在幫英俊上藥的明峰不高興了,「幹嘛扯到我頭上來?我又不是來當
妳的廚子的!」

「妳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啊?!」政府官員氣得渾身發抖,「不要吵了!再吵我
就要去紅十字會告狀了!」

「去呀。」麒麟翻了翻白眼,「老娘早就不想幹了。回家喝酒吃飯豈不是更樂?
要不是紅十字會扣著我的退休金,我犯得著出來吃苦受罪嗎?」

「去呀。」明峰跳了起來,「就說我不適合這職務,讓我回去當圖書館員吧…」

他瞪著眼前這群吵吵鬧鬧的人,突然覺得很哀怨。

他吳耀強是香港都計處特殊組組長。看起來官卑言微,但是領的是首長級的薪
水,出入是處長級的待遇。雖然在政府機關佔個小小職缺,卻是裡世界的管理員,
誰敢不敬重他?

但是認識麒麟快二十年了,每次都讓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禁咒師氣得幾乎斷氣,
這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種孽緣…

抹了抹禿額上的幾點汗,他氣餒的想,麒麟依舊芳華青春,但是他已經老了。年
輕的時候,他還可以氣急敗壞的追到麒麟對她大吼大叫,陪她上山下海找尋…

現在卻只能在旅館裡瞪著她的式神,氣悶無比的等她逛累回來。

「…妳到底有沒有把卷宗打開來看看啊?」他哀叫了起來,「我不是寫得很清
楚…」

卷宗?麒麟抬頭想了想,「你說你寄來的公文?我扔在家裡。」

…我花那麼多心血寫的漫長報告書,你給我放在家裡…「妳拆都沒拆吧!?」

「認識你這麼多年,你還是這麼囉唆…」麒麟翻了個身,拿起椅墊蓋著自己的臉。

「…我會這麼囉唆是誰害的?吭?到底是誰害的啊~」

這邊吵得熱鬧無比,蕙娘扯了扯明峰的袖子,拉他出房門,英俊也跟著飛上明峰
的肩頭。

「蕙娘?」

她帶著意味深長的笑,「他們難得見面,讓他們敘敘舊吧。且去幫麒麟找點吃的…」

敘舊?你聽過誰扯著嗓子敘舊的嗎?

「這個嘛…」蕙娘掩著嘴,「你還小,不懂啦…麒麟是太乙真仙,修到快沒人氣
兒了,這些她一輩子也不懂。但是老吳…」她垂下眼簾,「老吳來日也不多了,
你也讓他和麒麟多說幾句話兒。」

「蕙娘,妳真的想太多了。」明峰扁了扁眼,「麒麟除了那張皮好看點兒,誰會
瞎了眼看上她?妳沒聽那吳先生一進來就指天罵地,從大聖爺罵到子麒婆婆…更
把麒麟數落了一整個下午。妳聽聽這像是喜歡麒麟的樣子嗎?!」

「哎呀,你小孩子不懂啦。」蕙娘吃吃的笑,「將來你長大,就會懂了。」

「…我有投票權好幾年了!要長到多大…等等,蕙娘,這是人家飯店的廚房吧?
蕙娘?蕙娘!你在幹嘛?」

明峰瞪著眼,看著蕙娘朝著幾個還在廚房的廚師吹了幾口氣,那些廚師軟綿綿的
躺了一地。

「蕙娘?」煮得難吃不是死罪吧?雖然他也覺得很難吃…但也不到這種地步吧?

「欸?只是借一下廚房啊。」她笑笑的飄進廚房,灶君嚇得鑽進瓦斯爐,死不出
來,「不煮頓好吃的,麒麟已經沒酒喝了,再沒飯吃…真的是太可憐了。」

明峰跨過那些睡到打呼的廚師,不自覺的想…這算不算犯罪啊?

「我覺得我越來越偏離人類的正軌了…」他哀怨的打開冰箱。

「這代表你往仙道前進了一步。」蕙娘笑嘻嘻的舉起雪白的食指。

「根本不是這樣好不好?!你跟麒麟學壞了,都只會唬弄我而已~」明峰吼著,
一面不停手的切南瓜,「等等!蕙娘…你搬出整隻烤鴨幹嘛?我吃過了,這隻肥
烤鴨你要給誰吃?喂!妳不要搬那麼多食材出來!只有麒麟一個人要吃飯啊~」

「這個…」蕙娘害羞的笑笑,「少了酒的熱量,總是要多吃點來補足…」

「…妳都不怕她撐裂傷口的啊?妳好歹也想想她是個人類呀~都是妳慣壞她
的…」

抗議歸抗議,他還是跟蕙娘合力做了一大桌的菜,還推了兩輛推車才推回去。在
門外還聽得到吳先生的怒罵聲。

一聞到食物的味道,原本委靡在沙發上的麒麟突然一振,推開還在嘮叨的老吳,
一把拉開大門,對著食物吼,「吃飯!我要吃飯!」

「…妳也等我擺上桌子行不行?」明峰的青筋暴出來,「犯得著用手抓雞腿
嗎?…」

他和吳先生同時怒吼,「妳有點女孩子的樣子行不行?!」吼完兩個人相視一眼,
很有感慨的互相拍拍肩膀,又異口同聲,「別像餓死鬼投胎!」

麒麟瞪了他們一眼,繼續埋頭苦吃。謝天謝地,還是蕙娘體貼…她在外面吃了兩
餐…可憐見的,香港除了鴛鴦咖啡還能喝,那樣不是鹹死油死?這兩餐真是讓她
吃得痛不欲生…

等她宛如風捲殘雲的掃完整桌,這才痛苦不堪的癱倒在沙發上,「…蕙娘,我要
胃藥…」

真是可怕的景象…明峰看得胃也跟著翻攪。跟她這麼久,他還是受不了麒麟接近
無底洞的食量。

吳先生臉色也發青,「…明天我再來接妳好了…」

「你朝我罵半天,但是重點一句也沒有。」麒麟嚥了胃腸藥,「你要接我去哪?
那個惹禍精的下落你知道了?」

「…那個惹禍精…」吳先生搔了搔沒啥頭髮的腦袋,「那個惹禍精現在不惹禍了…
就躺在總部大樓的地下室,口口聲聲要等死。」

麒麟閉上眼,再睜開,「你說什麼?!」

「她躺在總部大樓的地下三樓說要等死。」吳先生攤了攤手。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可以看出來麒麟強壓著怒氣,「帶我去找她。」

吳先生為難的指了指她,「…妳剛吃過飯…不太好做激烈運動吧?」

「你讓我自己去,很可能會弄垮整棟樓。」

「…………」

不到五分鐘,明峰和麒麟隨著吳先生,在旅館頂樓搭上直升機。麒麟鐵青著臉,
明峰從來沒看過她這麼發怒,只能把滿肚子疑問吞進去,問也不敢問。

感覺直升機才起飛不久旋即降落,他們從頂樓搭電梯,直到地下三樓。一開門,
空曠的大廳,幾個穿著白衣服的工作人員忙碌著,一堆儀器閃著光,滴滴答答。

這是哪?明峰不禁迷惑起來。難道他們誤闖什麼軍事基地嗎?

「吳先生!」一個同樣禿頭的工作人員迎過來,「她還是什麼都沒吃…」

吳先生擺了擺手,「開門。」

「可、可是…她厭惡任何聲音…」

「開門!」吳先生不耐煩了,「她在這兒裝死怎麼是個了局?她也得想想,自己
也算是香港之主!」

工作人員不敢違逆,打開了沈重的大門。

跟著麒麟進去…明峰傻眼了。只見滿屋子雪白,上上下下像是安了墊子…他在電
影裡看過,像是精神病院隔離病患的病房。

但可大多了!大得宛如一個足球場…

這片雪白中,一個蜷縮的金黃影子發出如雷鳴般的聲音,「吵死了!不是告訴你
們我要安靜的等死嗎?!難道要逼我生氣起來,讓整個半島沈到海裡,永遠再也
吵不了嗎?!」

麒麟再也忍耐不住,虎的跳出去,「潑泥鰍!妳給我裝什麼死?!」

看到麒麟,那道金黃影子昂起上半身,詭麗的眸子倒豎著憤怒的火光,「潑猢猻,
輪得到妳大口傷吾?!」

只見她有張美豔絕倫的少女臉孔,額上卻長著一對龍角。裸著雪白的上身,下半
身卻是蜿蜒的蛇體,覆蓋著龍鱗。雙手長著極長的指爪,透明如水晶磨就。

這樣奇異的生物,卻龐大的塞滿了半個宛如足球場的房間,憤怒時口鼻都冒出青
色的火焰。

麒麟叱出鐵棒,龍女發出低吼,眼見一觸即發…

吳先生抹了抹額上的汗,「兩位小姐,請冷靜一點。」

原本怒氣勃發的龍女望了望麒麟,突然氣餒的躺下來。「算了,跟妳打了二三十
年,有什麼意思?妳不是很想收服我?依我的個性,不是能讓人收的。妳就容我
在這兒等死會怎樣?」

「每五年就來『說服』妳一次,坦白說,我也煩了…」麒麟卻火大起來,「妳是
怎麼樣?孵化了上百年,早該破殼而出,上天成龍了!眷戀香港這個小小的彈丸
之地做什麼?!」

「你們這些人類吵完了沒有?!」龍女又噴出純青的火苗,「這彈丸之地可是我
的蛋殼,我無法孵育是誰的錯?!容你們這些人類在我蛋殼上敲敲打打蓋城市,
是我好心收容你們欸!你們把我的好心當什麼?不是蓋高鐵,就是蓋機場,擾得
我晝夜不能安身!蓋也就蓋吧,蓋都蓋好了,日也吵夜也吵,是要吵到什麼時
候?」

她越說越氣,尾巴猛然一甩,震得整棟大樓搖晃起來,「妳不知道我這樣嬌弱,
受不起折磨嗎?」

麒麟瞪著這條死賴著不肯孵化的龍女,火氣越揚越高。最好妳嬌弱啦,妳若嬌弱,
那我就溫柔善良愛好和平了啦。

「吵的是誰啊?!」麒麟暴跳起來,「每年天使都奉命來接妳,妳就要死賴在香
港不走!不走妳就安分守己不好?這城市選多少管理者出來,妳就咒殺多少個!
每五年就要大鬧一場,不是地震,就是想辦法要搞垮啟德機場。這下好啦,啟德
機場也關閉了,妳還有哪些不足?妳到底在人間,拜託妳也依足人間規矩!我敬
妳是自然精靈,不甘願也守護一方。走也不願走,留也不乖乖留,妳到底是…」

「為什麼我要走!」龍女又一擺尾,震得明峰差點站不住,「這塊土地可不是人
間物,是我的蛋殼欸!我都想乖乖等死了,妳吵什麼?滾滾滾!耀強,把她給我
趕走!讓我安心等死又會怎麼樣?我再也不想看到妳的猴臉了!」

「我好喜歡看妳這條潑泥鰍嗎?」麒麟也怒了,「說服妳五十年,妳給我等死!
若不是伏羲氏剩沒幾個了,我乾脆給妳一棒歸西算了!香港的地氣和精神和妳息
息相關,妳若頹靡了,這城市也要成了死城了。妳要麼就乖乖回天,讓城市選個
管理者出來維持;要麼就使出妳那泥鰍潑性,死賴著吧。等什麼死?好讓倒楣的
香港政府養妳一萬年嗎?」

「妳這潑猴就是不讓我安生就對了!」龍女再也忍耐不住,「這可是妳逼我的!」

「妳們就不能冷靜一點嗎?!」吳先生氣急敗壞的,「天啊…結界啊,快把結界
張起來啊!」他衝出去要工作人員趕緊佈結界,倒是讓明峰傻了眼。

他頭回看到結界還可以用科學儀器佈置呢…果然是萬象之都。

「我們到巽位去。」英俊好心的咬著明峰的衣服,「那兒屬風。她們一雷一火,
我們還是躲遠點好…」

他們蹲在安全的地方,看著魔龍蝶斯拉大戰哥吉拉…不是不是,龍女大戰甄麒
麟。只覺得目眩神移,火光四耀,比什麼電影特效都好看。

「好像欠包爆米花。」明峰喃喃自語,沒想到蕙娘貼心的送上爆米花和可樂。他
直了眼,「…謝謝。」他接過來和英俊一起吃,「蕙娘不去幫忙?」

「哎呀,這是例行公事,每五年都要打這一場。」蕙娘笑咪咪的,「麒麟嘴巴兇,
心裡還是很憐愛這隻小龍女。不然怎麼容得她傷生還在香港這些年呢?」

「憐愛?」明峰嚥下爆米花。

「這小龍女也是嘴硬。總是說臥榻之側不容其他妖魔安眠。這彈丸之地可是鬼門
之一,若不是她坐鎮,早就成為鬼城了。」蕙娘望著打成一團的龍女,眼光很是
溫柔,「其實,萬般怨言,她終究還是寶愛這個地方的…」

明峰望了過去,正好看到龍女倒豎而詭麗的眼睛。他突然出神,像是被吸引了進
去…

宛如身在龍女心中,能夠看到她的回憶和心思。

被父母遺忘的孤卵,寂寞的在這海岸,等待孵化的一天。一天天,一年年,不知
道多久的歲月,環繞著她的卵,孕育出光亮的東方之珠。

在還是荒涼的小漁村時,她就常常從漫長的睡眠中出神幻化,懷著一種寂寞又有
趣的心情看著這些小小的生物。沒有族人,也沒有父母,跟她最親近的是這些小
小的人類。

基於一種好奇和憐憫,她分給這塊長年缺水的土地一點生氣。這點生氣讓這片土
地突然繁華起來,人口越來越多,越來越熱鬧。她容忍人類在她的土地上建成城
市,容忍人類在她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但是人類越來越多,越來越吵,她嬌弱的耳朵越來越受不了這樣的噪音。尤其是
機場…那個該死的機場,就在她安眠的地方。日日夜夜攪擾不安,她終於發起火
性,抓起飛機撞在山壁上…

那瞬間,她的確高興的狂笑。但是接著的慘嚎,之後人類巨大的哀傷,卻讓她害
怕、傷心。

麒麟來阻止她的時候,其實她是鬆口氣的。她可以把自己的不滿拼命宣洩,宣洩
完了…也不會傷害到她其實很喜歡的人類。

但是她真的受不了這種吵…總是要拼命忍耐,拼命忍耐。假裝她讓麒麟的符鎮壓
了,等著麒麟再來跟她打一場,讓她把所有的暴力都發洩完畢。

但是這個城市不要她。從她蛋殼上繁衍出來的城市不要她。這該死的城市…一次
次的選出人類當管理者,她殺死一個,這城市又選出一個…沒完沒了。

是我成就了「妳」,是我的生氣孕育了「妳」。為什麼這魔性都市卻不要我…為什
麼?縱使我引出天災人禍,也是因為受不了這種吵…我不想回天也不想孵化,我
只想在這片土地下安靜沈眠,觀看人間憂喜…

為什麼容不得我一點任性?

明峰突然流下眼淚。這在這瞬間,他突然了解了自然精靈的心。心苗上突然湧出
句子、歌聲…那樣自然,那樣的順理成章…

「稀微的風中,珠淚飄落寒冷異鄉 …
舉頭望山河的面容,恩恩怨怨蒼天無量 …」

他突然站起來,對著龍女唱歌。那聲音是那樣嘹亮,在整個足球場大的房間裡無
限盤旋。

龍女不知道他在唱什麼…但是這個小小的人類…卻發出一種聲音,一種了解的聲
音,讓她住了手,只是呆呆望著他。

麒麟也愣住了,「蕙娘快來,我們幫他做個左輔右弼!」守在明峰身邊護法。

「…鳥啼的時,血影濺紅天邊…
劍鞘隨風飛,心酸一如枯葉落地,不願說,孤傲的情話…
寵到戰袍狂妄的花。」

龍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臉紅。雖然是聽不懂的歌詞…

「星月暗暝,刀光內爍哀愁。身迷離聲憤慨,賊寇敢來!嘆運命放肆,壯志滿懷!
稀微的風中,髮絲交纏蒼白的霜。怎敢忘,世恨的凌辱,了然一生又有何用。
待天明露水己去,尋我行蹤。」

等他唱完,偌大的房間靜悄悄的,沒人說話。龍女含著淚,蜿蜒到明峰身邊,突
然將身形縮小,還比明峰矮一個頭。

她捧著明峰的臉蛋看好久,突然吻了他。

明峰大約嚇得每根頭髮都站起來了,這純潔的一吻卻像是通了電,讓他全身都發
麻。現在是…?現在是什麼情形?

「謝謝你美麗的歌聲。」她滿足的抱了抱明峰,「等我孵化,就去追隨你。在那
之前…我會守護這個和你初相遇的地方…」她滿臉平和,安靜的消失了。找到可
以歸屬的人,她很滿足的蜷伏在深深地下的卵中,等待孵化。

欸?喂喂喂!誰來告訴他,現在是什麼情形啊?!

「我剛才做了什麼?我剛剛做了什麼啊啊啊啊~」明峰歇斯底里的叫著。

「小老弟,真有一套。」吳先生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

「你剛用布袋戲的主題曲收服了自然精靈。」麒麟更欣慰的拍拍他的背,「所謂
青出於藍勝於藍,果然是我麒麟得意的弟子。沒錯!所謂的咒根本不用拾前人牙
慧,乃是發自內心湧出。你果然精進了!我法力再深,也不敵異性相吸的道理…」

…不會吧?「妳是在唬弄我對不對?」他帶著哭聲。

「哎,你怎麼可以不相信師父呢。」麒麟搖了搖手指,「而且唱到龍女願意委身
給你呢,真是豔福不淺。」

「什麼?!」

「只是你以後恐怕沒辦法交女朋友了。」蕙娘比較有良心,安慰的摸摸他的頭,
「伏羲族的女性醋意都有點大…」

「什麼??!!」

「沒關係,」英俊用翅膀拍拍明峰,「主人,你還有我。你若需要女朋友,我可
以變化成女生的樣子給你過過癮。」

…你這九頭鳥羞什麼羞啊?!

我用布袋戲主題曲收服了一隻要嫁給我的龍女…天啊~~

「讓我躲回紅十字會吧~」明峰抓著頭髮,「我回去當掃廁所的好了~

第三章 補遺

「…那是我的初吻啊~~」坐在飛機上的明峰突然發出慘叫,乘客都轉頭過來瞪
著他,只有麒麟鎮定的玩著俄羅斯方塊。

「初吻?你會不會想太多?」麒麟懶洋洋的,「你的初吻不知道是爸爸還是媽媽,
也可能是某個阿姨姑姑,在你還是小孩的時候,早就被奪走了。」

「…那種意義不一樣吧?」

「那你也犯不著哭啊!」麒麟不耐煩,「去去,英俊,變成女生讓他親一下…喂!
你幹嘛臉紅啊?」

英俊九個鳥頭都通紅了,「人家…人家…人家還沒有經驗…」

…她怎麼會收了這樣徒弟,這樣的徒弟怎麼又會收了這樣的式神。

「我不甘願啊,」明峰含著眼淚握拳,「我連女朋友都還沒有交,居然初吻是隻
龍女!天啊…我的人生最美好的回憶啊~」

「那我吻你?」麒麟沒好氣的抬頭,發現明峰摀著嘴,驚恐萬分的縮在椅角,盡
量和她拉開距離。

「喂,我這樣豔麗無雙的美女要親你,你這是什麼態度啊?」麒麟不爽了。

「妳算女人嗎?!妳只有那張皮像女人!不要玷污我!」明峰都快發歇斯底里
了。

「…你到底是強還是弱啊?」麒麟罵了起來,「一個修道人,我執這麼深…卻可
以領悟咒的真正涵意。卻會為了嘴皮子碰一下這種鳥事又吵又哭,我到底是收了
什麼弟子呀…」

「什麼是咒的真正涵意?」明峰呆了呆。

「不然你以為『咒』是什麼?」麒麟沒好氣的拎起俄羅斯方塊,「死背一些前人
牙慧就是咒?真正的咒,乃是發自內心深處,自然湧現的字句。語言的確是強而
有力的媒介…但也只是媒介而已。所謂真言,所謂咒,除了自己所創的,其實是
沒有效果的。」

什麼?明峰呆了呆,「…妳胡說。我也可以使用許多家傳禁咒啊(沒有臨陣忘光
的話)!那些咒明明就…」

「你知道為什麼稻田裡面要擺稻草人?這些年還擺了閃亮的飄旗?」

…我在說什麼,你在說什麼啊…

「那是為了讓飛鳥以為田裡有人,或者有天敵在。」麒麟豎起食指,「妖魔和動
物很類似。或許他們未曾親身經歷過恐怖,卻可以將這種本能一代代遺傳下去。
之所以使用別人的咒可以驅妖除魔,就是利用妖魔本能遺傳的恐懼。再說…當你
使用咒的時候,因為對咒的本身有著無窮的信心,並且認同了咒可發揮的效果,
這才真的能夠引發你的能力…」

「…但是我並不認同那些動漫畫的台詞啊!」明峰吼了出來。

「那是你不了解自己。」麒麟打了個呵欠,這小徒真是笨到一個程度…「嘴裡說
不要,身體倒是挺老實的反應。」

「…妳是在唬弄我對不對?你不要老是拿陰陽師唬弄我~」

真吵欸。麒麟扁眼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邪惡的一笑,然後吻了他。

果然如她所料,明峰整個僵硬住。就保持同樣的姿勢,石化了將近五分鐘。然後
突然跳起來,含著眼淚衝進洗手間。

「我的第二個初吻啊~~」發出這樣的慘叫。

哎,修道人六根清淨,嘴皮子碰一下又怎麼樣?她這個小徒,要學的還很多呢。

明峰在洗手間洗了又洗,越洗越悲傷。為什麼他要跟這樣亂七八糟的師父…

「讓我回紅十字會去吧…掃門口也可以啦!」

明峰繃著臉跟在麒麟背後出了機場,這個沿岸的大都會鄰近香港,正展現他富庶
雍容的一面,氣派的豪華機場絕不遜於其他國際都市。

但是他卻沒看到這風流富貴的景象,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鑽進一股甜味。非常
甜的味道…卻甜到令人做噁。

只有一瞬間的黑暗。很快的,人聲、陽光、形影都出現了,他都懷疑只是光影的
變化…但是那股甜膩的味道卻驅之不去。

「…我想吃肉。」跟在他旁邊的蕙娘臉色慘白,不斷的發抖,突然吐出這句話。

吃肉?雖然蕙娘不避葷食,但是向來吃得清淡。相處經年,這是第一次,她要求
吃肉。

「蕙娘?」他趕緊攙住,「妳不舒服嗎?」

蕙娘卻將他一推,倒在麒麟的懷裡顫抖不已,「…主人,我得吃些肉…」

麒麟將她抱在懷裡,快步出了機場。明峰不明究底,「欸!麒麟!我們的行李…」

「放心,會有人幫我們送去。」麒麟扶抱著痛苦的蕙娘,「快來。紅十字會的人
來接了。」

來接的人聲音爽利,是個美貌的少女,「哎哎,久仰大名!禁咒師,咱們等您好
久了!希望有機會跟您學習學習…」

「先幫我準備肉。」她扶著蕙娘跨進車內,「什麼肉都行,重點是一定要煮熟!
就算煮得過熟也無所謂,絕對不能帶一點血漬,知道麼?」

啊?接待小姐有點摸不著頭緒,但還是拿起手機回去吩咐了。明峰跟著坐進車子
裡,卻發現英俊有些心不在焉,神魂不守的樣子。

「怎麼了?」明峰摸了摸他的背。

「唔?唔唔唔…」他含混不清的應著,翅膀欲展不展,「我也不知道…只覺得這
裡…很豐厚。」

豐厚?他想關上車窗,英俊卻阻止他,將九個頭探出去,好像很陶醉。

這個城市…是怎麼了?他有點迷惘。這味道和他知道的都城不一樣。同樣都是現
代化、華麗繁複的城市…但是好像缺了什麼。一種很重要的…但是他也說不出來
的東西…

接待小姐喋喋不休的介紹沿途的景觀,但是誰也沒聽進去。到了一處極氣派的公
寓,金碧輝煌的像是大飯店。據說是某外商公司的高級職員宿舍,打開大門…起
碼也有四十來坪,漂亮的宛如樣品屋。

「…每天都會有女佣來打掃。」接待小姐笑得很甜、很熱切,「這段時間由我當
您的嚮導兼助手。」

「小姐貴姓?」麒麟扶著蕙娘進來。

「我?我姓尤,尤小杏!」小杏很興奮,「這是我的名片…我一直很希望跟從您
這樣偉大的老師…」

「呵。」麒麟皮笑肉不笑的,「尤小姐,我要的肉在哪?」

小杏呆了一下,有些狼狽的拿起電話撥到櫃台。等服務人員將整隻烤雞送過來的
時候,麒麟胡亂的點了點頭,給了小費。

她轉頭對著小杏,「我五年收一次弟子。我的弟子就是我的助手。」她用下巴指
了指抓著英俊進來的明峰,「我用不著其他助手,謝謝妳。」她關注的看著蕙娘
發著抖,抓著整隻烤雞猛啃。

小杏有些厭惡的看了看蕙娘,眼神有著掩飾不住的失望。她被派遣來這個都市好
幾年了…當初災難小組認定她才能不足,將她分發到這裡當內勤,她一直很忿忿
不平。

如果可以跟隨禁咒師的話…若是可以成為麒麟的弟子…

看誰還敢說她才能不足!

深深吸了口氣。沒關係,聽說禁咒師要在這裡滯留十天。這十天,她還有的是機
會可以討好大師。

「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機號碼。」她歡快的說,「明天早上我再來接您。」

麒麟淡漠的看看她。「…尤小姐,青春沒有那麼重要。」

「啊?」小杏瞪大了眼睛。蕙娘卻突然拋下手裡的烤雞,鐵青著臉衝進洗手間…
然後發出一陣陣嘔吐的聲音。

麒麟不欲多說,擺了擺手,「罷了,明天再講吧。蕙娘?蕙娘!撐著點…」連明
峰都跟進去看,忙著遞水給蕙娘漱口。

一隻式神奴僕罷了…也太小題大作。小杏被這樣忽略,有些不愉快。但是為了將
來的前途…她還是悄悄退下,關上了門。

吐完以後,蕙娘虛軟的靠在麒麟身上,「主子…我好難過。」

麒麟拍了拍她,將她抱到床上睡下。瞧了瞧她剛吃的烤雞…低低咒罵了一聲。

「是不是食物中毒?」明峰比麒麟還緊張,「要不要緊?該不該去看醫生?」

「有專治殭尸的醫生嗎?」麒麟沒好氣,「沒事…只是這烤雞沒熟。」吃殘的雞
骨上還帶著血絲。

明峰迷惘了,「為什麼?為什麼蕙娘和英俊都怪怪的?這城市怎麼了?」

麒麟沒說話,憑空抓出一個約一尺長的羽毛。

…真的跟這些女人住久了,偏離世間的常軌越來越遠。明峰安慰自己,麒麟大約
搶了小叮噹的四度空間袋。

「幸好舒祈送了我這個。」麒麟揚起羽毛,卻啪啦啦的跟著揚起一小股旋風。

「…這是啥?」明峰張大眼睛。

「鳳羽。或稱…」她閉上眼睛,神態莊嚴而優雅,「風羽。」

「玉帝有敕,神硯四方,金木水火土,雷風雷電神敕,輕磨霹靂電光轉 ,急急
如律令!」

低沈像是附帶著強大電力的聲音,深深的引起聽者的共鳴。真要對麒麟刮目相看
了…沒想到她也懂得這樣正統而規矩的咒!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有種違和的熟悉感…)

「風華招來!」

她揮下那根風羽,狂暴的風呼嘯而出,像是穿透了每個人的身體,令人透不過氣
來的窒息。卻只有一瞬間…莫名的壓力消失了。

空氣突然乾淨起來,那股甜膩得令人作噁的味道不見了,原本縮著發抖的蕙娘放
鬆下來…英俊卻呆呆的僵了一會兒,從沙發背倒栽蔥的跌到地板上。

「欸?英俊?英俊!」明峰趕緊去把他提起來。

「別擔心…」麒麟又憑空收起那根風羽,「他只是突然到了生氣蔓溢澎湃的地方,
驟然抽去了所有不該有的生氣…」她看明峰滿眼迷惑,這該怎麼解釋好?搔了搔
頭。「…你就當作他暫時性缺氧好了。」

「生氣?是人的生氣嗎?」明峰低低的問,「…但是這個城市怎麼會有那麼多氣
聚集?濃郁到簡直有妖味…」

麒麟托著腮,「…你感覺得到嗎?」

「有股甜膩的味道,很噁心。」明峰思索著如何形容,「但是聞進去卻有種鐵鏽
的感覺湧上來…」

「很像血腥味吧。」

明峰猛然驚醒。對…味道不同,但是某種本質上來說,的確是血腥的氣息。

麒麟出神了一會兒,輕嘆一聲。「這個城市,沒有管理者。」

管理者?明峰愣了一下,仔細思索這個常常聽到的名詞。

「…每個城市都有管理者嗎?」他提出長久以來的疑問。

「不。」麒麟沾了水,在大門畫著龍飛鳳舞的符,「不是每個城市都有…雖然每
個城市都有其生命。但並不是每個城市都有『魔性』…或者你要稱呼為『神性』。」

她偏頭想了一下,「其實,魔性都市的本質比較類似『物妖』,日久成精的那種。
有的因為位置、有的因為歲月,除了城市的生命以外,又演化成大妖…但這是很
粗糙的解說。比起仙魔妖靈,『魔性都市』雖然由人所創,卻屬於自然的一部份。
眾生法力再強,也沒辦法跟『自然』對抗…」

明峰聽得有點頭昏,似懂不懂的。「…這裡,位置屬於藏風聚水之處,更是立都
超過百年之久。為什麼會沒有管理者?難道跟香港一樣,龍女咒殺了所有的候選
人?」

「呵。」麒麟忙完了,坐在窗台上看著絢麗的萬家燈火,宛如打翻了珠寶盒。「不
是這樣的…」她垂下眼簾,語氣充滿了感傷,「…這城市來不及慢慢長大,強迫
性的整容了。手段是這樣的粗暴,簡直像是大火兇狂後的灰燼上,硬整容出現代
化的豔麗風貌。連都市的基本生命力都奄奄一息,怎能奢想她還能發展出魔性,
甚至會自行選擇管理者呢…?」

「揠苗助長是最壞的。」麒麟有些怏怏不樂,「尤其是城市。」

因為城市的力量不夠,所以沒有辦法鎮壓眾生嗎?他隨著麒麟的眼光望過去,覺
得這樣燦爛的夜景雖然與都城相似,卻隱隱有種欲淚的悲傷。

痛楚的城市,橫溢的貪念和物慾…卻沒有秩序,無法管理。他想到在舒祈家裡作
的「夢」,那個白紗染黃,依舊安穩艷笑的魔性天女姿容…

他似乎有點懂了。

「我餓了。」麒麟伸了個懶腰,「去做飯吧。我想冰箱應該有些菜可以作。」

「欸?我們不出去吃嗎?」明峰驚醒過來,「不然應該可以叫外賣吧?」

「別折磨我的腸胃。」麒麟躺在沙發上,「香港到底是停留時間不多,所以才勉
強吃外頭的食物。乖乖做飯去吧。」

明峰想抗議,躺在床上的蕙娘虛弱的張開眼睛,「…我來吧。主子,妳得吃好一
點…剛剛的咒耗了妳不少精氣…」

「我來我來,」怎麼可能看蕙娘病得要死還起床做飯,「我來作就好了。」

進入光潔亮麗的廚房,驟眼看真的非常現代化。一體成形的流理台,各種小家電
都俱全。但是他打開冰箱…冰箱的燈居然不會亮。

是壞了嗎?但是蔬果等食物都放得好好的,冰箱也還是冷的,只是聲音有點大。
想要點起瓦斯爐…打不出火來。烤箱是壞的,一開水龍頭,沒多久,底下也開始
淹水。

他這頓飯煮了快兩個鐘頭,但是麒麟居然沒有催促,只是闔著眼在沙發上睡著
了。「麒…」

「且別喊她。」蕙娘推被坐起,挽了挽頭髮,臉孔慘白得可憐,「你且先去我包
包裡小袋裡拿酒出來。」

「…麒麟不是禁酒嗎?」

蕙娘勉強笑了笑,「現在禁不得了。之前她禁酒,怕飲醉誤事。世人只知好酒是
壞事,卻不知道酒能淨魔祓妖。」每五年來一次祓災…這城市卻每況愈下。麒麟
又耗了精氣硬把邪氣驅趕…這才累得力倦神疲,動彈不得。

「你勸她喝幾口,她才吃得下飯。」蕙娘感到一陣陣的虛軟,又和衣倒下。

找出了酒,麒麟聞到酒香醒了過來,「…嘖,我工作的時候是不碰酒的。」

「主子,」蕙娘顫聲的喚著,「您靈力不比以往了…且把原則放鬆放鬆,喝一點
吧。不然您怎麼吃得下飯呢?」

「不到這種地步吧?」麒麟拿起筷子,卻一點食慾也沒有。剛剛果然太勉強…即
使有風羽相助,她還是累得吃不下。這城市的邪氣真的太重了…硬要在裡頭清出
可以呼吸的空間,對於現在的她,太勉強。

難道我該退休了?舊傷隱隱作痛,她心底有些惘然。

「嘖,想喝就喝啊。」明峰粗聲粗氣的倒酒,「別喝到肝指數亂飆就好啦!蕙娘
要妳喝,妳就喝吧。」

麒麟瞪著酒,輕嘆一聲,喝了下去。疲憊的面容像是久枯的花兒逢了甘霖,漸漸
的有了精神。

所有的邪氣都被逼了出來。

她滿足的呼出一口氣,揮手將香煙扔進垃圾桶。然後據案大嚼,跟以前似乎沒有
什麼兩樣。

但是明峰知道,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樣了。

在這城市住了幾日,明峰覺得很奇怪。這個外表華麗的城市…卻只有外表而已。
只要隱藏在外表之下的東西,幾乎壞掉的居多。連他打開衣櫥要掛衣服,都讓木
刺扎了好幾下。

一種粗魯不重視內涵的華麗。

他照顧著生病的蕙娘和昏睡的英俊,麒麟每天早出晚歸,身上帶著檀香和甜膩的
味道和滿身的疲憊回來。

明峰只知道麒麟在做祓災的準備。她會被邀請來這裡,就是為了祓除這都市的龐
大妖禍。但是麒麟不准他去,他也只能乖乖聽命。

那位叫做小杏的小姐天天跟著麒麟進進出出。但是明峰卻很討厭她…說不出為什
麼。

就在麒麟準備好的那一天,她囑咐明峰,「你千萬不要離開這棟大樓。畢竟你修
為還淺…蕙娘和英俊都需要人照顧。」她輕嘆一聲,「這裡的問題很嚴重…等我
處理完,我們馬上離開。」臨出門的時候,她惘然的頓了頓,「這是個人吃人的
都市…」

還來不及問,麒麟已經出門了。

明峰發呆了一會兒,又把裡裡外外打掃一遍,順便把漏個不停的水龍頭修好了。
英俊終於醒了過來,撲翅飛到他的肩膀,「主人。」

「好點了嗎?」

「嗯…」英俊撒嬌的將九個鳥頭在明峰臉上磨蹭,「…我不喜歡這裡。」

「…我聽麒麟說,這城市的人氣多到蔓延在空氣中,你光呼吸就可以過日子了。」
明峰摸了摸他的背,「為什麼還不喜歡。」

「我不喜歡骯髒。」英俊嘆氣,「混了很多骯兮兮的邪念…會讓我變得奇怪。」

門戶一響,英俊突然一跳,颼的一聲鑽進蕙娘的被窩發抖。

明峰回頭一看,是小杏。

「呃,麒麟不在。」明明知道她是人,但是他會產生碰到妖怪的自然反應…他暗
暗把火符塞回袋子裡。

「我知道。」小杏垂下眼簾,「剛剛我送她去祭壇了…」她露出甜美的笑容,「我
想這段時間都跟麒麟大師忙進忙出,沒時間好好招呼你。明天你們就走了…」

她提起一鍋保溫著的湯,「這是我親手作的。聽說你很會做菜,也幫我打個分數
吧。」

打開鍋蓋,明峰聽到尖銳的哭叫聲。像是要撕裂耳膜一般…他嚇得往後一跳。

「怎麼了?只是餛飩湯而已啊?」小杏笑笑的靠過來,「吃吃看嘛,這餡兒可是
我費心找來的,可以養顏美容喔。」

「…青春美麗有那麼重要嗎?」明峰抑止不住自己的顫抖,卻不是因為恐懼,「有
重要到奪去嬰兒的生命嗎?!」

小杏變色了。「為什麼你會知道?麒麟知道也就罷了,你這樣一個沒有什麼法力
的笨蛋…為什麼會知道?嬰兒又怎麼樣?人不是吃豬吃牛?同樣都是肉,同樣都
是殺生,有什麼不一樣?想要永遠青春美麗錯了嗎?我又沒有殺他們!」

她一步步的走上前,每走一步,臉孔就發白一分,修剪整齊的指甲撤根兒發黑,
跟著竄長。

「大家都這樣吃,又不是只有我!更何況這是人家墮下來的胎兒…又不是我殺
的!憑什麼因為我吃了這個,麒麟收你不收我?我會不如你這沒用的東西嗎?」
她逼了過來,「你給我吃下去!吃了以後,我看麒麟還有什麼理由拒絕我!」十
指烏黑箕張,撲了過來,明峰急急的一閃,卻重心不穩,仰面跌倒了。

小杏不懼還在冒煙的熱湯,從裡面撈了一個餛飩,騎在明峰身上,硬要塞進他嘴
裡,「吃下去!你給我吃下去!」

明峰讓她掐得幾乎窒息,只能勉強將頭別到一邊去。驚覺她的力量大得驚人,居
然推不開她。

正在難分難解的時候,小杏被蕙娘撞開。她不耐的將額上散亂的頭髮推了推,冷
冷的說,「我從沒見過自找當殭尸的…這樣的青春永駐很有價值嗎?」

小杏怒吼一聲,一爪子抓過來,「我不是殭尸!」

蕙娘將明峰拖了開來,硬生生挨了她一爪,臉頰上淋漓的血痕,「妳瞧瞧自己的
模樣吧。是不是殭尸,問妳自己就好了。」

「我不是…我不是…」小杏喃喃著,她抓起整鍋熱湯潑了下來,「妳才是!妳才
是殭尸!」

蕙娘讓那鍋熱湯潑了,卻全身反而起了霜,僵硬了起來。這是她的罪業…她逃不
開的罪業。這可怕的城市…將吃食這種東西當作時髦,蔓延著相同的罪業…

光聞到就受不了,不停的衝擊她,讓她乾渴飢餓,幾乎壓抑不住…但是她對著麒
麟起過誓,起誓再也不吃人…誓願和罪業,還有這個城市的罪惡…

她被束縛的動彈不得。

小杏露出狂喜,「我制服她了。我制服殭尸了…哈哈哈哈~」她發出狂笑衝了過
來,抓住明峰,「吃下去!」那個餛飩在她手裡被揉成一團肉醬,「若這有罪,你
也跟我承受相同的罪吧!吃下去!」

她突然讓九條蛇頸纏繞得動彈不得,狂怒之餘,她在英俊的蛇頸上亂抓,「放開
我!你這醜陋的東西…」

「我不要!」英俊發著抖,咬著牙死撐,「我不會讓妳傷害我的主人!我死也不
要放!」

明峰看著滿地的湯湯水水,僵硬的蕙娘,死命對抗的英俊…

他突然很厭惡,非常厭惡。厭惡這種將吃人看得理所當然的行為,厭惡自己無法
保護自己親愛的家人。

(是的,他也將蕙娘和英俊看成自己的家人)

厭惡這個為了青春的貪念,自甘成為殭尸的女人,厭惡這個充滿邪念的城市。他
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

「他媽的,妳給我滾~~~~」

他衝口而出,這不成咒的「咒」卻挾帶了強大的力量,像是狂風般,將小杏臉上
的皮膚片片刮起,她就宛如風化的枯葉,剝落而粉碎的消失了。

遠在最高的樓頂開壇祓災的麒麟和明峰的力量起了共鳴。像是無數生命力狂湧,
她藉了這股怒氣,揮下風羽…瞬間掃蕩了整個城市的邪氣。

…她是收了一個奇異的弟子。

回到暫居的地方,明峰滿臉淚痕的看著她。這孩子跟她…其實是很辛苦的。

「你想回紅十字會嗎?」她累得往沙發一癱,「如果你想回去,我幫你說情看看…
好歹也有圖書館員可以作。」

「不要!」明峰正在擦地板,「妳別想這樣就可以甩了我!」

要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明峰對著那台超豪華大型九人座休旅車倒抽了一口冷
氣。

真是閃閃動人,潔淨光鮮又艷麗…只要是愛車人士都會忍不住眼睛為之一亮。實
在他也覺得這樣的車很棒…

但是要他來開這輛龐然大物就不太棒了。

「…我只有台灣的駕照,沒有國際駕照。」他還在做垂死前的掙扎。

「我開也可以。」正在喝酒鬼的麒麟薄醺的說。

「妳給我閉嘴!妳也想想自己的肝指數啊!」明峰對著她怒吼,「一大早喝酒…
妳是不是女人啊妳?!」

「主子,妳也該為路上的行人著想。」蕙娘溫柔的勸著,「酒駕是不對的…還是
我來吧。」

「…蕙娘會開車?」明峰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原來蕙娘不但會做菜,還會開車
啊…真是個現代化的式神。

「會啊。」她笑咪咪的,「D檔打下去,車子自己就會走了呀。」

「我也會我也會!」英俊舉起右翅,「我也會開車喔!連方向盤都不用握…」

…你要用什麼「握」方向盤?你這隻九頭鳥!「…最好你喊『小黃』,車就會走
了…」明峰臉上掛了幾條黑線。

「不是『小黃』啦,是『忍者』。」英俊豎起翅膀更正他。

「沒錯,而且要喊『ninja』!」麒麟精神大振的的擠進來,「而且嘴巴要湊近方
向盤喔!」

他們很快樂的討論Taxi這系列的電影,完全忘記旁邊絕望的明峰。蕙娘同情的
拍拍明峰,「沒關係,我開好了。這車的確大了點…」

「…蕙娘和英俊一樣,都對周圍的人類下了暗示,誰也看不到你們吧?」明峰有
種深沈的無力感。

「對呀。」蕙娘覺得他問得奇怪,「式神出現在人群中會引起騷動。」

…駕駛座沒人車子卻會動,這才真的會引起騷動吧?!

「不會呀。」蕙娘美麗的一笑,「通常我是晚上才開車的。」

…晚上駕駛座沒人車子卻會跑,這不更像幽靈人間嗎??!!

「請你們有自覺一點…」明峰快要掉眼淚了,「你們好歹也要有點身在人間的自
覺呀…」他幾乎是哀叫了,「為什麼非開車不可?大眾交通工具不好嗎~~」

最少引起的都市怪談會比較少一點啊!!

「我不要再搭飛機了。」麒麟抱怨著,「飛機上的豬食是能吃嗎?」

「…這是哪一國的理由啊?!」明峰怒吼起來。

「很正當的理由。」麒麟嚴肅的豎起食指,「你知道一個人壽算有限,一生能吃
的飯有幾何?當然每一頓都該是美食,不然有違生在人世間的使命…」

「…請問您貴庚啊?」妳起碼也吃了幾十萬頓飯,需要計較到一兩餐嗎?

「年齡是女人的祕密。」她懶懶的爬上車,「蕙娘,妳袋子裡的茅台記得拿出來,
別放在行李箱裡頭。」

「…妳…」明峰無力的在閃亮亮的大車之前呈現「Orz」狀態,蕙娘和英俊都覺
得他的背影有著深重的哀愁。

***

沒想到,這只是災難的開端。

這輛豪華配備的休旅車實在是大部分人的夢想,不但有天窗,柔軟舒適的牛皮座
椅,還裝置了全套的卡拉OK和DVD,甚至還有衛星電視。
不過,豪華的休旅車應該乘載優雅的乘客。但是這群人與非人跟優雅實在沒有什
麼關係。

一上車,麒麟興致很好的坐在助手座,自任為點歌小姐。於是這一車簡直要吵翻
過去,一路上又吼又唱,連車頂都為之震動。連穩重的蕙娘都跟著下去唱聲如裂
帛的崑曲…吵到明峰要抓狂了。

「夠了吧?夠了沒啊~~」他一面緊張的看著電子地圖,一面對著喧鬧如幼稚園
的乘客們怒吼,「拜託你們安靜點行不行?!喂!」

他一回頭,心臟病差點發作,「英俊!把你的九個腦袋縮回來~」慘叫還沒有完,
腦袋伸出天窗外的英俊已經遭到低垂的招牌一記猛擊,軟軟的栽進車子裡。「你
到底有沒有常識啊?~」明峰快崩潰了,「頭手不要伸出車外都不懂?…麒麟!
妳半個身子伸出窗外幹嘛?妳要幹嘛啊~」

「我想吐…唔…」

「…我是造了什麼孽啊~」明峰慘叫著,急忙把車緊急靠在路邊,「要吐出去吐!」

麒麟望著明峰好一會兒,「你一停車我就不想吐了。你開車的技術真的很爛…」

…老天爺,你為什麼讓我認識這些非人…?這是不是天要亡我?

「通通不許吵了!」他大叫,「再繼續吵下去,我就把車開去撞黃河!」

「黃河離這兒還遠著呢…」喝醉又暈車的麒麟掛在車窗上。

「妳給我閉嘴!」明峰很兇的關上卡拉OK,順手塞了片DVD進去,「安靜的
看你們的卡通!」

這招倒是奏效了(這和幼稚園播放天線寶寶有異曲同工之妙),所有的乘客都安
靜下來,擠著看卡通,沒人再大吵大鬧了。

明峰的耳朵終於有片刻的寧靜…只有動畫的對白斷斷續續的傳入他的耳朵。但對
他來說,已經值得謝天謝地了。他專於可以專心看著地圖,開向下個目的地。

但是他卻聽到熟悉的對白。

「玉帝有敕,神硯四方,金木水火土,雷風雷電神敕,輕磨霹靂電光轉 ,急急
如律令!」

眉清目秀的大眼男孩唸出這樣的咒,非常有氣勢的揮下手勢…

「風華招來!」

龐大的休旅車發出刺耳的緊急煞車聲。明峰面白如紙的望著卡通…那是動畫「庫
洛魔法使」裡頭小狼的對白…吧?

難怪當時他有種奇異的違和感啊啊啊~~

「妳妳妳…妳為什麼又…」他氣得口齒不清。

「我?我怎樣?」麒麟開放了酒禁,正在喝第二瓶茅台,「唉呀,你不懂的通通
都是咒啦…」

明峰疲倦的趴在方向盤上,久久不能動彈。

「讓我回紅十字會吧~」淒厲的叫聲劃破天際,「我甘願回去當園丁啊!」

麒麟灌著酒,目光飄向遠方,「一切都來不及了…」

第五章 生存在人世的眾生

按照美國的電影類型細分法中,有種roadmovie,就是所謂的公路電影。時代背
景通常設定在二十世紀,車輛成為冒險探索的工具,主要是以路途反映人生。

當然啦,看著大螢幕的千里奔馳,看起來很寫意。但是實際上…

明峰只覺得一整天開下來,他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酸痛(開車緊張過度的緣
故),喉嚨沙啞(吼出來的),兩腿發軟(坐太久),他嚴重懷疑為什麼有人可以
忍受這種長途旅行。

「…我們改搭大眾交通工具好不好?」他已經沒力氣爬下駕駛座,即使安排好的
住宿處似乎很舒適。

「不好。」麒麟喝了一天的酒,依舊精神奕奕,「我不吃飛機上的豬食。」

「…你不是說我開車技術很爛嗎?」明峰連發脾氣的力氣都沒了。

「這也是一種修行啊。」麒麟長歎一聲,「我時時刻刻不忘修行的。」她搖了搖
空酒瓶,「不知道紅十字會有沒有安排一些酒啊…」

「妳先看看自己的肝指數啊!」明峰忍受不了了,追了上去,「別喝了!妳這死
酒鬼!難道妳不知道…」

「你很煩呢。」麒麟火速在酒櫃搶過兩瓶酒,「你懂啥?酒是清靜之物,可以逼
出體內邪氣欸!喝酒對我是很重要的事情…」

「飲酒過度會導致肝硬化,清靜個屁啊~」明峰跟她搶起酒瓶,「醫生說過妳不
能再喝了…妳的肝啊!要不要掏出來看看?大概早就可以當石頭打死人了,硬邦
邦!下次除妖扔妳的肝就好了…」

「唉,主子、明峰,不要吵了…」蕙娘在旁邊苦勸,「唉唉,你們吵了快一年,
還吵不膩呀…」

只有英俊很聰明的沒捲入戰局,將行李從車上搬下來。他展目望望,倒是有點納
罕。他們穿過了正常的道路,也在明峰半打瞌睡的時候穿過了冥道。

(真奇怪,這樣居然沒發現,他的主人果然是強者)

他們幾乎穿過了半個大陸,來到北方的一個古都。他敬畏的抬頭,漫長的歷史在
此留下深刻的印記,濃郁的像是伸手可以摸到過往的一切。

這就是古都。多少人類和眾生在這裡生活過,交織出多少悲歡。塵土飛揚,隱隱
像是金霧。這種迷離的氣氛多少會有些妖氣。

但是這裡卻沒有那種妖氣。

這是很令人奇怪的。太乾淨了。英俊使勁嗅聞了一下,卻因為乾淨的黃塵打了個
噴嚏,然後什麼味道都沒有。

「英俊,發什麼呆?」明峰喊著,「再不進來就把你關在外面了!」

九個鳥頭遲疑的往各個方向張望,他有些不安的跟進屋子裡。是,他沒有聞到妖
氣,但是卻有種難以形容的…腥味。

卻不是令人不快的味道。反有有些懷念,有些模糊的依戀。

臨進門前,他瞥見了天空懸著渾圓的月,正緩緩的從地平線升起。

這次紅十字會配給他們一棟老洋房,頗為舒適。不過明峰很不想去問,為什麼冷
氣機沒插電可以這麼冷…

反正冰箱有插電就好了。

一來是累,二來是醉,麒麟掃光全桌的菜以後,就呻吟著爬上床睡覺了。明峰雖
然累到頭痛欲裂,不過還是去泡了個澡。

浴室很幽靜,有個大浴缸,推窗就是明亮的月色。一面泡澡,一面看著美麗的月,
英俊被拎進來一起洗,很享受的半瞇著眼,趴在浴缸邊緣哼著聽不懂的小曲兒。

一切都是那麼安靜。

但是…月兒升到中天,最亮最圓的那一刻…他聽到了宛如浪潮般此起彼落的聲
音。那是細微的輕呼,明峰突然僵住,他不知道看到什麼…還是沒看到什麼。

細細的聲音,在整個古都迴響。像是痛楚,又像是迷離的呼喚,整個古都宛如在
月光構成的海底,一切都蕩漾了起來。

他呼吸著月光,望著月光的潮汐。奇異的氣味蔓延,他在充滿鹹味的風中驚愕著,
不明白這種奇異的變化何來。

若不是英俊緩緩的沈入水底,發出溺水的聲音,明峰 大約也不會驚醒。他慌張
的把那隻九頭鳥撈出來,發現他泡了太久的熱水,居然泡到暈了。

那是什麼呢…?

明峰提著半熟的英俊,搞不清楚經歷了怎樣的神祕。

他不知道的是,這個奇異的月夜,莫名的死了一個男人。在這個月夜之前,也有
相同的事故。

***

「我們又不是警察。」明峰緊張兮兮的跟在麒麟身後,「我們來幹嘛?!」

「你沒看過死人?會怕?」麒麟睇了他一眼。

「我…」明峰一時語塞,「我可是上過大體解剖的!我怕?哼,笑話!」

說得這麼豪氣干雲…那不要臉孔慘白好不好?麒麟搖搖頭,穿過警戒線。那男人
還僵臥在床上,嘴巴張到不能再張,嘴角居然還有些破裂,瞳孔突出,充滿了恐
懼。

明峰倒退兩步,摀住嘴,「…垃圾桶在哪?」

在公安的竊笑聲中,他抱著垃圾桶大吐特吐。

麒麟連眼皮都沒抬,「死因?」

「看起來是心臟衰竭。」法醫模樣的年輕人遞了本報告。

「是嚇死的。」麒麟抱著胳臂一會兒,「這不是第一起吧?」

「…不是。」法醫將手伸入口袋,「連他在內,四起。」他憂鬱的看著死者,「聽
說妳是紅十字會派來的?」

麒麟笑了笑,「是。」

法醫仔細看了她幾眼,「哦?這是妖怪幹下的命案?你們紅十字會除了這些怪力
亂神還能說出什麼?」

「是不是妖怪我不知道。」麒麟將手覆在死者的眼睛上,然後移開,「但他不是
無辜被殺的。」

「局長!」麒麟喊了起來,「讓我看看最近的檔案可以嗎?是…我知道…呵,我
也不會耽誤我的工作的…」

明峰抱著垃圾桶虛弱的說,「…我不是看到死人吐的。」

「我知道。」麒麟拍拍他,「其實我也滿想吐的。」她攤開手掌,「你看得到什麼?」

明峰瞪著她空空的掌心,兩眼一翻,昏倒了。麒麟將掌心握起來,把邪惡的回憶
凝聚成一個黑色的丸子。

「我說啊,明峰…你也太敏感了。」

等明峰悠悠醒來,發現麒麟坐在他的床頭。一看到麒麟,他摀著嘴,神準的往垃
圾桶吐。

「…有這麼嚴重嗎?」麒麟嘆了口氣。

其實已經沒東西可以吐了…他虛軟的擦擦嘴,「求求妳…離我遠一點吧…尤其是
妳該死的右手!妳是摸過什麼髒東西…」他一陣反胃,「噁~」

「你對邪惡的記憶真的滿敏感的。」麒麟伸了伸懶腰,「你看到什麼?」

「…很多血。」明峰吐到頭痛,「刀子的反光…」其實他沒辦法分辨血肉模糊的
景象,但是當中極度邪惡妖氣卻讓他非常恐懼。像他這樣一個被妖異糾纏了一輩
子的人,對這種惡氣特別的敏銳。

「我從他的眼睛裡,取出一些殘存的回憶。」麒麟將一大疊紙往桌上一扔,「我
從局裡『借』了一些資料出來。這古都連同今天發現的死者,總共有四個。」

她潤澤如櫻的唇彎起一絲嘲諷的笑,「這四個幾乎沒有任何關連性。職業、年齡、
交友範圍…所有警方能夠查詢的部份通通沒有交集。唯一共同的一點是,」麒麟
豎起食指,「他們都是被嚇死的。我猜其他三個入土為安的傢伙眼睛,也可以汲
取相同的罪惡。」

「…妳不願意稱他們為『人』。」明峰虛弱的躺在床上,狐疑的望著麒麟。

「太敏感會活不長喔。」麒麟轉頭,「剛我拜託舒祈幫我查,他們四個是相識的。
他們在一個地下會員制的網站,可是重要的事業夥伴呢。」

「…拜託妳別告訴我是什麼『事業』。」明峰抱住頭,「我不想再想起小杏了!那
簡直是…」

「太邪惡,對不對?」麒麟短促的笑了一下,「有需求就有供給。當追求青春美
貌到了一個極限,成為一種流行,當墮下來的胎兒不足以供給所有市場時…這些
供給者怎麼辦呢?當要求越來越高,越來越迷信珍稀…這些供給者怎麼辦呢?反
正窮鄉僻野的人命不值錢。反正他們也渴求血淋淋的刺激不是嗎…?這種暴行會
少嗎?不管古今中外都有類似的…」

「夠了!不要再說了!」明峰暴吼起來,「妳嚇壞蕙娘了。」

蕙娘慘白著臉孔,想要安撫明峰,一張口,眼淚卻滾下臉龐,「…我、我並不是
嚇壞…」她哭了起來。

她也曾經是…曾經是著魔的人。現在是渴望當人…卻永遠辦不到的魔。午夜夢
迴,她常常讓劇烈的罪惡感折磨得痛哭不已。

一屋子靜悄悄的。英俊緊張的望望每個人,鑽進蕙娘的懷裡,安慰的用翅膀拍拍
她。

或許是太沈重了,誰也沒有聽到樓下的敲門聲。法醫爬到二樓時,看到很奇異的
光景。

他的眼神掠過哭泣的蕙娘和懷裡的九頭鳥,很快的飄忽開來,望著麒麟。

「假裝看不到就不存在?法醫先生?」心情不太好的麒麟開口就是譏諷。

法醫拿下金邊眼鏡擦了擦,重新戴回去。他眼光淡漠穩定,「子不語怪力亂神。」
他瞟了一眼那疊厚厚的資料,「這些資料不能外流。」

「什麼資料?」麒麟彈了彈手指,那疊資料瞬間燃燒成灰燼,飛進垃圾桶,「哪
有什麼資料?」

法醫望了她好一會兒,「我姓鄭,鄭復先。」伸手和麒麟握了握,「我有些疑惑想
請教。或許我們可以交流一些情報。」

麒麟懶懶得坐下來,倒了兩杯白蘭地。

鄭法醫心平氣和的坐在她對面,「內地發生了兩起命案。都是孕婦,迷昏以後,
被拿出胎兒,死因是大量出血。」他推了推眼鏡,「但是正確數字應該不只這兩
起。」

麒麟靠在沙發上,大口大口灌著酒,什麼話也沒講。

「…對,我可以感應到。甚至我會夢見她們被埋在哪。不過入土為安,我不想去
打擾她們的永眠。」他遲疑了一下,「但是三個月前的月圓之夜,古都發生了第
一起活活嚇死的命案,這種事情就沒再發生了。」

「你想知道什麼?法醫先生?」麒麟打了個呵欠,「既然你選擇了不聽不聞不看
來抵擋你的天賦…那你還想知道什麼?」

「…我或許可以抵擋這種該死的能力…如果妳要稱為天賦的話。」鄭法醫定定的
看著她,「但是我沒辦法抵擋好奇心的侵蝕。」

「關連性是一定有的。你的好奇很正確。」麒麟笑瞇了眼睛,像是惡意的貓咪,
「如果你指望我去抓出背後的首腦…很抱歉,我來古都是到天壇祈天禳災,不是
來抓兇手的。」

「…我以為紅十字會會插手這類的案件。」一直泰然自若的鄭法醫訝異起來。

「是會插手。」她完全同意,「但是我只管眾生侵害人間的案件。」

「但是那四個被嚇死的死者很明顯的是謀殺!」鄭法醫楊高了聲線,「還有那些
無辜死去的孕婦…該死的邪惡流行!你知道他們說得『胎盤』是什麼?這些骯髒
的傢伙該下地獄去!美其名是『胎盤』,事實上是血淋淋的『胎兒』啊!他們靠
烹吃這些胎兒當作養生美容的材料!這根本是…」

「讓你很憤怒吧?」麒麟聲音突然柔和下來,「回家去吧,鄭法醫。許多罪惡會
突然銷聲匿跡,不是他們良知發現或者是逃過了制裁。這世界不斷的尋求平衡…
人類比想像中更有潛力。」

她和鄭法醫的杯子輕敲了一下,「我跟你保證,這類的案子很快就會平息,你也
會慢慢淡忘這一切。」她一飲而盡。

鄭法醫慢慢的喝下那杯白蘭地,眉間緊皺的愁紋漸漸鬆開,原本煩躁憤怒的心漸
漸平靜下來。

「…妳知道什麼是『歐姆』嗎?」臨走前,他不經意的問了,「不知道為什麼,
這兩個字會發出一種『嗡』的聲音。」

「…你從哪兒知道的?」麒麟臉孔變了變,旋即鎮定下來。

「我不知道。」鄭法醫有點不安的推推眼鏡,「我在夢醒之際,常常發現自己莫
名的念著這兩個字。」

「那是無害的,反而對你有益。」麒麟笑了笑,「那會讓你長命百歲。」

「是嗎?」鄭法醫站起來想走,卻覺得雙腳似乎不再踏在地面,深沈的沈入溫暖
的海底。

他昏睡過去。

「妳…妳這樣算是犯罪吧?」,明峰忍不住開口,「『歐姆』,應該是瑜珈的口訣?」

「唷?你道術學得不怎麼樣,書倒是背得很熟啊。」麒麟猛灌白蘭地。

「喂!我道術學得不怎麼樣是誰害的啊?!」明峰氣得發抖,「還不是妳這個不
像話的師父!妳再喝,再喝啊!等不到妳教我正統道術就駕鶴西歸了啦。」

「駕鶴是真的要駕鶴啦,但是西歸就不一定了…」麒麟好笑的托著腮,「你們幫
我護個法。雖然那四隻禽獸死了就死了,但是我對背後的首腦是很有興趣的啊…」

「…主子,不要做危險的事情!」蕙娘驚訝起來,「求求妳…」

「但是我管不住我的好奇心啊…」麒麟笑起來,頑皮而純真,「我是滿想去見見
他的…」

她折了紙鶴,雙眼燦爛著精光,雙眉之間隱隱透著閃亮,白影一閃,紙鶴燃燒,
她就保持著這姿勢沒有動彈。

「主子!」蕙娘嚇壞了,「妳千萬不要開玩笑…離魂不是好玩的啊!」

她當然知道離魂不是好玩的。麒麟想著,駕著燃燒的紙鶴,她飄忽於城市的空中,
聽著這城市的共鳴。溫暖的血氣蔓延,整個古都的女人,都在睡夢中無意識的發
出相同的聲音…

歐姆。

然後跟自己共鳴出「嗡」的驅邪之聲,一起引發全城的的共鳴…和月經。

女人的力量很可怕也很巨大。每個女人,只要她能生育,就在身體潛藏了一個宇
宙,可以孕育人類。

但是是誰將這些小宇宙串起來,讓他們一起產生強大的共鳴?一整城的女人,對
著月亮產生巨大的驅邪之聲。

難怪這古都連一隻妖異都生存不下去。連披著人皮的人形惡魔都只能屈服於這股
力量,在極度恐懼中身亡。

第五個死者出現了。被血海淹沒是很可怕的吧…事實上,這些雙手沾滿血腥的傢
伙,是被淹死的。

她能不能救他呢?當然可以。但是她只救無辜的眾生,不救殘殺同類的妖異。就
算他外表為人,是父母生養,她也沒辦法承認那些殘殺同類的傢伙是人類。

「哎,我真是個偏心的人哪。」麒麟聳了聳肩,「我還是只偏心於自己的同族…」
然後追逐著溫暖的血潮而去。隨著嘩嘩的浪潮,她進入了夢境。

那是鄭法醫的夢境。

血潮如漏斗狀湧入,落入海裡卻變成透明清澈的海水。觸目皆是廣大的海洋,水
藍而透明,天空乾淨得連一片雲都沒有,當然也沒有太陽、月亮,或星星。

就只是藍到鋼青色的天空,和透明水色的海洋。

在這片無盡的藍中,湧出一張臉孔,那是鄭法醫俊秀的臉龐,沒有戴眼鏡。全身
都讓水藍包裹著。很奇妙的形態。

「原來是你棲息在此呀。」麒麟淡淡的一笑,「難得一見呢…妖異型態的夢魔。」

那張臉孔湧出一絲寂寞的笑容,「沒錯。我是妖異,而不是夢魔妖族。妳來了?」

「是呀,我遏止不住我的好奇。」麒麟乘在燃燒的紙鶴上,「你知道我會來?」

「這是必然的。沒有所謂的偶然,只有『必然』。」

「我們看法不太一樣。」麒麟隨著浪潮上下,小心的不被濺上水花,「一切都是
偶然。所謂的必然,只是無數偶然碰撞的結果。」

夢魔笑了。

「我一直在等待妳…從無數的夢境裡。我可以看到所有女人的夢境,但是卻得不
到妳的夢。」

「不是所有的。」麒麟提醒他,「你只看得到領域內的女人夢境。我並不在你的
領域內。」

「妳此刻在我領域內。」

「但我未必真的是女人。」

他們互相凝視了一會兒。「在我的定義裡,妳是。」夢魔溫柔的說。

「在我的定義裡,我不算是人了。」麒麟笑咪咪,「人類是我的眷族。」

「呵。」夢魔輕笑,「妳為妳的眷族來討伐我嗎?」

「為什麼要?」麒麟反問,「就因為你讓女人們起共鳴?還是讓他們一起在月圓
前後月經來潮?這是你的聰明之處,知道妖異吃什麼最安全。你的食物若是夢
境,跟我的業務完全沒有關係。」

「…我殺了五個人,連同今晚。」夢魔的眼睛變成深藍,「這樣跟妳的業務也沒
關係?」

「人?我沒看到五個人。我是看到五個披著人皮的妖魔活活嚇死。循規蹈矩的眾
生我願意保證他們在人世安全的生活…但是殺人吃人的妖魔不在我的保障範
圍。為什麼我要為了五個壞孩子傷害你這樣善良的妖異呢?」

麒麟的瞳孔倒映著水光,「你不會傷害人類。因為這是你的領域,不容其他眾生
傷害你的屬民。」

「…但是我希望跟妳的業務有關呢。」夢魔的瞳孔深得宛如黑夜,「若我打敗妳,
妳願意留下來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妳…愛慕了妳…」

麒麟警覺的往上一飛,卻被夢魔的觸鬚纏住了腳踝,「我願意賭命試試看。在這
寂寞之洋…我要試試看。」

掙開不了,卻又不想傷害他。在個用女人的夢境守護人間的妖異,讓她很不忍心。
但是燃燒的紙鶴沾到海水,已經漸漸飛不起來了…

「妳的靈力弱了。」夢魔露出欣喜的微笑,「即使日日夜夜使用酒來清靜,妳還
是越來越難抵擋邪氣的入侵…留在我這兒吧…這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雖然弱了,還足夠殺你。」麒麟皺了眉,「放開我。」

「我願意試試看。」

難道我只能殺了他?但是這古都沒了他的守護,會變成什麼樣呢?他也是大道平
衡的一部份。

正難取決時,無雲的天空突然發出令人耳聾的雷鳴,硬生生的被撕裂開來。人間
的塵土味入侵,在天空的傷口展現了一部份的星空…和渾圓的月亮。

這是第一次,夢魔真正的看到月亮,不是透過任何人的夢境。

「你想對麒麟幹什麼?!」

急敗壞的明峰騎在九頭鳥身上,「我要代替月亮懲罰你!」一記重拳狠狠地打在
夢魔的臉上,這是他出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疼痛。

真實的疼痛。

夢魔沈入海底。看著麒麟悲憫的望著他,抓著九頭鳥巨大的腳爪,送給他一個飛
吻。然後從天空的裂縫飛出去…也痊癒了天之傷。

他戀愛了。

***

麒麟元神歸竅的時候,被明峰足足念了一個多鐘頭。她得堵著耳朵才能勉強阻擋
可怕的碎碎念攻擊。

「…我突然好想看美少女戰士。」麒麟望著蕙娘,「我們有帶嗎?」

「我在說什麼,妳在說什麼啊?」明峰快活活氣死了,「妳到底是…」

「還不都是你害的。」麒麟托著腮,橫躺在沙發上,鄭法醫還倒在另一張沙發上
呼呼大睡,「要不是你的咒讓我想起來,我也不會突然想看呀。」

「我害的?我哪有…」明峰的聲音越來越小,臉孔越來越白。

他剛剛…是用了什麼咒救了麒麟?「不會吧?」他輕輕的喊了一聲…然後石化了。

「我們沒有帶欸。」蕙娘找了一會兒,「但是有地方可以下載喔,主子要看嗎?」

「當然要啊,我還要爆米花。」然後她和蕙娘、英俊,很快樂的吃著爆米花,看
美少女戰士。

「我要代替月亮懲罰你!」畫面裡頭可愛的月野兔嗲聲嗲氣的喊了這句台詞。

………我越跟這些非人住在一起,越失去我身為道士的尊嚴啊~

他跪在地上很久,終於有氣無力的拎起電話。「喂?老師嗎…我能不能回紅十字
會?沒有缺?只剩下幼稚班的保姆?跟現在這一群來說,真是小巫見大巫啊!沒
關係…求求你,讓我回去吧…」

他跟了一個奇怪的主人。英俊看著明峰熟睡的臉,靜靜的思索著。

當麒麟元神出竅,怎麼叫都不會回應時,他的主人突然大怒,一把抓住他的脖子
(之一),「你有辦法吧?你有辦法帶我去她那邊吧?」

有辦法?阿勒…他雖然是妖鳥姑獲,卻只能在現實中飛翔,沒辦法入侵夢境啊!

「…所謂術業有專攻,這不是我的領域,我進不去夢境啊!」英俊氣急敗壞的大
叫。

「夢境?你鬼扯啥啊!」明峰朝著他的鳥頭大叫,「這是他媽的障眼法啦!麒麟
明明就還在這裡啊!」他指著鄭法醫的方向,「她快被幻境拖走了,趕緊救她啊!」

…什麼也看不到…主人,我這正統的妖怪啥也看不到,你怎麼…

「氣死我了,」明峰跳了起來,「大大大!你馬上變大讓我騎!不然我怎麼翱翔
在幻境的海面上啊~」

這個我不會啊…英俊正想說,他卻覺得內心有股異樣的澎湃。我在延伸。他目瞪
口呆的看著自己的變化…我在延伸、巨大。直到將半個客廳塞滿,將傢具都推擠
到旁邊。

「撐著點,麒麟!」明峰對著虛無怒吼,「我馬上去救妳…」他翻身上了英俊的
背。

然後奇怪的事情就發生了。

英俊在想,這說不定也是另一種夢境…他看到主人發狂似的舉起右手,朝天空莊
嚴的祈禱:

「萬能的天神,請賜給我神奇的力量!」

憑空打了個霹靂,「神奇的力量」居然劈開了夢境與現實的邊境,將赤裸裸的夢
境顯現在他們面前。

……這是騙人的吧?那種笑死人的咒語卻能役使正宗五雷法,這也就算了…他當
妖怪幾百年來,第一次聽說五雷法可以敲破各界的邊境啊~~

英俊瞠目看著屬於現實的明峰,居然可以駕著他飛翔在夢境之上,甚至可以毆打
夢魔,把麒麟強行帶回來。

這根本不合理啊啊啊啊~

更不合理的是,就像明峰穿梭冥道毫不自知,他打破現實和夢境的邊境也一點感
覺也沒有,好像一切都很合理…

其實這才是不合理中的不合理吧?

「你到底是誰啊…」英俊苦惱的抱住九個頭。

「他是人類。別懷疑。」冷不防的聽到這句,英俊嚇得跳起來,貼在床頭動也不
敢動。

麒麟滿眼惺忪的站在房門口,「我餓了。」

「欸…」他緊張的東張西望,主人在睡覺,蕙娘被麒麟遣去準備明日祭天的儀式,
先行打掃天壇。

雖然成為明峰的式神,但是單獨和偉大的禁咒師相處,他還是有點緊張的。

「呃…若是不嫌棄,我做飯給您吃好嗎?」他絞扭著雙翅。

「叫我麒麟就好啦,什麼『您』不『您』的…」麒麟發著牢騷,「隨便做些什麼
都好,我很餓了…」

…她晚餐不是掃了三大盤的白酒蛤唎義大利麵嗎…?懷著不可思議的心情,英俊
炒了一大盤炒飯,麒麟非常認真的吃了起來。他瞪著眼睛,看著那一大盤炒飯用
光速的速度消失…

試探的送上一杯白酒。麒麟喝了一口,發出一聲滿足的輕呼。「你的手藝比明峰
好很多呢,可以嫁人了。」

「呱?沒有沒有,」英俊慌張的搖著手,「我我我,我還沒修煉到有性別的年紀…」

「真的喔?姑獲鳥的性別要到長大才會改變?」

「嗯,」英俊有點扭捏,「要看我們愛上的是公的還是母的…」他熱血的握拳,「但
是我找到願意伺奉終生的主人了!所有的兒女私情根本就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
內…」

麒麟笑瞇了眼睛,像是剛睡醒的貓咪,「你在想,你的主人是『什麼』吧?」

「呃…」英俊有點狼狽,「這個這個…他是什麼都不重要。但是我只是想多了解
主人一些…」他害羞的拿起托盤遮住臉。

……無疑的,等你長大一定是母的。麒麟無言的看了他一眼。她這個弟子的桃花
怎麼都開在奇怪的地方…

麒麟輕咳一聲,「就算他能穿梭冥道,撕開現實和夢境的邊界,他也還是純正的
人類。或許太純正了些,但的確是人類。」

「可是…」英俊指著明峰的房間。

「啊,其實人類除了壽命比較短,沈睡的能力不遜任何眾生呢。」麒麟搖晃著酒,
杯裡倒映的月也跟著蕩漾,「只是人類拋棄了神祕,往理性的路上走去。不和神
魔扯上關係,其實對人類比較好吧…」

她把酒端到窗台上,望著朦朧的月色。「你知道嗎?人類的血緣可說是噴火獸。」

「啊?噴火獸?」英俊糊塗起來,「你是說人類想要可以噴火?」但是他在飛機
上生活那麼久,沒看過任何人類噴火啊。

「不是啦。」麒麟笑了起來,「噴火獸據說擁有獅子、山羊,和龍的血。純正的
人類幾乎可以說是沒有了…血緣中或多或少會有神或魔的遺傳。但是在這種混雜
中,反而會出現很稀奇的,只擁有人類血緣的純正人類…這或許是自然開的玩笑
吧。」

「…我的主人就是那種『真人』嗎?」英俊睜大眼睛。

麒麟喝著酒,笑而不答。

「…飛機有時候會有眾生搭乘。」英俊沈默了片刻,「他們在討論一個『真人』,
是魔王和天帝都想要的義子。那個…」

「嘿嘿。」麒麟笑了兩聲,喝光了那杯酒,「我什麼也不知道。」

他望著麒麟好一會兒,「呃…麒麟大人,妳還想喝酒嗎?我現在也很想喝一杯。」

「整瓶拿來啦,一小杯一小杯的,多小家子氣。」

他倒了一杯自己喝,其他的都給麒麟了。麒麟喝了酒精神特別的好,拿出月琴,
她開始唱著聽不懂卻異樣悅耳的歌,像是鳳凰的鳴叫。

月光在酒杯裡蕩漾,喝的時候,像是一口飲進了整個月夜。第一次喝酒…感覺真
是好。

但是喝完那一杯…他倒了。全身高溫,像是一隻煮熟的鴨子。(九個腦袋的鴨子)

被吵醒的明峰扁著眼看著倒在地上的英俊,提起軟趴趴的九頭鳥。「…妳一定要
教他這種喝酒的惡習嗎?妳看看他的樣子!天啊~拜託妳別在增加這世界上的
酒鬼了…醒一醒啊!要不要緊?要不要喝點水?什麼不好學,學當酒鬼啊~」

英俊微微的張開眼睛,「主人…好溫柔喔…啾~☆」九個鳥頭湊了過來,吻了他
一下(其實該算是九下吧),然後滿足的偎在他的頸窩。

明峰僵硬在當場,好久好久…

「我的第三個初吻啊~~」他的慘叫響透了整個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