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妻 (完)

[b]作者:Rosy

作品简介:[/b]

(真实事件改编,如有雷同,纯属历史)唐朝时期的一名官员,宦海浮沉,为了已经离异的前妻,竟然可以不顾一切… 他的妻妾们为了他受苦,还有他起伏跌宕的一生。

这是我写得最久的其中一篇小说,都爬了快十年,也搞不清楚改写重誊了几遍,简而言之,历史小说真的是太难写了,又得耗心神去找资料考古~~唉!

春风徐来,吹向冰泮寒塘,林木因之始绿,雨余百草皆生。

这儿是长安,孟春三月,正是唐朝玄宗开元年初,雪才刚融化,天气有些寒冷。

风过窗棂,一名年轻男子闭着的双眼终于张开;只见他一张深刻的长方脸孔,眉清目秀,穿得一袭青衫,人虽略显清瘦苍白,眉目之间,却依稀又有一股傲然的气概。

严浚起得早,朝来门合无事,自个儿在书房里诵读经书;他昨晚和好友惠义、张九龄博羿鼓琴,吟风弄月,连宵畅谈到三更,但今早仍如往常,读经两个时辰后,便精神奕奕地在蒲团上打坐,双手结印,闭眼冥思,直到一阵晨风将他的思潮打断,却教他难再入定。

冥想之际,他又不经意回忆起那些不快的往事∶前几天,他和结缡多年的发妻崔华菖离异;崔华菖自嫁予他,虽说五、六年未有子嗣,但为人谨守妇道,端庄自持,想当初因些许磨擦,便轻言离婚休妻,虽则现在有些后悔,但到了这步田地,他还再留恋什么?

最后,在离家前,她也曾对他说∶“夫君自迷惑,非为妾心悔。”

一抬眼,他望见矮几上的一盆菖蒲;菖蒲时为“天中五瑞”(五种祥瑞物)之首,象征去除不祥的宝剑,唐玄宗崇尚道教,菖蒲花便因为生长的季节和叶片呈剑型的外形,被视为驱除“百阴之气”(邪气),插在门口或置于室内可以避邪,所以方士们称它为“水剑”、“蒲剑”,可以斩千邪、除恶气,一般人民都常栽种,常见于春节或端午。

然则,就严浚而言,这盆菖蒲却隐含了无限深意。

那花适逢春到,朵朵开得娇艳,教他看得出神。

谁言生离久,衣上芳犹在……这淡雅花香缭绕斗室,令他为之失神。

人生常恐无所思,平生就怕自寻烦恼;菖蒲花,菖花,华菖……那盆鲜丽华美的菖蒲令他睹物思人,心中不胜躁郁。他原想摘了它,但又见花朵才刚开,瓣上一滴晨露晶莹生光,美不可言,他怔怔注视着那盆花,却始终未忍折损它。

花香愈发浓郁,瑶华粲然动人心魄,他迷迷惘惘发了一阵呆,思及故人,不觉叹息。心想∶严浚啊严浚,这世上如花美女知多少,何苦单恋一个崔华菖?

后悔休妻便又如何?

到底来说,不就是个女人么!

他愈想益加烦躁,大声道∶“真是可恶!我早不应再想她的,世道不许,神佛也不容,这是妄念魔障,我不该着了魔!大丈夫何患无妻,焉能为一寻常妇人自乱心神?”

话虽如此,今早他读了两个时辰金刚经,依然心乱如麻;只几株菖蒲花,便即令他心神震动。

为着镇静下来,他又再度闭上眼,潜心默背佛经,手心也愈发握紧佛珠。

“挺之,你才一早就勤勉参禅了啊?”

严浚回过神,猛地睁开眼,见好友进来书房,随手递了个蒲团过去。

“勤勉致知,读书当如此,参禅亦当如是。”严浚随口道。

张九龄微微一笑,一脸疲惫不堪,只称赞道∶“恭己慎有为,有为无不成,这方面,愚兄自知不如你。”

“子寿兄,昨晚睡得不好?”严浚问道。

张九龄蜷膝盘坐在旁边,道∶“你晓得我体质较虚,熬夜过后,体力不支,自是多贪睡了一个多时辰……虽则晏起是常事,但见到你在书斋早课,多年不改,倒还真令愚兄自叹不如。”

张九龄字子寿,韶州曲江人,文学造诣不凡,在当代多有上乘诗作,声誉卓著;因才学出众,又获玄宗皇帝特别拔擢为“翰林待诏”(候见官),职掌朝廷四方上奏表疏批答,既是位彬彬君子,也别具一派儒者的士大夫(知识份子)风范。

三人之中,惠义年龄最长,由于严浚笃信佛教,雅好禅学释典,惠义又为当世高僧,严浚待以师礼,并邀请他长期驻留幕府,以便于就近讨教佛理。

在严浚心目中,这两人于他是亦师亦友,三人多年情谊,真挚深厚,时而镇夜长谈、通宵常议,深究黄老、佛释道之外,尽可以经天下、论国是,也可以评古今、述己怀。

这会儿,惠义正在厢房歇息,张九龄还未用早餐,二人便信步走出书斋;一进大厅,一班在清扫门庭的仆役见了,忙行礼如仪,道早问好。

“老爷,要备早斋么?”厨子问道。

“好,就一切照旧……饭后,沏茶上来。”

“是。”

长久以来茹素礼佛,严浚吩咐左近备齐早膳,尽是些清淡的茶点素果,他平日生活简约,没什么喜好,就于这茶水特别挑剔;那厨子知严浚家训极严,又是清官,虽说日常膳食简便,对于泡茶砖、理茶末、热茶具的工夫,倒不敢马虎半分,于是随手煮了两道斋菜,上了桌应付应付,就诳uㄤN开水、备茶点去了。

二人草草进食,才到后花园品茗。

严浚事先便吩咐过厨子备妥茶水,这紫笋茶产自常州(今江苏常州市)义兴,当年他担任义兴尉(警察官)时,便爱上这茶香,每天都习惯泡上一壶;说它去油清火,饭后品尝,自然风味更佳,余酝无穷。

晌午艳阳高照,二人端坐在凉亭下休憩,其时茶香四逸,舌底生津,张九龄兴致一发,朗声道∶“四时正逢春,丽景共良辰,看柳荑如碧迎风起,饮紫笋茶香连十里……挺之,你这新宅子庭园水垲,风味独具,咱们品茗观景,沁人心脾,真道是美不可言!”

“子寿兄,你一向过于讲究诗情画意,只我这府邸里一个人工小池和几株杨柳树,没啥好稀奇的。”严浚见傍湖滨的一排垂柳,绿波摇曳,甚是平常,不免淡然回道。

“时当春日,霖雨过后又见煦阳,林木根 得以膏润发荣,更一扫冬季的枯寂阴霾,试问这景象如何不美?”张九龄问道。

“此情此景年复一年,子寿兄,你不觉得时世不与人同,更教人愁?”

“不以物喜为喜,不以己悲为悲,人生在世,只要懂得生活方式、通晓四时变化,进而能体察天心就好。”张九龄道。“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故曰‘唯天知己’;若不能明白天恩,又何以感受四时幻化之美?”

“子寿说得颇堪玩味……若能超脱物喜己悲的境界,因之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放诸四海,遍观是邪?”

二人回头一看,只见惠义缓步踱来,随口道出,颇含禅机。

惠义一身素净僧袍,方面大耳,美需长眉,神色安详,由于骨瘦肉薄,清风拂动长衫,一袭和尚单衣只更显得他飘逸出世,气韵不凡,加以所知既博,见识又极高超,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世外高人。

“我道是谁,原来此偈是大师所悟出的道理。”张九龄起身相迎,道∶“惠义大师,您怎么没有再多歇一会儿?”

惠义道∶“子寿,你这话不对;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僧惠义尚且未得以参悟天心,无相无我,真提到他啊,这会儿那懒骨头和尚仍然在梦周公呢。”

“您又说笑了!”张九龄呵呵一笑,愉悦地坐回石凳子上。

严浚见惠义上座,诳uㄩ F杯紫笋过去。“师父,您请用茶。”

惠义接过茶,雅致地小口品了品,将空的茶杯递给他,语带禅机地说∶“挺之,你可知这茶水最可贵之处,究竟为何?”

严浚接过杯子,端详半天,道∶“师父,晚生愚鲁,烦请您开悟。”

“这紫笋茶叶经焙制后,须加入滚水,滤过杂质,再由壶就杯,方可饮用。你我学佛,道理也是如此;必先去其糟粕,酝酿反思,再澄澈心志,便能尽取其甘美之味。”

“大师所言极是。”严浚连连颔首,深感受教。

三人品茗论佛法释典,逸兴遄飞,相谈甚欢;不几时,才进主屋用午膳。

四月末,正是桃花和李花盛放的季节,春晖暖阳,气候分外爽朗宜人。

严浚因吏部(掌人事)有遗缺而升官,调任吏部侍郎(吏部掌理朝廷人事官司,每部下设侍郎官二人),日前才回京述职;新官上任三把火,虽说位阶不高,但刚到任吏部,他踌躇满志,御下极严,心里直想要有番大作为,手边第一件事就是整顿旧有人事,藉以刷新吏治。

然而,火烧得太旺,则又遭到一般文官阶级反弹,得罪不少当道;他才一上任,就于当天开革不少部属,吏部上下,怨声载道。

履新满月,他接掌人事调派及调处,也不管旁人说长道短,只论真才实学;革所当革,纶才举贤,连一些三品、一品、王公、宰相的同路、门人,他都敢上书废黜,一律不认亲疏、不讲情面,他为人刚毅果敢,以清流、亮节自持,因此名声也就不迳而走。

不多时,恰逢大唐边关防务轮调,一些武官回京述职,这大堆案卷便很快发配到他手里;上面交代下来的重责大任,他自是恺切为之,兢兢业业,不敢丝毫怠忽职守。

为求办差顺利,他遂一展身手,在吏部施设特榻,试彝尊铭,要检测这班武官的策论;武官中虽不乏善于属文者,但“以文会武”,倒也招徕不少批评。

这年,崔涣的职务为亳州(安徽亳县)司功参军(民兵军官),因立有功勋,于是还调京师长安,获得判者(金元)千余赏赐;由于他博综经术,长于纵横论议,严浚看过他的文章,觉得此人言之有物,论说鞭辟入里、识见非凡,确是一位平生罕见的卓绝政论家,不由得大为心折,在案卷上批示“可为宰辅”,言外之意,是说崔涣才具出众,应可担任宰相一职。

他特别约见崔涣,见了崔涣,看他一双剑眉、狮子鼻,气度雍容,赞赏之外,提拔此人的信念也更深了;崔涣见了他的评论,除顿觉感遇,也感到十分讶异。

“严大人,你投名刺邀我来吏部面谈,所洛u颡1H”

“就为上表举荐你,崔大人。”

崔涣不禁失笑∶“是人皆以为,大人您对我的评鉴是言过其实,又何必多此一举?”

严浚道∶“我这评定绝非言过其实;子清庙器,贤达方正,故以题相命。”

“不敢当。”崔涣道,觉得此人实在胆大包天。“但是……严大人,你当真要将这批文上交吏部主事?”

“那自然,纶才荐贤,我职是之故,自当上呈吏部决选。”

崔涣本以为他在开玩笑,但见严浚心意坚定,便道∶“大人您好意举荐,不胜感激之至;虽则不获吏部发配此一要职,乃是必然之事,有您推诚荐任,崔某于愿已足。”

严浚道∶“我职司吏部,自是客观论之,主观为之,这条陈当然要上呈。”

崔涣微微一笑,道∶“严大人,那我便乐观受之,达观从之吧!”

严浚赞许地回道∶“就授职一事,你倒是不畏首畏尾,才识出众,很合我脾胃。”

“君子不自称,非以让人,恶其盖人。”崔涣笑道∶“既然大人你无私心,为天下人举荐我,我也就不好推诿了。”

严浚道∶“谷梁子曰∶‘心志既通,名誉不闻,友之罪也’,我愿与相知同袍共勉,也是爱才惜才;志道者少与,逐俗者多畴,子曰∶‘吾之于人,谁毁谁誉;如有所誉,必有所试’,崔大人既是有才,我又不想隐没其才,还管他人说啥瞎话?”

严浚只要理念上站得住脚,往往言词之间愈加得理不饶人。由于性格颇洛uA只一听说有不是之处,辄毁辟加诸他人;反之,则略显得恃才傲物、孤芳自赏,在当时也是常常惹人非议的人物。

只是,当他将吏部发放官职的文书交到上面,却引起喧然大波。

吏部主事见到这批文,立时勃然大怒,当下将这案卷退回,要他重新审核;而朝野众官员,也都议论纷纷,说他的不是。

“严挺之这个臭小子,以为他是哪根葱啊?前一阵老开革从属官员,稍有细故便从重发落,这下他倒是有种,妄言立宰相了啊?”

“只是一个小小侍郎官,却妄言授予宰相之位,真是胆大妄为!”

然而,严浚却没管别人怎么说,就算成了众矢之的,他却脾气硬到底,文也再呈上给吏部,最高行政长官吏部尚书早对他有成见,见他固执己见,也跟着发难,除将他的批文转呈皇上(其实先交付高力士处),还言之凿凿参了他一本,不满之辞,跃然纸上。

兴庆宫里烛光摇曳,正是刚过寅时,天际昏黯。

当玄宗皇帝接到各方针对这个小小吏部侍郎所上的奏章时,心中也感震怒。

“这严挺之是何等人物?竟敢妄图希旨、预立宰相啊?”

高力士道∶“回皇上,此人名声趋于两极∶一为恨之者众,另一则否,对他评价甚高,由此观之,争议极大…其言其行,倒颇似韩休。”

听见韩休之名,玄宗一懔,道∶“原来如此,朕倒想看看此人,秤秤他的斤两。”

高力士道∶“那,韩丞相的奏章…敢问皇上,又当如何处置?”

“还能怎么着?”玄宗道∶“这事麻烦,朕也在烦恼。”

高力士见玄宗皇帝郁郁寡欢,便道∶“这韩休遇事则发,放言不忌,惹得陛下烦忧,确有不该。”

玄宗坐在榻上,既而揽镜自照,默不作声,脸上的不豫之情,眉宇憔悴之间,晓然可见。

见他主子如此不安又闷闷不乐,高力士建言道∶“自韩休入相,陛下总是多戚少欢,近日来且看天颜日瘦,奴才见了,确也倍感忧愁。这韩休何许人也,竟敢多方制约圣上,在朝前挟天子以令诸侯!难道堂堂天子,反为相臣所制,何不即日罢黜、逐了他去呢?”

玄宗苦笑,叹息道∶“将军啊,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貌虽瘦,天下必肥;朕起用韩休为相,全为了国家社稷,非为寡人一身计哩!忠言逆耳,朕忍让他,是有道理的。”

高力士见玄宗不欲遽下决定,便也住了口,提醒皇帝上朝去了。

早朝时,一班朝官罗列廷上,争权夺利、争功诿过之事,便纷至沓来。

此时,兵部尚书(国防部长)、徐国公(公爵)萧嵩升官为尚书右丞相(宫廷机要官,即宰相),黄门侍郎(禁宫侍从官)韩休,新除为兵部尚书(国防部长),二人之间恩怨难解,文官集团各据一方,相斗不休;萧嵩觉得他对韩休有拔擢、推荐之恩,韩休却宁愿比而不周,和而不同,在一些法令与奏疏上杠上萧嵩,二人常在朝堂间相持不下,关系愈益紧绷。

话说开元二十一年时,侍中(宰相)裴光庭卒,玄宗皇帝令萧嵩荐举朝贤,以代替裴光庭宰相之位,萧嵩盛称韩休志行过人,遂拜之为黄门侍郎(禁宫侍从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管理起草诏令、审查政令及封驳,等同宰相),接替故相之职。

韩休,京兆(首都长安市)人,为人峭直清廉,为官亦不慕荣利;萧嵩本以为他平日缄默谨慎、待人柔和,还道他是个恬静易制之人,所以荐引上去,纯是为了控制朝局,尽当是立了个傀儡。

岂料,韩休个性方正耿直,不务为官进趋之道,及拜宰辅、登相位,刚强敢言,甚允当时之望,官声极佳,然而对萧嵩就不假情面、不讲人情,萧嵩对他的提携之恩,他视若无物,每每起而相抗;然则,这韩休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之人,不但萧嵩有过,常为折正,就是玄宗有失,亦必力争,无所畏惧。萧嵩推抑此人,后来也未免悔不当初,但玄宗皇帝嘉许他忠言逆耳、果敢正直,每每遇事优容,不加责难。

有时,皇帝游猎苑中(禁宫中的狩猎场),或是大张宴席、宴饮娱乐,稍微留连片刻,玄宗必然会问左右侍从道∶“韩休知悉此事吗?”已而谏疏即至眼下,果真是韩休署名的诤言责语,洋洋洒洒,力劝皇帝减少逸乐,多体国思治,玄宗无法,只得停罢宴飨。

就连名臣宋 ,也称赞他道∶“我不谓韩休入相,乃能如是,可谓仁者之勇也!”

然而,日来一思及早朝又得再见到韩休,听他说些不容情面的诤言,就连玄宗也感到烦闷不已。

升殿之后,俄有万年尉(长安万年县警察官)李美玉得罪,皇上特颁诏令,将李美玉流放至岭外(南岭以南),韩休前日也上了条陈,反对这事。

一上朝,宰相韩休便趋前进言曰∶“陛下,万年尉李美玉只是一卑位小官,所犯之罪又非巨害,今朝廷有大奸之臣,尚且不能去之而后快,岂得舍大而取小也!微臣窃见金吾大将军(兵务司令部最高统帅官)程伯献,依恃恩宠,所在贪冒,第宅舆马,僭拟过纵,其害殃及国本,其弊损及朝纲。为求弊绝风清,微臣但请圣上三思,先夺大奸臣程伯献的官,而后再降罪李美玉,此其事有先后,以顺应万民之心!”

玄宗本就不喜韩休,听他又来唆皂,口气颇不耐烦∶“李美玉一案,朕早已决断,不必再议!”

韩休顽固,又争论道∶“皇上,李美玉只犯微细之罪,朝廷犹有不容,程伯献狡黠巨猾,微臣身为朝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又岂得不问!陛下若不罢出程伯献,臣即不敢奉诏流放李美玉。”

萧嵩自百官中出列,直斥道∶“韩休,你好大的口气!对圣上岂可如此无礼?”

韩休回道∶“萧丞相,兹事体大,我此言非为己为私,你倒是所洛u颡1H”

萧嵩厉声道∶“陛下是我大唐国君,臣下有功有罪,要封则封,要罢便罢,你目无法纪、无视天子,委实无礼之至!”

“皇上励精为治,是求国靖民安。”韩休道∶“除恶务尽,怎可放任那恶贯满盈、危殆社稷的程伯献不管?”

萧嵩也不甘示弱∶“凡事有先后,你一味先处理这事,却以其他要紧案件相胁,又是何道理?”

韩休斥道∶“诚如所言,凡事有先后,程伯献误国戕民,罪大恶极,当然该优先处置!”

“圣上自有洞烛定见,李美玉这事也几经刑部定案,我大唐有制,还须你韩大人时刻唆叱提个醒?”

“偷安乐目前,不问清与浊;积伪罔时主,养交以持禄……我大唐朝怎么就养了你们这批麻木不仁、有负社稷的无耻高官?”

“你!”萧嵩还想顶回去,却被一声喝令所打住。

“你们二人都别吵了!”

韩休和萧嵩见皇帝发怒,便即刻住了口,静候旨意。

玄宗皇帝看了看他二人,忿然道∶“韩休、萧嵩,你二人身为宰相、百官之首,却在这朝堂之上,哓哓嚷嚷、争吵不休,尽当这是菜市叫阵,真是自损颜面,也没的污了朝会及众多官员的耳!”

韩、萧二位丞相连忙低头认错,齐声道∶“微臣知罪!”

玄宗深吸口气,又道∶“关于这程伯献…韩丞相,就依你的建言为之,传我口谕,全案交由中书省(宫廷政务署)定谳,翰林供奉草拟诏书,即日发出,以决此案!”

韩休闻言,喜道∶“谢皇上隆恩!”

“韩相,朕依言从之,你也切莫高兴。”玄宗道∶“你咆啸朝廷,私议休咎,本当入罪,姑念你切直从事,此事就不予追究了。”

“是。”

见韩休遭到斥退,萧嵩喜不自胜,但玄宗眼尖,倒没忽略他那副喜形于色、乐上眉梢的样子。

“萧相,你与韩休屡有争议,虽各执一辞,却皆具道理,倒也情有可原。然而,韩相为你所引荐,你二人却道不同、不相谋,时刻争吵不休、话不投机,可见你虽有识人之明,却无容人之实,担当宰相,肚量怎恁地狭隘?”

萧嵩听了,震骇无已,不禁口吃起来∶“皇上,我--”

“萧相荐引韩休,确实非为私心;韩相既知政事,公忠少恕,亦多所折正萧相,遂与不睦。”

玄宗叹了口气,又道∶“你二人长此以往,总不是个办法。虽说二相立场不同,也都为国贡献至巨,然则国家有制,朝廷的章法全教你二人捣乱了,这又怎么说?…你二人身为宰相,彼此口诛笔伐、论战不休,不作朝臣榜样、徒洛u x笑柄,是以不适任这丞相之位,朕也至感痛心。即日起,罢去你二人相位,削去所有知政事职,以敬效尤!”

萧嵩听了这话,差点跌倒;还是韩休拉了他谢恩,他才颤逶逶地领了旨、解了相印绣带(被解职),颓丧地退下。

了结了此事和韩休,玄宗皇帝也终于松了口气;而一班朝臣,则个个心有余悸,噤口不语。

岂料,刚结束了一场动人心魄的废相大事,众官正沉默以对时,却有人突兀发言了。

“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玄宗一看,见是左拾遗(掌供奉讽谏,左右各一,从八品上)内供奉(宫廷文书官)张九龄,便道∶“张卿,朕前日已收悉你的封事(亲启密奏)疏文,你有话要说,就直说了吧!”

张九龄道∶“谢圣上!微臣以为,州官诸如县令(县长)、刺史(州长)等,乃陛下所与共理,尤亲于民者也。今日京官出外,放至各州道,官员乃反以为遭致中央斥逐,是故非稍重其选不可。”

玄宗道∶“朕以为,这选贤与能、任命官司之事,交予吏部主事,就有何不妥之处?”

张九龄又道∶“古者用人之道,或者遥闻辟召举荐,或由圣上一见任之,是以士修名行,而流品不杂。今日吏部始造百官簿书,具以备忘,而反求精于百官行述、减于案牍官司资料,却不急于广求人才,此举又与遗剑中流,而刻舟以记有何异?…如此一来,吏部取士之法、外放官职,是舍本逐末,也失了朝官之心。”

玄宗听他道来,也觉得有理,连连颔首。“张卿此话,甚得朕求治之心。”

“微臣以为,释京官以放州道,为其首要。”张九龄道。“臣已与翰林待诏之学士十数人,研议许久,但望陛下以六部主事为谘议单位,检核各部官员,再行择优发放为上。”

【注:学士之职,唐制,文、词、经学宗家(大师),下至卜(巫觋卜噬)、医(医理药学)、伎术(特殊技术)之流,皆置于宫殿别院,以备皇帝宴见;而文书诏令,则由中书舍人(中书省属官,掌诏令、侍从、宣旨、接纳上奏文表等,正五品官)掌理。唐玄宗初年,设置“翰林待诏”(候见官),名儒学士时时召以草制,以张九龄为之,掌四方表疏批答、应和文章。】

玄宗决议道∶“…就依张卿所言为之。”

于是,按照张九龄的上疏,玄宗皇帝下诏,选择京官有善政者递补刺史(州长)之职,按察使(军事法官)最先审核,校考使(审计部)及户部(经济部)长官则一体总核,以为升郊u x依据。

此一决议,凡各官司,若无历经州县官职,不拟升任台省级官阶。而后,又议定召集所有新除(新任)县令(县长),宣至政殿朝堂,由皇帝亲临检视,询问以治人之策,再擢定其官衔高第。此外,又下诏员外郎(禁卫检察官)、御史(监察委员)诸供奉官,皆须先进上名册,再予敕令授职;而兵(国防部)、吏部(掌人事),各以员外郎(禁卫检察官)一人判南曹(担任单位主事官),由是铨司(铨叙管理)之任较为减轻。

这之后,玄宗偶然想起严浚的案子,便问道∶“近来,关于吏部侍郎严浚一案,流言甚嚣尘上,朕也接获不少来自各官司的封事条陈,说这严浚目中无人、目无法纪,竟在回京述职的一名小小参军案卷上,批示‘可为宰辅’……张爱卿,依你之见,此人应当如何处置?”

张九龄早知好友严浚惹了这么大的祸端,也知他此举的前因后果;如今招惹吏部上下不说,连许多官员也都得罪光了,这事确是不易了结。

可是,于公于私,他都站在好友一方,在朝堂之上,就算严浚已成众矢之的,他也决心力保到底。

“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居于庙堂,各位大人总是饱学之士,圣人孔子之言,总不会不晓得吧?…再说,吏部司掌理人事、建议职权,既然如此,他要谋其应谋之政,又有何罪?”

见张九龄如此回答,玄宗皇帝道∶“思不出其位,也当以所职为本,要是僭越职司,又岂不是谋其不得谋之政?”

张九龄从容答辩∶“陛下,周易称∶‘君子思不出其位’,言不侵官也。臣以为严浚身洛uO部侍郎,见那参军崔涣有将相之才,又思为国举贤,才敢干冒身家之险,也要推荐此人;由此观之,严浚戮力为朝廷,论其公、其忠,世所罕有,皇上又怎能降罪于他呢?”

玄宗颔首表示同意,也让此时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张九龄,终于为之释然。

“张爱卿之言,甚有其理。”玄宗环顾众人,又道∶“严浚一事,众卿毋宁再议;另方面,至于那‘有将相之材的崔涣’……朕也看过他的策论,条理谨严,写得甚好,但仅参酌一篇文章,即可倚为宰辅,却也太过。…这样吧,就暂且调那崔涣为司门员外郎(禁卫检察官),他若具真才实学,朕来日当会重用。”

众官员见玄宗皇帝如此裁决,倒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连连称是。

接下来,玄宗又说∶“提及这丞相之位,由于今日萧卿与韩卿皆罢,朕决意由张九龄接任。”

张九龄虽感愕然,惊喜之余,也连忙叩首谢恩。

当日,玄宗皇帝便遽然决定,拟由京兆尹(首都长安市长)裴耀卿升官为黄门侍郎(禁宫侍从官),中书侍郎(宫廷警卫官)张九龄擢升洛uP中书门下平章事(管理起草诏令、审查政令及封驳,等同宰相);一天之内,废相立相,却也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退朝后,玄宗皇帝召唤新任宰相张九龄、裴耀卿二人,进入勤政务本楼。

张九龄气概悠闲,一张椭圆脸,需发美姿,是一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看起来文弱、书卷气十足;裴耀卿多年当官,为人性格豪爽,体格壮硕,高鼻厚唇,颇有官家气派。

内堂之中,玄宗皇帝与高力士正等在那儿,只见高力士驱散内侍宦官,偌大的宫殿里,只这四个人在;空气凝重、气氛紧绷之际,似乎连根针尖儿掉在地上的声响都能听得到。

见这二人进来,玄宗劈头便朗声问道∶“说到这严挺之其人,爱卿你们有何看法?”

裴耀卿与张九龄互望一眼,趋前禀报道∶“微臣以为,严浚为官,确实有才。”

张九龄也道∶“臣与裴相意见相当。”

玄宗问二人道∶“你们说,这严浚该是庸才,还是干才?”

张九龄道∶“回皇上,严浚有其办差循吏之能,自然是干才。”

裴耀卿也道∶“臣也认为,严侍郎循理法禀公为之,见地宽阔,绝非一般庸碌贪官之流。”

玄宗这下倒发了火∶“这严浚干冒大不韪,挑起崔涣一事,名著非难我朝宰相不才,暗地里倒谴责起朕无识人之才来了!胆大妄为、自行其是,他为官不知所进退,你二人倒是替他说话了?”

张九龄回道∶“非也!陛下,韩、萧二相相噬乱政,严浚当与微臣是一个心思,也与皇上是一个心思。群臣皆知,朋党祸国、朋比洛ul,党争一起,祸端俱发;可韩、萧二相,有哪一位是为己为私?然则二相争权,乱了朝政,又有谁人敢直斥天子、劝谏皇上?而百官不谐,又有谁人敢当众发难、一言兴邦?…严浚认为这崔涣有将相之才,当可了结争端,斯言斯行,允执厥中,择善固执,又何损其忠肝义胆?”

见玄宗仍不为所动,张九龄也急得跪地叩首道∶“皇上,请勿折杀忠臣!”

裴耀卿也同时跪拜道∶“臣愿与张相力保严浚,望陛下恩允。”

玄宗见这二位丞相都站在严浚一方,又道∶“严浚之罪,朕就看在你二人份上,暂且不予发落。只是,他在这吏部,上下官员都教他得罪光了;人有善鲜不自伐,有能者寡不自矜;伐则掩人,矜则陵人,朕要容他,可那吏部大小官司,谁又容得了他?”

裴耀卿道∶“有容乃大,陛下,既然吏部容不下严浚,皇上何不换汤换药,将之调任他处?”

玄宗皱起眉头,状甚烦躁∶“你倒说得轻巧!要调动官吏,既无功勋、又无实绩,又得如何巧立名目?谏官不说,光那好事的韩休一天一个褶子,朕的寝宫就会被一堆褶子给淹了!”

张九龄道∶“话说萧、韩二位大人,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还能怎么着?他二人总是争执不休,朕被扰得烦都烦死了!……这样吧,你和吏部主事发派诏令,将他二人转任太子太傅与太子少保(老师),吵吵闹闹,就不如去东宫那儿好好教授太子,什么才是朕的治国之道,更为恰当!”

玄宗皇帝不耐地又道∶“至于那严浚,又是个麻烦人物……你们说,朕该怎么处置他啊?”

张九龄奏陈道∶“皇上勿虑,臣有一事相禀,这事高爷也是晓得的。”

话头说到高力士身上,玄宗皇帝也惊诧莫名地和高力士对望一眼,后者立时不知所措地瞧着张九龄干瞪眼。

这下子,不仅皇帝和这个宫内的大宦官,连丞相裴耀卿也都紧张起来。

玄宗疑惑道∶“张爱卿,严浚又如何扯上高将军,你倒说来听听。”

张九龄微微一笑,遂向三人娓娓道来,铺陈无隐。

话说两、三年前,与玄宗皇帝颇有情谊私交的大官王毛仲,求为兵部尚书(国防部长),玄宗皇帝不悦,王毛仲也鞅鞅不乐。及其与另一权贵--左领军大将军(全国武装部队最高统帅之一)耿国公(公爵)葛福顺成为姻家(姻亲),而其门人李守德及左监门将军(宫廷出入口禁卫军总监)卢龙子唐地文、左右威武将军(全国武装部队指挥官之一)王景耀、高广济等数十掌握军方的官员,则与王毛仲相交甚笃,倚杖为奸。

其中,王毛仲恃着与皇帝的旧情,最为不法;宫中派遣特使至王毛仲家称诏,王毛仲态度都不甚恭敬,连他家中地位卑下的僮仆,都狗仗人势,或踞见不跪,稍迕其意,即侮辱谇语,盛气凌人,直出其上。连当时颇具权势的大内高手高力士、杨思勖等人,都吃过王毛仲的亏。

王毛仲有两个妻子,其一为皇上所赐,二妻皆封有国邑(封地)。尝因其妻生子,玄宗皇帝命高力士前往赏赐,授其子五品官。

待高力士回宫,玄宗皇帝问他∶“朕赏封了他的儿子,王毛仲欢喜么?”

高力士奏陈道∶“王毛仲熟视臣曰∶‘是子,亦何辱三品官?(洛u鞲ㄛO封个三品官?)’官封五品,王毛仲嫌弃,倒认为是个折辱了。”

玄宗皇帝怒曰∶“以前王毛仲负我,寡人未尝为意,今天倒以婴儿顾云云?”

高力士等人知道皇帝震怒,过了几日,又从容说道∶“北门奴官(管理宫廷出入的禁卫军)皆为王毛仲所与所授,不除之,必起大患。”

后来,王毛仲移书太原(今 西太原市),秘索甲仗(兵器),当时严挺之为少尹(太原市副市长),迅即将此事上奏朝廷。

玄宗皇帝恐怕王毛仲其党遂震惧起事,聚众为乱,乃隐匿其实状,下诏曰∶“开府仪同三司(司马、司空、司徒,掌理宫廷各项大事)、兼殿中监(宫廷机要官)、霍国公(公爵)、内外闲厩监牧都使(掌理兵马、官马之总监)王毛仲,是惟微细,非有功绩,擢自家臣,升于朝位。恩宠莫二,委任斯崇。无涓尘之益,肆骄盈之志。往属艰难,遽兹逃匿,念深惟旧,义在优容,仍荷殊荣,蔑闻悛悔。在公无竭尽之效,居常多怨望之词。肆其深愆,合从诛殛;恕其庸昧,宜从远贬。可 州别驾员外置长任(长期驻任禁卫侍从官,不使调动,实同监管),差使驰驿领送至任(以快马函送、护送上任,实同监护移送),勿许东西(家当)及判事(金元,指钱)。”

开元十九年,有诏贬谪王毛仲至 州(今甘肃西北),左领军大将军(全国武装部队最高统帅之一)耿国公(公爵)葛福顺,贬壁州(今湖北北部)员外别驾(禁卫侍从官);左监门将军(宫廷出入口禁卫军总监)卢龙子唐地文,贬振州(今广西)员外别驾(禁卫侍从官);右武威将军(全国武装部队指挥官之一)成纪侯(侯爵)李守德,贬严州员外别驾(禁卫侍从官),李守德本名李宜德,立功后改名;右威武将军(全国武装部队指挥官之一)王景耀,贬党州(今甘肃西部)员外别驾;右威武将军(全国武装部队指挥官之一)高广济,贬道州(今河南南部)员外别驾(禁卫侍从官)。

王毛仲之子,太子仆(东宫执行官)王守贞,贬施州(今江西施县)司户(管人事杂务);太子家令王守廉,贬溪州(今浙江溪口)司户(管人事杂务);率更令(掌军团机要)王守庆,贬鹤州(今江苏南部)司仓(管仓储);左监门长史(宫廷出入禁卫军参谋官)守道,贬涪州(四川涪陵)参军(民兵军官),缘坐党、连累者有数十人之多。

后来,玄宗皇帝又即刻下诏,诛杀王毛仲,王毛仲四子悉数夺官,贬谪极恶之地,有诏缢(勒死)王毛仲于零陵(今湖南零陵),及永州(今湖南零陵北)而自缢。

叙述完这陈年往事,张九龄结语道∶“若当初无严浚通报,才化解一番纷争,也顺势逮捕、处决王毛仲一干罪臣,则我朝廷今日,又将何存?”

就连宦官高力士也开口道∶“陛下,张丞相的确所言不虚,那严浚之功,朝廷是该嘉许。”

玄宗想了想,这严浚是有些大才可用,便要张九龄草诏,升严浚的官,改派任他“太府卿”(供应部长,管理官司食粮、器械供需)一职,当日便调离吏部。

张九龄谢恩之后,又道∶“臣以为,乘舆所在,必有文词、经学之士,此我朝纶才精要。中书(起草诏令)事务繁剧,文书发放亦多壅滞,微臣以为应选文学之士,递补其阙。”

玄宗言听计从,依言为之,既而决议推选文学之士,号为“翰林供奉”,与集贤院学士分掌制诏书敕。

八月十五日,正是早朝时分,百官等在勤政务本楼里;极目所见,尽是绯色官服、紫金鱼袋,公卿皆 笏于腰带,兴庆宫中朝官们三三两两,鱼贯进入朝堂。

张九龄雅有酝藉,风度怡然,因体弱气虚,不能久持重物,便制作笏囊,差使仆从手持象笏(官员上朝所持之仪节礼器),跟随其后。

方当寅时,天尚未大明,他与同朝好友萧诚、严浚过通化门进宫,等待皇上内宴时谒见群臣。翰林学士门也跟随其后,班次各以其官,居宰相之下,一品之上。

“今儿个是皇上千秋节,子寿兄,你准备了贺礼么?”因为是玄宗皇帝过生日,万方贺寿进贡,萧诚思及此事,不免问道。

张九龄颔首,道∶“千秋大事,自不敢忘。我已备妥寿礼‘金鉴录’五卷,这‘金鉴录’乃我多年手书,畅言古今兴废之理,圣上该会觉得受用。”

萧诚又笑问严浚道∶“挺之,你呢?”

严浚漠然回道∶“仅具薄礼,不足为外人道。”

正当三人进入勤政务本楼时,宦奴牛贵儿突然把张九龄叫住,带过一边说话,只消一刻钟,二人便见张九龄赶走那个小太监,气呼呼地走回来,一脸忿懑。

“什么‘自古废必有兴,有公为援,宰相之位可长处无虞’?”张九龄不住叱道∶“房幄安有外言!”

萧诚最先开口道∶“子寿,那牛贵儿是惠妃娘娘的贴身侍僮,他一介小厮找你饶舌,没个紧,莫非是武惠妃有要事相托?”

张九龄点点头,长叹道∶“正是如此。”接着,便悄声把来龙去脉告诉好友,说皇上虽宠幸武惠妃,但惠妃深恐玄宗天命不永,心里不自安,便意图设计废黜太子李锳,另立其子寿王李瑁为储君;这事皇妃担心一人无法成事,才须有他的协助。

眼见张九龄说得咬牙切齿,萧诚分析道∶“武惠妃视太子为眼中钉、肉中刺,她预谋陷害太子李锳,世间早有传闻,我对此不置可否,只盼惠妃娘娘能自重,少生事端才好。至于其他,子寿兄大可不必在意;惠妃知道你不愿掺和此事,一定会另谋他法;朝中言事大臣所在多有,她尽可以找到朋比支援。倘若你漏了口风,说不准,她肯定会在圣上跟前百般诬陷,这对你岂不是大大不利?”

张九龄思忖片刻,问道∶“若是我噤口不说,难道非得眼睁睁看着太子落入这班愚妇小人的陷阱?”

“非也,非也。”萧诚摇头哂笑道,“君子先求独善其身;拨乱反正、兼善天下之事,得以仕宦达者为之。假使你因一时居正使气,被免了官不说,以后谁能对惠妃那帮人施加压力?反之,你正可以藉此把柄制肘惠妃,教她不敢造次。”

严浚忍不住插口道∶“子寿兄,我反对这么做!阳善阴谋,或者以此箝制妃主王爷,本就不是大丈夫所当为!子曰∶‘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后宫干政,妄语废立,自古以来就无善终,加上图谋构陷太子,我等虽非御史谏官,怎可作壁上观!”

萧诚心中明白,严浚话中有话,明着讲武惠妃不是,暗地里骂他是小人、耍权谋。于是他又道∶“挺之,我晓得你向来对我有成见,但这事牵连甚广,又涉及东宫和皇妃,我认为应当审慎为之,方为上策;若事情闹开来,皇上降罪于子寿怎么办?”

严浚冷哼一声,讽刺道∶“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家有谏子,不覆其家。倘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岂非‘成见’?”

萧诚反唇相讥道∶“挺之,你话倒说得好听,自己是君子诤臣,却要子寿去作龙逢、比干吗?”

张九龄见二人言语互不相让、僵持不下,便婉言劝道∶“你二人别争了,此事愚兄已有定见,多说无益。”

严浚那两道清冷的眼光直射向萧诚,萧诚和他目光相对,毫无退缩之意。两人相向而立,对面了好半晌,严浚才兀自走开;萧诚自讨没趣,悻悻然耸了耸肩,便跟着张九龄上殿了。

朝官罗列堂上,玄宗一脸喜形于色;天长节千百官僚为皇帝上寿,各人多呈珍异,公爵王侯并献奇宝,东海明珠、和阗美玉、波斯精钻,绫罗贝锦,水晶翡翠,锁子甲、驼鸟卵及越诺,还有延年益寿、壮阳补阴的方药私剂,加以四方蛮夷进贡,遍布朝堂。

玄宗皇帝对这些贺礼,早就见怪不怪了;他百无聊赖地听取冗长的献礼颂辞,等受礼时,才重展笑颜。

宰相李林甫是礼部尚书(教育、科举、祭祀部门秘书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为三品大员,并加银青光禄大夫(宫廷特极国务官),位列百官之首,外表风度沈稳,相貌堂堂,又是国之大员,朝臣进献寿礼,自然是他拔得头筹。

“臣为吾皇自千里外迎回世间难得之奇兽神物,愿圣主千秋万载,寿与天齐。”

“好,好!”玄宗听完谀词,心里高兴,忙问∶“哥奴,你到底献得什么礼?快快给朕呈上来!”

“是。”李林甫恭谨地回身,一拍手,自外殿便推进来两辆以帆布覆盖密实的板车。板车才进殿上,啸声隆隆,众臣已惊诧不已;待李林甫命左右揭开帆布,那呈献物令百官叹为观止。

“这是……”玄宗皇帝讶异地问∶“哥奴,这是什么动物啊?”

“回皇上,这两头神兽便是拂 国的金银狮。”他一说,百官均哄然惊叹。

在堆积如山的宝物中,虽有波斯所朝贡的骏犬、石国进献的大驴、百济高一二尺的珊瑚树、大食国的琥珀、车渠、玛瑙瓶、火珠、康国的琉璃、白象、天竺的无食子、香附子、诃黎勒、泥婆罗国的胡椒、荜拨、石蜜、千年枣、甘露桃等,宰相李林甫的进献物却最引人注目;他远从西方的神秘王国拂 (东罗马帝国),弄得两头金银狮子,各关在一只大铁笼中,供人观赏。那对狮子一公一母,雄狮金鬃耸立,傲然踞视众人,母狮吼声如雷,毛皮皆泛银光,獠牙森森,双眼嗜血般发红,十足威猛吓人。

满朝官员都睁大了眼看视,有人啧啧称奇,有人赞叹不已,一时又是漫天阿辞诳语;李林甫众星拱月似的,眼下被大拍马屁,自是洋洋得意,不可一世。

“世称狮子为‘万兽之王’,皇上今儿个坐寿,微臣愿陛下获此‘万寿之王’,得以万寿无疆!”李林甫善于逢迎上意,以谐音祝寿,群臣又是一阵阿谀叫好。

就连皇帝也给了他十足面子,称许有加∶“一兽走,百兽惊;一寿至,万寿延。哥奴,你这礼送得好啊!朕大寿坐得开心,就封你为黄门侍郎(禁宫侍从官)!”

李林甫喜道∶“谢皇上恩典!”

张九龄在一边见到了官僚谄媚的嘴脸,加上李林甫又以巧言令色获致高官厚禄,心中甚感不悦;但见向来与他结交友善的御史中丞(总监察长)卢怡、尚书左丞(宫廷秘书署奏章记录官)袁仁敬、右庶子(宫廷副议长)梁升卿,因看不惯李林甫的作为,还有一派人马在朝堂上鼓噪逢迎,都已准备发难。

张九龄知道时当皇帝坐寿,参劾时机不宜,他便向好友们使个眼色,迳行自百官中出列。

“皇上,臣也已准备贺礼,谨献御览!”

玄宗知道张九龄文学政事咸有所称,便道∶“将军,把张爱卿所献之物呈上来,朕要亲览。”

“是。”高力士眼角儿一瞟,左近宦官旋即接过张九龄手书的五卷著作,再呈给玄宗皇帝。

玄宗约略翻了翻书卷,阅读半晌,直是赞不绝口∶“子寿,这书名为‘千秋金鉴录’,名字取得好哪!朕虽只看了几页,但凡言前古兴废之道,以伸讽谕,立论煌煌,条理俱佳,令人无限激赏。”

张九龄道∶“盼此书能对皇上参赞政事有所裨益,微臣于愿足已。”

玄宗道∶“爱卿用心良苦,实属难得。”

“张丞相怀君体国,胸襟坦荡,臣等惭愧,心里只想搜罗奇珍异宝献媚,于为人臣者,确有不及。”侍中(宰相)裴耀卿赞佩道。

“裴丞相所言极是。”李林甫也说。“臣久闻张丞相文词上乘,公忠体国,既然‘千秋金鉴录’为千古钜着,微臣盼皇上将之交由礼部付梓,刊行天下。”

此时侍中(宫廷侍从官)裴耀卿、礼部尚书(秘书长)李林甫与张九龄三宰相在相位,同秉国政,而张九龄以词学进,入视草翰林,又为中书令(宫廷政务长,等同宰相),甚承皇上恩顾。裴耀卿与张九龄平素就极友善,李林甫心思巧密,因与二人共同辅政,以张九龄方得君心,颇受礼遇,表面上称许谄媚,内心其实对二人不怀好感,意未相与。

但玄宗皇帝可没想到这一层。他点头赞许道∶“好,哥奴,这事就这么办吧。”

张九龄献书之后,并未退回官列,反而道∶“皇上,臣尚有一事禀报。”

玄宗一挥手,道∶“好,说吧。”

张九龄道∶“臣所书这本‘千秋金鉴录’,意在以古鉴今,彰显古往今来兴衰得失。书中有晋献公听信宠嬖骊姬谗言,杀太子申生,致使三世大乱;汉武帝威加六合,因轻信江充巫蛊僭言,降罪戾太子,导致京城流血;晋惠帝因贾后乱政,废愍、怀二太子,使中原生灵涂炭;前朝隋文帝纳独孤后语,罢黜太子杨勇,改立炀帝杨广,遂失天下。古人云∶‘前车覆,后车鉴 ’,微臣此言,愿陛下见纳。”

玄宗皇帝听得一楞楞地,问道∶“爱卿意有所指,是洛u颡1H”

张九龄道∶“臣今日上朝,听得一些宫闱浑话,甚感不平,望陛下恕罪。”

玄宗皱起眉头,道∶“什么浑话?爱卿直陈无妨,朕恕你无罪!”

“臣遵旨。”张九龄遽奏之,将那牛贵儿所说一切,字句不漏地和盘托出,说那宦官如何如何,却也明指武惠妃为构陷太子的主谋。

玄宗皇帝的脸色愈听愈难看,连一旁的高力士也为之怫然变色。

朝堂百官无人敢言,只见皇帝默然不语,面带愠怒,张九龄还是把话说完,毫不改容,倒是一旁的御史中丞(总监察长)卢怡等人,为他捏一把冷汗。

张九龄说完事件始末,又奏陈道∶“陛下践祚凡二十余年,太子诸王不离深宫,日受圣训,不闻大过。微臣盼陛下勿轻信诸多蜚言蜚语,并将那说长道短的牛贵儿交部治罪,以靖天下,以安民心,如此一来,方为上策。”

玄宗颔首,道∶“爱卿所言极是,那阉逆牛贵儿是该治罪!他罪大恶极,应当千刀万剐…”又转向高力士,吩咐道∶“将军,你仔细诘问牛贵儿,再交付刑部(司法院)议罪!”

高力士是众太监之长,迅即垂首应道∶“是。”

见僵局已解,玄宗皇帝微笑道∶“爱卿敢言直谏,实洛u x表率。”

“皇上如此溢美,微臣实感惶恐。”张九龄道∶“前日上朝,臣谨献一万言书,适足为满朝文武表率。敢问陛下已御览否?”

“爱卿,朕已读了你日前所献的万言书,这篇文章写得好哇!”玄宗随口吟道∶“善为国者必先治其身,治其身者慎其所习。所习正则其身正,其身正则不令而行;反之则其身不正,则虽令不从。是故为人臣者,所与必择正人,所观必察正像,使远邪佞,然后正道昌弘,询谋政事,端正吏治,可为万世法…这真是深得朕求治之心哪!你们说是不是?”

“皇上圣明,这真是千古绝妙好文啊!”众官员旋即异口同声,不住赞美。

玄宗问道∶“张爱卿,你献的是谁的文章?”

“是,臣得严浚所上之万言书,严浚姿质轩秀风雅,气概昂藏,有吏干才,担任义兴尉(警察官)、刑部(司法部)侍郎(宫廷警卫官)期间,号称清流材吏;任职太府卿(供需部长)时,年前黄河发大水,严浚且与户部侍郎(宫廷警卫官)裴宽于河南存问赈给,救援灾民,于事有功,人所称许。”张九龄道, “如此人才,焉能不用?臣愿举荐严浚为尚书左丞(宫廷秘书署奏章记录官)。”

“看来此人亦堪任用。”玄宗皇帝思忖片刻,转向李林甫道∶“哥奴,你以洛up何?”

“回皇上,严浚文名的确极响亮,若要论为官,担任刑部(司法部)侍郎(宫廷警卫官)或太府卿(供需部长),是绰绰有余;然而尚书左丞(宫廷秘书署奏章记录官)是左相僚长(宰相秘书长),只靠区区几篇文章,断不能成大事的。”

玄宗见李林甫一脸不以为然之色,遂感兴趣道∶“既然如此,朕倒要好好考核此人,亲自测试…来人,宣严浚上殿!”

“是。”高力士应道,忙差人传严浚升殿,面见皇帝。

玄宗皇帝见这严浚进殿,眼下便想∶“此人人如其名,外貌严峻冷岸,似乎性格颇为刚毅正直。”他一回神,问道∶“张爱卿所献的万言书,是你所写的?”

“是,确是微臣所书。”

“你文笔练达,思虑缜密,颇合朕意。就不知,你对于当朝弊政,见解如何?”

严浚道∶“臣以为,现下弊于选贤。所谓士者,万民之首,一言以为天下法,一行以为天下则。尚书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若能精核各刺史(州长)县令(县长),考其才行,编入流品,加以拣择,则可官之才多,吏部无庸人之繁。倘使每岁科举选官以万计,京师钱粮为之空耗,岂非多士冒滥之弊?此阙政必使百姓毁誉相乱,君令下达听受不明。诸政务要官,倘良莠不齐,清议不立,名节不修,为官小者得于苟求,一变而至阿私;朝官大者许以分义,再变而成朋党。用人严密绩核,则天下之士必然刻意修身饰节,而刑法政治得以自清自律,此即为兴衰起弊之道。”

严浚一席话娓娓道来,明白点出科举弊端,立论精湛,使百官为之嗟叹。

玄宗又问∶“国家安危、庙社之忧,你认为祸端何在?”

严浚道∶“古人云∶‘大臣重禄不极谏,小臣畏罪不敢言,下情不上通,此患之大者也。’臣以为确然。”

“很好。”玄宗称许道,又问∶“倘若罪在朕躬,你也敢言直谏么?”

“臣以为‘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千古名言,便足以表明心迹。”严浚道。“先天二年初,有僧婆请先皇夜中开城门,燃亮官灯千炬,须满三日三夜。当时,睿宗皇帝御极延喜门,观赏群灯,恣纵享乐,凡三日夜,臣任职八品左拾遗(掌供奉讽谏,左右各一,从八品上),便上疏具谏。对于先皇,微臣尚且敢犯颜直谏;至于陛下,臣愿遇事无大小,均谏言力争。”

玄宗环视众官员,愉快地说∶“‘为政之要,惟在得人’;朕今日坐寿,能得此一诤臣,恍若当年太宗皇帝得魏征一般,于愿足矣!”

当日,皇帝便升严浚的官,任命他为尚书左丞(宫廷秘书署奏章记录官)。

浚专司官员考核、筛选及参核,朝堂之前,只要有资历不符标准的冗官,他一体上疏罢黜,不讲情面,不论阶级,不收小贿财赂,洛u S怒不少达官显贵。

此时,李林甫权倾朝野,乃因长期任职礼部尚书(秘书长);礼部掌握有科举引用、审查及录取人才的大权,以此拢络门阀官绅,支援士族专政,多年来已成常事,对于严浚挡人财路、坏人仕途的诸多做法,他自然积怨已久。

说到挡人财路、坏人仕途,户部侍郎(宫廷警卫官)萧炅被贬官一事最洛u钗W。

萧炅为李林甫所引用,由于很早从官,不学无术,既无大作为,又无大见识,庸庸碌碌,平平凡凡,仅仅是个无能的技术官僚,偶尔捞捞户部的油水,与成千成百的大唐官员并无二致。

萧炅运气最差的这一天,就是与严浚一同前往某日的庆吊仪式,担任谒者(皇家礼宾官)。

例行官司吊丧典礼,不似民间客随主便,须衷奏朝廷,讣告僚属,以治理丧具;大殓完毕,再设幕吊唁,供在朝各官司瞻望祭奠。

此类典礼俱依古礼,繁琐漫长、隆重庄严之际,由与会官员依次诵读礼记;近千年以来,士大夫(知识份子)尊崇“周礼”,庆吊婚丧率同僚属诵读礼记,为当时既有惯例。

这一天,正巧轮到户部侍郎(宫廷警卫官)萧炅诵读礼记,当他读到礼记中的“蒸尝伏腊”那一句时,因为不识“伏腊”二字之意,误读之为“伏猎”。

(注∶伏腊,正义谓置郡县,坏井田,开阡陌,不立侯王,始为伏腊;腊祭之日,祭告天上所有神仙,为冬至后第三个戌日。)

这萧炅外表猥琐平庸,加上草包一个,腹无点墨,似是个市井小人,能步步高升,凭的是有宰相李林甫撑腰提拔;念错一字,在常人来说本是无心之过,糟就糟在严浚是完美主义者,生平就最痛恨两脚书橱,日常刻己甚严之外,又容不得别人有只字片语的误舛疏失,萧炅只念错一个字,在他的眼里看来,却比天塌下来还严重。

鄙夷之余,严浚戏问道∶“萧侍郎,试问所谓‘蒸尝伏猎’,意义洛u H”

萧炅答非所问∶“这……‘伏猎’之意嘛,就是……”他胡诌道∶“…应该就是仆伏狩猎,等时机到来,猎物自然就上勾了吧!”

严浚冷哼一声,讥诮道∶“我大唐园陵之制,皇祖以上陵,皆朔望上食,元日、冬至、寒食、伏腊、社各一祭;岁时‘伏腊’,亨羊 羔,自是国家设祭之礼。萧侍郎,你连所谓的‘伏腊’都不晓得,又怎堪在职户部,位列侍郎(宫廷警卫官)?”

萧炅慌张起来,忙陪笑道∶“挺之,我既非礼部要员,怎么会知道什么‘伏腊’祭礼嘛!这一来,就算愚兄口误,回去再研究研究好了……”

严浚见萧炅嘻皮笑脸、连声讨好,不禁心生厌恶,正色道∶“萧侍郎,就凭你这句话,等明日上朝,我定会上褶子参劾你!”他抛下这段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严浚欲上疏罢黜萧炅一事,随后就迅速传了开来;严浚为人深刻正直,不讲人情体面是有名的,但这次,连好友张九龄都到他下蹋的慈恩寺说项了,倒教他好生讶异。

“挺之,我不赞成你参萧炅。”张九龄道。“就只念错一字,常人皆会犯这小错的。我们为官,本不当从小处着眼,严以刻人,这样小题大作,不免失之太过。”

严浚白张九龄一眼,道∶“子寿兄,省中岂有‘伏猎侍郎’之理?如此尸位素餐之徒,位居庙堂之上,实为朝廷之耻!你说我怎能轻易放过他这种冗员散官?”

“我承认萧炅不是适任之官,他出身市井,书卷气少,却也未尝失职。”张九龄道。“况且,此人本是李哥奴所引荐,此时参劾他,不免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是李林甫引用的,那又怎么样?”严浚道∶“正因如此,我上褶子一起参!”

张九龄叹息道∶“挺之,你洛u x固至斯?直谏诤非,就不怕惹火烧身?”

严浚道∶“我严挺之顶天立地,直道事君,又有何惧?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他李林甫弄权玩法,任用小人,你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怎能说视若无睹、为一己之私而明哲保身?”

“挺之啊,易经曰∶‘遁而亨,君子以远小人。’遁之义,避内而之外者也。”张九龄道,“君子道消,小人道长,焉能不远遁,焉能不避难?”

严浚最后道∶“子寿兄,君子之儒将以明道,小人为儒则矜其名。我严挺之一不矜名,二不求利,你要我不得罪李林甫一帮小人,以求取官名利禄,恕难照办!”

张九龄听他此话,明着在骂自己远君子、亲小人,自是不再言。

第二天,严浚上疏参劾萧炅、李林甫二人,谠言定其社稷,先觉合于蓍策。

玄宗皇帝由是出萧炅为岐州(今 西凤翔)刺史(州长),连降他好几级官阶,对于李林甫,却只简短言辞申诫,并未加以处置;百官之中,只一个严浚敢捋虎需、讲真话,却也惹得李林甫深恨不已。

数月后,宰相张九龄坐寿,好友侍中(宰相)裴耀卿、御史中丞(总监察长)卢怡等人,都特地赶往张府参加,一时贺客盈门,朝野尽至;张九龄平素好俭朴,没有铺张行事,只邀集几位好友用膳,席间各人送寿礼,由于他们都是安贫清官,仅及薄礼,然而张九龄却也十分感动,衷心连声称谢。

这群好友之中,萧诚家境最富裕;他知道张九龄雅好书画诗词,便送了一盒紫毫。

他说∶“这紫毫笔,产自江南宣城(今安徽宣城);乃以竹笋山泉喂养老兔,才生紫毫采集为笔,千万毛中就拣那么一毫。这毫毛虽轻,但管勒工名充岁贡,皇上才赐给东西府御史,颁左右台起居和刑部(司法部)、大理寺(全国最高审判机关),每人只那么一支。”

“是啊,皇上御赐的紫毫,的确是件名器,我们御史都用来写褶子的。”卢怡道。

张九龄取笔蘸墨,试写了几个字,赞誉道∶“真是好笔啊!每年宣城(今安徽宣城)进贡笔时,紫毫之价如金贵,如此看来,确实名实相符。”

蓦地,严浚脱口道∶“紫毫笔尖如锥利,搦管挥毫奸邪诛。名器应当正衙奏,君有诤言直笔书。子寿兄,朝堂之上奸臣墨吏横溢,有此紫毫笔,你更该行所当行才是。”

众人面面相觑,均知严浚所说的“墨吏奸臣”是谁,而张九龄也不禁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