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瀾食典

最近迷上了蔡瀾的食經!!普遍食材經過他的描繪下,連看文章都覺得很滋味。
說吃本來就是我的愛好,研究不敢說,學習就真的。
蔡瀾先生確實是大家的良師益友。

以下文章,轉載自:www.bobofanclub.com

銀杏


許多食材都是外國傳來,銀杏卻是一百巴仙的中國產。

銀杏可以長得很高,在路邊和公園常見,分雄雌樹,葉子作三個圓片連在一起,到了深秋轉黃,銀杏林有如一片金海,非常壯觀,美不勝收。

十月下旬,種子成熟掉落,外皮多汁,有陣惡臭,除後露出白色的硬殼果實,就是銀杏,亦稱白果。粵人有俗語說吃白果,事做不成的意思。美其名,叫佛手果,又稱神仙果。

其實銀杏一點也不白,把殼子用鐵槌輕輕敲破之後,果仁如翡翠般碧綠,叫綠果或玉果也更貼切。

新鮮的銀杏,最好是吃原汁原味的,做法很簡單,用一個煎雞蛋的平底鑊,把銀杏放進去,撒鹽,再上蓋,加熱。按着蓋子搖動鑊,等到聽見劈劈啪啪的聲音,外殼爆開,就表示已經可以吃了。

剝開殼,裏面有層褐色的衣,也將之除掉,綠色的果仁送進口細嚼,很香美,但有點苦澀,也是特徵。

放久了,果仁從綠色轉為黃色,剝殼後浸水。果仁中間有一條“心”,苦味加倍,一定要挑掉才能吃。兒時看到婦女們用髻上的銀針,一粒粒挑空心後煮糖水給兒女們吃,很感動。

中國人多吃甜的,像潮州人的芋泥,下白果陪伴。日本人則愛吃鹹的,他們的“茶碗蒸”之中,一定有銀杏。

洋人種銀杏,只為了欣賞,選雄的來種。雌樹長果,掉落時那陣味道他們是受不了的,所以也從來沒有看到他們以銀杏入饌。

南洋人喜吃白果,小販們就那麽煮了一大鍋,加糖煮成漿,一碗碗舀來賣給客人,他們用的多數不是新鮮的果仁,顔色深黃,果肉帶韌,很有咬頭。

用碧綠的新鮮銀杏來做齋菜,是變化多端的食材,像銀杏炒牛奶,又白又綠,不但美麗,味道亦佳。

將綠銀杏切碎,混入牛奶雞蛋中做冰淇淋,也是一個好主意,不妨試試。

山楂

山楂,拉丁學名爲Crataegi Fructus,沒有俗名,可見不是與西洋人共同喜歡的食物,中國的別名有焦山楂、山楂炭、仙楂、山查、山爐、紅果和山裏紅。

山楂可以長高至三十尺。春天開五瓣的白花,雌雄同體,由昆蟲受精後長出魚丸般大的果實,粉紅至鮮紅。秋天成熟,收穫後三四天果肉變軟,發出芳香。新鮮的山楂果在東方罕見,看到的多數是已經切片後曬成乾的。

一顆顆的紅色山楂果實,可以生吃,但酸性重,頑童嘗了一口即吐出來,大人則在外層加糖,變成了一串串的糖葫蘆。

到南美或有些歐洲國家履行,有些樹上長的,像迷你型的蘋果,很多人不知道,其實也屬於山楂的一類,通稱墨西哥山楂,英文名字爲Hawthorn,味甚酸,當地人也喜歡用糖來煮成果醬的。營養很高,一百克的山楂之中,含有九十四毫克的鈣、三十三毫克的磷和二克鐵。富有維他命C,比蘋果要高出四五倍來。

凡是有酸性的東西,中醫都說成健脾開胃、消食化滯、活血化痰等,更有醫治瀉痢、腰痛疝氣等等的功能。

最實在的用途,是聽老人家的教導:在炊老鶏、牛腿等硬繃繃的肉塊時,抓一把山楂片放進鍋中,肉很快就軟熟,此法可以試試看,非常靈驗。

最普通接觸到的,當然是山楂膏或山楂片了。喝完了苦澀的中藥,抓藥的人總會送妳一些山楂片,甜甜酸酸,非常好吃,也吃不壞人,當成零食,更是一流。

因爲酸性可以促進金脂肪的分解,山楂當今已抬頭,變成纖體健康食品。

台灣人發明瞭一種叫「山楂洛神茶」的,用山楂、洛神花、菊花、普洱茶來炮製,說成是最有減肥作用的飲品。

如果要有效地清除壞的膽固醇,用山楂花和葉子來煎服用亦行。

山楂涼凍是用大菜來煲山楂,加冰糖或蜜糖,煮成褐色透明的液體,有時還會加幾粒紅色的杞子來點綴,結成凍後切片上桌,又好吃又美觀。

而和日常生活最有關連的就是山楂汁了。做法最爲簡單:抓一把山楂片,用水滾過半小時,最後才下黃糖即成,味淡冷凍來喝,過濃加冰。

虾米

把鲜虾剥壳晒干,就成为虾米了。

但虾米也分好坏,坏的漂白过,再加色素,吃起来一点味道也没有,从前由潮州来的“金鈎”是上等虾米,但后来全是养殖虾晒的,滋味全失。

香港渔村中晒出来的叫虾干,也很美味。在新加坡能够买到印尼产的,叫“英得其利”,是天下最好的虾米。

吃即食面时,把那包味精粉扔掉,撒一把虾米去熬汤,鲜甜得不得了。虾米本身又可当成配料细嚼,真美妙。所以建议每一家人的冰箱中都藏一罐玻璃瓶装#虾米,随时可以拿去当菜,贮久不坏。

就那么用滚水洗干净了吃,也可下酒。用油爆香,加一点点糖,味更佳。

虾米浸了,和白菜一块儿煮,便是中国出名的佳肴“开洋白菜”了。虾米上海人叫为开洋,出自何典,无详细研究。

今晚吃了一个菜,用炸过的鱼肚干发开、黑木耳、节瓜和虾米一齐煮,非常好吃,连汤汁也甜,可下白饭三大碗。

把虾米和辣椒磨碎,油镬爆之,就是南洋出名的马来盏了。

马来盏拿去炒蕹菜,非常惹味,外地人爱吃,叫它为马来风光。

我喜欢用虾米和猪油渣,放进搅拌机内搅个一塌糊涂,加指天椒、糖、青柠汁来当前菜。吃起甜、酸、苦、辣俱全,味道错综复杂,整个胃震荡起来,食欲大增。

或者,一大早起身,打开冰箱,看见冷饭,放一锅水,烧开了把饭和虾米扔进去,猛火滚个三五分钟,再打两个鸡蛋进去,洒鱼露,就是一锅很美味的粥。

更简单的吃法,莫过于在饭快熟时,撒把虾米,再上盖焗之,五分钟后,一锅香喷喷的虾米饭呈现在眼前。淋上老抽,什么山珍野味都不必去碰。

虾米文化,中国人和东南亚一带的人才会欣赏。洋人不懂得炮制,连日本人也不会吃,真是人生一大损失。

三文魚

從澳洲出生,游向大海,又一定回到原地產卵的三文魚,是初學吃魚生的人最喜歡的。

三文魚給人一個很新鮮的印象,是因為它的肉永遠柑紅色,而且還帶#光澤,其實敗壞了,也是這個顏色,又不覺魚腥呢。

這是多麼危險的一回兒事!

所以,正統的日本壽司店,絕對不賣三文魚生,老一代的人也不吃。日本年輕人嘗之,是受到外國人的影響。

吃三文是歐洲人生活的一部分,北歐尤其流行,不過他們也不生吃,大多數是整條煙熏後切片上桌。三文雖為深水魚,但也游回水淺的河中,易長寄生蟲也。

東洋人一向以鹽醃漬。海水沒受污染的年代,三文魚大量生長,日本軍國主義者捕之,硬銷到中國來,通街都是。我的父母親還記得大家都吃得生厭呢。

當今產量減少,被叫為“鮭(Shane)”的三文魚,在日本賣得也不便宜。切成一包香煙那麼厚。在火上烤後送飯,是日本人典型的早餐。

三文魚最肥美的部分在於肚腩,百貨公司的食品部切為一片片賣。但是更多油的是肚腩那條邊,日本人最整齊和美觀,把它切掉。市場中偶爾可以找到。一包包真空包裝,稱之為“腹肋Harasu”,很賤價。

腹肋是三文魚最好吃的,用個平底鑊煎它一煎,油自然流了出來,是我唯一能接受的三文。
三文魚的卵像顆珍珠那麼大,大紅顏色,生吃或鹽漬皆佳。日人叫為lkura,和問多少錢的發音一樣。

精子則少見,我只有在北海道吃過一次,非常美味,日本人也沒多少個吃過這種他們叫為Shage No Shirako東西。

大西洋中捕捉到的三文魚,肉很鮮美,生吃還是好吃的。在澳洲的塔斯曼尼亞小島的市場上,我看過一尾魚尺長的大三文魚,買下來花盡力量扛到友人家,當見面禮。朋友的父母用到刀切下肚腩一小塊送到我嘴裏,細嚼之下,是天下絕品。

在菜市場中看到當造的薑,肥肥胖胖,很可愛,擺久了縮水,乾乾癟癟地,所謂薑是老的辣,可真的能辣出眼淚來。

還沒成熟就挖出來吃的,叫仔薑,可當蔬菜來炒,原則上要加點糖,才能平衡仔薑的微辣。用糖炮製之後切成片,配糖心的皮蛋吃,天下美味也。

吃壽司時師傅也給你一撮仔薑片,有些人拿來送酒,其實作用是清除味道,每吃一道新的魚生,都不能和上一回吃的混合。

薑是辟腥的恩物,凡是有點異味的食材碰到了薑,都能化解。煲海鮮湯少不了薑,蒸魚也來點薑絲。別以為只是對魚類有效,炒牛肉時用薑汁來漬一漬,它的酵素也能令肉類柔軟,連蔬菜也管用,炒芥蘭用薑粒或者能使到菜色更綠,也可以把芥蘭的味道帶出來。

姜有一層皮,用刀難削。曾看過一個家庭主婦刨薑,那麼大的一塊,最後只剩下一小條。最好的辦法是拿一個可樂或啤酒瓶的鐵蓋來刮,連縫裏的皮都能刮個乾乾淨淨,而且一點也不浪費,下次你試試看。

但是有時留下那層皮,樣子更美,吃了也比較有功效的感覺,像寒風感冒時喝的薑茶,就要留皮,用一塊薑,洗清潔後把刀平擺,大力一拍,成碎狀,就那麼煮個十分鐘,加塊片糖,比什麼傷風藥還好,反正所有的傷風藥都醫不好傷風的,不如喝姜水,喉嚨舒服一點。

最初接觸到的糖薑,是大陸進口的產品,小孩子對姜的那種辛辣並無好感,但那個瓷罐的確漂亮,為了容器吃薑。

糖醋豬腳薑聽說是給坐月的婦女補身的,但是我的至愛。薑已煲得無味,棄之則可。但豬腳和雞蛋來得個好吃。

海南雞飯少不了薑茸,如果看到沒有薑茸跟着上的,就不正宗了。

最後不得不談的是薑茸炒飯,把薑拍碎後亂刀剁之,成為最細最幼的薑茸,隔着一塊白布,把薑汁擠出來,扔掉,薑茸炒飯是名副其實地用薑茸,如果貪心把薑汁加進去炒,就不香了。

牛油

吃西餐,愈是名餐廳上菜愈慢。等待之餘,手無聊,肚子又餓,就開始對付麵包和牛油了;但一吃得太飽,主菜反而失色,是最嚴重的問題。

這時只能把麵包當成前菜吃,撕一小塊,塗上牛油,慢慢品嚐牛油的香味。吃不慣牛油的朋友,可以在上面撒一點點的監,即刻變為一道下酒菜。飯前的烈酒一喝了,胃口就增大,氣氛也愉快多。

有些菜一定要用牛油烹調才夠香,像荷蘭或澳洲運到的蘑菇,足足有一塊小牛扒那麼巨大。用一張面紙浸浸水,仔細地擦乾淨備用。這時在平底鍋中下一片片牛油,等油冒煙放下蘑菇,雙面各煎數十秒,最後淋上醬油,即刻入碟,用刀叉切片良之,香噴噴,又甜得不能置信,是天下美味。

青口、大蛤利、聖子等都要牛油來炮製,用一個大的深底鍋,放牛油進去,再下蒜茸和西洋芫荽碎爆香,這時把貝類加入,撒監,最後淋上白酒(千萬別用加州劣貨),蓋住鍋蓋,雙手把整個鍋拿來在為上翻動,搞至貝殼打開,即成。做法簡單明瞭,吃的人分辨不出是你做的,或是米奇連三星師傅的手勢。

牛油也不一定用在西餐,南洋很多名菜都要用之,像胡椒蟹就非牛油不可。

螃蟹斬件,備用,鍋中把牛油融化,把黑胡椒粉爆一爆,放螃蟹進去,由生炒到熟為止。當今的所謂避風塘炒蟹,是將原料用油炸了才炒的,這麼一炸,甚麼甜味都走光,又乾又癟,有何美味可言?炒螃蟹一定要名副其實地[炒]才行。

最簡單的早餐烤麵包,經過電爐一炮制,就完蛋了。先把炭燒紅,用個鐵籠夾住麵包,在炭上雙面烤之,最後把那片牛油放在麵包上,等它嗞的一聲溶掉,油入麵包之中,再切成六小塊,仔細一塊一塊吃,才算對得起麵包。

最討厭的是馬芝蓮人造牛油了。要吃油就吃油,還扮甚麼大家閏秀!奇怪的是天下人都怕豬油,我是不怕豬油的,用豬油來涂麵包,一定比牛油好吃得多。

咸酸菜

咸酸菜,潮州人的泡菜,只简称为咸菜,用大芥菜头制成。

每年入秋,大芥菜收成,我在乡下看过,堆积如山,一卡车一卡车送往街市,不值钱。放久了变坏之前,潮州人拿去装进瓮中,加盐,让它自然发酵变酸,就是咸菜了,很大众化的终年送粥佳品,潮州人不可一日无此君,有如韩国人的金渍。

上等的咸菜,那个陶瓮做得特别精致,上面刻花纹,运到店铺里把它打破取出来卖。当年是贱货,今日变古董,不过当今的瓮已非常粗糙,烂了也不可惜。

在潮州菜馆,伙计必献上一碟咸菜,为餐厅自己泡的,咸甜适中,也不过酸。上桌前撒上一点南姜粉,非常可口,可连吃三四碟来送酒,做得不好的话,这家餐厅也不必再去了。

当今在泰国的潮州人也把咸菜装进罐罐来卖,白鸽牌的品质最佳,还有一只红辣椒的带辣味,比较好吃。其他牌子的嫌泡得太烂,不爽脆。

咸菜入馔已是优良的传统,最普通的做法是拿来煮内脏,将粉肠和猪肚加大量的咸菜熬出来的汤特别好吃。家中一向做得不好,只能在餐厅吃,装进一个人那么高,双手合抱的大铁锅中熬个一夜才能入味,煮时撒下把胡椒,只有九龙城的“创发”才有那么大的锅熬出来。

小量的咸菜可以煮鱼。什么带腥的鱼,经过与咸菜一齐煮,却好吃起来。像鲨鱼或魔鬼鱼,一定得用咸菜煮,煮时下点姜丝和中国芹菜,更美味。

通常吃咸菜的梗,叶弃之。但当年穷困的潮州人也很会利用,把菜子切碎,加点糖和红辣椒爆它一爆也变成佳肴。

不然用咸菜叶来包住鳝鱼炖,鳝肥的时候,这道菜是所谓可以“上桌”登大雅之堂的。

很奇怪的,每一个城市都有一档专卖咸菜的摊子,通常是一个吃古不化的老者坚守着,独沽一味卖咸菜。低声下气地请老人家替你选一个,他挑出来的一定好吃,再请教咸菜的煮法,他会滔滔不绝告诉你,千变万化。

青口

青口,英文叫Mussel,法名Moules,日本人稱之為紫貽貝或綠貽貝。

它是一種微生物,附貼到岩石或橋墩時便很快地生長成一至二寸長的貝類,顏色由紫至深黑,內殼帶綠色。

香港海灣採取到的青口,是這類貝類最低劣的。剝開殼一看,肉中還有一撮毛,像女性生殖器。有點異味,並不好吃。產量又多,賣不起價錢,從前在廟街還有一檔賣生灼青口,是醉漢最便宜的下酒餸。

一到歐洲就身價不同了,法國人在十三世紀時開始當它是寶,宮廷菜中也出現了青口,但都是不同的種,味清香,又很肥大,讓人百食不厭。

全世界各地都長青口,因為它容易貼生在船底,船到什麼地方就生長在什麼對方。

當今海洋污染,野生的青口有危險性,多含量金屬,少吃為妙,要吃買紐西蘭進口的。

養殖青口有三種辦法,在淺海的床底插上木條,插下種,就能收成,但是次法有弊病,漲潮退潮,幼貝不能長時間食取微生物或海藻。第二個方法是乾脆造個平底的木筏,浸在海中。第三是插一巨大在海底,再放射式地牽上繩子,讓青口在繩子上長大,次法西班牙人最拿手。

西班牙的海鮮飯Paella少不了青口,土耳其人也喜歡用碎肉釀入青口中烹調,義大利人更把青口當成粉面的配料!Mouclade和Moules Marinere是法國名菜。

基本上,最新鮮肥美的青口是可以生吃的,但全世界人都沒有這種習慣,連日本人也不肯當它為刺身。

最佳品種是法國Boulogne 區的Wimereux青口,體質較小,只有一寸左右,樣子肥嘟嘟,殼很乾淨。

吃法簡單,用一個大鍋,加熱後,放一片牛油在鍋底把大量的蒜茸爆香,放青口進去,倒入半瓶白餐酒,上蓋,雙手捉鍋拼命翻動,一分鐘後即成,別忘記下點鹽和撒上西洋芫荽碎,這是香噴噴的青口個個打開,選一個最小的,挑出它的肉吃完,就可以把這個小殼當成工具,一開一合地將別的青口肉挾出來。法國人看到你這種吃法,知是老饕,脫帽敬禮。

海參

海參,日人稱之為海鼠,洋人叫為“海青瓜Sea Cucumber”,的確有點像。

我們是用意義為名的。海參的營養,據古人說,和人參相同。

從前非常之貴重,排在鮑參肚翅的第二位,不知道是哪一個食家發明出來,竟然把海裏面的那一條醜東西拿來曬乾,再發漲來吃。當今在街市上常見的,一般家庭主婦不懂得怎麼烹調,賣得很便宜。

到了山東,看到藥材店賣的刺參,才知價錢還要貴得驚人。別小看指頭般大的那條東西,第一晚浸水已經大出一倍,到了第二晚,已經有四五倍那麼大。

在北方菜館中點的婆參,體積更還大得厲害,填入肉碎再蒸,一碟有兩條,已足夠給一桌十二個人吃。

賤價的海參沒什麼味道,像在吃咬不爛的啫喱,但上等海參有一股新鮮的海水味,細嚼之下,感到幽香。中國人珍之惜之,是有道理。

吃法千變萬化,我見過一位大師傅,就能燒出一席十二道菜的海參宴來。

最後還把刺參發得半開,以冰糖熬之,成為甜品。

沒有刺的海參叫為光參,像鳳梨一樣大的叫為梅花參,是好貨。我吃得稀少的帶金線金參,是極品。

炮製海參的方法是用滾水煮它一煮,即熄火,冷卻後取出,用鹽揉之,再次除淨其內臟,這時又滾它一次,冷水浸二至三日,即成。

單單用醬油煨之,成為紅燒海參亦可。切片煮湯,是北方菜酸辣湯的主要材料之一。八寶菜中也少不了海參。洋人想也沒想到去吃它,看了歎為觀止。

日本料理中不把海參當為食材,但是用來送酒,取海參之生殖腺和腸,用鹽醃制,稱為Konowata,樣子、味道和口感都很恐怖,一旦愛上,卻有萬般滋味。

我們小時在海灘散步,退潮之際,經常踏到滑溜溜的海參,抓到手上,粘黐黐地一陣不愉快的感覺,但把它剖開,取出其腸與肺,就是所謂的桂花蚌了。西班牙人也會吃,用大蒜和橄欖油爆之,爽脆香甜,十分可口。

朝鮮薊

多種嫩莖蔬菜中,我們吃慣的是蘆筍、芹菜等,最不會欣賞的是球狀朝鮮薊Artichoke!看到了也不知怎麼吃。

義大利名Carciofo,法國名為Artichaut,我們有時音譯為雅芝竹,也俗稱做洋百合,又名菊芋,臺灣人或者稱雪蓮,大陸有時叫為洋薑。跟法國人一提,巴黎人會說:“啊,那叫Aritichaut de Paris。”里昂人則會說:“啊,那叫Gros Vert de Lyon。”大家都以為是自己地方的東西。猶太人乾脆占為己有,叫成耶路撒冷的雅芝竹Jerusalem artichoke。

朝鮮薊為薊類植物,原產地為北非,周周轉轉,傳到韓國才進入中國,所以有個朝鮮為名,形狀很怪,像一個放大數百倍的菜花頭。

本來它是歐洲人在冬天才吃的,當今美國全年供應,美國人以為一吃朝鮮薊就是高人一等的老饕,故十分流行。

我們在歐洲旅行,餐廳裏會把朝鮮薊當為配菜。通常是蒸熟了上桌,味道芳芳香香、不十分突出,也並非難於咽喉,這完全是記憶的問題,像小時吃開什麼就懷念什麼,我們的媽媽從不以它入饌,不覺珍貴。

在西班牙旅行時,差不多所有的燒烤店一定放幾個朝鮮薊去烘焙,熟後剝掉外層的硬葉,吃花根的部分,就那麼進口還覺得不錯,但西班牙人喜歡將它浸在橄欖油和醋汁裏面,味道會被油醋搶去,沒什麼吃頭,過程倒是很好玩的,只有硬葉的根部才有那麼一點點的肉,其他全是咬不爛的纖維,真不知花那麼多工夫幹些什麼。義大利的俗語中有一句la politica del carciofo,意思是一種逐個擊退對方的政治遊戲。

傳統的吃法將朝鮮薊醃製成泡菜,有時也油炸,花樣不是太多,反而是阿拉伯想出釀朝鮮薊的做法,將它的心挖空後,和羊肉或牛肉一塊剁碎,再釀回整個的朝鮮薊中。

剛剛長成的小朝鮮薊,全身很軟脆,可以就那麼沾醬油和山葵當刺身吃,很創新,它一成熟了花苞部分很像厚厚的花瓣,剝開來點綴其他食物,甚是美觀。

我有時拿來當匙羹舀霜淇淋,樂事也。

黑白木耳

木耳,分黑和白。又名桑耳、木蛾、木菌、木茸、銀耳。黑木耳外形像耳朵,英文名叫猶太人的耳朵Jew’s Ear,法國人叫Oreille De Judas,德國卻是Judaohr。白木耳的英文名則是White Trewella。

從山區到平原,木耳的分佈很廣,世界各地都能出産,幼菌一黏枯枝,就能長出木耳來。

新鮮的木耳口感爽脆,可直接入餚。曬乾了,吃前浸水恢復,鮮味不失。也當成藥材,野生銀耳自古以來被稱爲重要補品,非常珍貴。當今已大量人工種植,市價亦便宜。

黑木耳的熱量,一百克之中有三十五卡路里;白木耳較高,有四十九。營養成分已經確實,均含糖、磷、鈣、鐵和維他命,具清熱補血的功能,黑木耳還被中醫認爲可以預防白髮多生呢。

含有的植物膠質是無疑的,能吸收消化系統中的鐵質,功能較吃蒟蒻強,又帶有香味,更容易入口。

選購木耳是以外形完整的爲標準,呈半透明者佳。求無雜質的,洗淨及去掉根部即可食之,乾木耳則浸清水髮之。

口感極好,甚有咬頭,日人稱之為水母Kikurage,像海蜇之故。

醋拌三絲就是把木耳燙熱撈起,瀝乾水後切絲,另配紅白蘿蔔,也切成豆芽般幼細的長條,放入碗中,加入白醋、鹽和一點點糖拌成,上桌時撒上芫荽,是極悅目和可口的前菜。

當成湯,著名的酸辣湯不可缺少黑木耳絲。白木耳則是泡發後,下些瘦肉或排骨和番薯一齊煲。

做成斎菜,把油條炸脆,切塊,加入黑白木耳,用醋炒之,非常美味。

有道叫木耳卷的,是將木耳和紅蘿蔔切絲,加豆芽、芹菜、金針菇、用腐皮包起來炸,吃時點酸辣醬。

因爲木耳本身味淡,是做甜品的好材料,用冰糖、白果、紅棗來燉,味道和口感並不比燕窩差,營養也極爲豐富。

將木耳剁碎,加大菜糕或魚膠粉,撒入糖桂花,放入冰箱,做成凍,亦上乘。

栗子



我們和栗子的接觸,始於糖炒吧?

老一輩食家總懷念此事的,我們沒機會嘗到那些優雅時代的小食,只記得在尖沙咀厚福街角頭,有位長者賣栗,炒得熱烘烘的空氣灌滿栗子,拿起一顆表演,摔在地上,即刻像原子彈那麼四面散開,爆發得無影無蹤。

所謂糖炒,其實是石炒,本來應該用盛產砂鍋的齋堂石礫鎏砂,據說不吸收糖分,也不黏蜜,但我們看到的小販,用的只是普通的石粒,多年來炒得變圓形,倒是事實。

抗戰時女作家的人物,吃糖炒栗子,裝進右邊袋。吃完的殼,又裝入左邊袋。說什麼不黏手也總是黐黐地,當年女人衣服又不是每天洗,真有點髒相。

在歐洲旅行時,看到小販賣栗子,是中間界開一刀後拿到火爐上烤。烤熟後剝殼食之,我笑稱此法原始,歐洲女友問我:那你們是怎麼吃的?我回答說用石頭來炒,她手擊我腦,說我騙人。

吃糖炒栗子,最惱人的是它有層難剝的衣,衣有細毛,吃了嘴中也生。又常吃到敗壞的,那陣味道真是古怪透頂。

最優良品種,大小一樣的,都給日本買去,氣死我也。

我吃栗子,學不會洋人當蛋糕,最多只買幾瓶糖水漬的來吃。

通常,我會用栗子來煮湯,選西施骨,這個部分比排骨甜,再挑肥美的玉米,味甜,最後預備十粒栗子,煲個兩小時而成,那碗湯,甜上加甜又加甜,也不膩,天下美味也。

把栗子煮熟後,用長方形菜刀一壓,再拖一拖,即刻變出栗茸來。加豬油膏燒,最後別忘記把幹蔥炸得微焦加進去,亦為仙人羡慕的美食。

有時又和芋泥一塊爆制。裝進一個碗,一邊芋泥加糖,呈紫色;另一半用鹽燒黃顏色栗茸,再蒸之,反碗後入碟,若加綠色的豌豆酥,更是繽紛。

把這種做法告訴歐洲女友。不相信?燒給她們吃,吃後心服口服。

西瓜

夏日炎炎,最受人歡迎的水果,莫過於西瓜了,它的水分是九成以上。有一個西字,當然是從西域傳來,原產地應該是非洲中部,尚有野生的。

當今的西瓜既然是人工種植,就變出各類形態來,像籃球般大的最普通,有的是枕頭形的。日本人頑皮,種出四方形西瓜,流行過一陣子。樣子看厭了,價錢又貴,沒什麼人買,又種出金字塔形的招徠。

最好吃的西瓜,來自北海道,皮全黑,叫Densuke,有普通西瓜的兩倍之大。當今有人嫌黑不雅,已種出黃金色的了。

肉有紅的和黃的,有種子和無種子兩類,瓜子曬乾後拿去炒,中國人愛嗑,豐子愷先生有篇文字寫吃瓜子,最為精彩。

除了當水果那麼吃,將西瓜入饌的例子並不多,吃到不甜的西瓜,別丟掉,拿來煲湯好!
切為大塊,和排骨一起煲出來的湯甚鮮,西瓜的糖分恰到好處,所以不必下味精。煲得過火也不爛,只要注意水分不煲幹就是。

我們做菜,有時也可以拿顏色來分。做一道全黃的,那就是以雞蛋和南瓜為主,黑色系統的用髮菜、冬菰等。紅色的,把西瓜切成薄片,和番茄、蝦仁一塊炒,孩子們看得有趣,就肯吃了。

未成熟橘子般小的西瓜,可以拿來鹽漬,經發酵,帶酸,是送粥的好食材,茹素者不妨醃漬來起變化。

把西瓜挖空,剝下些肉,學習冬瓜盅的做法,把各類海鮮放進去燉,也是一種不同的湯。
當成甜品倒是千變萬化,西瓜皮夠硬,可以雕刻出種種美麗的花紋,泰國人最拿手了,簡直是藝術品,吃完不捨得丟掉。

整塊西瓜就那麼咬來吃,嘴邊都沾滿汁液,所以有人發明了一個小器具,像挖雪糕的一樣,炮製出一粒粒圓形的迷你西瓜,容易入口。

有些大廚嘗試把西瓜皮炆了做菜,但效果不佳,它始終無味,也不像柚子皮那麼有口感,雖說窮地方人什麼都吃,但西瓜皮要煮得很久才爛,柴火的花費更多。沒辦法,只有用來當飼料喂豬了。

醋是怎麼做的?古人說釀酒不成變為醋,有點道理。米經發酵,不加酒餅即成。

是開門七件事之一,中國人對它的重視是很厲害的。尤其是吃大閘蟹的時候,簡直是無醋不歡。餃子和乾面,也以醋佐之。小籠包蒸出來,邊旁一定有一碟薑絲和醋。

從最便宜的涼菜拌豆腐乾絲,到最貴的魚翅,都要靠它。

西洋人也愛醋,尤其是義大利人,他們的餐桌上一定擺着一瓶橄欖油和一瓶醋,倒入碟中,蘸着麵包吃,代替了牛油,非常健康。

他們吃的全部是黑醋,黑醋應該是最高級的,我們也重視黑色的鎮江醋,多過白醋。

日本人相對地少吃醋,不過他們的懷石料理是把各種烹調法集中在一起,其中有一道“醋之物”,是把當時得令的海產浸在醋內。能擠進懷石料理裏面,算是重要的吃法。

韓國食物中,用醋烹調的極少,但他們也愛吃酸,像泡菜金漬就很酸,不過是自然發酵出來的酸味,不求助於醋。

把醋發揮得最好的,應該是杭州菜的西湖醋魚吧?此道菜美味又不肥膩,但也要看廚子的手藝,差的做出來就有點腥。

福州菜的醋爆腰花,也可以和西湖醋魚匹敵。同樣地,師傅的火候不夠,爆出來的腰花就有異味,至於廣東菜,糖醋豬手薑是代表作。

白醋的味道,個性太強,不宜用於煮炒,但作為蘸醬,則是吃潮州鹵鵝少不了的蒜泥醋,愈酸愈攻鼻愈好。

山西人把醋倒進瓶中,當酒來喝,是出名的。真正的好醋,喝之無妨,不太酸,有點像果汁。如果叫你喝劣醋,是種懲罰。山西人還把醋凝成固體,稱之為“醋餅”。出外時醋癮一發,從醋餅刮下粉末,滲水飲之。

廣東人飲茶時,老茶樓會奉上一碟醋,那是白醋染紅的,沒有鎮江醋好吃。有一次在“陸羽”飲茶,大家一面喝綠茶龍井,一面吃點心,後來看對方。咦,舌頭為什麼都變成黑色?原來綠茶一碰到紅醋,就會發生這種現象,下次去飲茶,不妨把綠茶倒入醋中泡泡。

豆腐

英國人選出最不能咽喉的東西之中,豆腐榜上有名,這是可以理解的。

就是那麼一塊白白的東西,毫無肉味,初試還帶腥青,怎麼會喜歡上它?

我認為豆腐最接近禪了。禪要瞭解東方文化,禪要到中年,才能體會。我喜歡吃豆腐較早,即是在做學生去京都的時候。

寒冬,大雪。在寺院的涼亭中,和尚捧出一個砂鍋,底部墊了一片很厚的海帶,海帶上有方形的豆腐一大塊。

把泉水滾了,撈起豆腐蘸醬油,就那麼吃。刺骨的風吹來,也不覺得冷。喝杯清酒,我已經進入禪的意境。

這個層次洋人難懂。他們能接受的,限於麻婆豆腐。

豆腐給這個叫麻婆的人做得出神入化,我到麻婆的老鄉四川去吃,發現每家人做的麻婆豆腐都不一樣。和他們的擔擔麵相同,各有各的做法。

我們就從最基本的說起吧!首先,用油炸辣椒幹。麻煩的話,可用現成的辣椒油。再把豬肉剁碎,是七分油三分肉的比例。麻煩的話,可買碎肉機磨出來的。油冒煙時就可以爆香肉碎,最後加豆腐去炒。麻煩的話,可在超級市場買真空包裝的豆腐。

豆腐的製作工序很細緻。先磨成豆漿,滾熟後加石膏而成。一切怕麻煩,就失去了豆腐的精神了。

至於麻辣中間的麻,則罕見,但可在日資百貨公司買一小瓶吃鰻魚飯用的“山椒粉”,撈上一些,就有麻的效果。

用豆腐滾湯也美味,最簡單的是番茄豆腐湯,不然把雞什或豬什用菜心炒了,再去滾湯也可。要豪華一點,把吃剩的龍蝦頭尾加大芥菜和豆腐炮製。

古人讚美豆腐的文字無數,值得一提的是蘇東坡在《蜜酒歌答二猶子與王即和》的句子:“脯青苔,炙青蒲,爛蒸鵝鴨乃瓠葫。煮豆作乳臘為酥。高燒油燭斟蜜酒,貧家萬物初何有?”

芝士

在一個農場中,擠出新鮮的牛奶,放進一個瓶子,拼命搖它,最後倒出變稀的奶汁,剩下的是一硬塊,這就是乳酪,也叫芝士的最原始的形狀了。

喜歡或討厭,沒有中間路線,那股味道很香或很臭,是你自己決定的,但是我說的是,欣賞芝士是一個世界,你失去打開大門的機會,是件可惜的事。

吃芝士是可以培養的。先從吃甜的芝士開始。歐洲人從來不肯混糖進芝士之中,認為是對食物的不敬,但澳洲人沒有文化包袱,把糖漬櫻桃、葡萄乾、果仁等等加在芝士之中,弄得像一塊蛋糕,入門時吃起來就不怕了。

從甜的吃起,漸漸進入吃最無異味的牛奶乳酪,愈吃愈覺得不錯。到最後,沒有最臭的羊乳芝士就不過癮了。

你有沒有試過瑞士人的做法?他們把芝士煎得發出微焦,吃起來比貝根醃肉還要香。他們的芝士火鍋,最後把黐在鍋底的發焦芝士鏟出來吃,才是精華。

我們愛吃腐乳,洋人認為很臭,我們就笑他們。但是我們一聞到芝士即刻掩鼻,他們也還不是笑我們?我們認為他們不愛吃腐乳是一個損失,他們何嘗沒同你的想法?

芝士帶來的歡樂是無窮的,研究起來也無盡。在外國任何一間乾貨店中都有上萬的不同的品種。在東方我們可以到超級市場去,也有各類芝士讓你一一品嚐。

義大利的白色芝士像我們的豆腐,用麻婆的做法去炮製,或許用鹹魚來煮,不亦樂乎?

在飛機上不吃東西的時候,取一塊芝士,沾沾糖吃,沒有甚麼不可以的,自己控制自己的生命和口味,管他人怎麼想。

來一塊味道極濃的Sicton芝士吧!送水果吃也好,來杯鉢酒,更加消魂。

煙燻的芝士像在吃肉。把Parmesan芝士敲碎,成為硬塊,也可以當成不食來佐酒。

芝士之王叫Roquefort,産於法國,羊乳製成,放在潮濕的山洞裏發酵,和青黴菌孢子接觸後變藍,天下美味,放膽吃吧!未試過的東西,沒有資格說喜歡或者不喜歡。

米粉

米粉這種東西,也只有在中國才吃到,東南亞一帶也生產但遠不傳到歐洲,近沒影響到日本。

從前在裕華百貨的超級市場都可以買到當天從東莞運來的新鮮米粉,當今只能吃到幹的。至於品質到幼細上,最好的米粉,還是臺灣的新竹米粉。

米粉通常是炒來吃的,香港流行的星州炒米,下一點咖喱粉就當是了,在新加坡倒沒有這種炒米。那邊吃的,多數用海南人做法,把米粉油炸了一下,再下大量的湯汁去煨,配以鮮魷、肉片、雞內臟和菜心等翻一翻鍋,炒出很濕的米粉,味道不錯。

去到泰國,也有異曲同工的炒法,配料隨意變化罷了,以芥蘭代替菜心。

炒米粉,是臺灣人的傳統菜,媳婦進門,第一次試的廚藝就是生炒米粉。家婆一看她們用鑊鏟,就知是外行,臺灣炒米粉是用長筷子的,不停地將米粉分開,幼細的米粉才不會糊成一塊,炒時下適當的水分和湯米及油鹽,配料最多是些肉絲,高麗菜是不能缺少的。

至於煮湯的米粉,我們吃得最多的是雪菜肉絲湯米,將那兩種配菜炒完,再鋪到淥熟的米粉上面。兩者分開,米粉不入味,做得好吃的很少,幸虧雪菜夠鹹,才能遮醜。

在星馬流行的馬來食品“米邏”,用的也是米粉,先用香料把米粉泡熟染紅,再煮一大鍋汁,裏面放肉碎、蝦米碎和辣椒,淋在米粉之前先下一湯匙潮州人點魚飯用的豆醬,撒些韮菜,放半個熟雞蛋,最後下甜辣椒醬。辣椒醬的好壞,決定這碟東西的命運。

很奇怪地,到了印度,也看到小販賣米粉,通常是用一個大藤籃頂在頭上,叫停了他,小販打開籃蓋,露出一團團拳頭那麼大的蒸熟米粉,撒上椰絲,配一撮最原始的黃砂糖,就那麼手抓來吃,當為早餐。
大陸做的米粉較為粗大,但炒起來很容易斷碎,又一下子黐#鍋底,家庭主婦一見失敗即刻氣餒,但請別擔心,黐底的米粉焦有另一番滋味,當然是感情好的時候才能嘗到。

榴槤

榴槤是水果嘛。怎麽當食材?其實任何一種水果,都能入饌。

用榴槤來煲湯,大概是香港的媽姐們發明的吧?數十年前旅行並不熱門,只有少數的公子哥兒叫到過南洋,愛上了榴槤,帶回家裏。吃剩了,順德媽姐起初嫌臭,從來偷吃了一塊,大呼走寶,從此上癮。

媽姐們最拿手煲湯,也迷信榴槤很補,是老雞燉個數小時,一道精美的榴槤雞湯就此誕生。好喝嗎?不好喝。

榴槤作爲甜品,倒是千變萬化。起先有家甜品店將它放入pancake裏去,包了起來,就那麽吃,實在美味,後來跟著做蛋撻、餅乾等等,凡是遇到忌廉奶油之類的材料,都能用榴槤來代替了。

這些甜品的確不錯,要是你敢吃榴槤的話。除了慕士,昨天吃過一個用榴槤做的慕士,味道雖好,但吃了覺得空虛得很。

臭與香是相對的,一愛上就沒有分別。東方人的臭豆腐、西方人的芝士,都是相同的一回兒事。但是不香又不臭時,才是天下最不過癮的。我上次去新加坡,想吃榴槤,但不是季節,聼到芽籠區有幾檔全年供應,就摸上門去。小販笑嘻嘻地說,貨是有的,而且很甜,只是香味不夠。我豈可罷休,即來一粒,吃了像棉花浸甜漿,氣死人也。

如果你不喜歡吃榴槤,人生之中就少了一種味覺。那麽臭,怎能入口?你說。方法是有的。

買剝好的榴槤,用錫紙包起來,放入雪櫃的冰格中,等它凝固,這時的榴槤也不像石頭那麽硬,倒似雪糕,可拿刀子切下來一片片送入口。吃了幾片,你就會像順德媽姐一樣,上癮了,打開一個味覺的新天地。

榴槤也有不同的種類,大致上分泰國的和馬來西亞的,前者是摘下來等熟了吃;後者熟了從樹上掉下來,翌日不吃,就壞了。所以香港吃不到。

會吃榴槤的人,都選馬來西亞的,肉雖薄,又帶點苦味,但奇香無比,是天下極品,再多錢也肯買來吃,才明白爲甚麽有「當了沙龍買榴槤」這句話的意思。

(蔡瀾果然識貨,選馬來西亞的。)

螺的貴族當然是巨型的響螺,它的殼可拿來當喇叭吹,故叫響螺吧?響螺會不會自響呢?在海底叫了沒人聽到。田螺倒會叫,花園中的蝸牛也會在下雨之前或晚上叫。

把響螺片,油泡之,為最高級的潮州菜。響螺的肉髒可吃,因為鑽在殼的尖端,故稱之為“頭”。潮州人叫響螺吃,如果餐廳不把頭也弄出來的話,就不付錢了。

小型響螺當今在菜市場中也常見,並不貴,可能是大量人工養殖。請小販為你把殼去掉,加一塊瘦肉來燉,是非常滋陰補腎的湯,喝時加兩三滴白蘭地味道更佳。

外國進口的很多冷凍響螺肉,已去殼,覺得更便宜,用來燉湯也不錯。

響螺的親戚東風螺,身價賤得多,但也十分美味,看你怎麼炮製,像辣酒煮東風螺就非常特別,已成為一道名菜,這一功應記當年“大佛口餐廳”的老闆陳啟榮,是他首創的。

更便宜的螺,就是田螺了。和其他親戚不一樣,它長在淡水裏,有人耕田,就有田螺吃。近來這個想法也不同了,種殼時撒大量農藥,連田螺也殺個絕種。

加很多蒜茸和金不換葉子來炒田螺,最好吃。從前廟街街邊小販炒的田螺也令人念念不忘,但是遇到田螺生仔的季節,吸田螺肉吃下,滿口都是小田殼,非常討厭。

新派上海菜肉塞田螺改正這個毛病,大師傅把田螺去掉子和其他內臟,只剩下肉,再加豬肉去剁,最後塞入田螺殼裏去炒,真是一道花工夫的好菜。

法國人吃的田螺,樣子介乎中國田螺和蝸牛之間,大家卻笑他們吃蝸牛,其實是螺的一種,生長在花園裏,亦屬淡水種。法國人的吃法多數是把蒜茸塞入田螺中,再放入爐裏焗,但也有挖肉去炒的做法。

日本有種螺,蘋果般大,叫為“蠑螺Sazae”。伊豆海邊最常見,放在炭上烤,肉挖出來吃,海水和螺汁當湯喝,是下酒的好菜。至於把螺肉切片,冬菇等蔬菜再塞入殼中炮製的叫“殼燒Tsuboyaki”,沒有原粒烤那麼好吃。

芫荽

芫荽,俗名香菜。極有個性,強烈得很,味道不是人人能接受,尤其是沒吃過的日本人,一看到就要由菜中取出來。

英文名字叫Coriander,時常和西洋芫荽Parsley混亂,還是叫Cilantro比較恰當。有時,用Cilantro歐洲人搞不清楚,要叫Chinese Parsley才買得到。

Cilantro來自希臘文Koris,是臭蟲的意思。味道有多厲害!所以歐洲人吃不慣,除了葡萄牙。葡萄牙人從非洲引進這種飲食習慣,不覺臭,反而香。

其實吃芫荽的國家可多的是,埃及人建金字塔時已有用芫荽的記錄。印度人更喜愛,連芫荽的種子也拿去撈咖喱粉。在印度,芫荽極便宜,我有一次在賓加羅拍戲,到街市買菜煮給工作人員吃,芫荽一公斤才賣一塊港幣。

東南亞更不必說,泰國人幾乎無芫荽不歡,他們吃芫荽,連根吃的。

中國菜裏,拿芫荽當裝飾,實在對它不起。不起有些年輕人也討厭的。

芫荽入菜,款式千變萬化,最原始的是潮州人的吃法。早上煲粥前,先把芫荽洗乾淨,切段,然後以魚露泡之,等粥一滾好,即能拌#吃。太香太好味,連吃三大碗粥,面不變色。

北方人拿來和腐皮一齊拌涼菜,也能送酒。有時我把芫荽和江魚仔爆它一爆,放進冰箱,一想到就拿出來吃。

泰國人的拌涼菜稱之為醃Yum,醃牛肉、醃粉絲、醃雞腳,和紅幹蔥片一樣重要的,就是芫荽了。

臺灣人的肉臊面,湯中也下芫荽。想起來,好像所有的湯,什麼大血湯、大腸湯、貢丸湯、四神湯等,都要下。

芫荽和湯的確配合得極佳,下一撮芫荽固然美味,但喝了不過癮,乾脆用大把芫荽煲湯好了。
廣東人的皮蛋瘦肉芫荽湯,的確一流。從前在賈炳達道上有家鋪子,老闆知道我喜歡,一看到我就跑進廚房,用大量的鯇魚片和芫荽隔火清燉,做出來的湯呈翡翠顏色,如水晶一樣透明。整盅喝完,宿醉一掃而空,天下極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