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瀾食典

芥辣

到西餐廳去,食物上桌,侍者拿出幾款芥辣,問道:“要法國的還是英國的?”

一般來說,英國芥辣才夠味,用的是純芥辣粉調製,而法國芥辣較香,因為不把芥籽的皮磨掉,從外表看來,還帶着一點點黑色。混了酒、糖、醋,所以辣度不足,吃不出癮來。

最初用芥辣來調味的是埃及人,後來羅馬人也染上。中世紀時在歐洲流行起來,最後才傳到中國吧。

舊茶樓桌上一定擺#一碟東西,一邊黃一邊紅,就是芥辣和辣椒醬了,可見芥辣也是很受中國人歡迎的。

西餐中那麼大的一塊牛扒,吃來吃去都是同一個味道,單單加胡椒是不夠的,所以多出一種芥辣來。英國菜當然做得沒有法國人那麼好,但是說起芥辣,還是英國最基本的Colman’ s Mustard牌子夠嗆。

德國人最喜歡吃的香腸,沒有了芥辣也不行。變成熱狗之後,連美國人也愛上了,把芥辣裝進尖口的大塑膠容器中,一擠就一大堆,不攻鼻不給錢。

辣椒日本人叫為“唐辛子Tpgarashi”中國傳去,芥辣則叫為“洋辛子Yogarashi”西洋傳去。日式釀豆腐Oden中,一定要加芥辣。日本人開的所謂中華料理的炒麵,亂炒一番。下大量的芥辣才吃得進口。

雖然廣東茶樓中擺#“辣芥”碟,但是廣東菜中用芥辣的反而不多。愛吃的,是北方人,像他們的涼菜拌粉皮,就要淋上溝稀了的芥辣汁。

北京的地道小食中,有一種叫“白菜墩”的,是把白菜過一過滾水,然後揉上大量的芥辣和一點點糖,很刺激胃口,單單此道菜用來送二鍋頭,亦心滿意足。

起初還以為歐洲人的芥辣只有英國和法國式的兩種,後來去了匈牙利的布達佩斯,一早跑去菜市場,見小販在賣香腸,一大條十塊錢港幣左右,但芥辣不奉送,另賣。千變萬化不下數十類,一毛錢一種,每種要一點,用報紙包#,吃得不亦樂乎,忘記了香腸是什麼味了。

魷魚

魷魚,也叫烏賊。英文的Squid和Cuttlefish都指魷魚,日本文為Ika,西班牙人叫為Calamail,義大利名之Caramaro,在歐洲旅行看餐單時慣用。

全世界的年產有一百二十萬到一百四十萬噸那麼多,魷魚是最平價的一種海鮮,吃法千變萬化。

從日本人的生吃,以熟練的刀章切為細絲,圖元面,故稱之為Ika Someh,到中國人的煮炒,也靠刀功。剝了那層皮,去體中軟骨和骨鬚,再將它交叉橫切,刀刀不折,炒出美麗的花紋。這並不難,廚藝嘛,不是什麼高科技,失敗了幾次就學會。做起菜來,比什麼功夫都不花好得多,你說是不是?

魷魚的種類一共有五百多種,其中烹調用的只限於十五到二十種罷了。我認為最好吃又最軟熟的魷魚是拇指般大的那一種,要看新鮮不新鮮,在魚檔中用手指刮一刮它的的身體,即刻起變化,成為一條黑線的,一定新鮮。不過不能在不相熟的魚檔做此事,否則被罵。

把這種魷魚拔鬚及軟骨之後洗盡備用,用豬肉加馬蹄剁碎,調味,,再塞入魷魚中,最後用一枝中國芹菜插入鬚頭,牢牢釘進魚中。放在碟上,撒上夜香花和薑絲,蒸個八分鐘即成,是一道又漂亮又美味的菜。

義大利人拿來切圈。沾麵粉去炸,這時不叫Calamaro而叫FRittura Mista了。其他國家的魷魚這種做法沒什麼吃頭,但在地中海抓到的品種極為鮮甜,又很香,伴起意粉來味道也的卻不同。

日本人把飯塞進大枝的魷魚,切開來當飯團吃,味道平凡。有種把鬚塞肚,再用醬油和糖醋去煮的做法,叫鐵炮燒,但還是家常的還是把生魷魚用鹽泡漬,又鹹又腥,很能下飯,叫為鹽辛,也稱之為酒盜,吃了鹹到要偷酒來喝。

有次跟日本人半夜出海,捕捉會發光的小魷魚,叫螢烏賊。網了起來,魷魚還會叫,說了你也不相信。抓到的螢烏賊洗也不洗,就那麼弄進一隻缸醬油裏面,又叫又跳。這邊廂,吹了一大鍋飯,等熱騰騰香噴噴的日本米熟了,撈七八隻螢烏賊入碗,伴它一伴,就那麽在漁船中吃將起來,天下美味。

納豆

納豆是日本獨特的食物,臭氣沖天,討厭和喜愛非常之強烈,沒有中間路線,像我們的鹹魚一樣。

用大豆做的,煮了之後放進麴菌發酵,包在稻草包之中賣的鄉下納豆當今已少見,都是一包包塑膠袋裝的。奉送一小包醬油和一小包芥末。

納豆本身的鹹味並不足,吃時要略加醬油,上面鋪些薑花,還要把一點點的黃色芥末混進去,匆匆忙忙拚命亂攪一番就可以吃了,挾進口之前旋轉揮動筷子,那些黐黏黏的絲才能抽斷,說是容易,但要長期訓練,才吃得完美。不慣的人總是弄得一塌糊塗,滿手滿臉都是納豆絲。
像南洋人說榴梿一樣,如果你能欣賞納豆,就可以在日本生活下去,怎麼也不喜歡的話,還是早點回家吧。

最通常的吃法是早餐時裝了一碗熱騰騰的白飯,鋪下納豆,再打個生雞蛋進去攪糊了吃,樣子和口感都是十分恐怖的。好在日本生雞蛋乾淨,不然吃了拉肚子都有份。

切幾片熏鴨,將蘿蔔幹切丁,增加爽脆的口感,紫菜切絲點綴,加生磨的山葵,日本人已認為豪華奢侈。

把納豆洗一洗,除掉薄皮,再加三杯醡,就是酸納豆。芋莖細切,加蔥花,用納豆來煮味噌面豉湯。用油爆香納豆,加雞蛋和冷飯一齊炒,便是納豆炒飯。和豬肉、牛肉或者海鮮混在一起再加咖喱醬,便是咖喱納豆了。鋪納豆在飯上,加山葵,用熱茶衝衝,叫納豆茶漬。當然用麵粉點了一點,再去炸,就是納豆天婦羅,把納豆放在雞蛋皮包起來,就是納豆奄列。

還有更花巧的納豆包,界開一塊帶甜的豆腐包。把納豆裝在裏面,大功告成。

旅行時,可帶一包脫水的納豆幹送啤酒,樂事也。

日本全國納豆總評會選出最好的納豆,叫“大力部屋”,只在新澙縣才買得到,若要訂購,地址:日本新澙縣北魚沼郡小出町大學十日町360。

納豆含有大量的維他命K,據說吃了延年益壽,不喜歡它的味道的人,寧死勿食。

牛蒡

從前在菜市場看不見的新鮮牛蒡,為什麼當今周圍都有得賣呢?和大蔥一樣,日本人好吃這兩種東西,自己地方人工貴,拿種子去大陸去種,大量輸入本土後,農民抗議,又不賣了,存貨就傾銷到香港來。

牛蒡別名夜叉頭、便牽牛、大力子、蝙蝠刺等等。古稱牛蒡,即為牛的尾巴。英名Edible Burdock。

屬菊科。牛蒡為根類蔬菜,含蛋白質、脂質、鈣、磷等等,維他命養分亦強,曬乾了,制為中草藥。

種子播放後,兩年就會長出又粗又長的牛蒡來,開的粉紅花朵,下麵結了一顆圓形帶刺的萼,很獨特,一眼就認得出。

牛蒡的直根耐水性弱,浸到水即腐爛,種植的土壤一定要選排水良好的。上等牛蒡約四五尺長,直徑如甘蔗般粗。

皮褐色,剝了之後是白色的肉,但一般只將表面上的岐根除去,刮洗後拿到市場去賣,並不剝皮。

日本牛蒡的種類多,手杖形的最為普遍,也有長得像番薯或蘿蔔的。

分大浦群和瀧川群,再分中之宮、渡邊早生、山田早生、新田、常盤等品種。最有趣的,是一種叫“柳川理想”的牛蒡。

廣東人用它來煲湯,加塊豬骨和一片瘦肉,煲個三四小時。也許對身體好,但是味道並不是十分好聞,口感亦粗。

切成絲,燙一燙熟,加糖、麻油、鹽漬成涼菜,最後撒芝麻上去。韓國人也吃。

有時用來炆豬腩肉,其實,牛蒡的吃法在中國不多,西餐中更從來沒有見過。

日本人吃法千變萬化,和中國一樣當為涼菜的最普遍。刨成絲用的最多,像他們的柳川鍋,用大量牛蒡後,加土鰍煮成,上桌前打一個雞蛋下去,還要撒好多糖,最初吃不慣還以為是甜品呢。

高級吃法,莫過於“盔煮Kabuto Nei”,用清酒、醬油和少許糖煮紅鱲魚魚頭,加上幾片牛蒡和幾塊豆腐,此道菜最好吃的並非魚頭,而是牛蒡。

蚶,又叫血蚶。和在日本店裏吃的赤具是同種,沒那麼大罷了。

上海人覺得最珍貴,燙煮後剝開一邊的殼,淋上薑蒜蓉和醋及醬酒,一碟沒幾粒,覺得不便宜。

在南洋這種東西就不覺稀奇。產量多,一斤才一塊錢,但當今怕污染,已很少人吃。

潮州人最愛吃蚶,做法是這樣的:先把蚶殼黐的泥沖掉,放進一個大鍋中,再燒一壺滾水,倒進鍋裏,用勺子拌幾下,迅速地將水倒掉。殼只開了一條小縫,就那麼剝來吃,殼中的肉還是半生熟、血淋淋。

有時藏有一點點的泥,用殼邊輕輕一撥,就能除去。這時沾醬油、辣椒醬或甜麵醬吃,什麼都不點,就這麼吃也行。

吳家麗是潮州人,和她一起談到蚶子,她興奮無比,說太愛吃了,剝了一大堆,血從手中滴下,流到臂上轉彎處,這才叫過癮。

正宗的叻沙,上面也加蚶肉的。南洋人炒粿條時一定加蚶,但要在上桌之前才放進鼎中兜一兜,不然過老,蚶肉縮小,就大失原味了。

在香港如果你想吃蚶子,可到九龍城的潮州店鋪“創發”去,他們終年供應,遇不到季節,蚶肉瘦了一點。

越南人也吃蚶,剝開了用鮮紅的辣椒咖喱醬來拌之,非常惹味。在渡船街的“老趙”偶爾也能吃到,美食坊的分店中也有。

廟街的炒田螺店大排檔中也賣蚶,但是大型像赤貝那種,燙熟了吃。通常燙得蚶殼大開,肉乾癟癟地,沒潮州人的血蚶那麼好吃。

新加坡賣魷魚蕹菜的攤中也有蚶子。把泡開的魷魚、通心菜和蚶在滾水中燙一燙,再淋沙茶醬和加點甜醬,特別美味,有時也燙點米粉,被麵醬染得紅紅地。

不過吃蚶子的最高境界在於烤,兩人對酌,中間放一個煲功夫茶的小紅泥炭爐,上面鋪一層破瓦,蚶子洗乾淨後選肥大的放在瓦上,一邊喝酒一邊聊天,等蚶殼波的一聲張開,就你一粒我一粒用來送酒。優雅至極,喝至天明,人生一大樂事。

蓮藕

四季性的蓮藕,隨時在市場中找到,成為變化多端的食材。

蓮藕日人稱之為蓮根,洋人叫為Lotus Roots,其實與根無關,是蓮的腫莖。一節節,中間有空洞。

不溫不燥,蓮藕對身體最有益,池塘有蓮就有藕,產量多的地方,像西湖等地,過剩了還把蓮藕曬乾磨成粉,食用時滾水一沖,成漿糊狀,加點砂糖,非常清新美味,是種優雅的甜品。
原始的吃法是生的,攪成汁亦可,和甘筍滲起來,是杯完美的雞尾汁。

將蓮藕去皮,切成長條或方塊,用糖和醋漬它一夜,翌日就可以當泡菜下酒。

拿來炆豬肉最佳,蓮藕吸油,愈肥的肉愈好吃。有時和筍乾一起炆,筍韌藕脆,同樣入味,是上乘的佳餚。

剁碎了和豬肉混在一起,煎成一塊塊的肉餅,中山人的拿手好菜。

清炒也行,當成齋菜太寡了,用豬油去炒才發揮出味道來。吃時常拔出一條條細絲,藕斷絲連這句話就從這裏來的。

通常我們是直切的,露出一個個的洞來。這時先把頭尾切開,看洞的位置,將洞與洞之間再兩刀,像左輪槍的形狀,再直切之,就有很美麗的花樣出現。

有時切片醃糖,曬乾了變為簡單的甜品。複雜起來,用糯米釀入洞中,再用糖來熬,要不就一個洞釀糯米,一個洞釀蓮蓉,扮相更為優美。如果你再加綠豆沙,豌豆茸的話,那麼就可以製成彩色繽紛的蓮藕。

如果將蓮藕直切,就看不到洞了,切為細條,和豆芽一塊兒炒,包你吃到了也不知是什麼做的。

連着根的部分最粗,一節節上去,愈來愈小,到最後那一節,翹了起來,像小孩子的雞雞,所以結婚的禮品中也有蓮藕,象徵吃了也會翹起來,多子多孫。

最後,別忘記廣東人最常煲的八爪魚幹蓮藕湯,兩種食材煲起來都是紫色,廣東人喝了叫好,外省人的倪匡兄大喊曖昧到極點,不肯喝之。

小時候,蝦很貴,但那也是真正的蝦。當今便宜,不過吃起來像嚼發泡膠。不相信嗎?臺灣有種草蝦,煮熟了顏色鮮紅,但真的一點味道也沒有。

吃蝦絕對不能吃養的,就算所謂的基圍蝦,也沒什麼蝦味。到菜市場中買活蝦,十塊錢美金一斤的,才有點水準。

你才吃得起!我們買便宜的,很省。是的,很省;不吃,更省。

游水海蝦,像麻蝦和九蝦,已被抓得七七八八,就算在市面上看到,也不是賣得太貴,少人知道,少人欣賞之故。

就那麼白灼好了。游水海蝦那條腸很乾淨,總不像養蝦那種黑漆漆的一道東西。整只吃進口,沒有問題。啊,那陣甜味留齒,久久不散,比一百罐味精還要鮮甜。

絕對別小看義大利的蝦,很少見到游水的,更已冷凍得發黑,但那股香味和甜味,也是東方吃不到的。一生人之中,說什麼也要試一次。

法國煮熟後冷吃的小蝦,也極甜。在海鮮盤中,大家都先選生蠔來吃,但去伸手剝小蝦的,才是老饕。

龍井蝦仁用的是河蝦,但也一定要活剝的,冷凍蝦就完蛋了,什麼炒也炒不好。淡水活蝦數十年前還可以生吃,當今大家怕怕。品嘗過的人才知道這種稱為“搶蝦”的,是無比的美味。淋上高粱酒,也能消毒,蝦醉死了給人吃很享受,並不殘忍,至今見到,還是可以試的,只要不太多,不會吃出毛病來。

越南的大頭蝦,養殖的也沒味道,用它的膏來煮湯,還是可以的。湄公河上有種蝦幹,肉很少,殼大,把它炸了,單吃殼,也是絕品,可惜當今幾乎見不到了。

蝦幹也千變萬化,但要買最高級的,煮即食面時把那包味精粉丟掉,抓一把蝦米滾湯,是上乘的一餐。

總之,不是天然的蝦絕對別吃。食出一個壞印象,一生損失。便宜無好貨,在蝦的例子是正確的,吃過天然蝦就不喜吃養殖蝦了,算它一算,價錢還是合理的。

番茄

名副其實的,凡是有個“番”字的東西,都是別的地方傳來。

番茄我們叫為“番茄”,但絕對沒那麼甜,核帶苦澀,以為皮也很軟,吃進去後才知道是硬的,不易咬碎。

西洋人沒有番茄就像做不了菜,常看電視節目,名廚用個平底鑊,拿了一根鐵餐叉做菜,下大塊牛油之後就放番茄粒煎熟,千篇一律,真想叫他們收工。

番茄樣子有時很美,傳到中國來是當為觀賞用的。我最愛看一串串的番茄了,不知比葡萄美幾倍。最好的是義大利種,當造時在City’super也買得到,通常我是拿去裝飾我的辦公室。

談到番茄就想起薯仔,兩者都是我最討厭的食材。番茄磨成醬後甜膩膩。任何雞吃的速食都能掩飾其味,但是叫我吃番茄醬,我不如去吃白糖。

只有一個例子我是能吃得下的,那是友人鴻哥的泡菜,樣子紅紅地像韓國的金漬,但以番茄醬代替辣椒醬,椰菜代替白菜,吃進口有意外的驚奇,味道來自下了大量的蒜頭,一有蒜頭,任何東西都好吃嘛。

小時候也吃番茄的。那是沒有東西吃的年代,媽媽在院子裏摘了一個自己種的,放進闊口杯,燒了一壺滾水倒入杯中,等數分鐘,番茄半熟,倒掉水,下大量的白糖,就那麼攪碎了吃將起來。正覺得從今可以接受此物,皮又黏住喉,總之香都香不下去,那種恐怖的感覺,至今想到亦起雞皮疙瘩。

當然有時會吃到甜的番茄。臺灣有種小番茄,葡萄般大,小販把它剖開,寒一粒加應子在裏面,在公路旁買了一包,長途車行解解悶是可以的。

新鮮的番茄很結實,皮拉得緊緊地,堅硬得要命。法國人稱之為“愛情蘋果”,相傳有催情作用。洋人總喜愛把番茄和性拉在一起,有些還說新鮮的番茄像女人的乳房。天哪,弄一個像運動健將般的胸部給你摸,硬得令人生厭,還是軟一點的手感好。

墨斗

墨斗和魷魚最大的分別,是前者身上有一塊硬骨,大起來有點像拖鞋,而後者只生一條透明的軟骨。

那塊硬骨在中醫上可以拿來當藥材用。我們小時沒電子遊戲機,成為玩具。把它在石頭上磨,磨得發熱,拿去燙其他頑童。

因為肉身厚,潮州人多數是把它煮熟後掛起來風乾,等涼了切片來吃,廣東人也有此吃法,不過下顏色染成橙紅。

很奇怪地,和魷魚一樣,墨斗也有一層皮,皮不剝就煮的話,肉一定硬。剝了皮很柔軟,比魷魚更容易咬嚼。

日人稱墨斗為Mongo lka,當刺身吃,也炸成天婦羅。當壽司還沒有流行時,我在西貢海邊看到有人賣游水大墨斗,我叫餐廳拿去切片,自備山葵和日本醬油食之。旁桌的人看了大驚小怪,當今此吃法已相當流行。肉當刺身,須和頭拿去煮湯。

刀章好的大師傅,可以將墨斗片成數層,留下一部分黏起來,再把蝦剁碎成花膠,釀入墨斗之中,再斬件後拿去蒸或炸,做成一層白一層紅的菜,又好看又好吃。

潮州人有時也把墨斗切件後煮鹹酸菜吃之,凡是腥一點的魚,如海鰻、魔鬼魚、鯊魚等,潮州人都用鹹酸菜煮,墨斗如此炮製,大概是嫌它價賤之故。

但當今的墨斗也賣得不便宜,所以打成墨斗丸之後,是所有肉丸之中最貴的了。貴歸貴,也有人買。但是在香港吃到所有的墨魚丸,都是芡粉下得太多,變成沒什麼墨斗味,一咬下,儘是漿糊,是種極討人厭的感覺。為什麼不做一些完全是墨斗肉的魚丸呢?一好吃就做出名堂,做出名堂後就發財嘛。香港人不懂得就不懂。

煮熟後的墨斗,蘸潮州醬料如三參醬或橘油吃,很對味。這種甜與鹹的配合,也是三代有錢的少爺發明出來的吃法吧?

一次出海,網中捕到小只墨斗,五毛硬幣般大,硬骨還沒形成,就那麼拿來混醬油當花生下酒,鮮甜得不得了,也是畢生難忘的經驗。

蘋果

我們什麼時候開始吃蘋果?如果你是信徒,當然認為有人類就有蘋果。

蘋果無處不在,除了熱帶和南北極,其他國家都長蘋果。最初的野生蘋果並不好吃,我們在歐洲旅行時常看到一棵樹上長滿了紅色小點,是他們所謂的Crabapple,只有金桔般大,摘下來試,又澀又酸。

改良蘋果的品種方法很多,有的接枝,有的混合花粉,有的把種子劏開夾另一個種,愈來愈甜愈大粒美麗。日本人最拿手,種出富士來,當今也在中國種,價錢便宜得不得了。日本還有一種叫“蜜入Mitsuiri”的,傳統是把蜜糖用針筒打進心中,沒親眼見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要說的是如何把蘋果變成佳餚,不去管它的來源和種植。

一般,在歐洲的蘋果是分成就那麼吃的和燒菜用的,後者樣子較醜,多為青綠色,酸性也較大。

我們在市面上能看到的都是生吃的蘋果,已不分煮菜用了。在中餐上,以蘋果入饌的例子很少,西方就多姿多采,通常是烤來做蘋果餅Apple Pie,熱吃的,最好的配方是加上一個雪糕同時上桌。

也常看到他們溶了一大桶紅色的糖漿,用枝像筷子的木條插着,浸在糖漿中,等凝固,再拿來咬,很受兒童喜愛。

自古以來,西方人明白蘋果能吸去肉類的脂肪,故他們煮肉湯常把蘋果切成方丁加進去。我們也能用同樣的方法炮製,在家中熬湯時可選西施骨,過一過滾水後撈起,洗淨,再放進鍋中和蘋果一齊煲。

街市中的生果檔裏,蘋果最賤價,也不必買甚麼貴的,選一盤盤五粒賣兩三塊錢的好了,把爛的部分削去就是。

買個電器慢煮煲slow cooker,臨睡之前將排骨和蘋果扔進去,加水,煮它一夜,到了第二天那股香味會把你叫醒。單身女子一直抱怨沒有甚麼湯水喝,用這個調法又簡單又方便,就算妳怎麼懶,也做得到吧?

金槍魚

金槍魚英文名作Tuna,洋人不知怎麼炮製。日本人生吃,稱之為“鮪Maguro”。

錘形的身體,像頭巨大的炮彈,可達十幾尺長,重七八百公斤。

天下最高級的金槍,叫“黑鮪”,生長于日本近海。還有一種叫“南鮪”的,等級次之,在東南亞一帶和澳洲西北岸也能抓到。其他種類生長於印度和歐洲各地,肉質最劣。但過量捕捉而減產的關係,也空運到日本出售。

當今要是能夠吃到真正日本產的金槍魚,已是幸福事。它全身皆油,背部和尾部已比印度、西班牙的鮪魚腹部Toro好吃得多,日人稱之為“本鮪Hon Maguro”。

全世界的產量有一百六十多萬噸,其中九成以上賣到日本,世界各地的壽司店再從日本買回,真是怪事!

金槍魚一年四季皆能捕捉,生長得極快,是因為它睡覺時也遊#泳,張開口,吞下大量海中的海草和微生物。近來已有養殖金槍魚的技術發明瞭,但肉質當然不可和天然的相比,食量大,養起來也不合算,流行不起來。

吃法並不多,除了刺身,有些日本人拿醬油來漬,也有用噴火槍在腹部Toro的表面上燒它一燒的。太劣質的部分,就拿去做罐頭。

在築地魚市看到的金槍,都是已經切掉頭由外國輸入。日本近海抓到的頭也吃之。每個頭有兩個西瓜合起來般巨大,放進一個更大的烤箱中撒鹽焙出。稱之為Kabuto Yaki,單單是眼睛已如蘋果,愛吃魚眼的人有福了。

我們遊大阪的黑門市場時,也看到了這些魚頭和頸項上那兩條肉,吃起來並不比Toro差。當然,頰部的面肉也非常可口。

一次在金澤最高級的壽司店中吃到“本鮪”,腹部Toro上面和皮下之間有片白色的東西,大師傅依傳統棄之,我叫他拾回,切成細絲沾醬油送酒。廚子看了也試食一口,大呼一生人還沒有吃過那麼肥美的。當然,全是脂肪嘛。

Toro呈粉紅色,在臺灣壽司店賣的也有粉紅色魚肉,那是劍魚Kajiki Maguro,臺灣人堅稱牠為Toro,我只好不出聲了。

火腿

火腿,是鹽醃過後,再風乾的豬腿。英國人叫為Ham、西班牙語Jamon、法語Jambon、義大利人則叫為 Prosciutto。

一般公認西班牙的火腿做得最好,而最頂級的是Jamon Iberico de Bellota,是用特種黑豬的後腿經二十四個月乾燥製成。外國人都以為火腿是片片來吃的,但是我住在巴塞隆那時,就當地人吃的是切成骰子般大,並不片片。

義大利的Prosciutto di Parma、法國的Jambon de Bayonne和英國的Swiltshire Ham聯合起來,把西班牙火腿摒開一邊,說他們的才是世界三大火腿。

但照我吃,還是中國的金華火腿最香,可惜不能像西洋的那麽生吃。金華火腿美極了,選腿中央最精美的部分,片片來吃,是天下美味,無可匹敵。在中環的“華生燒臘”可以買到,要找最老的師傅,才能片得夠簿。

我們在西餐店,點的生火腿伴蜜瓜,總稱為Parma Ham,可見龐馬這個地區是多麽出名,買時要認定為龐馬公爵的火印,由政府的檢查官一枚枚烙上去。

龐馬火腿肉鮮紅,喜歡吃軟熟的人最適合,但真正香濃鬱的,是肉質深紅,又較有硬度的Prosciutto di Santo Paniele,一切開整間餐廳都聞得到。我認為比較接近金華火腿,在外國做菜時常拿它來煲湯替之,這種火腿從前還在帝苑酒店內的Sabatini吃得到,當今已不採用,剩下龐馬的了。

一般人以為生火腿只適合配蜜瓜,其實不然。我被義大利人請到鄉下做客,大餐桌擺在樹下。樹上有甚麽水果成熟就伸手摘下來配火腿吃,絕對不執著。

生火腿要大量吃才過癮,像香港餐廳那麽來幾片,不如不吃。有一次去威尼斯,查先生和我們一共四人叫生火腿,侍者用銀盤捧出一大碟,以為四人份,原來是一客罷了,這才是真正義大利吃法。

惡作劇的話,可以去火鍋店或涮羊肉鋪子時,用生火腿鋪在碟上,和其他生肉碟混在一起,看到你不喜歡的八婆前來,用雙手抓生火腿猛吞入肚,一定把她嚇倒。

花椒

花椒學名Zanthoxylum Bungeanum Maxim,是中國人常用的香料。果皮暗紅,密生粒狀突出的腺點,像細斑,呈紋路,所以叫為花椒,與日本的山椒,應屬同科。

幼葉也有同樣的香味,新鮮的花椒可以入饌,與生胡椒粒一樣,乾燥後的原粒就那麼拿來調味。磨成粉,用起來方便。也能榨油,加入食物中。

自古以來,花椒和中國人的飲食習慣脫不了關係,醃肉炆肉都缺少不了;胃口不好時,更需要它來刺激。

最巧妙的一道菜叫“油潑花辣豆芽”,先將綠豆芽在滾水中灼一灼,鑊燒紅加油,丟幾粒花椒進去爆香,再把豆芽扔進鑊,兜它一兜,加點調味品,即能上桌。吃起來清香淡雅,口感爽脆,是孔府開胃菜之一。

另一道最著名的川菜麻婆豆腐,也一定要用花辣粉或花椒油,和肉末一齊炒,或加了豆腐最後撒上也行。找不到花椒粉的話,可買日本出的山椒粉,功能一樣,他們是用來撒在烤鰻魚上面,鰻魚和山椒粉配搭最佳。日人也愛用醬油和糖把青花辣粒醃制,別的什麼菜都不吃,花椒粒味道濃又夠刺激,一碗白飯就那麼輕易吞掉,健康得很。

花椒很粗生,兩三年即可開花結果。樹幹上長着堅硬的刺,可以用來做圍欄,總比鐵絲網優雅得多吧?

油還可做為工業用,是肥皂、膠漆、潤滑劑等的原料。木質很硬,製作成手杖、雨傘柄和雕刻藝術品。當為盆栽也行,葉綠果紅,非常漂亮。

花椒又有其他妙用,據說古人醫治耳蟲,是滴幾滴花椒油入耳,蟲即自動跑出來。廚房裏的食物櫃中撒一把花辣粒,螞蟻就不會來了。油炸東西時,油沸滾得厲害,放幾粒進去降溫。衣櫃裏,沒有樟腦的話,放花辣也有薰衣草一樣的作用。

香港人只會吃辣,不欣賞麻。花椒產生的麻痹口感,要是能發掘的話,又是另一個飲食天地了。

醬油

用醬油或原鹽調味,後者是一種本能,前者則已經是文化了。

中國人的生活,離開不了醬油,它用黃豆加鹽發酵,製成的醪是豆的漿糊,日曬後榨出的液體,便是醬油了。

最淡的廣東人稱之為生抽,東南亞一帶則叫醬青。濃厚一點是老抽,外省人則一律以醬油稱之。更濃的壺底醬油,日本人叫為“溜Tamari”,是專門用來點刺身的。加澱粉質後成為蠔油般的,臺灣人叫豆油膏。廣東人有最濃、密度最稠的“珠油”,聽起來好像是豬油,叫人怕怕,其實是濃得可以一滴滴成珍珠狀得來。

怎麼買到一瓶好醬油?完全看你個人喜好而定,有的喜歡淡一點,有的愛吃濃厚些,更有人感覺帶甜的最美味。

一般的醬油,生抽的話“淘大”的已經不錯,要濃一點,珠江牌出的“草菰醬油”算是很上等的了。

求香味,“九龍醬園”的產品算很高級。我們每天用的醬油分量不多,貴一點也不應該斤斤計較。

燒起菜來,不得不知的是中國醬油滾熱了會變酸,用日本的醬油就不會出毛病。日本醬油加上日本清酒烹調肉類,味道極佳。

老抽有時是用來調色,一碟烤夫,用生抽便引不起食欲,非老抽不可。臺灣人的豆油膏,最適宜點白灼的豬內臟。如果你遇上很糟糕的點心,叫夥計從廚房中拿一些珠油來點,更難吃的也變為好吃的了。

去歐美最好是帶一盒旅行用的醬油,萬字牌出品的特選丸大豆醬油、長條裝,每包5ml,各日本高級食品店有售。帶了它,早餐在炒蛋時淋上一兩包,味道好得不得了,乘郵輪時更覺得它是恩物。

小時候吃飯,餐桌上傳來一陣陣醬油香味,現在大量生產,已久未聞到,我一直找尋此種失去的味覺,至今難覓,曾經買過一本叫《如何製造醬油》的書,我想總有一天自己做,才能達到願望。是時,我一定把那種美味的醬油拿來當湯喝。

鳟鱼

鱒魚Trout,屬於三文魚類,外國人分別說在海裏面的是三文,在溪流中的是鱒。其實鱒魚也分降海類和非降海類的,前者和三文魚一樣在溪澗產卵,長大後遊入海,再回來老家;後者一直留於淡水之中。

中菜很少用鱒魚入饌,我對它的認識還是由舒伯特鋼琴四重奏《鱒魚》得知,後來跟洋人在溪邊釣魚,抓到一尾彩色繽紛的,他們大叫Rainbow Trout,才知道是鱒魚,樣子像小型的三文,體側有虹色帶,非常漂亮。

虹鱒一降海,彩虹即消失,整條變成銀白,肉也沒那麼好吃了。

當今只在西餐店吃得到鱒魚,他們不會蒸,多數是煮或煎,又喜歡淋上檸檬汁或來一大團酸薯仔茸配搭,多新鮮的魚,弄得酸酸地,總好吃不到哪里去。

我們在外國工作時,買不到游水魚,將就把鱒蒸了,發現魚肉呈粉紅色,味道有點怪怪地,雖然新鮮,但總不及石斑。鱒魚最美味的時候在於冬天,產卵之前肚中有一層很厚的黃油,又有一團團的脂肪。吃魚油和內臟,肉棄之。

另一種日本人稱為Amagos的,英文為Red Spotted Masu Trout,就美味得多,它的特徵在於有一點一點的紅斑,用牛油來煎,沒有一般鱒魚的異味。當今的鱒魚多為養殖,把雌魚肚中的卵子擠出來,放在一個大盤中,再灌大量的雄魚精子進去,然後放回溪中去,在下流弄個閘防止它們逃掉,幼魚生長得很快,半年後即可收成,大的鹽燒,小的拿糖和醬油醃製成送粥的小食。

因為選清澈的溪澗來養,故鱒魚可當刺身來吃,但口感不佳,軟軟地沒彈性,味道也十分平凡。日本石川縣有種叫為“骨酒”的,是把小條的鱒魚燒了,放進燙熱的清酒中浸,連骨頭的味道也泡了出來,一點也不腥,頗為清甜可口,在溪邊即釣即燒即燙即飲,稱之為“野趣”。

山珍

我們日常吃的蔬菜,從前也應該是野生的,故日本人叫蔬菜為野菜。近年來大家吃厭了芥藍菜心等等普通的蔬菜,開始尋找些新花樣,就是所謂的“山珍”。野味我不贊成吃,山珍倒是不會絕種的,大可嘗試。

國內當今最流行的是吃“蕨菜”,此種山珍分佈在世界各地,洋人不會吃。如果我們把大陸的吃光了,也可以儘管輸入。

“蕨菜”的柄呈紫顏色,新鮮的炒來帶苦,曬乾了再浸水還原就能消除。它含有破壞維他命B1的酵素,又有致癌的物質,還是曬乾來吃為妙。又有傳說是可以壓抑性欲,所以很適合和尚吃。

像在侏羅紀時代已經存在的羊齒植物的“草蘇鐵”,頭上有卷起來的小葉,原來也可以吃的。

這種山珍沒有“蕨菜”的苦澀味,也不含有害物質,非常鮮美可口,但不能生吃,生吃味道還是古古怪怪,用滾水燙它一燙,上面撒些木魚屑或加點肉鬆,再淋點生抽,是非常特別的山珍。你爬山時看到可以采點回來煮來吃,別擔心,不會像菇菌那麼毒死人。

有種芽部像“鬼爪螺”的山珍,叫“木忽”,沾點麵粉後炸出來吃,苦苦,但有獨特的香味。日本人最愛吃了,叫為Tara No Me,你去高級的天婦羅店就能看到,它的莖有刺,根部可以煎成醫治糖尿病的藥。

洋人吃山珍,除了最珍貴的黑菌香菌之外,就只有朝鮮薊Artichoke了。朝鮮薊又叫菊芋,由塊莖組成,一片一片包起來,成為球狀,煮熟之後拆開,吃最嫩的塊底部分,塊頭很硬,不能吃。西班牙人還喜歡把它烤了,浸在橄欖油中吃。我們東方人到底吃不慣,不覺得是什麼山珍。

薑荷,又叫蘘荷,吃剛剛從泥土中長出來的芽,像一粒長形的橄欖,尖端綠色,身粉紅,非常漂亮。吃起來味道特別,又不像薑,沒有其他植物可以比較,這就是吃山珍的好處,是你從未嘗試過的味覺,人生又多了一個體驗,何樂而不為呢?
山珍.JPG

世界上蟹的種類,超過五千。

最普通的蟹,分肉蟹和膏蟹。前者產卵不多,後者長年生殖。都是青綠色的。

蟹又分淡水和海水。前者的代表,當然是大閘蟹了,後者是阿拉斯加蟹。

生病的蟹,身體發出高溫,把蟹膏逼到全身,甚至於腳尖端的肉也呈黃色,就是出了名的黃油蟹,別以為只有中國蟹才傷風,法國的睡蟹也生病,全身發黃。

最巨大的是日本的高腳蟹,拉住它雙邊的腳,可達七八尺。銅板般大的日本澤蟹,炸了一口吃掉,也不算小。最小的是蟹毛,5mm罷了。

澳洲的皇帝蟹,單單一隻蟹鉗也有兩三尺,肉質不佳,味淡,不甜。

從前的鹹淡水沒被污染,蟹都可生吃,生醬大閘蟹很流行,當今已少人敢吃,日本的大蟹長於深海六百米,吃刺身沒問題。

中國人迷信,蟹一死就開始腐爛,非吃活螃蟹不行;外國人卻吃死蟹,但也多數是一抓就煮熟後冷凍的。

小時母親做咸蟹很拿手,買一隻肥大的膏蟹,洗淨,剝殼,去內臟,用刀背把蟹鉗拍扁,就拿去浸一半醬油,一半鹽水,加大量的蒜頭。早上浸,到傍晚就可以吃了。上桌前撒上花生末,淋些白醋,是天下的美味。

別怕當螃蟹,其實很簡單,第一要記住別殘忍,在它的第三與第四對腳的空隙處,用一根筷子一插,穿心,蟹即死,死得快,死得安樂,這時你才把綁住蟹的草繩鬆開也不遲。

洗淨後斬件,鑊中加水,等沸,架着一雙筷子,把整碟蟹放在上面,上蓋,蒸個十分鐘即成,家裏的火爐不猛的話,繼續蒸,蒸到熟為止,螃蟹過火也不要緊。

另有一法,一定成功,是用張錫紙鋪在鑊中,等鑊燒紅,整只蟹不必劏,就那麼放進去,蟹殼向下,撒大量的粗鹽,撒到蓋住蟹為止,上蓋焗。怎知道熟了沒有?很容易,聞到一陣陣的濃香,就熟了,剝殼,用布抹穢,就能吃了,吃時最好淋點剛炸好的豬油,是仙人的食物。

椰菜花

椰菜花英語作Cauliflower,法文為Chou-Fleur。

別以為只有白色、橙色、紅色皆有。白的有個很漂亮的名字叫“雪冠”,橙的叫“橘花球”,紅的叫“紫後”。

還有一種很怪,像史前動物有角烏龜,也叫珊瑚礁,香港市場中也有出售,味道比一般的椰菜花還要甜。

當今已不見野生的了,椰菜花都是人工種植,葉子在地面上向四周張開,我們吃的是中間花蕊,含極高的維他命C。

首先,要洗椰菜花根本就不可能,花蕊結得很實很緊,就算從尾部剖開,也不能徹底洗淨,唯有用刀子把表面上沾#污泥的地方削去而已,縫中藏了些什麼不知道。

洋人極愛將椰菜花切片,當沙律生吃,農藥用得過多的今日,是很不智的。還是吃它們用來做的泡菜安全。

椰菜花泡鹹菜只是浸在醋和鹽水之中,無多大學問。有些是煮熟+浸,有些就那麼浸,前者較軟,後者軟硬的分別而已,都不是太好吃的東西。

中菜用椰菜花,也不見得比洋人精巧。椰菜花本身無味,吃起來像嚼發泡膠,本身難於討好,也少聽到有人特別喜歡。

我們將它切開來炒,大師傅會過過水。家庭主婦就那麼炒,很難熟,有個辦法是下多點水,等汁滾了,上鑊蓋,炒不熟也要炆熟它。

炒豬肉片,牛肉絲是最普通的做法,也不是什麼上得了廳堂的菜。

齋菜中也喜歡用它來做原料,本身已無味,沒有了肉更糟糕,只有下大量生油和味精炮製,是素菜中最不容易咽喉者。

我也想不出有什麼辦法把椰菜花弄得好吃。唯有把它當芥菜一樣泡:椰菜花切成小角,魚蛋般大,抹上鹽、出水,待幹,用一個玻璃瓶裝起來,放半瓶魚露,加辣椒、糖、大蒜片泡個一兩天就可以吃,還不錯。

西餐中,看到椰菜花當成牛扒豬扒的配菜,烚熟了放在碟邊,我從來沒去碰過它。

豆角

豆角,北方人叫豇豆,閩南話叫菜豆仔,真名鮮有人知。英文名為Yard Long Bean,長起來有一碼之故,又叫蘆筍豆Asparagus Bean,但和蘆筍的身價差個十萬八千里。

原產地應該是印度吧。最大的分別是淺綠色肥大的種,和深綠瘦小的,我也看過白皮甚至於紅皮的豆角。

葉卵形,開蝶形花,有白,淡黃,紫藍和紫色數種顏色。它為蔓性植物,爬在架上,也有獨立生長的種。從樹幹上掛著一條條的豆,瘦瘦長長,樣子沒有青瓜那麼漂亮,也不可愛。

吃法也顯然地比青瓜少,豆角味臭青,很少人生吃,除了泰國人之外,泰國菜中,用豆角沾著紫顏色地蝦醬,異味盡除。細嚼之下,可還真的值得生吃的。那蝦醬要是舂了一隻桂花蟬進去,更香更惹味,但是醬的顏色和味道卻相當恐怖。

因為豆角裏面的果仁很小很細,不值得剝開來吃,我們都是把整條切斷,再炒之罷了。

最普通的做法是把油爆熱,放點蒜茸,然後將豆角炒個七成熟。上鑊蓋,讓它燜個一兩分鐘,不用鑊蓋的炒出來一定不入味。

和什麼一齊炒?變化倒是很多,豬肉碎最常用,放潮州人的欖菜去炒也行。把蝦米岞碎後炒,最惹味。

印度人拿去煮咖喱,幹的或濕的都很可口,這種做法傳到印尼和馬來西亞,加入椰漿去燜,更香。

最愛吃豆角的,莫過於菲律賓人,可能他們煮時下了糖的關係,炮製出來的豆角多數黑黑地,不像我們炒得綠油油那麼美觀。

雖然很少生吃,但是在滾水中拖一拖,也不失其爽脆和碧綠,用這方法處理後,就可以和青瓜一樣加糖加鹽加醋,做成很刺激胃口的泡菜。

豆角的營養成分很高,也不必一一說明,最宜給小孩子吃,可助牙齒和骨駱。西洋人不會吃豆角,故煮法很多,連日本人也不會吃,更少了。

香魚


手掌般長的香魚,東南亞少見,臺灣只有人工繁殖的。只有日本還很多,他們稱之為“鮎Ayu”。

是一種和三文魚一樣的魚,在溪流產卵,小魚長大後往海中游,最後還是回到原產地。它的壽命只有一年。

名叫香魚,不但烹調後香,就是活生生的,抓起一尾來聞,一點腥氣也沒有,嗅到的是青瓜般的味道。

臺灣人的吃法學足了日本,一般都是鹽烤,很少蒸來吃的。最地道的做法是抓緊了魚,用一枝鐵叉吊起來,魚身要弄得彎彎曲曲,樣子才好看。在豪華的日本旅館中,大廚會弄一桶活生生的香魚,在你面前吊起,撒點鹽,插進一個大陶甕中,圓圈圈地圍着木炭,慢慢烤到略焦為止。這時香味飄來,食指大動。

吃的時候要有技巧,先用筷子把彎曲的香魚壓直,再從魚脊再壓一次。這麼一來,骨頭已經由肉鬆開,把尾總折斷,抓緊魚頭,輕輕一拉,整條骨頭就能起出。

見內臟還黏在骨頭上,千萬別丟掉,這副膽肝最好吃,喜歡的人說甘甘地,其實只是苦,但像吃苦瓜的苦,是美味的。

香魚盛產時,有些日本人還收集了內臟,用味噌麵醬漬之,為下酒的極品。

旅館中有時也把一大桶活的香魚放在一鍋滾水的味噌湯旁邊,抓一尾煮一尾,把湯喝完,再慢慢欣賞魚肉,是優雅的吃法。

香魚本身很清潔,它只能生長在不污染的溪澗,水一骯髒了就死,所以不必剖肚。剛剛成長的香魚,手指般粗,骨頭還軟,就那麼拿去炸天婦羅,整條魚肉連骨吃進口中,鮮美得很。

但是養殖的香魚就不甜了,一定要野生的才好吃。到了夏天解禁,很多日本人跑到鄉下的清澈的河流中去釣。也有守株待兔的辦法,搭了一個竹架,沉入淺溪中,讓香魚沖上來,一尾一尾拾起。

據稱氣象臺人士,水箱中都養了一群香魚,它很敏感,如果遊個團團亂轉時,地震一定來臨,是不是真的沒有親眼見過,爐上烤香魚和煮香魚面豉湯就吃得多,是代表夏天的食物,百食不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