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瀾食典

油甘鱼

油甘鱼Hamachi,台湾人称之为青魽,英文名字黄尾Yellow Tail,是吃寿司店中最受欢迎的食材之一。

它属于科鱼类。很多人认为它和鰤鱼Buri名字不同,但肉质很像,其实是同一种鱼。
15cm以下的叫Kawashi,40cm左右的叫Inada,60cm左右的叫Warasa。但是总括起来,从15cm-50cm的都可以叫为Hamachi;以上的都叫鰤鱼Buri了。

一般,日本人吃鱼头只吃鲷Tai的头,油甘鱼的头是不吃的。日本料理在东南亚流行起来,众人大吃油甘鱼,认为把它的头扔掉可惜,就拿来斩件盐烧。日本人看我们吃得津津有味,又学回去,当今东京的店铺也卖了。

油甘鱼多数是生吃,但也有切片后涂酱油烤,用清酒来煮的吃法。

在美国和澳洲,油甘鱼也很流行,那边的人一见到Yellow Tail,就能喊出日本名字的Hamachi,皆因它的产区很广,到处能够捕捉,就拿来生刺身扮成日本鱼吃。距离远,没办法由日本空运过去之故。

香港人认为的Hamachi,都是由日本进口,附近的海洋并没有油甘鱼。

Hamachi很好吃,尤其是它的腹部,油很多,但是更好吃的是鰤鱼,到了冬天,变肥大,叫为寒鰤kan Buri,比油甘鱼好吃十倍。在美国和澳洲的鱼种长不大,只限于Hamachi阶段,洋人们就不懂得寒鰤的滋味了。

可是初尝刺身的香港人,很容易被三文鱼吸引过去,忘记了油甘鱼。

三文鱼多数人工养殖,还有下大量色素,才变得鲜红。肉摆久,色也不变,腐坏了看不出,是很恐怖的事,劝大家少吃三文鱼,还是吃Hamachi好。

星马人过年,都要吃捞起,原来用的是鲩鱼鱼生,但怕生虫,大家改用三文鱼代替,想不到更糟糕,我主张捞起要用三文鱼的话,就不如用油甘鱼了。

吃沙喇的时候,全都蔬菜太寡,切点油甘鱼鱼头混进去,味道完全不同。不相信的下次试试看,在日本的中华料理店中,油甘鱼刺身已经变成了中国菜其中的一道了。

青瓜

青瓜本名胡瓜,當然是外國傳來,北方人稱之為黃瓜或花瓜,青瓜本來多呈青色的嘛,還是廣東人叫為青瓜直截了當。

分大青瓜和小青瓜兩種,前者中間多核,核可吃,有它獨特的味道;當今的人流行吃小青瓜,外皮有不刺人的刺,故也叫為刺瓜,肉爽脆,最宜生吃。

最簡單就是切片或切條,點鹽或淋醬油生吃,日本人會拿來沾原粒豆炮秘旨的面,此種味噌帶甜,稱之為Morokyu。洋人用在沙律之中。

泡青瓜可以很容易地即切片後捏一把鹽即成。要更惹味,加糖和醋;更刺激的話,切辣椒,蝦米花生去泡,非常開胃。

複雜的是將它頭部連起來,身切十字形,中間放大量蒜頭,辣椒粉和魚腸,這是韓國人的做法,叫Oi-Kimchi。

德國人最愛用整條青瓜浸在醋中,撈起來那麼吃,切片則用在熱狗中。

烹調起來,有複雜的潮州半煎煮,把鮮蝦或魚煎了,再炒青瓜,最後一起拿去滾湯,鮮甜到極點。

南陽雞飯也少不了青瓜,通常用的多核的大青瓜,放在碟底,再鋪上雞肉。

大青瓜代苦,除苦的方法是切開一頭一尾,拿頭尾在瓜身上順時鐘磨,即有白沫出現,洗淨,苦味即消。

拿它來榨汁喝,有解毒美容和抗癌的作用,切開了貼在臉上,比SK II面膜的功能更顯著,一片面膜的錢,可買幾十條青瓜。

青瓜為攀附式的植物,當今栽培,多立枝或拉網,沒有古人竹棚下長瓜的幽雅了。

菜呈心形,雌雄皆開黃色的花,很漂亮,最可愛的吃法是把連花結成小小條的青瓜,擺在碟上沾五種醬料吃,悅目又可口。

英國上流社會愛吃青瓜三文治,在王而德的小說中多次出現,我們常笑太過貧窮。

英國人窮也窮得樂趣,正宗得青瓜三文治做法是:把大青瓜削皮,切成紙般的薄片,揉點鹽,放個十五分鐘去水再把毛巾壓幹。麵包去皮,不烘,塗上甜牛油,下面那片疊上面層的青瓜,撒胡椒和鹽,蓋在上面那層也得塗牛油。合之,斜切半,則成。

羊角豆

羊角豆有一個很美麗的名字,叫“淑女的手指Lady Fingers”。的確,加一點點的幻想力,這枝又纖細又修長的豆,形態和女孩子的手指很相像。

將羊角豆一剝開,裏面有許多小圓粒的種子,被黏液包着,人們愛吃的並非豆,因為它的皮或種子,是全部哽進嘴裏的那種黏黐黐的感覺,這種口感有些人會很害怕,試過一次之後就不敢再去碰它,但是一喜歡了,愈吃愈多,不黏的話就完全乏味了。

並不是一種中餐常入饌的蔬菜,羊角豆卻在印度和東南亞一帶大行其道,烹調方法之多,數之不清。

一般人做咖喱加的是薯仔,但是印度人用羊角豆來煮咖喱,也很美味。但它只能當成副料,要是全靠它而不加魚或肉的話,就太寡了。

正宗的咖喱魚頭這道菜中一定加羊角豆。並不切開,整枝放進去,等到入味了,羊角豆裏面的種子一粒粒發漲,每咬一口,咖喱汁就在嘴中爆炸,是蔬菜中的魚子醬。

有時切細來炒馬來盞,也是一道很好的下飯菜。做法簡單,把羊角豆切成五毛錢幣般厚,備用,馬來盞是用蝦米、指天椒、大蒜舂爛後再猛火爆之,等到發香時下羊角豆,炒到爛熟,就能上桌了。

日本人也常把羊角豆當冷盤,切片後放進滾水中灼一灼,撈起,加木魚絲,最後淋上一點醬油,即成。他們的天婦羅也常用羊角豆來炸的。

在南洋生長的華人,羊角豆是用來釀豆腐的。釀豆腐為客家菜,把魚膠塞入豆腐或豆蔔之中煮熟。到了南洋,就地取材,羊角豆挖空了釀魚膠。

招待和尚尼姑朋友時,我曾經把大量的羊角豆剝皮,只取出種子。用雲南的牛肝菌加醬油紅炆後,用塊布包着榨出濃汁,再去煨羊角豆粒。客人都吃得津津有味,不知是用什麼食材做的。

八爪魚

不吃八爪魚的地方,皆因不會烹調。

中國、日本、韓國和地中海諸國的人,都愛吃八爪魚。

小時看科幻小說,出現一隻大八爪魚把船也拖沉,我就想着要是煮來吃,是怎麼的一個味道?

香港菜市場中偶爾見到游水的,覺得很便宜,當地人多不去碰。印象中,八爪魚是咬起來像橡皮膠一樣。

軟硬出在怎麼炮製:先用一個大鍋,放進八爪魚,撒大量的鹽,用手揉之。這時它的吸盤會緊緊噬着你,不怕,和它搏鬥。

沖掉它的黏液,就可以另滾一鍋水,放進去煮個五分鐘,取出,水嚨頭之下把那層紫紅色的皮剝掉。

買一條蘿蔔,尖處切平,當成樁舂八爪魚,把它的肌肉組織破壞。再滾一鍋水,放紅豆去煮,這都是古人的經驗,八爪魚遇到紅豆水,就會變軟。

這時將八爪魚取出,白切也好吃,片成薄片蘸醬油膏或加麻油和醋涼拌都可以,不然再拿去和豬肉紅燒,都又軟又香。

福建人特別喜歡吃白灼八爪魚,他們叫為章魚,吃得多是小型的。爪灼得又軟又脆,章魚頭又充滿膏,點酸甜辣椒醬,特別好吃。

廣東人則愛把八爪魚曬乾了,拿來和蓮藕及排骨煲湯,煲出來的湯呈紫色,北方人不會欣賞,說顏色有點曖昧。

在韓國,把八爪魚斬成八塊就那麼上桌,蠕蠕動,生吃起來八爪魚吸在你的嘴壁和舌頭上,愛吃的人不覺恐怖。

日本的壽司鋪中,偶爾也賣八爪魚,灼熟了將一顆顆的大吸盤摘下來,給你點着山葵和醬油吃,也爽脆美味。

八爪魚的嘴像鸚鵡一樣,連着唇有如一顆圓球,一下子就可以把整粒挖出來,將嘴的硬爪去掉,剩下來的肉曬乾了,是下酒的好送。

義大利沿海的居民,無八爪魚不歡,他們多數將之煮熟了切片,拌上橄欖油和香草,就那麼吃,也沒特別的炮製方法,那是他們的八爪魚種好,怎麼做也不會硬的。

豆芽

最平凡的食物,也是我最喜愛的。豆芽,天天吃,沒吃厭。

一般分綠豆芽和黃豆芽,後者味道帶腥,是另外一回兒事,我們只談前者。

別以為全世界的豆芽都是一樣,如果仔細觀察,各地的都不同。水質的關係,水美的地方,豆芽長得肥肥胖胖,真可愛。水不好的枯枯黃黃,很瘦細,無甜味。

這是西方人學不懂的一個味覺,他們只會把細小的豆發出迷你芽來生吃,真正的綠豆芽他們不會欣賞,是人生的損失。

我們的做法千變萬化,清炒亦可,通常可以和豆蔔一齊炒,加韭菜也行。高級一點,爆香鹹魚粒,再炒豆芽。

清炒時,下一點點的魚露,不然味道就太寡了。程式是這樣的:把鑊燒熱,下油,油不必太多,若用豬油為最上乘。等油冒煙,即刻放入豆芽,接#加魚露,兜兩兜,就能上菜,一過熱就會把豆芽殺死。豆芽本身有甜味,所以不必加味精。

“你說得容易,我就不會。”這是小朋友們一向的訴苦。

我不知說了多少次,燒菜不是高科技,失敗三次,一定成功,問題在於你肯不肯下廚。

起碼的功夫,能改善自己的生活。就算是煮一碗即食面,加點豆芽,就完全不同了。

好,再教你怎麼在即食面中加豆芽。

把豆芽洗好,放在一邊。火滾,下調味料包,然後放面,用筷子把麵團撐開,水再次冒泡的時候,下豆芽。麵條夾起,鋪在豆芽上面,即刻熄火,上桌時豆芽剛好夠熟,就此而已。再簡單不過,只要你肯嘗試。

豆芽為最便宜的食品之一,上流餐廳認為低級,但是一叫魚翅,豆芽就登場了。最貴的食材,要配上最賤的,也是諷刺。

這時的豆芽已經升級,從豆芽變成了“銀芽”,頭和尾是摘掉的,看到頭尾的地方,一定不是什麼高級餐廳。

家裏吃的都是頭尾,這是一種樂趣,失去了絕對後悔。幫媽媽摘豆芽的日子不會很長。珍之,珍之。

海膽

海膽,又叫雲丹。英文名海刺Sea Urchin。屬於棘皮動物科,體外有放射形的石灰質骨骼,就是所謂的刺了。

刺有長有短,短的褐色,形狀像馬的排泄物,故稱為馬糞海膽。

從淺海到深海都有海膽繁殖,全球有五千種以上的紀錄,可食的大約有一百四十種。

海膽殼中,有發達的生殖腺,亦稱生殖巢,可以生吃、燒烤,煮物後鹽漬和酒漬,日本的三大珍味之中,酒漬的海膽占其中之一。

中國菜中幾乎不用海膽,只有漁民懂得享受,用它來蒸蛋一流,有些還拿去煲粥。二三十年前,大家還沒受日本料理影響,西貢市場中賣得很賤,一斤不過十幾塊錢。

日本人最會吃海膽了,剝開殼取去其生殖巢,我們叫為膏的,就是Uni了,用海水洗一洗,一排排地排在木盒中,運到各高級壽司店來賣。

名稱也多,長#黑色長刺的叫“北紫海膽”,膏較少,分成五瓣,生在北海道,舊時討厭它吃掉昆布海帶,當今當寶,但味道還是嫌淡薄。日本海膽年產量一萬三千噸,其中半數以上是“北紫海膽”。

“馬糞海膽”除北海道之外,分佈日本全國,味道比“北紫海膽”香濃,膏也厚,煮完鹽漬起來粘性也較濃。

“蝦夷馬糞海膽”比普通的大一倍,膏顏色較黃較深,盛卵期的大,七月最肥,味最佳,故被過量捕捉,差點絕種。

“白須海膽”生長于熱帶海洋,名副其實地刺帶白色,殼略紫,盛產於硫球群島。

“赤海膽”和“北紫海膽”同樣長#長刺,但呈紅顏色,產卵期較遲,在十至十一月,所以吃海膽要跟#季節才算老饕。

“紫海膽”則是在春末夏初的四五月吃最佳。它是加了酒精醃制的最佳材料。

法國人也生吃海膽,海鮮盤上一定有幾個,但膏很少,有時呈黑色,看了不開胃。

義大利人把海膽混入意粉中,已是當今最流行的菜了。

海膽的確是天下美味之一,吃過了念念不忘。周作人返國後寫給日本友人的書信中,還請他們把雲丹的酒漬寄過來。

雲丹就是海膽。

胡椒

香料之中,胡椒應該是最重要的吧。名字有個胡字,當然並非中國原產。據研究,生於印度的南部森林中,為爬藤植物,寄生在其他樹上,當今的都是人工種植,熱帶地方皆生產,泰國、印尼和越南每年產量很大,把胡椒價格壓低到常人都有能力購買的程度。

中世紀時,發現了胡椒能消除肉類的異味,歐洲人爭奪,只有貴族才能享受得到。流傳了一串胡椒粒換一個城市的故事。當今泰國料理中用了大量一串串的胡椒來炒咖喱野豬肉,每次吃到都想起這個傳說。

黑胡椒和白胡椒怎麼區別呢?綠色的胡椒粒成熟之前,顏色變為鮮紅時摘下,發酵後曬乾,轉成黑色,通常是粗磨,味較強烈。

白胡椒是等至它完全熟透,在樹上曬乾後收成,去皮,磨成細粉,香味穩定,不易走散。

西洋餐菜上一定有鹽和胡椒粉,但用原粒入饌的例子很少,中餐花樣就多了,尤其是潮州菜,用一個豬肚,洗淨,抓一把白胡椒粒塞進去,置於鍋中,猛火煮之,豬肚至半熟時加適量的鹹酸菜,再滾到全熟為止。豬肚原個上桌,在客人面前剪開,取出胡椒粒,切片後分別裝進碗中,再澆上熱騰騰的湯,美味之極。

南洋的肉骨茶,潮州做法並不加紅棗、當歸和冬蟲夏草等藥材,只用最簡單的胡椒粒和整個的大蒜燉之,湯的顏色透明,喝一口,暖至胃,最為地道。

黑椒牛扒是西餐中最普通做法,黑胡椒磨碎後並不直接撒在牛扒上面,而是加入醬汁之中,最後淋的。

著名的南洋菜胡椒蟹用的也是黑胡椒,先把牛油炒香螃蟹,再一大把一大把的撒入黑胡椒,把螃蟹炒至幹身上桌,絕對不是先炸後炒的,否則胡椒味不入蟹肉。

生的綠胡椒中,當今已被中廚採用,原來炒各種肉類,千萬別小看它,細嚼之下,胡椒粒爆開,有種口腔的快感,起初不覺有什麼厲害,後來才知死,辣得要抓着頭跳的士高。
我嘗試過把綠胡椒粒灼熟後做素菜,刺激性減低,和尚花姑都能欣賞。

黃魚

黃魚亦叫黃花,分大黃魚和小黃魚,和其他魚類不同的是,它的頭腦裏有兩顆潔白的石狀粒子,用來平衡游泳,所以日本人稱之為石持Ishimochi,英國名為White Croaker,可見不是所有黃魚都是黃色。

據老上海人說,在五十年代每年五月黃魚盛產時,整個海邊都被染成金黃。吃不完只好醃制,韓國也有這種情況,小販把黃魚曬乾後用草繩吊起,綁在身上到處銷售,為一活動檔攤,此種現象我在六十年代末期還在漢城街頭上看過,當今已絕跡。

生態環境的破壞,加上過量的捕捉,黃魚產量急劇下降,現在市面上看到的多數是養殖的,一點味道也沒有。真正黃魚又甜又鮮,肉質不柔也不硬,恰到好處,價錢已達至高,不是一般年輕人能享受到的。

著名的滬菜之中,有黃魚兩吃,尺半大的黃魚,肉紅燒,頭尾和骨頭拿來和雪裏紅一齊滾湯,鮮美無比。更大一點的黃魚,可三吃,加多一味起肉油炸。

北方菜中的大湯黃魚很特別,肚腩部分熬湯,加點白醋,魚本身很鮮甜,又帶點酸,非常惹味,同時吃肚腩中又滑又膠的內臟,非常可口。

杭州菜中有道煙熏黃魚,上桌一看,以為過程非常複雜,其實做法很簡單,把黃魚洗淨,中間一刀剖開,在湯中煮熱後,拿個架子放在鐵鑊中,下面放白米和蔗糖。魚盛碟放入,上蓋,加熱。看到鑊邊冒出黃煙時,表示已經熏熟,即成。此菜天香樓做得最好。

一般的小黃魚,手掌般大,當今可以在餐廳中叫到,多數是以椒鹽爆制。所謂椒鹽,是炸的美名,油炸後點焦鹽吃罷了。見小朋友們吃得津津有味,大贊黃魚的鮮美,老滬人看了搖頭,不屑地說:“小黃魚根本和大黃魚不同種,不能叫黃魚,只能稱之為梅魚。”

黃魚的舊名為石首,《兩航雜錄》中記:“諸魚有血,石首獨無,僧人謂之菩薩魚,有齋食而啖之者。”和尚有此藉口,是否可以大開殺戒,不得而知。

我們捕到河豚丟掉,日人不愛吃黃魚,傳說漁船在公海中互相交換,亦為美談也。

芋是根狀植物,小的像菠蘿,大起來有人頭那麼大,圓圓胖胖地,割下莖葉,就有個平頭,樣子很像香港的董特首。

從前是鄉下人的主要糧食,當今來到城市,做法已漸失傳。客家人把它磨成魚丸般的菜,叫為芋丸,已沒多少人吃過。

在廣東還是很流行的砵仔鵝,鵝肉下面一定鋪着芋頭片,芋頭比鵝還香。

其實烹調為其次,芋頭本身好壞有天淵之別。最好的吃起來的口感如絲,香噴噴地細磨在舌頭上。差的芋頭不粉不沙,硬繃繃地像在嚼塑膠。

香港能吃到的最好芋頭,是從廣西運來的,至於好壞怎麼選,單看外表很難識別,只有向相熟的小販請教。

芋很粗生,世界各地皆有,菲律賓人尤其嗜食。第一次吃到芋頭雪糕,就是在馬尼拉,洋人倒是少食之。

把芋做得出神入化的是潮州人,他們的芋泥聞名於世,百食不厭。

一般家庭很少做芋泥,一來這種甜品太甜太膩,吃得不多。另外是以為做起來麻煩,很費功夫。

大家的印象中,做芋泥時將芋蒸熟,放在細孔的筲箕上碾壓,讓軟綿的芋泥從箕孔中壓出來,才大功告成。

其實不是這樣的,你我也可以在家中很簡單地做芋泥,要是喜歡吃的話。

請小販選上好芋頭,多貴也不要緊,反正吃的並不多。將芋頭橫切,切成圓圓一塊塊,再蒸個半小時左右。

拿出來,很容易地剝掉皮。把芋片放在砧板上,用那把長方形的菜刀橫擺在芋片上,大力一壓一搓,即成芋泥。

鑊下油,放芋泥下去翻炒。微火,不怕熱的話用手搓之。加甜,再炒再搓,什麼時候夠熟,看芋頭是否呈泥狀就知道了。

上桌之前,爆香紅蔥頭,放在芋泥上面,吃時攪拌着,更香。但是要做好的芋泥,有條不變的規律,那就是要用豬油。沒有豬油,免談。

塌科菜

塌科菜又扁又平,到了秋天開始在市場中出現,是種愈寒冷愈清甜的蔬菜。

傳說中,這種本屬包心菜科的植物耐寒性極強,大雪裏也能生長,但因被雪壓住而變種,葉子只有向周圍散開,成飛碟形狀。

塌科菜屬於“崧”的一種,自古以來,所有在寒冬不凋的都叫為“崧”,像北方的大白菜叫“白崧”,而南方的黃芽白則為“黃崧”,塌科菜貼地而生,也叫為“塌地崧”。

南宋范成大的詩上說:“撥雪挑來塌地崧,味似蜜藕更肥濃;朱門肉食無風味,只把尋常菜來供。”

喜歡上塌科菜,你就會發現它的甜味中還帶點苦澀,滋味是獨特的,絕對在其他蔬菜找不到,吃了上癮,即使有毒也願嘗之。塌科菜當然沒毒,只不過人們常將之與河豚比喻,稱之為“堆雪河豚”。

粵菜館中當然找不到塌科菜,就算一般的上海館子也不賣。除了上海之外,會吃塌科菜的只有香港人吧?當年滬人大量流入香港,把他們飲食習慣帶來,當今南貨店像新三陽舊三陽皆有出售,普通菜市場裏也賣,可見已被廣東家庭主婦接受了。

最普通的煮法是清炒,把那扁平的菜一瓣瓣撕開,洗乾淨後備用,也有人喜歡用刀切,但有鐵銹味,始終不雅。爆香蒜茸後便能炒了,最後滴些紹酒,美味無窮。

若嫌太寡,可加幾片鹹肉,蒸熟後鋪在塌科菜上,不宜混在一起炒。若用金華火腿代替,則火腿味太搶風頭,還是鹹肉的配搭佳。

老上海人會做一道菜,叫塌科菜煮冰豆腐湯,沒有雪櫃的當年,將豆腐放在戶外結冰,再把塌科菜略炒,與豆腐一齊滾湯。結果湯變乳白色,塌科菜綠色,又美又好喝,太便宜了沒人做,已久未嘗此味了。

塌科菜一移植到太熱或太冷的地方,即使長得出來味俱失,浙江一帶種出來的塌科菜,能吃的時間很短,只有香港的“天香樓”大量貯存,用報紙包起來後冷藏,故至初夏還能吃到,價貴、客抱怨,老闆引入廚房,見大廚只取其心烹調,其他部分堆滿地而棄之,遂說服。

江鱼仔

偶尔在菜市场的鱼档中可以找到新鲜的小鱼,每条一吋左右,鱼身近于透明,有时还充满鱼春,一大堆放在一个大篮里卖。

这就是江鱼仔,价钱很便宜,买个几回来,文火蒸之,即可食。

有些家庭主妇会把江鱼仔沾了生粉或鹰粟粉油炸,我却嫌这个做法失去原味。

蒸鸡蛋倒是一道好,江鱼比白饭鱼甜,更加好吃。

最原始的做法是鱼饭,用盐水煮了,等风吹干,整条放进口细嚼,又咸又香,潮州人最喜欢拿来送粥。

另一个方法是用蒜茸铺在上面,隔水蒸,一分钟即熟,淋上台湾的西螺酱油膏,不逊什么星斑老鼠斑。

江鱼仔日晒就成鱼干。这种鱼价贱,没有人出去养殖,一般的都好吃,只要晒时不下很多的盐,太咸的鱼干一味死咸,没吃头。

马亚西亚“邦谷”产的最好,邦谷海滩干净,一望无际,当地渔民撒网捕之,先在船上用海水大锅煮熟,晒干即收,就拿到市场去卖,最新鲜甜美。

马来人的早餐椰浆饭(Nasi Lemak)菜只是那么几条炸的江鱼干,拌上辣椒酱,香喷喷地百食不厌。

把江鱼干和花生米一齐炸了,下点糖,是送酒的好菜。炸时要注意糖不要下得太多,多了江鱼仔会黐在一起。

那么小的鱼干,有时家庭主妇也会细心地把它开两边,取出骨和肚肠。这么一来,做起菜就不苦涩。

不过就是有人喜欢鱼肚的那种苦甘味,而且鱼小,不去骨也没有问题。连骨头咬碎,另有一番滋味。

最惹味也是最家常的一道菜,就是江鱼仔汤了,做法很简单,把江鱼干洗净,滚一锅汤,同时放大量的蒜头进去。蒜头不必切片,整瓣拍开去皮即可,等汤滚个五分钟左右,放空心菜下去,即熄火上桌,那锅汤一点味精也不必加,已甜死人。

大豆

許多加有番或洋字頭的食材,都是外國種,像番茄,番薯,洋蔥及西洋菜等,一百巴仙的中國品種,是大豆,這是公認的。

大豆的原型,就是我們常在日本料理中下啤酒的枝豆。一個莢中有兩三粒,碧綠的,曬乾了就變成我們常見的大豆了。

莖根直,葉子菱形,莖間長出小枝,有很細的毛,到了初秋就開花,可真漂亮,有白色.紫色和淡紅色的,花謝後便結成莢,可以收成了。

用大豆磨製粉當食材並不多,搾油是特色,磨成豆漿之後的用途更廣,豆腐,豆乾,腐皮等等皆是。醬油以大豆為原料,日本的納豆也是大豆發品,味噌的麵醬,無大豆不成,許多齋菜都由大豆製成品當原料,可稱為素肉也。

大豆由多種顏色,曬乾了變黃就稱為黃豆,呈黑便是黑豆了。

主要成分為蛋白質和脂肪,脂質有降膽固醇的作用,也含有維他命B1和E,煮熟後產生很鮮甜的味道,所以我們常用大豆來熬湯。

客家人的釀豆腐,湯底一定用大量的大豆,熬出來的湯又香又甜,還沒有喝進口已聞到濃厚的豆香,十分刺激食欲,湯喝進口,那股甜味絕無味精可比。對味精有敏感的人,大豆是恩物。上桌時撒上蔥花,更美味。

自己做豆漿其實並不複雜,把大豆浸過夜,放入攪拌機內打雖,用快乾淨的布隔住擠出漿來,加水煮熟後就可喝了。

一般在店裏喝到的豆漿不香也不農,那是水溝得太多的緣故,我常向餐廳老闆建議,為什麼不用多一點豆,溝少一點的水?反正原料便宜,要是做得好喝,做出名堂來,生意滔滔,何樂不為?他們回答說煮一大鍋豆漿時,要是不溝多些水,太濃了容易煮焦。

事實如此,但也可以分開煮,細心煮呀!我們在家裏做豆漿就有這個好處,可以放大量的大豆炮製。

做法時攪拌後擠出來的原汁原味的豆漿,當時不溝水,加鮮奶進去,效果更好,試試看,絕對好喝。

蕹菜

蕹菜又叫空心菜,梗中空之故。分水蕹菜和乾蕹菜,前者粗,後者細。

把水蕹菜用滾水灼熟,淋上腐乳醬和辣椒絲,就那麼拌來吃,已是非常辣的一道菜。在一般的雲吞面檔就能吃到。如果不愛腐乳,淋上蠔油是最普通的吃法。

我最拿手的一道湯也用蕹菜,買最鮮美的小江魚(最好是馬來西亞產的),本身很幹凈,但也在滾水中泡它一泡,撈起放進鍋中煮,加大量的生蒜,滾個三四分鍾,江魚和大蒜味都出來時,放進蕹菜,即熄火,餘溫會將蕹菜灼熟。江魚本身有鹹味,嫌不夠鹹再加幾滴魚露,簡單得很。

蕹菜很粗生,尤其適合南洋天氣,大量供應之餘,做法也千變萬化。

魷魚蕹菜是我最愛吃的,小販把發開的魷魚和蕹菜灼熟,放在碟上,淋上沙嗲醬或紅顏色的甜醬,即能上桌。肚餓時加一撮米粉,米粉被甜醬染得紅紅地,也能飽人,要豪華可加血淋淋的蚶子,百食不厭。

把蝦米舂碎爆香,加辣椒醬和沙嗲醬,就是所謂的馬來盞。用馬來盞來炒蕹菜,就叫[馬來風光]。常在星馬被迫吃二三流的粵菜,這時叫一碟[馬來風光],其他甚麼菜都不碰,亦滿足矣。

泰國人炒的多數是乾蕹菜,用她們獨特的小蒜頭爆香後,蕹菜入鍋,猛火兜兩下,放點蝦醬,即能上桌。蕹菜炒後縮成一團,這邊的大排檔師傅用力一扔越過電線,那一邊的侍應用碟子去接,准得出奇,非親眼看過不相信,叫[飛天蕹菜]。

很奇怪,蔬菜用豬油來炒,才更香更好吃。只有蕹菜是例外,蕹菜可以配合栗米油、花生油,一樣那麼好吃。

不過,先把肥腩擠出油來,再爆香乾蔥,冷卻後變成一團白色,中間滲著略焦的乾蔥;灼熟了蕹菜之後,舀一大湯匙豬油放在熱騰騰的蕹菜上,乍著凝固的豬油膏慢慢溶化,滲透蕹菜的每一瓣葉子,這時抬頭叫仙人,他們即刻飛出和你搶著吃,這才是真下的飛天蕹菜。

苦瓜

苦瓜,是很受中國人歡迎的蔬菜。年輕人不愛吃,愈老愈懂得欣賞。但人一老,頭腦僵化,甚迷信,覺得苦字不吉利,廣東人又稱之為涼瓜,取其性寒消暑解毒之意。

種類很多,有的皮光滑帶凹凸,顏色也由淺綠至深綠,中間有子,熟時見紅色。

吃法多不勝數,近來大家注意健康,認為生吃最有益,就那麼榨汁來喝,愈苦愈新鮮。臺灣人種的苦瓜是白色的,叫成白玉苦瓜,榨後加點牛奶,大家都白色。街頭巷尾皆見小販賣這種飲料,像香港人喝橙汁那麼普遍。

廣東人則愛生炒,就那麼用油爆之,蒜頭也不必下了。有時加點豆豉,很奇怪地豆豉和苦瓜配合甚佳。牛肉炒苦瓜也是一道普遍的菜,店裏吃到的多是把牛肉泡得一點味道也沒有,不知自己炒。在街市的牛肉檔買一塊叫“封門柳”的部分,請小販為你切為薄片,油爆熱先兜一兜苦瓜,再下牛肉,見肉的顏色沒有血水,即刻起鑊,大功告成。

用苦瓜來炆別的東西,像排骨等也上乘。有時看到有大石斑的魚扣,可以買來炆之。魚頭魚尾皆能炆。比較特別的是炆螃蟹,尤其是來自澳門的奄仔蟹。

日本人不會吃苦瓜,但受中國菜影響很大的沖繩島人就最愛吃。那裏的瓜種較小,外表長滿了又多又細的疙瘩,深綠色。樣子和中國苦瓜大致相同,但非常苦,沖繩島人把苦瓜切片後煎雞蛋,是家常菜。

最近一些所謂的新派餐廳,用話梅汁去生浸,甚受歡迎,皆因話梅用糖精醃制,凡是帶糖精的東西都可口,但多吃無益。

也有人創出一道叫“人生”的菜,先把苦瓜榨汁備用,然後浸蜆幹,酸薑角切碎,最後下大量胡椒打雞蛋加苦瓜片和汁蒸之,上桌的菜外表像普通的蒸蛋,一吃之下,甜酸苦辣皆全,故名之。

炒苦瓜,餐廳大師傅喜歡先在滾水中燙過再炒,苦味盡失。故有一道把苦瓜切片,一半過水,一半原封不動,一齊炒之,菜名叫為“苦瓜炒苦瓜”。

蘿蔔

上蒼造物,無奇不有,植物根部竟然可口,蘿蔔是代表性的,誰能想到那麼短小的葉子下,竟然能長出又肥又大又雪白的食材來?

蘿蔔的做法數之不清,洋人少用,他們喜歡的是紅蘿蔔,樣子相同,但味道和口感完全不一樣。其實它的種類極多,有的還是圓形呢。顏色則有綠的,有的切開來裏面的肉呈粉紅。所謂的“心裏美”就是這個品種,我在法國,還看過外表黑色的蘿蔔。

我們吃蘿蔔,從青紅蘿蔔湯到蘿蔔糕等,千變萬化,但是老人家說蘿蔔性寒,又能解藥,身體有毛病的人不能多吃。

既然性寒,那麼拿來當打邊爐最佳,當今的火鍋店已有一大碟生蘿蔔供應,湯要滾瀉時就下幾塊下去,中和打邊爐的燥熱,熬出來的湯更是甜美。

我本人最拿手的菜就是蘿蔔瑤柱湯,不能滾,要燉,湯才清澈。取七八顆大瑤柱,浸水後放進燉鍋。蘿蔔切成大塊鋪在瑤柱上,再放一小塊過水的豬肉腱,燉個兩三小時,做出來的湯鮮無比。

韓國菜中,蒸牛肋骨的Karubi-Chim最為美味。牛肉固然軟熟可口,但是菜中的蘿蔔比肉好吃。他們的泡菜,除了白菜金漬之外,蘿蔔切成大骰子般的方形漬之,叫為Katoki Kimchi,也是代表性的佐食小菜。

日本人更是不可一日無此君,稱之為大根。食物之中以蘿蔔當材料的極多,最常見的是泡成黃色的蘿蔔幹Takuwan。大廚他們也知道可將燥熱中和的道理,所以吃炸天婦羅時,一定刨大量的蘿蔔茸佐之。小食Oden,很像我們的釀豆腐,各種食材之中,最甜的還是炆得軟熟的蘿蔔。

在江南,有種叫水席的烹調,一桌菜多數為湯類。其中一味是把蘿蔔切成幼細到極點的線,以上湯煨之,吃起來比燕窩更有口感。

蘿蔔源自何國,已無從考據,但古埃及中已有許多文字和雕刻記載,多數是奴隸們才吃的。我們的蘿蔔,可在國宴中出現,最賤材料變為最高級的佳餚,這就是所謂烹調的藝術了。

小時候家裏養的雞到處走,生了蛋還熱烘烘的時候,啄個洞生噬。客人來了,屠一隻,真是美味。

現在我已很少碰雞肉了,理由很簡單:沒以前那麼好吃,也絕對不是長大了胃口改變的問題,當今都是養殖的,味如嚼蠟。

西餐中的雞更是恐怖到極點,只吃雞胸肉,沒幻想空間。煎了炸了整只吃還好,用手是容許的,凡是能飛的食材,都能用手,中餐中反而失儀態了。西餐中做得好的土雞,還是吃得過。法國人用一個大鍋,下面鋪著洗乾淨的稻草,把抹了油和鹽的雞放在上面,上蓋,用未烤的麵包封口,焗它二十分鐘,就是一道簡單和原始的菜,好吃得不得了。將它變化,下面鋪甘蔗條,雞上撒龍井茶葉,用玉扣紙封蓋,也行。

在西班牙和韓國,大街小巷常有些鋪子賣烤雞,用個玻璃櫃電爐,一排十隻,十排左右,轉動來烤,香味撲鼻,明知道沒什麼吃頭,還是忍不住買下一隻。拿回去,第一二口很不錯,再吃下去就單調得要死。

四川人的炸雞丁最可觀,一大碟上桌,看不到雞,完全給大量的辣椒幹蓋幹,大紅大紫,撥開了,才有那麼一丁丁的雞,叫為炸雞丁,很貼切。

外國人吃雞,喜歡用迷迭香Rosemary去配搭,我總認為味道怪怪地,這是我不是在西方生長之故。我們的雞,愛以薑蔥搭檔。洋人也吃不慣,道理相同。

各有各精彩,談起雞不能不提海南雞飯,這是南洋人發揚光大,在海南島反而吃不到像樣的。基本上這道菜源自白切雞,將雞燙熟就是,把燙後的雞油湯再去炊飯,更有味道了,黑漆漆的醬油是它的神髓。

日本人叫烤雞為燒鳥。燒鳥店中,最好吃的是烤雞皮,又脆又香,和豬油渣異曲同工。

近年在珠江三角洲有很多餐廳賣各式各樣的走地雞,把它們擱在一個玻璃房中,任君選擇,名副其實的“叫雞”。

冬菇

菌類之中,中國人吃得最多的就是冬菇了,我們日常吃的,多數來自日本。

到日本的植物場中看過程,先把手臂般粗的松樹幹斬一碌碌三尺長,到外鑽數十個小洞,將冬菇菌放入洞內,幾天後就長出又肥又大的冬菇了。收成後,那碌棍還可以繼續使用,直到黴爛為止。

貯藏松樹的地方要又陰又濕,當今的養殖場多數是鋪上塑膠布當成一個溫室,燃燒煤氣來保持溫度,一年四季皆宜種之。

摘下來的菇,有陣幽香,就那麼拿在炭上烤,蘸醬油來吃最美味。嫌太寡的話,點辣椒醬也行,但味道被醬搶去。真正的食客,點鹽而已。

曬乾就成冬菇了。種類極多,一般的並不夠香,大家認為花菇最好。所謂的花,是菇頂爆裂着的花紋。其實有更厚肉的海龍冬菇是極品,花菇一斤一百六十,海龍冬菇要賣三百六十。

從前的冬菇絕不便宜,和花膠、魚翅等同地位,海產乾貨店才有得出售,當今在大陸大量種植,雜貨鋪中也供應了。

幹冬菇要浸水來發,速成以滾水泡之,香味走掉不少,一定要用涼水。

厚身的冬菇可以切成薄片炒之,或整只的紅燒。燉品中下冬菇,怎麼煲都煲不爛,笨拙的家庭主婦最好是用它當材料。

齋菜中少不了冬菇,什麼素什麼寶,炆了就吃,但是最巧妙的還是冬菇的蒂,通常是切而棄之的。把它撕成一絲絲,所有葷菜的江瑤柱做法,都能以冬菇蒂來代替。用油爆香,加上玉米的須,下點糖,是一道很精美的齋菜。

浸過冬菇的水也不必丟掉,用來和火腿滾一滾,是上湯。

所有的料理之中,以色澤來統一的也很有趣。用冬菇、髮菜、木耳,最後加入墨魚汁來煮,變成全黑色的菜。

三姑六婆喜歡煮冬菇水清飲,說能減肥。我試過,淡出鳥來,非常難喝,加幾片雞肉進去,也不會發胖,就美味得多了,我相信效果是一樣的。

蓮霧

蓮霧原産於馬來半島,當地人較爲Jambu,十七世紀時由荷蘭人引進台灣,用它的原來發音按上蓮霧這個名字,甚淒美。

查台灣的農産品介紹網,說它的英文名爲臘蘋果Wax Apple,其實不對,俗名應叫爲玫瑰蘋果Rose Apple才正確。

中國南部氣候較熱的地方亦見,並非種植來收成,多是棄種籽野生的,叫為蒲桃或番果,香港亦有零零星星的蒲桃樹,三月左右開白色的細絲花,有香味,到五六月結果,圓形,淡綠色,裏面有顆種籽,搖晃起來咚咚有聲,氣味甚香,果肉甜,但經過果樹者皆不敢採摘,傳說生很多蟲,這都是生活水準漸高的現象,從前的小孩子照摘來吃。

蓮霧移植到台灣後,可發揚光大,當成水果工業來大量種植。本來,它的結果期短,又易爛,在原産地的南洋只摘野生者販賣,不成氣候,但是台灣的農業改變它的生殖方法,使産期延長,花期增加,年達五六次,果實成長爲五代同堂。

這時,果實從外狀到肉質都起了變化,本來粉紅的,漸成深紅暗紅。肉的質地愈來愈脆,甜度逐漸增加。

到最後,出現了珍貴的「黑珍珠」品種,蓮霧的售價驚人。後來,在高雄縣更培植一些可以與「黑珍珠」匹敵的品種,稱爲「黑鑽石」。但很少出口,多被台灣有閒階級吃光。運到外國的,外貌漂亮,已帶酸了。

還是原來長在馬來西亞或新加坡的Jambu可愛,不是一個個生,長起來一大串數十粒,粉紅色,外表幼滑得像初生嬰兒的皮膚。

十棵果樹之中有九棵長出來是酸的,偶爾碰吃到甜者,就那麽伸手上去來吃,味道天然,並非台灣的蓮霧可比。

遇到酸的,摘下後洗淨,切半,出去果肉的硬殼,放在冰上。從廚房找到黑醬油,倒入碗中,再撒大量的白糖,若有紅色辣椒,切絲拌之,拿來沾蓮霧,甜酸苦辣。不懂得欣賞得外國人看到了,認爲是野蠻人一個。

做西餐時,把蓮霧切絲,混在蔬菜之中當沙律,有預期不到的效果,好吃得很。

椰浆

成熟的椰子,敲开硬壳,里面有一层很厚的肉。通常是由小贩用块木头,插了一枝铁刨,刨上有锯口,把半个椰子拿在上面刨椰丝。再把椰丝放在一片干净的布上,包着大力挤,奶白色又香又浓的浆就流出来了。

装进罐头的椰浆,因经过高温杀菌处理,已没有新鲜挤出来的那么香。两种产品都能在香港春园街的“成发”买得到。

煮印度咖喱不必用,但是南洋式的,像泰国、印尼和马来西亚的咖喱,非加椰浆不可。

先用油爆香洋葱和南洋咖喱粉,放鸡肉进镬炒个半生熟,放椰浆进去。分量是一份椰浆三份水。如果要浓,椰浆和水各一半。炆个十五分钟,即成。

嗜辣者可加大量辣椒粉,不爱辣的单单靠咖喱粉中的辣椒已够刺激,南洋咖喱与印度的不同,各有春秋。

椰浆也常用于甜品之中,最普通的是椰浆大菜糕,用大菜,南洋人叫为燕菜的,剪段放入滚水中煮至溶化,加糖。这时加进青柠汁或红石榴汁,放入一个深身的盘中,等凝固。另一边,同样溶了大菜,加椰浆,不必对水。倒进结好的水果大菜中,放入冰箱,半小时后就有下层青或红、上层雪白的糕点,切开来吃,是很上乘的甜品。

所谓的“珍多冰”,是印尼和马来西亚的饮品,当今泰国越南菜馆也做。把绿豆糕做得像银针粉一样,加甜红豆、大量碎冰,倒入新鲜椰浆,再淋椰子糖浆,即成。灵魂在于那褐色的椰子糖浆,普通糖浆的话,多新鲜的椰浆也做不出纯正的味道来。

很奇怪地,椰浆和蔬菜的配合也特佳;豆角、椰菜、羊角豆等,放椰浆去煮很好吃。尤其是蕹菜,更适合用椰浆来煮,先把蕹菜炒个半生熟,加椰浆,放一点点糖和盐,滚个一分钟即能上桌。喜欢的话可以加一小茶匙的绿咖喱粉吊味,椰浆则不必再对水了。

椰浆就那么喝也行,和椰青的味道完全是两码事。我常将椰青混威士忌当鸡尾酒。椰浆的话,加伏特加或特奇拉,最后加椰糖,是夏天最佳饮品。

幹貝

幹貝又叫[江瑤柱],是扇貝的閉殼肌曬幹而成。日本北海道的扇貝最多,所產江瑤柱肥美壯大,可惜當今的扇貝養殖的居多,沒有從前的甘美。

我最喜歡燒的一道菜,又是永遠不會失敗的菜,就是蘿蔔煲幹貝了。

做法容易,把幹貝洗凈,放入鍋底,大的五六粒,小的話十粒左右,肥胖的蘿蔔一條,削皮,切大輪。另外買一條豬腱,或者以一小塊瘦肉代之,出水後和蘿蔔一塊煮幹貝,滾個一小時左右,即成。

蘿蔔已經是很甜的東西,再加上幹貝的鮮美,甜上加甜,又有一塊豬肉吊吊味,令之不會太寡。

如果家裏有個南洋人用的大燉鍋,搪瓷的那種,分兩層。那麽燉它兩小時,出來的湯就比煲的清澈得多,也更出味,幹貝形不變,是煲完美的湯。

煲青紅蘿蔔湯時,也可以放入幹貝,令湯更鮮。

用豬骨熬清湯,撈出,再下幹貝,待出味灼幾片豬肝,最後撒下一大把枸杞葉,也是更清又甜的湯,百喝不厭。

吃宴會餐時常出現蒸元粒幹貝,每每把味道蒸掉,剩下的幹貝有如嚼泡膠,是大殺風景的事。

要吃蒸幹貝,我愛日本人做的,把幹貝蒸得剛好,味道保存,再用真空包裝。一粒一包。吃時撕開塑膠紙,即能送進口。一點也不韌,又有咬頭。這時甘汁流出,一升瓶的清酒,很快就喝光。但這種蒸幹貝有便宜有貴,買後者好了。日本人做生意,就是那麽一板一眼,一分錢一分貨。

茹素者也有幹貝吃,素菜中,用冬菇的蒂泡脹,又將它撕開,不管樣子和味道,卻有如真的幹貝。

幹貝送禮最合適,這種東西放久了也不會壞,可以不必置於冰箱,存在幹燥的地方即行。

今幹貝價錢從兩百塊到八百塊港幣一斤,根據大小和產地而異,自己吃,吃好的;送人,也要送好的。常吃便宜貨,不如一年吃一頓貴的。送人送便宜貨,不如十年送一次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