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的爱情-男人的细腻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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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心中沙漠

2006年1月7号,我考完计控从五教出来,我考得不错,因为考题和去年的一模一样,和其他人一样,我已经做过一遍了。

我的心情很好,我结束了我在清华的最后一门考试,当然,前提是所有的科目我都能及格。

我从羽绒服口袋中摸出一把订机票的卡片,都是在各个食堂门口被人硬塞在手里的,随便抽出一张,打上面的电话订了11号回成都的机票。

然后我给刘萍电话,让她去life等我,刘萍欢呼一声,在电话里亲了我一口。

刘萍是我女朋友,和大多数清华的女孩子一样,相貌平凡,智商绝伦,在感情上却并不高明。

我到life的时候刘萍正站在路口等我,看着她冻得红红的脸庞和鼻尖,再想到一会儿我要对她说的话,心里竟有些不忍。

我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脸,说:“怎么不进去等,外面多冷啊。”

她对我灿然一笑,呵着白汽说:“我不喜欢里面的气氛,太黑了,怪吓人的。”

我说:“你不是挺喜欢这里的吗?以前每次来都高高兴兴的,也没听你说这里吓人。要不换一个地方。”

她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和你在一起,里面的环境会让我觉得很浪漫。”说着就牵起了我的手。

她的手有着健康的温暖,而我的手一到冬天就冰凉无比,多厚的手套都无法使它们增加一点点热度。

刘萍也发现了这一点:“你的手总是这么凉,怎么不多穿一点。”

我笑笑:“穿多少也没用,我的手就这样,冬天冰冷,夏天使劲出汗。”

她低头:“那我来温暖你的手。”

然后她又低声嘀咕:“还没有在夏天牵过你的手……”

我悄悄叹了口气,心里说你能温暖我的手你能温暖我的心吗,我还想说,夏天么,恐怕那时你已经牵不到我的手了。

但是我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拉着她走进了餐厅。

life是一家韩国人开的小餐厅,在一幢不起眼的小楼的二层,好像是这一带韩国学生的大本营之一,这里的韩国家常菜并不考究,但是还算正宗。

餐厅不大,只有不到十张桌子,电视里放着好莱坞的动作片,下面却是韩文字幕,有时播的是韩国的肥皂剧,间或插播一些韩语广告。

餐厅灯光昏暗,墙壁全部漆成黑色,上面贴着些写着韩语的纸条,桌椅吧台也是黑色,而且有些简陋。

门窗的隔音很好,每当有人推门进来,里面的人就可以听到街头的喧闹汹涌而入,接着随着一声闷响,一切喧嚣又仿佛被切断了根一样泯灭在空气中。

我喜欢这里,因为这里的气氛和那扇隔音很好的门,都让我想起成都的一个酒吧,酒吧的老板,是我的一个朋友,名字叫陈和。

刘萍坐在我对面,正在研究菜谱,而我则慢吞吞地吃着送上来的咸菜,盘算着一会儿怎么开口。

不错,我打算和她分手,我们已经交往三个月了。

我打量着对面的女孩,相貌平凡,表情单纯,或许她应该有一个有一点呆气的男朋友,这样的男生在清华一抓一大把,起码,这样她不会受到伤害。

对她来说遇到我是一个错误,如果你在和一个一开始就盘算着分手饭在哪里吃的人交往,那么无论如何也得说这是一个错误。

看着刘萍吃下最后一片泡菜饼,我给她添上水,然后平静地对她说:“小萍,我们分手吧。”

她怔怔地看着我,仿佛没有听清我说了什么。

我用手指轻轻叩击着手中的塑料杯,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我们分手吧。”

她显得有些恍惚,半晌过后一丝慌乱的神情才浮现在她脸上,然后她很努力地压制住了这个表情。

她的表情平静,声音却带着哭腔:“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不是你的错,是我不想继续了,对不起。”我的声音平稳。

她再次平复了自己的情绪,闷声说:“原来她们说的都是真的。”

我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她的声音清晰了很多:“一开始她们就跟我说你是个混蛋,说你有过很多女朋友,还说你……”

“可是那个时候我不信,我不相信一个这么安静的人能有这么多女朋友,呵呵,很傻是不是?”

我摇摇头:“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对不起。”

她说:“你说过很多次对不起吧。”

我老老实实地点头:“但每次我都是真的感到抱歉。”

她苦笑:“这么说有意思吗?”

“没意思。”

然后我们都没有说话,我结账,送她回寝室,一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的掌心一片冰凉,孤独地埋在我的羽绒服口袋里。

在她们寝室楼下,我目送刘萍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心中除了歉意一片宁静,就像一个荒芜的沙漠。

就在我准备转身回寝室的时候,刘萍又出现在楼梯的拐角处,快步走上前来,狠狠地抱住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环住了她。

感受到我手臂的力度,她终于哭了出来,我心中最后的紧张渐渐消散:她终于哭出来了。

良久,我的手臂微微用力,想要把她推开。

“再让我抱一会儿。”

无奈,我只好垂下手臂,任由她抱着,只是在她耳边低低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松开我,轻轻说了声“再见”就转身跑上了楼。

回寝室的路上,我给陈和打了一个电话,我告诉他我和我的现任女朋友分手了。

陈和叹了一口气:“耗子,这是第几个了。”

我笑:“不知道。”

陈和又叹了一口气:“差不多行了,别这样了,你这样帮不了你自己。”

笑容僵在我的脸上:“我知道,我也累了,这次是最后一次了,不玩了,真不玩了。谢了,兄弟。”

陈和笑:“找个真心喜欢的,认认真真谈一场恋爱吧。”

我苦笑:“谈何容易。”

陈和认真地说:“过不了你自己那一关就不容易,过了那一关就容易。”

陈和的话让我很难受。

陈和接着说:“耗子,我不知道那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你现在这样……”

我打断他:“行了,过了的事就不要说了。我没事,我真没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就是把这卿卿我我的事看得不太重,我爸妈也不赞成我谈恋爱,他们还想我出国呢,六月我得把GRE考了……”

陈和不说话。

我这才想起来我打电话的目的:“对了,我11号的飞机,你酒吧里给我备点软饮料,我这个寒假就跟你那儿混了。”

之后废话几句,我挂了电话,向寝室走去

第二章 机场邂逅

11号下午很早我就来到了机场,换了登机牌,坐在31号登机口百无聊赖,就拿出笔记本电脑,翻看我下的几部小说。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打开一看,是陈和。

陈和在电话里说:“耗子,萧然回来了,回来以后有空出来见个面吧。”

我说:“行,你们约好通知我就行,我这个寒假都有空。”

陈和说:“她在美国有了一个男朋友,那天还拿照片给我看。”

我笑笑,说:“白的,黑的,还是黄的?还是咖啡色的?”

陈和也笑:“白的。”

我问:“帅吗?”

陈和说:“比你帅。”

我说:“没事你跟我比什么,你怎么不跟你自己比啊,说得真跟我和萧然有什么什么似的。不过话说回来,比我还帅,那得多好看啊,萧然赚大了她,要请客。”

陈和嘿嘿笑:“你靠边站吧就你……”

我也不生气,说:“最近生意怎么样?”

陈和无所谓地说:“不怎么样,赶不上夏天。”

我说:“我晚上到成都,没什么事我挂了,长途贵。”

萧然、陈和和我都是中学同学,算是我最好的朋友。毕业后萧然去了美国读书,我考上了清华,陈和最拽,直接撤了,拿家里的钱开了一家酒吧,为这件事我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萧然和我在中学的时候在同学中有一些暧昧的传闻,开始的时候让我颇为惊慌,后来也就慢慢麻木了,任他们在那里添油加醋地说。

萧然对这些传闻同样置若罔闻,据说有老师找她谈过话,不过碍于她的成绩好,也不好多说什么。而她自己似乎对这些的传闻并不反感,我心知肚明,也不说破,索性装傻。

陈和曾经私下多次问过我对萧然有没有那么一点意思,让我说真心话,我每次都很肯定地告诉他没有,事实就是这样,或许两个人太熟悉了就是这个样子,我也没有办法,没感觉就是没感觉。

萧然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仗义的朋友,一个谈得来的知己,这年头,能找到萧然这样谈得来的朋友和陈和这样耿直的兄弟是太难了,因此我很珍惜和他们的感情。

我埋头继续看我笔记本上的小说,我拉动滚动条的时候,旁边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声:“等一下,我还没有看完。”

我惊讶地转过头,才发现我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偏着头看着屏幕,头几乎靠在我肩上。

我没有多说什么,把小说拉回到刚才看的地方。

我的阅读速度比她快,看到屏幕最后一行后要等她一会儿,她看完了会捅捅我,我才慢慢拉动滚动条,我们都没有多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

不知过了多久,我抬起手表一看,还有五分钟飞机就起飞了,奇怪的是登机口并没有开放,我收起笔记本去问登机口的小姐,那个女孩儿提起行李跟了过来。

然后我们被告知已经改到43号登机口了,广播里通知了几遍,我们俩都没有听见。

她对我说:“都是因为你才误的事,所以你帮我拿行李。”语气理所当然,我一时竟不知道怎样反驳。

趁我愣神的一刹那,她把一个旅行包和一个书包塞到我手里,然后转身开始狂奔。

我也反应过来,跟着她奔跑起来。

我们在最后时刻登上了摆渡车,准确地说,是我在最后时刻登上了摆渡车,因为她已经在车上等我了,笑嘻嘻地看着我跑上车。

然而立刻她就不笑了,因为我的手里没有她的两个包。

她问我:“我的包呢?”

我平淡地对她说:“扔了。”

她大吃一惊:“扔了?”

我点点头:“不然我就赶不上飞机了。大概在34号登机口那个位置扔的。”

她愤怒地看着我:“你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这时车已经启动了。

我耸耸肩:“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

这个时候她一定想把我的笔记本也给扔出去,可惜摆渡车的门窗封得严严实实。

看着她的小脸涨得通红,我忍不住笑了,拉起了她的胳膊。

她愣了一下,然后咬牙切齿地甩开了我的手,要不是碍于人多,说不定还会在我的脸上来一下。

她咬牙的样子很可爱,我忍不住又笑了,然后坚决地再次拉起她的胳膊,往摆渡车的后门走去。

我拎起放在门边的两个包递给她:“你的包还真沉。”

刚才我跑到的时候她正低头发短信,我想到她刚才的行为,就想教训一下她,悄悄把她的包放在摆渡车的后门,然后从前门上车。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我,表情十分丰富,有惊诧,有无奈,想笑又在拼命忍住笑,还努力想做出生气的样子。

我得意地冲她笑笑,正想逗逗她,突然想起那天跟陈和说过“我也累了,这次是最后一次了,不玩了,真不玩了”这样的话,一阵疲惫感潮水一般将我包围。

于是我收起笑容,转头看着窗外,心中顿时空荡荡的。

我发现我是如此地害怕孤独,甚至在机场的两个小时的孤独,都让我如此害怕。可我再也不想每隔三个月就对一个女孩子说“对不起”,没意思,真没意思了。

我对自己说:自我放逐已经结束了。

所以我转头看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对身边这个刚刚被我调戏出一点点情绪的美女不闻不问。

飞机起飞时舷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身边的人都在看报纸,哗啦啦的翻报纸的声音此起彼伏,飞机开始平稳飞行后我松开安全带,拿出笔记本继续看小说。

大概二十分钟后,身边传来一个理所当然的声音:“退回去,前面的我还没有看到。”

我吓了一跳。

她显得非常吃惊:“我换座位过来你都不知道?”

我摇摇头:“不知道。”

“你看书还真专注。”

我不说话,默默地把滚动条往上拉。

这是一部悲剧中篇小说,随着滚动条一点点的下移,明媚的情节向着深渊一再坠落。

她先是叹息,然后开始吸鼻子,最后竟然低声抽泣起来,旁边的人和空姐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我大窘。

一个空姐走到她的身边,俯下身低声问她有什么问题,其他乘客也偏头好奇地看着这里。

她不说话,只是用手指指我,然后幽怨地看我一眼,低头抽泣。

我张口结舌,她这样的表达方式,让我尴尬万分。她什么也没有说,因此我无从解释,而她的举动,似乎又传递出足够的信息。

果然,空姐和乘客向我投来复杂的目光。

我无奈,只好埋头于我得笔记本。

那个好心的空姐走后,耳畔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退回去,我还没有看完呢。”

我分明听出,那个声音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原来刚才是在报复。

我转头看着她。

“扯平了。”她笑眯眯地说,和看着我跑上摆渡车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第三章 又见萧然

下了飞机,我径直向外走去,就要走出机场大厅的时候,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拍,我转过头,是飞机上那个女孩儿。

这时我才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她,她的身材高挑,穿着绒绒的乳白色大衣,大衣领子拼成了一朵蝴蝶结,里面衬着鹅黄的高领毛衣。她大概有一米七,肩膀瘦弱,骨骼娇小,我想亭亭玉立就是形容她这样的女孩子的吧。

一般来说,北方的女孩子比南方的女孩子个子高一些,但是普遍骨架也要大一些,因此没有南方女孩子显得秀气。

我偏偏头,用问询的目光看着她。同时警惕地把双手背到身后,谨防她又把行李塞到我手里,我相信她绝对做得出来。

她的表情本来有些局促,乌黑的眼睛眼神闪烁,挺直的鼻梁微微皱起,看到我的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她又愁眉苦脸地说:“那个……我钱包丢了,可能是在北京机场弄丢的……我家里没人,你能不能……借我一些钱回家?”

我没有犹豫,掏了一百块钱给她。

她接过钱,神色舒展,说:“太感谢了,刚才还寻你开心,真不好意思,不过你也吓了我一跳,嘿嘿,你是什么时候把我包包藏起来的?其实飞机上我也不是装的啦,那篇文章写得太郁闷了。还有在机场你帮我拿一下东西也是应该的嘛,谁叫我是女生呢……你手机号是多少,我明天就还你。”

我安静地听她说完,直到她提到还钱,我才用成都话说:“算了嘛。”

果然,她笑着用标准的成都腔回应我:“咋的喃?不好的,你还是把你手机号给我,我好还你。”我发现她很爱笑,并不习惯保持矜持。

我突然想到陈和说他最近生意不行,就鬼使神差地问她:“你喝酒吗?”

“啊?”她显然以为我有不良企图,一下子神色紧张,毕竟天已经全黑了。

我说:“你误会了,我是说,钱就不用还了,如果你真的想感谢我,有空就去一个叫‘黑辰’的酒吧坐坐,那里的老板是我一个朋友,他最近生意不好。”

然后我又补充说:“那个酒吧肯定不会有人下药。”

她摇摇头:“我从来不去酒吧。”

我说:“我总去老板那里蹭饭,帮他做一次免费广告,算是还他人情。你去不去是你的事,我说出来是为了自己心里平衡,呵呵。”

她上上下下打量我,我很奇怪,谁知道她说:“你不是很帅嘛。”

我有点受打击,不过我更加奇怪的是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帅了。

她举起右手作出电话的手势放在耳边,学着我的腔调说:“比我还帅,那得多好看啊……”顽皮的笑容从她脸上荡漾开来。

那一瞬间,在双流机场一月寒冷潮湿的夜晚,我感受到春天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原来,在机场的时候,她和我背靠背坐在候机大厅,她听到我和陈和那句玩笑话,走过来想看看这个孔雀的帅哥,然后被我笔记本上的小说所吸引。

最终我劝说她接受了那一百块钱,也没有把手机号给她,我觉得我挺高尚的,和四天前那个不动声色地对女孩子说“对不起”的混蛋相比。

后来我又发现忘了告诉那个女孩陈和酒吧的地址了,这广告算是白打了。

爸妈等我到家才开饭,这时已经是八点多了,主菜是猪蹄炖雪豆,我大快朵颐,爸妈看着也高兴,问我一些学校的事情,一家人其乐融融吃完了饭。

我和爸爸在客厅看电视,这时有人敲门,在厨房收拾的妈妈去开门,然后我听到我妈的声音:“哎呀,稀客稀客。小浩,你看谁来了。”

萧然拎着一袋水果走了进来,向我爸妈露出得体礼貌的微笑。

由于我爸厨艺高超,以前萧然陈和经常来我家蹭饭,出国后萧然就没有再来过了。

资本主义堕落腐化的生活似乎并没有腐蚀萧然,还是那个清清爽爽利利落落的女孩子,头发乌黑,略施淡妆。萧然的眼睛亮亮的,时光和美利坚都没有使它们失去光泽。

看到我时,她故作惊奇地说:“你怎么回来了?你们放假怎么这么早?我本来是想来看看叔叔阿姨的。”好像并不期望与我相见。

这话听着有些气人,我心里哼了一声,心想陈和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你能不知道,虚荣心啊虚荣心,嘴上却说:“是啊,好巧,我今天晚上的飞机,刚到家没有多少时间。陈和今天还跟我说呢,说有空大家聚聚。”

然后寒暄几句没有营养的话,萧然起身告辞,我送她出来。

刚一出门,她又说:“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我问林欢了,她说这个时候国内的大学都没有放假。”

我又好气又好笑,心里说你至于吗一而再再而三的,就开玩笑说:“我特意让陈和不要告诉你我什么时候回来,我知道你一点都不想见我,看见我就烦,我这就回北京。”

她扑哧笑出来,自暗乃担骸拔乙膊恢?牢沂窃趺戳耍?∷嫡庑┟灰馑嫉幕啊:淖樱?阒?缆穑?易罘衬闶裁炊伎吹么┑难?印!彼底拍蠼羧?吩谖壹缟洗妨艘幌隆?

感情这东西,一个人不打算付出,那么这个人就处在不败之地了,站在付出一方的,永远都处于下风。

可是这些话,我不能对萧然说,因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些话说出来,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我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说一月四号,她说其实她们十二月下旬就放假了,她在美国交往了一个男朋友,去他家过圣诞节了,所以晚回来了一个星期。

说到她男朋友的时候,萧然用眼角偷偷地看我什么表情,我只是笑笑。

或许她想看到我懊恼伤感的样子吧,我心中暗暗好笑,女人都是自私虚荣的,连萧然这样聪明的女孩子也不能例外。

在下一个路口我们告别,我转身走出几步,萧然从后面叫住我,她说:“今年就毕业了,我准备在美国继续读硕士,和他一起读。”

我说:“那好啊。以后是叫你Master Xiao,还是叫你Doctor Xiao呢?”

她说:“其实我挺想回来的,在成都找个大学教书,过清闲的生活,成都真是个生活的城市,可是他是一个家庭观念很重的人,要他来中国,只怕很困难。”

我说:“在美国多好啊,条件比这边好多了。你们那边的华人再努力几十年,把美国整成我们的殖民地。”

她笑:“听陈和说你也准备出国?”

我说:“没影儿的事儿,我这人懒,现在没有什么干劲,这事也就是我爸妈的想法,多半黄。GRE你知道的,要花功夫。”

她有些急:“那你多努力努力。”

我笑笑:“没什么动力……”

她神色有些黯淡:“这样啊……”

然后她转开头,看着人民南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平静地说:“你知道我在美国哪所大学读书吗?”

我一愣,惭愧地问:“你在哪所大学?”

她看我尴尬的表情,苦笑着摇摇头:“算了,反正这么多年你都不知道。回去吧,你今天刚到家,早点休息。”说完转身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对着美国的那家伙说:“哥们,为萧然这丫头,你怎么谢我吧,呵呵……”

第四章 黑辰酒吧

第二天晚上,吃过晚饭,我去陈和的黑辰酒吧消磨时间。

“黑辰”酒吧的名字是我取的,“辰”和陈和的“陈”谐音,而“黑”则是因为陈和的肤色。

黑辰酒吧很简陋,黑辰酒吧的简陋,是那种真正的简陋。

有很多酒吧都是简陋质朴的风格,但是那种装修出来的质朴,就好像是商店里那种把一条崭新的牛仔裤剪出一个洞,打上一个补丁然后再把屁股那一块磨白的乞丐装一样做作。

而黑辰则像我那条真正穿了三年的牛仔裤一样,质地疏松,伤痕累累。

我知道,为了这个效果,陈和花了不少功夫,单单是那些磨得油润的老旧桌椅,就不知陈和跑了多少农家才收购得来,正因为如此,黑辰的桌椅式样并不统一。

我敢说,黑辰在城里的酒吧里,装修花的钱是最少的,用的心却是最多的。

当年我跨进陈和刚刚完工的酒吧中时,心中满是对陈和的崇拜。

那时我才发现,这个家伙其实充满了灵气。

我很喜欢陈和,我喜欢他端着酒杯,静静地坐在吧台后面看着酒吧里男男女女的神情,清醒、温和、还有一点点怜悯,一点点玩世不恭。

我常常想,再过五十年,如果黑辰还在的话,吧台后面的老陈和,一定像极了电影中的Morgan Freeman,那个迷人的黑人老头。

我很羡慕陈和,他有黑辰,在这个焦灼的世界,他精心为自己打造了一个清凉的荫翳,藏身其中。

因此,每当我走进破破烂烂的黑辰,我都亲切而嫉妒地称陈和“叫化子”,称他女朋友林晓琴为“叫化婆”。

我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陈和不在,酒吧里人不多,林晓琴在吧台后面一边与调酒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一边无聊地东张西望。

刚一进门我就喊:“叫化婆,你们家叫化子呢?”所有的人都看过来,几个认识我的常客低声哄笑,我向他们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陈和老实巴交还好说,林晓琴却最烦我这么叫她,这女孩儿是个巴国人,眉目俊俏但是脾气火爆,二话不说抄起手边的一瓶红百威就向我扔过来。

我敏捷地接住,走到吧台前还给她:“每次都扔百威,有本事扔你背后那瓶XO。”

林晓琴白了我一眼:“百威拿着顺手。”

我转头对一旁目瞪口呆的调酒师说:“新来的,连你三当家的都不认识?”

看他不明白,我就向他解释:“在这里,林晓琴最牛逼,谁都怕她,谁都得听她的,她就是俾斯麦,是大当家的;然后是陈和,勉强算是被架空的威廉二世,是二当家的;我是这里的三当家的,平时不怎么来。”

林晓琴扑哧一笑,显然对于我承认她的俾斯麦地位感到高兴,笑骂我:“你还当家的,你败家的差不多。”

然后她指着我转头对调酒师说:“这是耗子,我们朋友,最喜欢在这白吃白喝,以后他来了,把东西看好。谨防被他顺走了。”

我大喊冤枉:“我什么时候顺你东西了。”

林晓琴柳眉一竖:“上回我那瓶红酒哪去了?”

我老脸一红,嘿嘿一笑:“我妈看报纸上说喝点红酒可以活血,就帮你们两口子孝敬她老人家了。我可是跟陈和打了招呼的哈。”

调酒师问我喝什么酒,我说:“给我一杯橙汁吧。”看他岁数比我大,我问:“师兄,怎么称呼?”

调酒师递过来一杯橙汁,说:“王明华。”

我说:“刚才开个玩笑,看样子你比我大,我叫你王哥好了。”

王明华笑笑。

我喝口橙汁,问林晓琴:“二当家的呢?”

她给我一下,说:“开车接你的美国丽人去了。”

我说:“哎哎哎……说清楚啊,美国丽人不错,什么时候成我的了。”

林晓琴苦笑:“我就不知道你哪里看不上人家萧然了。”

我头痛地说:“我没有看不上萧然,这个东西我说不清楚,我求求你不要再说这个了好不好。还有一会儿萧然来了你也别……”

酒吧外的车流声汹涌而入,萧然和陈和走进门来。

萧然只是冷淡地向我打了个招呼,拉着林晓琴亲热地说话,林晓琴趁萧然转身的瞬间冲我作个鬼脸,我装作没看见。

陈和看到我很高兴,不停地说着成都同学的情况,更多的是一些酒客的故事,从他的描述中可以听出,酒吧的经营打点全靠林晓琴,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坐在吧台后面静静地听他的顾客醉醺醺地哭诉男人不是东西,女人不是东西,爱情不是东西……

陈和话不多,却就像有魔力一样,无论男女,都想向他倾诉一番,他平和的目光,总是给人一种安全信任的感觉。

我拍拍他的肩膀,看着林晓琴的方向对他说:“福气你了,都说傻人有傻福,这样的好女孩要珍惜。”

陈和一张黑脸露出了难为情的样子。

林晓琴转过头来,拉着萧然的手说:“叫别人珍惜,自己呢……哼!”

重庆丫头真是性子冲,说话不知轻重,我气得不轻,我最怕别人当着萧然的面给我说这些,摆明了让我难堪,萧然尴尬委屈的样子也让我受不了。

心里生气,脸上却只能讪讪赔笑,盘算着什么时候阴她一瓶XO泄愤。

陈和一脸不知所措,想说点什么被林晓琴一瞪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张着嘴,嘴唇一动一动地活像一条黑鱼。

萧然淡淡一笑,转头和林晓琴聊唇膏眼影。

这女孩儿真是放下了,我心里想着,转身说:“王哥,麻烦你添点橙汁。”

林晓琴和陈和在吧台里面,萧然和我在吧台外面,一面是恩爱美满,一面是擦肩而过。

林晓琴和萧然聊着,我和陈和聊着,时间就这么慢慢流逝。

偶尔,我们会相互插一句嘴,因为我们听到对方提起一个熟悉的名字。

偶尔,我们会相视一笑,因为我们听到音响中传来一首引起一段往事的好听的歌。

我很享受这样的时光,在我就要迷失在这样的氛围中时,一声夸张的赞叹打破了这美好的一切。

林晓琴捧着一叠照片:“哇,好帅!”

我和陈和凑过去。

萧然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想要阻止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无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

林晓琴看的是萧然在美国的照片,其中有几张和她男朋友的合影。

那个家伙果然很帅,虽然感觉很别扭,我还是很真诚地说:“真挺帅的啊。”

林晓琴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就是,比某些人强多了……”

我在心里发誓:这辈子绝对不找重庆女孩当老婆!再漂亮也不行。

其实我心里也明白,林晓琴不讨厌我,心地善良,对我也很好,经常都能想到我,比如她给陈和买一双手套,也会顺便给我买一双。

唯独这件事,她是真为我们遗憾,也是为萧然不平,有点气愤。我不怪她,但是也没有办法,感情不能靠同情,不然这对萧然也不公平。

林晓琴心眼好,人却不聪明,她以为她在帮萧然出气,其实我尴尬,萧然不照样下不了台么。

我歉意的目光碰上了萧然无奈的目光,我自嘲地笑笑:“真是比某人强多了,那今晚的酒钱是不是就萧然请了。”

一点都不好笑,不过陈和呵呵直笑,大家都笑了起来。

萧然带着几分羞涩,几分幸福,几分自豪。

我打心眼儿里为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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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冬夜水仙

那天晚上我们玩到很晚才散,他们三个都喝醉了。陈和两口子留在店里,我没有喝酒,负责送萧然回家。

我开着陈和的富康,萧然坐在副驾驶座上,头靠着右边的车窗,脸色潮红,呼吸沉重,眼神也有点发愣,看样子真是喝多了。

我怕她吐在陈和的车上,就递给她一片口香糖,她支起脑袋,晃晃悠悠地接过去,还没剥开,脑袋重重搭在了我的右臂上。

我的执照是上回暑假考的,在北京又没有机会开车,陈和的车也不熟悉,手潮得要死,本来就开得小心翼翼,现在她脑袋突然靠在我胳膊上,方向盘猛地偏了一下,幸好是深夜,路上没有什么车,不然就出事了。

胳膊不灵活,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这里不让停车,我只好叫她快起来,萧然哼哼一声不理我,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难受。

我怕出事,只好胳膊用力把她往旁边推,谁知道人在紧张的时候用力会不自觉地比平时大,萧然脑袋一下子“砰”的一声撞到她右边的车窗上。

我吓了一跳,那一声“砰”听得清清楚楚,只怕撞得不轻。

果然,萧然惊叫一声,捂着脑袋怒气冲冲地看着我,经这么一撞,酒也醒了大半。

我干笑一声:“咳咳,你没事吧。”

“能没事吗?你来一下试试?呜……好痛。”

“咳咳,那没大事吧。”

然后我就被狠狠地拧了一下。

我没有喊痛,萧然有点吃惊,一时大家都没有说话。

“耗子,你就这么讨厌我,连靠一下都这么不能忍受吗?”终于还是她打破了沉默。

我很意外,没想到萧然会这么想,连忙解释说:“萧然,你误会了,我开车手生,你靠着我胳膊有点危险。”

萧然不说话,还是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我调整了一下后视镜,从后视镜里讨好地冲她笑笑:“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听了我的话,萧然的身子轻轻一震,她横我一眼,作势还要往我胳膊上靠。

我大惊失色,央求道:“萧然,饶了我吧,一会儿真出事儿了。”

萧然吃吃笑:“看来你是真手生……”

我生气地说:“这你也开玩笑,一会儿命都搭进去了。”我也不顾交通规则了,在路边停下车,帮她把安全带扣上。

萧然真是喝多了,嘿嘿傻笑,嗓子也有点嘶哑,她这个样子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烈酒兑果汁这种喝法还真是厉害,兑出来的东西很甜,酒味也不浓,实际上醉人得很。

她醉醺醺地揉着被撞的地方,动作僵硬笨拙,能看到她这个样子还真是难得,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为她平时在人前的完美形象默哀。

她那个样子,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专心开车。

我把车开到她家楼下,扶她下车。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突然拽住我的袖口使劲一拉,把我拉转身面对着她。

我看不出她的神情是醒还是醉。

萧然说:“耗子,你有可能爱上我么?”

成都冬天寒冷的深夜,萧然带着温暖酒香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上,楼梯拐角昏黄的路灯斜斜地照着她的头发,在她的侧脸投下朦胧的影子。

我看不清她的脸,她的眼睛亮亮的。

小区里一片寂静,两个身影相对而立,显得那么孤独而单薄。

我感觉我们的身体正稀薄在无边的黑夜中,湿冷的黑夜渗透着我们的身体,我们的灵魂被冻得瑟瑟发抖。

那一瞬间,我几乎想要把她拥入怀中,似乎只有那样,才能让彼此感到一丝温暖。

我差一点就那么做了,但我没有,我不知道很多年后我会不会后悔。

我的双手一到冬天就变得冰冷,我把它们死死地压在上衣口袋深处,说:“萧然,你喝醉了。”

萧然自顾自地说:“你有可能爱上我么,我是说,有没有可能,有一天,你会爱上我?”

她的声音让我心疼,我狠心说:“萧然,别这样。”

萧然仍然固执地问我:“你有可能爱上我么?”

我说:“你有男朋友了,你已经找到你爱的人了。我也为你感到高兴。”

萧然掏出钱包,抽出她男朋友的照片就要撕,我大吃一惊,连忙从她手里夺过照片。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能这么铁石心肠,为什么我就要这么受你欺负,被你看不起,在陈和那里还要被你弄得那么没面子……还要被你推,被你撞,我碰疼了你还一点不心疼……”

一滴眼泪从她的脸庞滑落。

我心疼,我心疼得要死,我在心里一个劲儿地骂自己不识抬举,可是我还是对她说:“萧然,我没有看不起你,从来都没有,你是个好女孩儿,谁遇到你都是他的福分。你应该去找你的幸福,我给不了的幸福。感情这个东西,说不清楚,也没有道理可讲,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了,为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我低头看手里皱巴巴的照片,问萧然:“萧然,你爱他吗?”

萧然一愣,良久才点点头。

我松了一口气,拿过她的钱包,把照片理理平,放进去:“萧然,其实你自己也知道,你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不可代替的。”

我扶她上楼,我们走得很慢,步履蹒跚。

我告诉她过几天中学的同学要聚会,就在陈和的酒吧里,到时候不能再喝那么多了;告诉她同学中谁保送研究生了,谁签了一个深圳的公司,谁这几天正忙着考研;告诉她我已经不喜欢荷兰队了,因为荷兰队里没有了博格坎普……

我不停地说,我知道她一句也没听进去,我还是说,我怕她一张口,又说出什么让我承受不起的话。

在她家门口我把她的钱包递给她:“今天玩得太累了,洗个澡赶紧睡了吧。平时你又不喝酒,今天真是喝了不少,醉得不轻……”

她接过钱包,低声说:“是啊,我真是醉得不轻……”一丝苦涩的笑意浮现在她脸上,这个样子的萧然宛如一株孤独绽放的水仙,看得我心里一阵阵绞痛。

我笑笑,道声晚安下了楼。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三点了,我悄无声息地打开门,爸妈早已经睡了。

我轻手轻脚地洗澡,然后回房间睡觉。

那一夜我睡得很浅,迷迷糊糊地一直在做梦,我梦到很多过去的事情,梦里全是萧然亮亮的眼睛。

我梦到我置身于一个破败的教室,我和萧然在黑板上轮流写唐诗,一首接一首,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细细的粉笔灰。

接着一棵梧桐出现在我的梦中,树下的萧然倚着自行车,仰头看着片片黄叶随风飘落,我骑车过去说走吧。那时同学中盛传我们的关系不一般,我们放学就故意一前一后地走,约定在那棵梧桐树下碰头一起回家。

最后我梦到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我在找一颗琥珀,那颗琥珀中凝固着一粒红豆。我怎样也找不到,我在抽屉里找,在衣柜里找,我翻遍了我所有衣服的每一个口袋,我爬到床底下找,我推倒我的床头柜找,我掀开褥子找……可是我怎样也找不到,我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然后我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我感到无比沮丧,我发现我爱萧然,一直以来我都爱着萧然。

第六章 完美之吻

几天后中学同学聚会,地点还是在陈和的酒吧,来的人很多,大家的兴致也很高。晚上出去吃过饭,走了一些人,其他人回到黑辰继续玩。

我们十几个人围着一张大桌子喝东西聊天,林晓琴也在座。

林晓琴不是我们中学同学,不过这女孩儿就这点好,很快就和我们这一拨人打成了一片,特别是当她宣布晚上喝酒统统免费后,立刻就融入了我们的谈话,并且在更多人面前确立了她俾斯麦的地位。

在之前有几个不识相的心想陈和是老板,就不停地央陈和把酒钱给免了,陈和支支吾吾地看着林晓琴想表态又不敢,我在心里暗笑他们拍错了马屁,不过反正我在这里喝东西从来不给钱,也懒得管他们。

还是几个眼光敏锐的女生看出其中的端倪,拉过林晓琴一个劲儿地套近乎,林晓琴一高兴答应喝酒免费,众人这才知道这个地方谁说了算。

后来不知道哪个混蛋提出玩“真心话大冒险”这样的无聊游戏,我立刻极力反对,这帮同学知根知底,而且个个灵精古怪,无论是“真心话”问出来的问题,还是“大冒险”想出来的招,必然是刀刀见血,玩这个纯粹是对个人隐私和人格尊严的无情践踏。

无奈,这个提议却得到了以林晓琴为首的一帮八卦女人热烈的回应,在啤酒的收买下,今晚这个丫头的地位明显高于在场的任何人,建议得到采纳。

靠,她当然不怕,这里的人除了我和陈和谁也不知道她的底细,至于我们俩,借个胆也不敢把她的事抖出来,而她却正好可以趁机刺探更多我们的事。

林晓琴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我浑身一哆嗦。

我怕哪个不懂事的又拿萧然来难为我,想找个借口走人,我看看手机,现在是八点三十七分,我悄悄把手机的闹钟调到八点四十分。

陈和找来扑克,正在发牌,我的手机铃声大作,我关了闹钟,装模作样地接听:“喂,妈……我在陈和这儿……我过会儿再回来……我再玩会儿嘛……这样啊……哦……那好……好,就这样……”

我假装挂了电话,抱歉地向在座的各位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妈让我回去了,明天一大早要去走亲戚,我先走了,你们玩得高兴点。改天再出来聚聚。”

说完我就撤了,谁知道刚出门就被林晓琴逮住了,她二话不说,一把夺过我的手机,翻出通话记录,我的上一次通话记录是昨天的……

林晓琴得意地瞥我一眼,我只好垂头丧气地跟她回去。

更气人的是,一跨进门,林晓琴同样装模作样地拿着我的手机作通话状:“阿姨,舒浩翔在我们这儿,您就让他多玩会儿嘛……没有没有,他没有喝酒……嗯,好的,谢谢阿姨……阿姨再见!”

然后林晓琴向大家宣布她向我妈求情,我妈法外施恩允许我多玩一会儿,我只好言不由衷地表示庆幸和感激。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在那儿演戏,心想这直肠子丫头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聪明了。正在纳闷的时候我突然惊醒,抬头一看,果然,萧然坐在角落里带着狡黠的笑容望着我。

我朝她投降地笑笑,无奈地摇摇头——知我者,萧然也。

林晓琴坐回陈和身边,在他耳边嘀咕几句,陈和先是张大了嘴,接着笑了起来,然后同情地向我看来,耸耸肩,我回他一个苦笑。

在一阵阵的哄笑喝彩声和酒精的催化下,游戏渐入佳境,不断有人承认中学时暗恋某某,大学时给谁写过情书,现在与何人共枕。

一堂堂七尺男儿在大家的簇拥下走进了对面饭店,在水池中捞起一只甲鱼深情地说:“大哥,我找得你好苦啊……”另一个倒霉蛋拿起抹布,走到街上,强行把一个过路大妈的皮鞋擦得锃亮。

大家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在事不关己的前提下,这个游戏还是很有意思的。

我的运气似乎不错,一直没有中标。

新的一轮,林晓琴中招了,她选择“大冒险”,而决定冒险内容的卡片却让我抽到了。

我拿着这烫手的山芋左右为难,好好整治她一番固然解气,但她今天摆明了就是要我好看,我自己倒无所谓,大不了认个王八作亲戚,关键是萧然在这里,一会儿我倘若落在林晓琴手里,她别又有心无心地把萧然给伤了。

但是如果让她太轻松过关,这么多人面前也不好交待,刚刚闹出点气氛不能在我这里给破坏了。

衡量一番,我想到那天送萧然回家的事情,觉得还是不要惹林晓琴为好。

我谄媚地向林晓琴笑笑,她却警惕地瞪我一眼,全然没有领会我目光中的橄榄枝。

我有心向她示好,又怕太明显了其他人不干,思来想去,就说:“你和陈和简单拥吻一下吧。”

她和陈和的关系天知道已经走到哪一步了,接个吻总不是问题吧。

今晚的酒是林晓琴请的,而且这勉强也算是限制级了,其他人也就同意了这样一个颇为温和的提议。

面对如此“温和”的提议,这个一向泼辣的女孩儿居然涨红了脸,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这是一个如此完美的吻。

在众人的掌声和喝彩中两人深深地拥吻,陈和的动作是如此的温柔与怜惜,仿佛他的臂弯环绕着世界上最为脆弱的美丽。

林晓琴扬起头,面庞绯红,纤细的手指抚着陈和黝黑的双颊,这让她的羞涩看起来有了几分勇敢的味道。

掌声渐渐停止,两人还动情地吻着,仿佛不愿从梦中醒来,全然忘记了其他人的存在,他们的羞涩与沉迷让我吃惊,也让我嫉妒。

我知道,在未来漫长的岁月中,我将长久地记得这个场景,质朴的酒吧,昏黄的灯光,音响中若有若无的《Fake Wings》,还有他们的拥抱,他们的嘴唇,他们的睫毛,他们的额头,他们的手指……这一切将成为我心中对于“吻”最精确的诠释。

大家静静地欣赏着这个动人的画面,每个女生的眼中都流露出温柔的神情。我唯独不敢看萧然的眼睛。

当他们俩分开,局促地看着我们,掌声再次响起。

我发现,即使已经习惯,把爱表现出来也是如此美丽。

两人回到桌边,在我身旁坐下,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这样的节目过后没人敢笑闹,一时有些冷场。

林晓琴越发不自在,没来由地拧了陈和一把,陈和原本有些走神,疼得蹦了起来,我在一边看得真切,一下子笑出声来。

我知道这一笑就坏了,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果然,林晓琴转过身来,狠狠地在我胳膊上一拧,又在桌子下面踢了我一脚,想想还不解气,又一连踢了好几脚。

我分明看见林晓琴打我时嘴角带着笑。

我作夸张痛苦状,众人哄笑,于是重新发牌,游戏继续。

我刚接到牌,背后的门被推开了,外面的车流声汹涌而入,所有的人都转过头去,一个高挑的漂亮女孩子出现在门口,几个男生都呆了呆,我则愣住了。

林晓琴歉意地说:“对不起,今天这里有私人聚会,不营业。”

那个女孩笑笑,扫视一周,目光落在我身上:“呀,真的是你。”

第七章 忍无可忍

我走上前去:“你还真找来了。”

她笑:“是啊,一百块的广告费呢,不来太对不住你了。”说着环顾四周,眼睛里慢慢放出光彩:“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喜欢黑辰的人不少,但是很多人都需要一个适应过程才会慢慢被黑辰的风格所吸引,像她这样一眼就喜欢上黑辰的人委实不多。

“你喜欢这里?”

“嗯,”她打量着酒吧的陈设:“我喜欢那些椅子。”

我转过身,指指陈和:“这些椅子可是这里的老板跑了不少地方找来的。”

她冲陈和点点头:“真是个了不起的酒吧。”

然后她转过头对我说:“你们在聚会是吧,那我改天再来吧,到时候请你喝一杯。”

我点点头,压低声音说:“还是我请你吧,我在这里喝东西不要钱。”

她笑:“可我不喝酒。”

我扬扬手中的橙汁:“我也是。”

她向陈和道别,我送她出去,出门前顺手在柜台上拿了一瓶矿泉水。

她走向门外停着的一辆白色宝马,拉开驾驶座的门。

我把矿泉水递给她:“今天真不好意思,都没请你喝点东西,送你一瓶水,省得别人说我们酒吧还能把人渴死。”

她接过矿泉水,笑着说:“还真有点渴了。”说着拧开了瓶子。

她喝口水,钻进车说:“走啦,下回来你要请客。”

“那是一定,拜拜。”

我刚走进酒吧,一瓶蓝百威迎头飞来,我吓了一跳,在鼻子前五公分堪堪接住,我放下酒瓶,生气地对林晓琴说:“你谋杀啊你,扔这么重,招呼也不打一个……”

林晓琴比我火气还大:“耗子你个人渣!”

我不知道她发的哪门子的无名火,一时语塞:“我……”

“你什么你,你在外面骗女孩子也就算了,我管不着你,你别把人往我这里引,你怎么不往你家引啊,你怎么不给你爸妈引回去啊……”

大家一时搞不清楚我们是真在发脾气还是在开玩笑,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

这些天林晓琴的种种作为一下子涌入脑海,我实在是对她忍无可忍了。

我平静地走到陈和面前,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对他说:“得罪了,兄弟。”

然后我拿起身旁书架上的一本杂志,重重向林晓琴脑袋上敲下。

林晓琴一脸错愕,仿佛那一下打到的不是她的脑袋,接着,她紧绷的脸上开始怒气升腾。

我知道她这个样子就是真的生气了,她咋咋呼呼的时候反而没事。

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滑稽的念头:她现在这个模样,真像《圣斗士》里正积攒小宇宙的阿瞬。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了,接着,“砰!”我毫无防范的脑袋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林晓琴睁大了眼睛,我转过身去,陈和拿着一本卷成筒状的《瑞丽》站在我背后:“你敢打我的女人,不想活了。”

萧然他们全都面目扭曲,一副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样子。

林晓琴抢过我手里的杂志,又是“砰!”的一声,陈和脑袋上也挨了一下:“谁是你的女人了!”

“哈哈……我实在忍不住了……你们三个……哈哈……”萧然第一个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还用手里的勺子在自己面前的三个杯子上“当当当”敲了三下。

顿时哄堂大笑,我们三个只好尴尬地坐下来。

只有我心里明白,陈和救了我的小命:他打我跟林晓琴打我,绝对是两个概念。至于萧然——真是化解得不着痕迹。

得友如斯,足矣。

好容易他们笑累了,一人问我:“那谁啊刚才那个?也没听你介绍一下。”

“对啊对啊,谁啊?……美女呢……”一伙人除了萧然纷纷附和。

终于等到他们提这个问题了,我鄙夷地瞟了林晓琴一眼,骄傲地说:“不认识。”

“啊?”林晓琴果然吃了一惊。

我接着说:“她还欠我一百块钱呢。”

“啊?”林晓琴越来越糊涂。

我把那天机场的事情说了一遍,语气中满是对林晓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不满。

当然,我隐去了藏那女孩儿行李包的事,这个口实不能让林晓琴抓住了,不然她还是要说我不是好东西。

当说到因为陈和告诉我黑辰生意不太好所以我才给他们打广告的时候,林晓琴心虚地顾左右而言他:“啊!?……那个,老王,再拿几瓶啤酒过来……”

“啧啧,耗子,连手机号都没要,不像你的风格啊。”一人说。

萧然不经意地白了那人一眼。

我笑笑,摇摇头说:“呵呵,没意思。”一时心里竟有点寞落。

为了岔开话题,我翻开面前的扑克,故意大声说:“继续继续……哈!又是我说了算,嘿嘿,陈和,你别落我手里……快看看,谁又中标了。”

萧然一脸倒霉地拿着她的扑克站了起来,引起一阵掌声。

我顿时眼前一黑,我的运气未免也太差了吧。

有人不怀好意地说:“又是简单拥吻一下?”又是一阵贼笑。

“我选‘真心话’吧。”萧然耸耸肩说,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直视着我。

你的真心话么,我躲避着她的目光,在心里苦笑,萧然啊萧然,我倒宁可不知道你的真心话啊。

我说:“那就说说你去美国后最快乐的一个寒暑假吧。”

萧然正想开口,一桌人全都不干了:“切~~这算什么问题,不算不算。”

人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我在他们的注视下坐立不安,脑子里偏偏一片空白。

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天降甘霖啊——拿出来一看,是陈和的号。

我看了陈和一眼,他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另一只手放在裤兜里。

我接听,对着话筒故伎重演:“妈……好好好,你别发火……好好好,我马上回来……我知道了。”

我挂了电话,对大家说:“各位,我妈发火了,催我回去,真得走了,不好意思哈,你们接着玩。”

我把杯子里剩下的橙汁一饮而尽,准备把那张该死的象征提问权的扑克递给身旁的林晓琴,想了想,还是给了陈和。

陈和接过牌的时候,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向我难以察觉地点点头。

临出门前,我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萧然一眼,萧然向我淡淡一笑,表示理解。

我逃也似的跑出了酒吧,林晓琴叹了口气,没有拦我。

我没精打采地走在路上,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我恨死了林晓琴,恨死了那个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的人,恨死了那张该死的扑克。

连我自己都很奇怪为什么我会这么烦躁,今天的聚会,大家都知道萧然在美国交往了一个男朋友,没怎么开我们的玩笑,林晓琴也没有说傻话,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我才想明白,其实我是在嫉妒,嫉妒陈和与林晓琴那个温柔的吻,而面对萧然时,我只能通过在手机上做手脚逃之夭夭。

转过一个街角,没有走出几步,一辆白色的宝马停在我的身边。

车窗缓缓摇下,一张俏脸探出来:“嘿,又见面了。”

这里离黑辰大概只有几百米远,我吃惊地说:“你怎么还在这儿?”

她沮丧地说:“你以为我想啊。”

我说:“那你怎么回事?”

她吐吐舌头,红着脸说:“我迷路了……”接着她又笑嘻嘻地说:“现在好了,遇到你了。”

看她那飞快变换的生动表情,我不禁笑了起来,原本烦躁的心情一时竟好了大半。

第八章 黑辰知己(part one)

我看了看表,有些好笑地说:“你这半个小时就在这一片乱逛?”

她撅着嘴点点头,一脸委屈。

我问她:“你家在哪里?”

“双楠小区。”

我告诉她:“你往北走,走到……,然后再往西走到……,然后……,然后……,然后……”

她等我说完,笑嘻嘻地问我:“哪边是北啊?”

我:“……”

我说:“这么说好了,你到前面的路口左转,走到第三个路口右转,然后……,然后……”

她还是笑嘻嘻地打断我:“你觉得我有可能记得住吗?”

我:“……”

她想了想,问我:“你有急事吗?”

还真是不怕生啊,这么想着,我退后一步,干脆地说:“有。”

她又气又笑:“你明明就没有!快上来,给我带路。”

我反驳:“你凭什么说我没有。”

她说:“你有急事怎么会走得那么慢。哪里有你这样的男生啊,不愿意给女生拿包包,又不愿意给女生指路,真是没风度。”

我辩解道:“我明明给你指路了,你自己路盲。我再说一遍,你听仔细一点,你在前面路口左转……”

她再次打断我:“我不管,帮帮忙嘛。再说我还不是为了找你说的酒吧才沦落到如此地步的。”

听起来倒好像是我把她给害了似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只好答应了。

我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她问我:“会开车吗?”

我说:“会一点。”

她小声嘀咕:“什么叫会一点。”

我说:“就是有本,但还没怎么上过路。”

她挪挪身子,自己坐到副驾驶座上,拉上门,对我说:“刚才你说你不喝酒是吧,那你开车,开了几天了,累死了。”

我已经无力跟她鬼扯了,顺从地上了车。

车里有淡淡的香水味,音响用很低的音量放着Cara Dillon的《She’s like the swallow》,我刚才给她的那瓶水放在一旁。

我对她说:“我技术差,你把安全带扣上。”

“哦。”

第九章 伤痕之痛

我回到家时已经快十二点了,老爸第二天要上班,早早睡了,妈妈在客厅里看电视,音量开得很小。

“妈,我回来了。”我换了鞋,走进客厅说。

妈妈递给我一杯水:“今天人来得多吗?都有谁啊?玩得开心吗?”。

我摆摆手说:“今天喝了一天的水了……还不是陈和萧然他们,不过这次还挺有意思的,好多人上了大学就没见过了,今天都来了。你还记得那个谁吧,就是那次家长会他妈还找你聊那个……”

妈妈指了指卧室,示意我小声一些,卧室里传出老爸轻微的鼾声。

我吐吐舌头,跑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我在冰箱里和茶几下面翻了些吃的,每次到外面吃饭我都吃不饱。

妈妈关了电视,走进我的房间和我聊天。

“萧然什么时候走你知道吗?”她突然问。

我一愣,说:“不知道。”

她略带责备地说:“你看你,你一回来人家就来看你,你却一点都不关心别人。”

我往嘴里塞个开心果,嬉皮笑脸地说:“那天你都听到了,她说她是来看你和老爸的。”

妈妈笑着摇摇头:“你装傻?她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

我嘿嘿笑:“人家可有美国男友了,你要你儿子去横刀夺爱?去当第三者?”

妈妈给我一下,说:“就是普通朋友也不要冷落了人家啊,像她呀,陈和呀这些多年的朋友要珍惜。”

我剥好一个开心果塞到她嘴里,说:“我知道,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吗,你看这几天我们都一块儿玩来着。”

她听了点点头,说:“这个周末把陈和萧然叫来吃顿饭吧,让你爸给他们做几个好菜,说起来,他们都有一两年没来过了。”

我说行。

“对了,还有把陈和那个……叫什么什么琴……什么晓琴也一块儿叫来吧,我就见过一面,那女孩儿挺漂亮的。”

我用手掐住自己脖子,作窒息状倒在床上。

我妈被我逗笑了:“怎么了你?”

我气哼哼地说:“不叫她,她跟我八字相冲。”

妈妈挺奇怪:“你才回来几天啊就和人家闹矛盾了?你那双手套不还是她送你的吗?”

我就把这几天林晓琴的事都给她说了,听到我敲她脑袋我妈就笑了:“我看这女孩儿心还挺好,还真得叫来。不许仗着自己歪脑筋多欺负别人。”

我连连叫屈:“我还欺负她,她尽在欺负我。今天是怎么了,什么都算我头上,我是不是你亲生的啊?”

妈妈笑着反问:“我什么时候说你是亲生的了,你就你外婆家后面那个垃圾桶里捡的。”

我晕,有这样当妈的吗?

过了一会儿,妈妈收起笑容,小心翼翼地问我:“一直想问你,这两年你和萧然是怎么回事,好像生疏了许多,以前不是好好的吗?”

我呆了呆,说:“我们根本就没什么啊。”

妈妈说:“就是因为你们没什么我才奇怪。开始我还觉得你们就顺理成章的……”

我打断她:“没有的事,要说原本也有点那意思,可我后来还是觉得我们不合适。”

妈妈没有说话,只是握住我的手——我是惯大的孩子,手就像女人的一样光滑——然后她卷起了我的袖子。

我的左臂上,一条骇人的伤疤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肘部。

妈妈心疼地抚摸着早已愈合的伤痕,轻声问我:“傻孩子,是因为那件事吗?”

“妈,别说了……”我感到喉咙发堵,心也一阵阵地绞痛,胳膊上那种刺骨的疼痛感仿佛又回来了。

我难过地说:“我做了错得很厉害的事情……”

妈妈摸摸我的头说:“其实也不能全怪你,你看陈和晓琴他们现在多好……”

我固执地说:“我错太厉害了。”

她说:“错得再厉害,生活还是要继续,生活在继续,就还能走回来。”

我想到了萧然,对妈妈说:“我走回来了,我早就走回来了,可有些事情从犯错一开始就被决定了。”

妈妈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让我感到委屈,非常非常委屈,无边的软弱感就像粘稠的黑暗一样把我包围,挤压着我,拉扯着我,我靠在她怀里痛哭起来。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的眼睛就像被划开了一个口子,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

我咬着我的嘴唇,身体不住地颤抖,我觉得我就像一面崩溃的沙墙。

妈妈轻轻拍着我的背,对我说:“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知道吗?”

我心里一抽,我知道她说的不是萧然。

过了好久我才平静下来。我擦擦脸,挤出一个笑容,对妈妈说:“星期六我把他们叫来,他们还可以给你和爸拜个早年。”

妈妈温柔地点点头,看着她的笑容,我的心渐渐感到安宁。

我把卷起的衣袖放下来,遮住那个丑陋的伤疤。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出去,我陪妈妈买菜,做饭,陪妈妈看台湾的肥皂剧,陪妈妈逛街,我感到安宁。

我对自己说,时间会抚平一切伤口,我的,萧然的,还有很多人的伤口……

星期六陈和他们来了,陈和萧然轻车熟路,在我家很是怡然自得,倒是在黑辰呼风唤雨的林晓琴拘束不少,进门的时候居然叫我“舒浩翔”。

大家都笑了起来,我妈说:“你们不是叫他‘耗子’吗?”

林晓琴不知道,萧然他们当着我爸妈也叫我“耗子”的。

我妈接着对林晓琴说:“对了,小浩上次带回来的那瓶红酒是从你们那里拿的吧,这孩子,阿姨把钱给你们,你们年轻人挣钱也不容易……”

林晓琴涨红了脸,慌慌张张地说:“不用不用,是我……还有陈和,孝敬你们的。”

我偷偷向她挤挤眼,意思说酒钱就在面前,有本事你就收啊。

晚餐格外丰盛,爸妈给他们做了一桌的好菜,连我也做了一道肉丝汤凑热闹,而且得到了不错的评价。

我们家的饭桌上从来是没有礼义廉耻的,我跟陈和萧然都吃得不亦乐乎,林晓琴受我们感染,很快也加入了饕餮一族。看得我爸妈眉开眼笑。

十章 休闲黑辰

席间我看林晓琴碗里的饭吃完了,就问她:“要饭吗?”

林晓琴不假思索地说:“要。”

我给她盛上饭,递给她说:“给,要饭的。”

大家笑,我心想,这几天在你地盘上受够了你的气,今天到了我的地盘,都给我还回来。

不料我爸我妈一人给我一个爆栗。

我捂着脑袋说:“到底谁是这家里的孩子啊。”

陈和萧然举杯:“我是。”

林晓琴腼腆一下,看到我爸妈鼓励的眼神,举杯说:“我也是。”然后得意地看着我。

我也举杯,伤感地说:“捡来的孩子就是地位低。”

从我家出来,萧然和林晓琴走在前面,陈和对我说,那个珠珠,这几天常来黑辰。

我笑笑:“我可给你介绍了个常客。”

陈和的表情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说她要当我们酒吧的VIP……”

我哑然失笑。

我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告诉了陈和,两人边说边笑,最后我告诫他,别跟林晓琴多说。

陈和又笑了起来,摇摇头对我说:“恐怕林晓琴知道得比我还多。”

我说你什么意思?

陈和还是一副很好笑的样子:“那个珠珠,已经和老板娘姐妹相称了……”

我看着林晓琴的背影哭笑不得。

就在这个时候,林晓琴转身朝我走来,恢复了她一贯的霸道作风,雷厉风行地吐出三个词:“对了,耗子,给钱!”

陈和拉着萧然说话,两人走到前面去了。

我以为她说的是红酒钱,就笑嘻嘻地说:“今天我妈不是给你了吗?你自己不要。”

她说:“谁说是那个钱了,我说的是矿泉水钱,珠珠的。”

我说:“我在你们那儿喝东西从来不给钱,陈和承诺的,你也答应的。”

林晓琴理直气壮地说:“你喝东西是不要钱,可你请别人喝要钱。”

“一瓶矿泉水才多少钱啊。”

“规矩不能坏了。”

我无语,摸出两块钱给她。

她还当真接过钱收起来,然后看萧然和陈和走远了,低声跟我说:“珠珠是我姐妹了,你给我离她远点儿。”

我耸耸肩,懒洋洋地说:“放心。我就是看她喜欢黑辰,给我印象挺好的。”

我接着说:“黑辰对我来说很重要,陈和老实,你要帮他照料好黑辰。”

林晓琴看着陈和的背影,目光柔和起来,她郑重地点点头说:“我知道,耗子,我欠你一个人情,黑辰也多亏了你,可你总不说那次是怎么回事?怎么你……”

我摇摇头不说话,快步赶上前面两人。

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愧疚的叹息,我心想,林晓琴这样的女孩子是不应该叹气的。

于是我突然转过身,向林晓琴伸出手。

“干吗?”

“我在你那儿消费了一瓶矿泉水,发票。”既然你不仁,我也不义。

“……你去死吧!”

看着三个人坐上陈和的车远去,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我下定决心,要平静地生活,正常地生活;我要等待,等待时间的大赦,等待时间给我真正的安宁。

第二天晚上我来到黑辰,因为是周末,人要比平时多一些,吧台前坐满了人,王明华一个人在那里忙碌。

我扫视一周,跟几个认识的常客打了个招呼,发现陈和两口子和萧然珠珠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打扑克,每人手边放着一个杯子。

我先走到吧台,向王明华要了杯橙汁,然后拿着杯子向他们走去,边走边喊:“叫化婆,要饭否?”

萧然陈和笑,林晓琴翻了翻白眼,从桌子底下摸出一瓶红百威向我掷过来。

珠珠发出一声尖叫,我稳健地抬手接住——手心微微有点发麻,从力度上来看,林晓琴心情还算不错。

他们在玩拖拉机,陈和林晓琴一家,萧然和珠珠一家,我从旁边的空桌子边拖了个椅子过来,在珠珠和陈和之间坐下。

我把橙汁放到桌子上,对林晓琴说:“昨天你们走了我妈还夸你漂亮来着。”

林晓琴得意地扬扬柳眉——是挺漂亮的。

然后我转过头,摇摇手中的啤酒,对珠珠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这里的老板娘很厉害的。”

珠珠瞪大了眼睛,连连点头。

虽然传说王明华有几款鸡尾酒调得还是很上档次,但是他却不会什么高难度的花式调酒动作,这样林晓琴和我的百威抛接也算是对此的一个小小弥补。

珠珠看到我很高兴:“今天我和晓琴姐还有萧然姐去逛街了,不过萧然姐把脚扭伤了。对了,这几天你到哪去了?他们说你平时都爱泡在这里。”

我关心地向萧然看去,问道:“把哪伤着了?厉不厉害?”

萧然领情地偏偏头,用轻松的微笑表示无碍:“没事,左脚崴了一下,鞋跟太高了。”

我放下心来,对珠珠说:“这几天啊,我在家学做菜。”说着向另外三人挤挤眼。

他们联想到昨晚我做的肉丝汤,会心一笑。

珠珠不知道他们笑什么,不过还是很感兴趣地说:“是吗?你会做什么?有空做给我们尝尝。”

萧然接过话头,语重心长地说:“相信我,你会后悔的。”

我感到很受伤:“你明明吃了好多……”

萧然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那是怕你受到伤害。”

陈和怜悯地拍拍我的肩,我把目光转到林晓琴脸上,她遗憾地向我点点头,他们的配合让我备受打击。

珠珠观察了一下大家的神色,突然大声诘问:“好哇!你们吃饭不叫我?”

我没好气地说:“新来的,边儿待着去。”萧然陈和笑。

珠珠一愣,继而生气地说:“不准叫我新来的!”

林晓琴也嫌我怠慢了她的姐妹——陈和惨叫一声——我连忙从桌子底下缩起我的脚,幸灾乐祸地对林晓琴说:“嗨,你踢错人了。”林晓琴瞪我一眼,扔过来一团纸巾。

又闹了一会儿,他们接着打牌,我在一边看着。

林晓琴陈和有如神助,打得两个美女丢盔弃甲,他们打Q的时候,珠珠她们还在打4。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捂着鼻子对珠珠说:“太臭了,让我打会儿。”

珠珠正玩得投入,说什么也不让。

萧然说:“耗子,我让你。”

第十一章 女人直觉

我笑笑说:“你玩,你玩,我看看就行。”

萧然站起身说:“你帮我玩一会儿,我去趟洗手间。”

我只好起身坐到她的位置上去,从她走路的姿势来看,她的脚没什么问题。

刚出了两轮牌,我愣了一下,不由笑了起来。

珠珠疑惑地看着我:“你怎么啦,干什么笑得那么奸诈?”

我忙说:“没什么没什么。”

林晓琴不耐烦地说:“没什么就快出牌。”

“哦,该我了?嗯,方片3。”

萧然回来了,按住我的肩膀让我继续玩,然后找了把椅子在我身边坐下。

有一轮我正要出牌,萧然哎的一声,捅捅我胳膊,指指我准备出的牌,又指指我手里另一张牌,意思是我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我高深莫测地笑笑,坚持自己的决定,效果立现,原本以为林晓琴的庄,黑桃早就缺了,谁知道让我捅下来十分。

我上场以后风云突变,一连打了几个翻身仗。萧然看我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她一直看着我的牌,只有她才知道我出牌多么匪夷所思。

就在我们快要赶上林晓琴他们的时候,大家的杯子都空了。

林晓琴摇摇自己的酒杯,转头喊:“老王……”看到王明华正忙,只好说:“算了。”转身把放在旁边一张空桌子上的托盘放到桌子中间。

我推了推托盘说:“陈和,我还是橙汁,你们呢?”

林晓琴不干了,推回托盘:“凭什么又是他啊,吃白食的去。”

我萧然珠珠异口同声:“不干。”

我吃惊地看着珠珠:“可以啊,真成VIP了?”

珠珠小声哼歌。

我把托盘推到她面前:“新来的,打酒。”

珠珠愤愤地推回托盘说:“不准叫我新来的!”

大家把目光投向萧然,萧然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微笑,装作漫不经心地翘起了二郎腿,展示着她似乎有伤的左脚脚踝。

最后所有人把目光投向了我,我不安地说:“怎么,昨天我还刚请了客啊。”

珠珠第一个跳起来:“你又没请我。”

三个女人团结起来,开始转而围攻我,甚至提到了黑辰刚开张时我打碎的一个杯子……

要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最明智的选择绝对是妥协。

我悲哀地拿着托盘带着大家的杯子向吧台走去,回头看了一眼打了胜仗般兴高采烈的三个女人,我知道,林晓琴独霸天下的时代已经过去,一个全新的母系氏族时代来临了。

我端回托盘,还带了一盘曲奇饼干过去,大家继续打牌。

牌桌上依然是一边倒的局势,很快我们就超过林晓琴陈和,打过了A,回到了2。

林晓琴一扔牌:“不玩了不玩了,陈和你怎么搞的啊?”然后转过头看着我:“神了啊耗子,今天踩到狗屎了?”

萧然也说记得我以前牌技超烂。

陈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看得好笑,就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满是林晓琴鞋印的裤腿,对林晓琴说:“踢一下是黑桃,踢两下是红桃,踢三下是梅花,踢四下是方片对吧?你又踢错人了。”

珠珠萧然恍然大悟,接着大笑:“噢——有人出千哦……”

林晓琴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剩下的时间过得非常惬意,罪行暴露的林晓琴与陈和轮流负责端茶续水,萧然的笑容恬淡平静,我继续叫珠珠“新来的”,珠珠继续跳脚。

我们散伙的时候酒吧里已经没有别的人了,王明华靠在吧台上打瞌睡,林晓琴走过去轻轻摇醒他:“老王,不好意思,回去吧。”

林晓琴留萧然在店里住一晚,陈和只好开车回家,由于方向相反,我只能坐珠珠的车。

珠珠喝了些啤酒,虽然她显得很清醒并且一再贬低我的车技,我还是坚持由我开车。

坐在车上,珠珠说:“你比我想象的开朗。要不就是你在黑辰比较兴奋。”

我偏过头看看她:“是吗?”

她笑笑:“是啊,今天真好玩。你和林晓琴有仇吧,呵呵。”

我想起了林晓琴出千被逮住的样子,笑了起来,然后说:“前几天我不在她说了我不少坏话吧?”

我习惯性地调整后视镜,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她也正从镜子里看着我。

她笑眯眯地点点头,这样的她像个淘气的孩子,又或许她本来就是一个孩子,她用一种故意装出来的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她告诉我说你很坏很坏。”

我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接着我说:“林晓琴还跟我说你来着。”

她好奇地问:“她说我什么?”

我说:“她让我离你远点。”

她扑哧一笑,脸似乎红了一下,然后说:“她说的那些,你很坏很坏什么的,不是真的吧?”

我不知道林晓琴跟她说了什么,但是我了解林晓琴,因此我不假思索地说:“真的,如果是她告诉你的,都是真的。”

她不笑了。

我抬眼看了一下后视镜,她正偏头看着窗外,神情寂寥,仿佛受到了伤害。

气氛有点尴尬,因此我自嘲地笑笑说:“我不知道林晓琴跟你说了什么,不过看你的反应,我猜也猜得到。但是如果说做朋友,我还是很够意思的。”

她想了想,勉强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说:“这倒是看得出来。”

接着嘀咕一声:“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我装作没听到,专心开车。

突然她说:“你,还有萧然姐,你们俩,有点什么吧……”

我有点吃惊:“林晓琴这个也跟你说了?”

她狡猾地笑:“这么说就是有点什么咯?”

我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每次涉及萧然,脑子就不好使了。

我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说:“没有啊,我们俩比较要好,你知道我们是中学同学吧,那个时候同学中有些传闻。”

她摇摇头:“不对,我能看出来,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

这句话让我觉得好笑,我从后视镜里打量了她一眼:“你还女人?你也就是一个小丫头。”

她在我腿上拧了一下,说:“少小看人。要我说,是你辜负了她吧?”

第十二章 聪慧珠珠

我一哆嗦,差点把车开到人行道上去,这就是所谓的女人的直觉?也太可怕了吧。

她知道自己说中了,得意地看着我:“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吗?刚才打牌你老叫我让你,她主动让你,你反而不打了。还有,你总是躲着她的眼光。对了,还有问她脚什么的,反正很多啦,很明显的。真搞不懂,你这么笨,怎么能甩了那么多女孩子。”

她发现她说多了,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样我就更加确定林晓琴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我心想:差点被外表骗了,她可不是个孩子。

虽然我一向都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但是今天我很想知道女人的直觉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而且我发现,今天谈到这些,并没有让我感到什么不安,于是我说:“就今天打了会儿牌你就能看出这么多东西?”

她点点头,想了一下,又摇摇头。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这些都是你自己瞎猜的,我们俩根本就没有什么。”

她笑起来,那样子就像在说“就知道你不会承认”,然后她告诉我:“跟你说实话吧,那天我第一次来,就是你给我矿泉水那次。”

说着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空矿泉水瓶子敲了敲我脑袋,接着说:“其实我早就到了,我在外面从窗户往里面看,就看见老板和晓琴姐他们俩……”她冲着后视镜把两个大拇指对在一起。

我被她逗笑了,那个让人羡慕的吻。

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周围那么多人,只有你和萧然姐……你们的样子,好悲伤……”

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我唯独不敢看萧然的眼睛。

我说:“是这样吗?你能看出来吗?”

她点点头,说:“你们都……喜欢对方吧?”

我没想到她会察觉这么多,一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于是我闷声说:“你问得太多了吧?”

她似乎被我的语气吓了一跳,惊慌地低下头:“对不起。”

我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太冷酷,她一个新来的知道什么,就有些抱歉地说:“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今天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吗?”

她点点头,我长出一口气,接着是让人难受的冷场。

最终还是她打破了僵局:“对了,我问老板了,他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消防局的检查。”

我笑笑说:“我逗你的。不过陈和跟你说过没有,就是那个税务局长的儿子那次来……”

“说了说了,那个草包,哈哈……啊,对了,老板说,墙上那个搭扣,是他的主意。”

“他胡说,是我告诉他的。”

“他说你是吹牛的。”

“吹牛的人是他,绝对是我告诉他的。”

……

车里的空气又慢慢柔和起来。

到了她家,她突然有些认真地对我说:“谢谢你。”

我以为她指的是送她回家,因此说:“不客气,反正是开你的车。”

她说:“不是这个,这是你应该做的。”

我晕,“这是你应该做的”?这句话让我自己说出来似乎要合适一些。

我问她:“那你要谢我什么?”

她说:“谢谢你给我介绍了这么好一个酒吧。”

我说:“本来想给他们打个广告,没想到介绍了个吃白食的去。”

她笑嘻嘻地说:“呵呵,老板娘是好人啦。你把我车开回去吧,这么晚了,不好打车。”

“……开辆宝马回去还真是招摇。明天你去黑辰吗?我给你开过去。”

“好,拜拜。”

“拜。”

“对了,你笑起来还是蛮帅的。”她笑盈盈地说。

“是吗,谢谢。”然后我就笑了,这让我觉得很没面子,就好像一个人说你留长发比较好看然后你立刻就戴上假发一样,但是这种情况下我不笑难道哭吗?

女人当面评价男人的相貌就是感觉别扭,而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她刚下车,又转身把车门打开,把身子探进来,冲我挥舞着小拳头,佯怒道:“还有,不许再叫我‘新来的’。”

我大笑,她也大笑,我很久没有喝酒了,但今晚我似乎感到有酒精在我的血管中流淌。

把珠珠送下车,刚关上车门,我就收到一条短信,是萧然的:“耗子,好久没有看到你像今晚这么开心了。”

我看着珠珠走进小区的背影,不知道她是不是原因所在。

第二天下午我开着珠珠的车来到酒吧,陈和林晓琴都不在,酒吧里空荡荡的,珠珠坐在吧台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明华调着一杯花花绿绿的东西。

“这么早就来了。”我走过去,把车钥匙递给珠珠,然后问王明华:“这是什么,‘Side Car’么?”

“嗯,口味比较清爽,适合女孩子。”王明华说。

珠珠对我说:“我请王哥给我调的。”她期待兴奋的样子就像第一次吃螃蟹的小狐狸。

我说:“你不是不喝酒吗?昨天已经破了一次例了。”

她笑笑:“我想尝试一下。而且在这里也不用怕什么。”

我说:“你今天还要开车回去。”

王明华满不在乎地说:“你们不都是晚上才走吗,还早着呢。”

她也附和道:“就是,再说了,还可以让你送我回去嘛。”

我说:“你想得美,天天送你。”不过想想‘边车’还算温和,也就没有再阻止。

她嘿嘿笑。

酒吧里隐隐能听到一声声闷响,从窗户里看出去,街上有几个小孩子在放鞭炮,珠珠伸长脖子望了望,起身跑出去看热闹。

不知不觉中,又要过年了。

我看王明华正往杯子里加白兰地,碰碰他的胳膊:“喂,王哥,差不多行了。”

他说:“这比例都是搭配好的,少了就没那个味道了。”

我说:“哄哄小女孩儿,那么认真干吗。”

他笑着点点头,放下酒瓶,用麦秆轻轻搅着杯子里的东西,耸耸肩不说话。

这家伙什么都好,不油滑,不张扬,手艺也不错,就是一点,看见漂亮女孩子就喜欢给人兑烈酒,不知道是在以前哪个酒吧打工时养成的习惯。

第一次看到萧然时,他一个劲儿往萧然的果汁里添伏特加,当时我就想说他,看大家兴致高没好意思开口,后来晚上送萧然回去,可够我受的。

王明华兑好了酒,装饰上一颗樱桃,看珠珠还没回来,就靠在吧台上跟我说:“挺关心的啊。”

第十三章 酒不醉人

王明华兑好了酒,装饰上一颗樱桃,看珠珠还没回来,就靠在吧台上跟我说:“挺关心的啊。”

我问他:“你说什么?”

他朝门口的珠珠努努嘴。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珠珠背对着我们倚在门框上,乌黑的长发用卡子别成个松松的马尾,白色的线衣薄薄一层,隐约衬托出她玲珑的身段,冬天下午寒冷朦胧的日光从她身边透进来,使她的身影散发着微淡的光晕,看起来有些模糊,仿佛在画框中一般。

她的脚尖有节奏地轻轻点地,好像是在哼歌。有一瞬间,我似乎从门口涌进的车流声中听到了她的歌声。

“你还挺关心她的啊。”王明华说。

我笑着摇摇头:“这可是大当家的姐妹,弄醉了不好。上次你给萧然兑那么多伏特加,送她回去可够我受的。”

王明华坏笑着问:“是吗?”

我没理他。

这时珠珠回来了,看着杯子里的液体,一脸的好奇。

王明华把杯子推到她的面前:“尝尝看。”

珠珠啜了一小口,扬扬眉毛,点点头说:“真好喝,酸甜酸甜的,不过没什么酒味啊?”

王明华苦笑着看我一眼,我也偷偷笑,看来白兰地真是太少了。

王明华问我:“我也给你调点什么,‘Rob Roy’怎么样?”

我笑着摆摆手:“我不喝酒——你还挺会选的,给她‘边车’,给我的就那么冲。”

王明华说:“看你也挺懂酒的,怎么会不喝酒呢?”

珠珠也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心里一痛,他们不知道,三年前,我也曾在王明华现在站的位置,调过一杯Rob Roy,吧台的灯光照在我握着苏格兰威士忌的手上,有一个人说我的指关节很好看……

回过神,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对酒精有点过敏。再怎么说我也是这里三当家的,多少也听说过一些东西。”

珠珠坐在吧台前,慢慢品尝着她那杯几乎没有什么白兰地的“边车”,默不做声。

我有些奇怪,拍拍她:“怎么了?”

她低声说:“刚才你的眼神,和那天一模一样。”

她的细腻让我吃惊,也让我感动,我拿过她手里的酒杯,对王明华说:“王哥,麻烦你再给她兑一杯‘边车’——按比例来。”

王明华一下子笑了,立刻动起手来。

珠珠问我怎么回事,我把手里杯子放到一边,对她说:“这杯是给未成年人喝的。”

她明白过来,笑着捶我一下。

品尝了一口真正的“Side Car”,她的神色变得有些紧张和犹豫。

王明华问她:“怎么,不好喝?没关系的,很多人不喜欢白兰地的味道。”

她摇摇头说:“很好喝,只是,好像真的会让人醉呢……”

我和王明华都笑起来,我对她说:“放心,醉了我送你回去。”

“真的?”她高兴地问。

我点点头。

看着她一脸新鲜地享用着自己的第一杯鸡尾酒,我发现,自己心中那片荒芜的沙漠,不知从何时开始,慢慢开始湿润。

“对了,陈和他们呢?”我问。

“今天人少,林晓琴看我不忙,就拉着陈和去逛街了。”王明华说。

这时酒吧的门被突然推开了,一个英俊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出乎我的意料,那人一进来就径直向珠珠走来:“珠珠?真的是你。”

珠珠冷淡地回应他:“嗨,杨启,你来这里做什么?”

叫做杨启的帅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快:“我从这里路过,看到你的车子停在外面,就顺便进来看看。”

“喝点什么?”王明华问。

“不用了,没听他说吗,他就是顺便进来看看。”珠珠接过话头说道。

我和王明华交换了一下眼神。

“嗯,其实我今天也没有什么事,这里挺……”说到这里,杨启张望了一下酒吧的陈设,脸色并不好看,“挺……特别的。”

对于他的反应我倒没放在心上,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反而是珠珠显得有些生气。

杨启看出了珠珠的不满,讨好地说:“其实我很喜欢这种感觉,返璞归真……反正今天下午我也没有什么事,就在这里多坐会儿吧。”

说着他在吧台前坐了下来,要了杯加柠檬的冰水。

珠珠说:“哦,介绍一下,这是杨启,这是王哥,这里的首席调酒师。”

王明华点点头:“事实上这里只有一个调酒师。”

杨启笑笑:“今天开车来的,改天为我调一杯。”

然后珠珠转向我:“舒浩翔,这几天我都跟他玩来着。”

我大吃一惊,她怎么这么说。果然,杨启的神色一变,仔细打量了我一番。

我瞄了珠珠一眼,心说你怎么又玩飞机上的那一套。

她偷笑着瞥我一眼。

我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赶紧跟杨启打招呼:“你好,叫我耗子就可以了。”

得体的礼貌可以让人感到愉悦,另一个更重要的作用是用来与他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杨启客气地点点头:“你好。”潜台词是:“仅此而已,没什么好聊的了。”

我和王明华闪到一边聊酒吧的事情,珠珠和杨启坐在一起,离我们不远,我看见她几次想加入我们的谈话都没有成功。

趁杨启去洗手间的时候珠珠把身子探过来,压低声音可怜巴巴地对我们说:“我想和你们聊。”

我有点想笑,对她说:“你好歹也算半个主人了,朋友来了当然要招待一下。”

珠珠一边用指甲蹂躏着一张纸巾一边说:“好无聊。”接着她眼睛一亮,对我说:“有了!一会儿配合一下。”

这时杨启回来了,珠珠向我挤挤眼。我不知道她要搞什么鬼。

等杨启坐下,珠珠对他说:“嗯,我可能要在这里待到很晚,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

杨启笑笑说:“没事,我本来也没有什么事,我可以在这里陪陪你。”

我同情地看他一眼,心里对他说:老兄,这么明显的逐客令你都听不出来么。

杨启说:“要不这样,晚上我做东一起吃个饭吧,舒浩翔你们也来吧。”

我们当然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去吧。”
朕会无间断地post上新的章节。。

第十四章 春熙路口

过了大约十分钟,珠珠的手机响了起来,珠珠拿起手机简单地说了几句,站起来说:“耗子,晓琴姐让我们马上过去。”然后她抱歉地对杨启说:“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先走了啊。”

杨启有些慌:“你要走了?那我跟你一起……”

珠珠打断他:“不麻烦你了。王哥,好好招待我朋友哈。”

杨启连忙说:“其实我……”

珠珠拽着我的袖子一溜烟地跑了出来。

我发动了车子,珠珠靠在椅背上,长出一口气:“呼,解放了。”

我问她:“去哪?”

她想了想,说:“去春熙路逛逛吧。”

过了一会儿,珠珠说:“你怎么不问我怎么回事?”

我说:“有什么好问的,不就是手机的闹钟嘛。看你在那里鼓捣手机就猜到了。”

她吃惊地说:“嚯,好聪明!晓琴姐那天教我的。”

我暗暗发笑,林晓琴还是我教的呢。

我抱怨道:“你要出来就出来,干嘛把我也连累上。”

她说:“我刚才喝酒啦,不能开车。而且一个人出来多无聊啊。晓琴姐他们又不在,只有你了。怎么遇到他了,倒霉死了。”

我说:“挺好的啊那人,怎么那么烦他。”

她从后视镜里白我一眼:“你又不知道他怎么回事。”

我说:“能有怎么回事,无非他追你,你又不喜欢他,傻子都能看出来。”

她诡笑:“呵呵,忘了你是个大情圣。”

我苦笑着摇摇头:“不要这么说我。”

珠珠告诉我,杨启比她大两岁,跟我和陈和差不多大,在成都的一所大学读书,他们认识很久了,两人的父亲以前是战友,后来又是多年的生意伙伴,两家交往甚深。

珠珠突然不满地说:“刚才,你,既然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他,那他说吃饭你怎么还让我一个人和他去。太不够意思了!”

“他请我们明明就是客套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还能厚着脸皮去啊。”

她撅着嘴说:“如果是晓琴姐,肯定就会去的。”

我想想也是,按林晓琴的性格,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我们到春熙路的时候都快五点了,虽然不是周末,但是由于快过年了,步行街上依然是人来人往。

就在这茫茫人海中,我看到了我最不想看到的身影:林晓琴挽着陈和,两个人亲热地走在一起。

想也想得到林晓琴看到我是什么反应,我打算引着珠珠悄悄躲开,可是珠珠也看到了他们,拉着我快步赶了上去。

两人看到我们吃了一惊,随即林晓琴瞪了我一眼。

在一家店里,趁珠珠去试衣间换衣服,林晓琴恶狠狠地对我说:“耗子,我跟你说过,给我离她远点儿。”

我说:“你别发火,不是我找她出来的,她把我拉出来的,你当我愿意陪你们女的逛这些啊,我还想在黑辰舒舒服服坐着呢。”

林晓琴说:“你别装无辜,她让你出来你就出来?……你也知道珠珠是个好女孩儿,你……你现在这个样子,三天两头换个女朋友的……唉,你还是离她远点儿。”

我心里有点不好受,但是我知道她说得对,因此点点头,然后把下午的事告诉了她,喝酒啊杨启啊都跟她说了,我说我对珠珠没别的意思。

她听了以后神色缓和了一些,顿了顿说:“耗子,我知道我说话不好听,但我还是要说,你烦我我也要说,你恨我我也要说,什么时候你有勇气面对一场感情了,我就不说了。我知道这需要一个过程,但是这个过程中,我不想牺牲珠珠。”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丝毫不避让地直视着我,看得我心里酸酸的,也有点暖暖的,我对站在一旁一直不出声的陈和说:“兄弟,要是你不在,我现在肯定拥抱她。”

两人都笑了,林晓琴用手里的皮包在我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

又逛了一会儿,天色越来越暗,灯火越来越明,大家肚子都饿了,春熙路口的龙抄手里人多得要死,我们只好到街对面的良木缘水吧里去吃东西。

一人要了份烩饭,又点了些喝的,吃完东西几个人坐在那里喝茶聊天。

突然音响里的背景音乐停了下来,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子走向水吧中央一个台子上的钢琴,坐下来,开始弹奏《秋日私语》。

原本喧嚣的水吧顿时安静了许多。

第十五章 琴声悠扬

其实未见得那个女孩儿弹得有多么得出神入化,但是现场版给人的感觉和CD里的钢琴曲是完全不同的,何况是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因此一时竟有些万众瞩目的意思。

我们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继续聊天。只有珠珠显得有些分心,不时看看台上的表演,手指偶尔在桌子上轻轻敲击。

虽然对音乐一窍不通,但是我看得出那绝不是无意义的敲击,因此我问她:“你也会弹钢琴?”

珠珠点点头:“学过一段时间,不过已经很久没有弹过了。”

林晓琴搂过珠珠的肩说:“想不到你还是个才女呢。”

珠珠靠在林晓琴身上说:“什么叫想不到,难道我看起来不像个才女吗?”

我说:“看你的样子,一定手痒痒了吧,上去弹一首?”

珠珠摇摇头:“算了,好久没弹了。”

陈和林晓琴也纷纷劝她说:“去吧去吧,我们还没有听过呢。”

珠珠本来就不是忸怩的女孩子,站起身来对我们说:“我是为你们弹的哦。”转身向钢琴走去。

等到台上的女孩子弹完一曲的间隙,珠珠走上前去,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两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那个女孩儿笑笑,站起身来让珠珠坐下,自己走下台来。

我们三人早已起身,走到很近的地方向她挥挥手。

珠珠淡淡一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含蓄的笑容,坐在钢琴前的珠珠,仿佛变了一个人,顽皮的表情不见了,神情变得矜持起来,浑身上下散发着高贵典雅的气质。

珠珠弹奏的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我相信这首曲子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陌生的,因为我发现刚听了几个音符,那个弹钢琴的女孩脸上就露出了惊奇神色。

开始珠珠还显得有些生疏,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指的技法上,但是渐渐的,她显得越来越投入,动听的琴声从她的指间流淌出来,忧伤婉转的旋律拨动着人们的心弦。诺大的大厅里显得更加安静,只有琴声在缓缓流淌。

敲下最后一个音符,珠珠抬起手,过了一会儿,缓缓站起身来。

弹钢琴的女孩第一个鼓掌,我们这才反应过来,也鼓起掌来,台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圈人,人们纷纷鼓掌。

珠珠站在台上,脸红红的,笑盈盈地看着我们。

珠珠鞠了一个躬,走下台来,林晓琴对她说:“弹得太好了。”

我说:“保留曲目吧?专门留着炫的。”

珠珠吐吐舌头,嘻嘻笑。

弹钢琴的女孩走过来,笑着对珠珠说:“我真后悔答应让你上来,今晚上我可没法弹了。”

从水吧里出来,大家都说那里的烩饭不好吃,没吃饱,准备找个地方吃宵夜。最后林晓琴和珠珠说快过年了,锦里那边应该比较热闹。

锦里是一条展示成都文化的民俗步行街,有点像长期性的庙会,那里有很多小吃、茶馆、酒吧,还有一些诸如蜀绣、瓷器、竹器之类的店铺,晚上去逛逛,还是挺有意思的。

我们到锦里的时候那里正热闹,即使是冬天,茶馆酒吧外面露天的桌椅也坐了不少人。沿着小吃街走,路边不外“三大炮”、串串香、油茶豆腐脑之类的东西,两个女孩儿的兴致明显比我跟陈和高,一路走下来,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倒也挺开心。

过了一会儿,两个女孩子去买吃的,我和陈和不想去,就站在一处人少的角落等她们,我问陈和:“对了,萧然什么时候走?”

陈和说:“过完年就走,好像是二月三号的飞机。”

我说:“我想送送她,我之前都没送过。你们和我一起去吧。”

陈和点点头:“我肯定会去的,林晓琴和我每次都去了的。”

我自责地说:“你们以前都去了的是吗……我真是对不住萧然……”

陈和说:“这么多年了,也别难为自己了。好在还能作朋友,你说萧然一个女孩子,能做到这一步,多不容易啊。”

我埋下头说:“我是真怕失去她这个朋友……”

陈和说:“我知道,你们俩这个样子肯定不好受,不能在一起,又都相互惦记着。说真的,既然真的不能在一起了,你们俩就都要过得好好的。”

我说:“我明白。”

陈和抓住我肩膀:“你真的明白吗?我说的是你们要过得好好的,要快乐,要幸福,她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明白吗?”

他把我的肩膀捏得生疼,我还是埋着头,说不出话来。

陈和叹了一口气,问我:“你听说萧然有男朋友了什么感觉?”

我的肩膀一颤,我能感觉到陈和放在我肩上的手稳定而有力,冷静地触摸着我的不安。

他不等我回答便说:“是不是有点失落?”

我只能点头,我就算骗得了自己,也骗不了陈和。

他接着问:“是不是有些担心?猜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对萧然好不好?”

我心里就像被扎了一下,颓然地点点头。

他又问:“是不是还担心,怕萧然是为了忘了你才屈就的?”

我发现,陈和是如此了解我,比我自己还要了解。

我的声音带着哀求的哭腔:“你别说了,我好不容易用谎言蒙蔽了自己,你为什么又来揭穿它们?”

长久以来我欺骗着自己,麻醉着自己,我对陈和说,也对自己说,我不爱萧然。只为在亲手放开萧然时,让自己不那么心痛。

我觉得自己无比卑微,一个人倘若要靠欺骗自己来保护自己,他该有多么可怜。

而陈和却游离在这些谎言之外,清清醒醒地注视着我。

出乎意料的,他问我:“你是不是还觉得,放下心来?”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的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把我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想了很久,我缓缓地点头,心中似乎有一种徘徊已久的东西,消散了。

陈和说:“看到萧然的幸福,虽然酸楚,可是还是真心高兴的,不是吗?”

原来,在这个冰冷孤独的世界里,陈和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他接着说:“所以,你也要幸福,幸福得让萧然能够看到,让她放心,让我们放心。一直以来,你都担心着朋友们,我们都知道。可你也是我们最为担心的,这你知道吗?”

原来,这才是陈和想要我明白的。

我呼出一口气,从外套口袋中抽出手,放在他搭在我肩上的手上,使劲握了握

第十六章 眉目入画

“你的手还是这么凉。”陈和笑着说,中学时,我最喜欢在冬天把冰冷的双手伸进他的衣领。

我说:“有你们在,会暖和起来的。”

说着我把手伸到了他的袖子里,陈和被冻得一哆嗦,连忙把手往袖子里缩,我赶快用另一只手捏住他的袖口。

正在打闹,珠珠和林晓琴回来了,一人手里拿着几串羊肉串,递给我跟陈和。

我看着面前的三人,心中陡然升腾起一股无比的满足感,或许生活并不容易,但我还是感激能有这么好的朋友相伴。

仰头看看城市灯光照射下暗红的天空,我在心里默默感激萧然所做的一切。

走到一个三岔路口,突然拥挤了起来,仔细一看,在拐角处,挂着一盏明亮的白炽灯,围了一圈人在那里看热闹。

我们凑过去,在灯光下,一个长发的中年男子支着画板用炭笔给过往的行人画素描,一幅五十元。男人背后,简易的支架上挂着十几张完成的人物素描,有金城武、克林顿、朱丽亚?罗伯茨,还有各色的普通人。

珠珠和林晓琴显得很感兴趣,挤到那个画家背后看他给一个小孩子和他妈妈画像。

我低声告诉陈和,让他帮忙让两个女孩儿多看一会儿,陈和知道我要干什么,笑着点点头。

我准备到对面的茶馆里要支铅笔,心想将就一下也可以,进去一问才知道,那个画家的备用画具都放在这家茶馆里,我好说歹说,压了两百块钱才向茶馆老板把画板画纸借了出来,我没有用炭笔,选了支4B铅笔。

我从茶馆里拖了一张椅子出来,找了一个角度,刚好可以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珠珠的侧脸,坐下来开始作画。

珠珠是一个很美的女孩,当我试图用铅笔来表达时,重新发现了这一点。我静静地看着那张脸,过了许久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动笔。

落下第一笔后我就停不下来了,时间造成的生疏并没有给我太大的困扰,克服了最初的些许僵硬,笔下的线条很快就流畅起来。

耳旁的声音渐渐远去,周围的一切慢慢模糊,眼中只有珠珠清秀的面庞,以及纸上的另一个珠珠。

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在我胸口涌动,这种感觉让我觉得亲切,仿佛在一个陌生的街角,邂逅了一个儿时一起捉过蜻蜓的伙伴。

从什么时候起,连这种感觉都离我而去了呢?我一边用笔一边有些悲哀地想。

突然珠珠四处张望,我吓了一跳,慌忙压低身子,只见陈和过去同她低语几句,她又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身前的画家那里。

我安下心来继续画画,很快又进入沉迷的状态……

纸上的面庞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生动,一时间我竟有些恍惚,仿佛我灵魂的一部分从身体脱离出来,看着另一个自己在那里运笔如飞。

我喜欢那个画画的自己,专注而投入,快乐而充实。

完成最后一处修改,我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长吁一口气,抬起头来。

我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转过头,看到萧然站在我的身后。

萧然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看着我不说话。

我感到有些难堪,就问她:“你怎么来了?”

“晓琴给我电话,说你们都在这边玩,问我过不过来。”说着萧然看了一眼素描,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珠珠他们,对我说:“很久没有看到你画画了,不过还是画得那么好,很逼真……”

如果让我知道萧然现在想些什么,我愿意用我十年的生命来交换。可是从来没有这样的交易,我看着她毫无破绽的笑容,忐忑不安。

我说:“听陈和说,你是二月三号的飞机?我去送送你吧。”

萧然点点头,感激地笑笑。

我看着眼前这个如水仙一般单薄的女孩子,想到刚才和陈和说的话,感到前所未有的愧疚,我想做些什么来补偿萧然,也许我没有资格说补偿,仅仅是有所安慰,我也满足了。

我对萧然说:“你给我做过模特吗?”

萧然一愣,看了一眼珠珠的画像,一丝凄苦浮现在她原本固若金汤的笑容上。

我心里一痛,把珠珠的画像夹在画板中,对萧然说:“我给你画一幅好吗?”

萧然看看表说:“好晚了,而且他们……”

我打断她:“你现在就要开始倒时差了?”然后我坚决地拉着她的胳膊,走进了附近光线最好的一家酒吧。

萧然跟在我的身后,一句话也没有说。

在酒吧里的一个角落坐下来,我给陈和打了个电话:“我有点事先走了,你跟珠珠她们说一声,画先别告诉珠珠,我明天再给她。”

我挂了电话,看着萧然,她看了我几秒钟,开心地笑了,拿出电话告诉林晓琴自己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萧然脱下大衣,在椅背上放好,转过身来看着我,她的眼睛亮亮的。

我说:“就这样,你现在的姿势很好看,也很自然。”

萧然带着妩媚的微笑,一丝红晕爬上她的脸颊。

我专注地描绘着萧然的美丽与恬静,萧然有时会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一口水,有时会理理额头的碎发,大多数时候,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画完以后,我才发现我的身后站了四五个人,我冲他们笑笑,他们说:“画得真像。”

等周围的人散去,萧然说:“你专注的样子很迷人。”

我把画板递给萧然。

萧然仔细地看着画上的自己,小声说:“画得真好看。”

我说:“因为你很好看。”

萧然说:“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美……”

我说:“知道为什么吗?今晚你的微笑格外美丽。”

萧然显得有些吃惊,也许她猜想我会说“你从来都是这么美”之类的话吧,于是她说:“是这样吗?”

我点点头说:“原本你的微笑,好像很勉强似的,可你今天笑得,就像呼吸一样。”

萧然低下了头,我从她手里拿回画板,在右下角写下:“千万要幸福,让朋友们放心。”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想了想,在“让朋友们放心”后面加了一句:“你如此,我也会如此。”

萧然接过画板,看了那句话好一会儿,对我说:“算是一个约定吗?”

我说:“就算是吧。”

萧然说:“既然是这样,我们都要遵守。”她直视着我,眼睛亮亮的。

我点点头。

然后我静静地看着萧然,她低头看着画中的自己,当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我把泪人一般的萧然轻轻搂在怀中,告诉自己不能哭出来……

第十七章 珠珠生日

第二天下午五个人坐在酒吧里聊天,林晓琴突然问我们:“你们都在哪儿过年?”

萧然说:“我去重庆爷爷奶奶家,回来就直接去美国了。”

珠珠说:“萧然姐这么快就要走了啊。”

萧然笑着摸摸珠珠的头发说:“是啊,真舍不得你呢。”

珠珠说:“以后我去美国找萧然姐玩。”

我问陈和林晓琴:“你们呢?各自回家还是一起过?”

陈和说:“去重庆林晓琴家过。”

我说:“还没结婚,就成倒插门了。”

林晓琴在桌子下踢我一脚:“你呢?去重庆你爷爷奶奶家还是去乐山你外公外婆家?”

陈和说:“去重庆好了,大家还是在一块儿。”

我说:“我爸公司年底发了个大红包,他们说今年谁家也不去,去海南玩一个星期,机票都买好了。”

陈和说:“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大年夜是二十八号吧,那就是二十七的飞机,玩一个星期回来。”突然我看到萧然脸色一变,才发现自己送不了萧然了。

我慌乱地看着萧然,萧然笑笑表示无碍,这反而更让我难受。

珠珠一直都没有说话,萧然问她:“你在哪里过年?”

珠珠没有回答,而是问林晓琴:“晓琴姐,你们什么时候去重庆?”

林晓琴说:“后天吧,怎么了?”

珠珠说:“你们去重庆了,能不能让我住你们这儿?”

我们都很吃惊:“怎么了?不在家里过年吗?”

珠珠说:“妈妈在美国小姨家,爸爸不让我去,说要带我到杨启家过年,我才不要去。”

林晓琴说:“跟我们去重庆吧。”

珠珠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她说:“看你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我更难受,你就把黑辰的钥匙给我让我躲几天就行了。”

林晓琴拿她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她。

想到大过年的珠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黑辰过,大家心里都有点不好受。

我想了想,下定决心。过了一会儿,趁陈和去洗手间,我跟过去对他说:“过年我来陪珠珠,你看行吗?”

陈和吃惊地说:“你不和你爸妈去海南了?”

我说:“那怎么办?珠珠一个人太可怜了。”

陈和说:“你在外地读书,有机会和爸妈出去玩玩多难得,还是我跟晓琴留下来。”

我笑着说:“算了吧,第一次见岳父岳母吧?你的当务之急还是好好表现,给我把林晓琴骗到手。”

陈和噎了一下,我继续说:“还有,去海南就送不了萧然了,我都答应她了,你没看见刚才她多失望。林晓琴那里,你要帮我说通了,她总不愿意我跟珠珠走得太近。还有,你要帮我骗骗我爸妈,就说我跟你们去重庆了。对了,这个事情先不要跟珠珠和萧然说。”

陈和争辩几句,看我态度坚决,想了想,只好答应了。

我们回到座位,刚坐下来,杨启提着一个硕大而华丽的生日蛋糕走进门来。

杨启一走进来就对珠珠说:“你果然在这里,生日快乐!”说着把那个大大的生日蛋糕放在了我们面前的桌子上,自己拖了个椅子在珠珠身边坐下。

我们都很吃惊:“珠珠,今天是你生日?怎么都不告诉我们?”

珠珠嘿嘿笑:“没有啊,我自己都忘了。”

萧然说:“怎么可能,女人最怕自己老,把什么忘了都忘不了自己的生日。”

杨启和大家打个招呼,算是认识了。

林晓琴捅捅陈和说:“都没有给珠珠准备礼物……喂,你说我们送她什么好呢?”

珠珠说:“所以我才不告诉你们啦,告诉你们还要你们费心思,已经喝了你们那么多东西了,超白金VIP就是最好的礼物。”

林晓琴转身对吧台的王明华说:“老王,今天给珠珠祝寿,调一杯边车哈。”

大家笑,一起举杯:“Happy Birthday!”

珠珠开心地说谢谢。

我看杨启在一边晾了半天也没人理他,怪可怜的,就到吧台倒了一杯加柠檬的冰水递过去,他愣了一下,客气地笑笑说谢谢。

酒吧的好处在于酒和饮料是现成的,点心也是现成的,林晓琴甚至还有不少熏香的蜡烛,再加上杨启带来的蛋糕,很快就能布置出一个满像样的生日Party。

大家正忙活的时候我看见杨启跟珠珠说了些什么,两个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珠珠看看我们,不住地对杨启摇头。

最后杨启宽容地笑笑,跑到角落打了个电话,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

过了一会儿,萧然过来对我说:“杨启在什么酒店订了位子,估计本打算和珠珠浪漫一下的,珠珠偏偏要和我们一块过。唉,可怜的孩子……”

我们俩都笑了起来,我看着正站在吧台前和王明华一块儿的杨启,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快,虽然几乎插不上手,但还是很积极地想要帮着王明华兑饮料。

虽然珠珠不喜欢他,但我并不讨厌杨启,我对萧然说:“其实挺不错的那人,是吧?”

萧然看我一眼,又瞟了杨启一眼,不置可否地笑笑。

然后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表情显得有些恍惚,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酸楚。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萧然,怎么了?”

萧然回过神来,淡淡一笑:“啊,没什么……”然后她又对我说:“今天你可赚了,珠珠的生日。”

我一脸茫然,问她:“你说什么?什么赚了?”

萧然说:“所有人都没有准备礼物,只有你有东西能拿得出手。”

我这才明白她说的是昨天给珠珠画的素描,考虑了一下,我说:“算了,以后再说吧。”

萧然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为什么?”

我朝杨启努努嘴:“够可怜啦,难为他精心策划,还找上门来,就让他的礼物成独一份好了。”

萧然用和刚才一样的眼神看我一眼,撇撇嘴说:“他算老几,又不是自己人。”

第十八章 杯子碎了

萧然这样的女孩子说出这种话来特别好玩儿,我不由得哈哈大笑,引得大家都看过来。

林晓琴说:“说什么呢那么高兴?”

我们俩嘻嘻哈哈地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坐在林晓琴旁边的珠珠看着我们的样子,愣了一下,然后站起身走过来:“耗子,什么事那么好笑?说给我听听看。”

我和萧然对视一眼,又笑了起来。

珠珠佯装生气地说:“你们这个样子好没良知哦,明明知道越这样我越好奇,而且让我感觉自己傻乎乎的。”

我们又被她逗笑了,我信口说:“我们在说你喝的那杯‘边车’,白兰地比香油还少……”

珠珠又气又笑,捶了我肩膀一下。

萧然突然惊叫:“你怎么能打他肩膀?”

珠珠一愣,连连道歉:“呀,不好意思,萧然姐,下次我一定记住。”

我说:“要道歉也要跟我道歉啊,怎么跟她道歉?”

珠珠说:“凭什么跟你道歉。”说着又在我胳膊上捶了一下。

萧然满意地颔首:“这还差不多。”

我被两个女孩儿弄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珠珠给我解释道:“我们约好的,我只能打你跟陈和的胳膊,肩膀是萧然姐的,晓琴姐只能踢你们的脚。对了,陈和晓琴姐想打哪儿就打哪儿……我们还立了字据的,要不要看看……”

萧然说:“你看我们多好啊,都没有把致命部位列进来。”

比女人还要不可理喻的是——不止一个女人。

我转过头对陈和说:“你知道吗,她们把咱们都划分成殖民地了。”

陈和平静地说:“早就知道了。”

“……”

我清醒过来,质问他:“你就这么答应了?”

陈和还是平静地说:“你能干吗?”

“……”

我再次清醒过来,质问他:“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陈和依然平静地说:“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不告诉你,你挨的浑然不觉心安理得,告诉你了你反而不舒服。”

“……”

正在笑闹,吧台传来一声脆响,我们吓了一跳,纷纷看过去。

杨启一脸抱歉地说他不小心摔坏了一个杯子。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就知道他完了。

果然,林晓琴惊叫一声冲上去,伸手就要捡那已经碎了一地的杯子,陈和赶紧拽住她:“小心划了手!” 林晓琴的表情几乎完全呆住了,只是一直盯着那些碎片,喃喃的说着“怎么会碎了呢怎么能碎了呢……”,半晌,才突然回过神来似的扭头瞪着杨启:“你没长眼睛啊!” 本来杨启虽说有些抱歉,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按说酒吧里打碎个把杯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此看见林晓琴反应这么激烈,也有些出乎意料。

他不知道,那是林晓琴刚来的时候陈和送她的第一件礼物,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林晓琴却格外珍惜,一向都是用那个酒杯喝东西的,算起来,也有三年了。

陈和拉拉林晓琴,小声对她说算了算了,今天珠珠生日。

林晓琴心疼得要死,看着陈和的神情又是惋惜又是愧疚,一个劲儿地说:“我怎么放吧台上了……应该拿在手里的……这是你送给我的……”说着说着声音就带着哭腔了。

陈和把她搂在怀里,小声安慰着,萧然难过地看着我,我也没有办法,唯有摇摇头不说话。

珠珠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看到林晓琴表露出如此无助的一面,有些错愕。错愕之余,也有些气愤,狠狠地瞪了杨启一眼。

杨启被珠珠一瞪,立刻慌了手脚,连忙说:“我赔,我赔……”

我在心里为他叹气:你说话就不会动动脑筋啊,傻子也知道林晓琴心疼的肯定不是这个酒杯的价钱。

果然,林晓琴生气地说:“赔?你赔得起吗?你……”陈和连忙把她搂住,轻言轻语地宽慰着。

我和萧然相视一眼,同时叹了一口气,珠珠他们哪里知道,林晓琴陈和能走在一起并不容易,而这个酒杯,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太多东西了。

我给萧然使个眼色,萧然点点头,走到林晓琴身边跟陈和一块儿安慰她,我则走到吧台,把不知所措的杨启拉到一边。

“那个酒杯有些来历,林晓琴特别珍惜。唉……你不知道也不能怪你,一会儿林晓琴气消了去道个歉,她性子虽然有点急,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杨启一脸懊恼,点点头不说话。

我接着说:“对了,别再说什么赔不赔的了,一个杯子金子打的也值不了几个钱。可它承载的过去,那些回忆,他们咬牙熬过的日子,个中滋味,连我们看了都觉得不容易……算了,你不会明白的。”

杨启不说话,我倚在墙上,看着吧台边一地的玻璃碎片。

我突然觉得,它们闪着刀子一般冷冷的光,把我的眼睛割得生疼。

为什么代表着过去的东西,总是这么锋利,这么支离破碎。

说起来,那些事情到现在,已经三年了啊。

这三年走过的路,洒满了回忆的碎片,闪着刀子一般冷冷的光,让我迈出的每一步都鲜血淋漓、步履蹒跚……

一颗心,就这样荒芜了三年,草木不生,一片死寂。

我哀伤地看着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回忆,感到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慌:我不知道那些铺满我来路的碎片,还要在我的去路上延伸多远;我不知道我的心,还要荒芜多久。

我喃喃地说:“为什么……为什么要打碎它……为什么要打碎它……”

“你说什么?”珠珠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回过神,看到珠珠正担忧地看着我。

“嗯?哦……没什么。”我回过神来,今天可是珠珠的生日

第十九章 神奇许愿

珠珠说:“你刚才怎么了?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的,好吓人。”

真是个细心的女孩儿,我向她笑笑,告诉她没有事。

我看看林晓琴,对杨启说:“过去吧,去道个歉。”

杨启忐忑不安地走过去,大家都盯着他,让他看起来有些难堪。站在林晓琴的面前,他张了张嘴,又看到她伤心的样子,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大家都这么静静地站着,最后还是陈和说:“算了,没关系的。”

杨启突然蹲下来,从兜里掏出一张手帕,从地上一块块地捡起碎片放到手帕上。然后捧在手里站起来。

他诚恳地对林晓琴说:“我不知道关于这个杯子的故事,但是我知道我一定犯了非常非常严重的错误。现在我也许没有资格提任何请求,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们能让我保管这些碎片。”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他。

他接着说:“虽然我不知道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但我真心希望能有所补偿,如果有一天,我能为你们做出什么事情弥补我今天的过失,我会把这些碎片还给你们,就当我还了你们一个完整的杯子。”

说完以后他转身走向珠珠:“珠珠,对不起,本来想给你过一个难忘的生日,可我真是个笨蛋,把什么都搞砸了。不过还是要祝你生日快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深蓝色天鹅绒小盒子递给珠珠。

珠珠接过来打开,是一条银白色的Tiffany手链。

珠珠小声说:“谢谢,很漂亮。”

杨启对我们说:“再次向你们道歉,我先走了。无论如何,今天还是珠珠的生日,我希望你们能让她高高兴兴的。”说完便转身走出了黑辰。

所有人包括林晓琴都露出不忍的神色,但是谁也没有挽留他。

看着林晓琴眼中的哀伤,我感到格外难过,她这样的女孩子是不应该有这样的眼神的。

因此我小声对珠珠说:“珠珠,今天是你的生日,本来应该大家给你礼物的,但是你能给林晓琴一个礼物吗?”

珠珠诧异地看着我说:“什么礼物?”

我说:“你许的愿?行吗?”

珠珠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向她耳语几句,她疑惑地说:“这样好吗?”

我对她说:“你什么都不用管,照我说的做就好了。”

我走到林晓琴他们那里去,提高分贝说:“好了好了,今天是珠珠生日呢,不要愁眉苦脸的。摔坏的不过是只杯子,又不是你又能踢又能打的陈和。”

萧然也说:“就是,今天是珠珠生日,又快过年了,打碎个酒杯,这叫‘碎碎平安’。也算是个吉兆。”

陈和笑,搂搂林晓琴,林晓琴也勉强笑了笑,大家这才发现已经六点多了,于是一块儿出去吃晚饭。

刚出门,我告诉他们我要去趟洗手间,让他们先走,我折回店里,看见他们走远了,又考虑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把王明华叫过来,打开藏着冰柜的那面泥墙,两人合力把冰柜拖出来一尺,我俯在冰柜上,把手探到冰柜后面,在角落里摸出一个布满灰尘的小袋子。

拆开袋子,里面是一个黑色的纸盒,纸盒的一角,有一朵金色的蔷薇。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盒,里面躺着一只漂亮的酒杯。

王明华吃惊地看着我,我向他笑笑:“从来没见过吧?”

我抚摸着酒杯,往事沿着杯身上的花纹丝丝扣扣地摩挲着我的手指,有一个人说过,我的指关节很好看。

我摇摇头,把杯子递给王明华:“王哥,麻烦你把杯子洗干净,别让他们看见了,一会儿我要用。”

王明华明了地点点头。

然后我把空盒子拿在手里,盯着那朵金色的蔷薇看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重新用袋子仔细封好,确保灰尘进不去,才把袋子放回原处,然后和王明华合力把冰柜推了回去,快步走出黑辰向珠珠他们赶去。

吃完饭回来,天已经全黑了,林晓琴关了店门,大家围坐在蛋糕周围,点上蜡烛。

我起身去把灯全关了,回到座位的时候,所有人都静静地微笑着打量着彼此,在烛光的照耀下,他们的脸色显得安宁而快乐,我能清楚地数出每个人眼中跳动的火苗。

萧然抚摸着珠珠的头发,轻声说:“许个愿吧。”

珠珠点点头,带着一丝疑惑看我一眼,我向她鼓励地笑笑……

珠珠顿了顿,低声说:“我希望晓琴姐的杯子能复原……”

林晓琴他们讶异地看着珠珠,珠珠有些慌乱地瞟我一眼,我还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吹蜡烛吧。”

珠珠赶紧吹灭了所有的蜡烛,一时间整个酒吧一片黑暗。

我在黑暗里说:“王哥,麻烦你把灯打开,顺便给我们端些喝的过来。我还是橙汁,你们呢?”

“老规矩。”每个人都这么说。

王明华打开灯,用托盘端着饮料走过来,一杯杯递给我们。

当把最后一个杯子递给林晓琴的时候,林晓琴惊呼一声,这个杯子和刚刚打碎的那个一模一样。

萧然和林晓琴用神奇的眼光看着刚刚许过愿的珠珠,陈和则望向了我,眼里满是惊讶和感激。我向他笑笑,我又能为他们做点什么了,我感到满足。

珠珠自己也一脸惊奇:“太灵了吧,这么快就实现了。”

萧然和林晓琴看珠珠这个样子,就把视线转移到端饮料过来的王明华身上。王明华耸耸肩,瞥我一眼。

萧然疑惑地看着我。

我高深莫测地笑。

萧然也笑了,向我点点头,然后说:“神了啊,这些蜡烛给我留着,以后我过生日用来许愿。晓琴你还有多的吗?都给我吧。对了,珠珠改天你问问杨启他蛋糕哪儿买的?”

我在一边说:“该不会不诚实的人就不灵吧?”

萧然捏紧拳头在我肩上捶了一下,大家都笑了起来。

林晓琴说:“耗子,谢了。”

我轻描淡写地笑笑:“谢我干什么,要谢就谢珠珠。”然后我举杯:“祝珠珠生日快乐,心想事成。‘心想事成’,呵呵,今天真是开了个好头啊。”

大家欢呼一声,快乐地碰杯。

我打心眼儿里喜欢他们脸上现在的笑容。